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蜻蜓点水的吻。
轻如羽毛, 却又带着浩瀚如海的爱意。
叶舒唯能够在这个吻里同时感受到邵允的冲动与克制,他既想要肆意地亲吻她, 但又担心她抗拒害怕。于是演变到最后,便只是成了轻触一下就离开的礼貌之吻。
他稍稍退开一些,双手轻握着她纤细的肩膀:“唯唯,我……”
她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后面的话:“哪有人刚接完吻就道歉的?你是想说我的接吻技术很烂吗?”
他忍不住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看着他:“我的确是没谈过恋爱,但又不是没见过猪跑。接个吻怎么可能就吓到我呢?”
邵允被她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刚才还分外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他哭笑不得地说:“好,那是我多想了。”
叶舒唯看了他几秒,冷不丁地问:“那你吃过猪肉吗?”
邵允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回:“你觉得我像吃过猪肉?”
叶舒唯蹙着好看的柳眉:“怎么不像?哪里都很像。”
虽然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辛澜和双子, 都一直在向她传递他从小到大没有和任何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但她总觉得,无论是牵手、拥抱还是亲吻, 他在她身上落实起来, 就跟进度条拉了三十二倍快进似的,娴熟到她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
毕竟昨天晚上,他们才刚刚确认了恋爱关系,直到现在都不到十二个小时啊!
邵允似是被她目光里的审视给逗笑了,起先他只是用手握成拳、抵着鼻子笑,渐渐的、他好像没收住,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
她差点恼羞成怒地掀桌:“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别想用糖衣炮弹混淆视听, 试图转移话题。”
“不敢。”邵允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捏了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先前对感情的态度, 就算不说避之不及,也得说是敬而远之,连我自己都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有情感障碍。”
“那……?”
“无论你信不信,我的这些在你眼里的熟练,都是一碰到你就自动领悟的天赋。”
叶舒唯一直都知道男人的冲动是本能,闲暇时与歌琰她们做女生密谈也经常听她们说起。就拿她那个棺材脸上级蒲斯沅举例,他在遇到歌琰之前也是零恋爱经验。但听歌琰说,他在初次尝试某些事时,娴熟得简直像个身经百战的海王。
她这时耸了耸肩:“你非要这么解释,我也拿你没辙。”
邵允:“那这样说会不会更合理一些?我在触碰你之前,已经在脑中演练了千百回。”
叶舒唯:“你这样说,总感觉好像更变态了。”
邵允又开始笑。
叶舒唯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吐槽他:“在昨晚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
他无论是气质还是身型,都大写着“病弱少爷”这四个字。从认识至今,他给她的感觉,始终像是温润又平和的春风与小溪,举手投足间都是君子的风度,绝对是与“冲动”和“狂野”沾不上边的。
可自从把话挑明开始的这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对她的亲近和索取,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和渴望——春风成了飓风,小溪也成了瀑布。
恋爱竟有着让人翻天覆地改变的功能吗?
邵允意味深长地回答她:“我相信对上自己心爱的女孩时,再君子的男人都不会君子了。”-
当图书馆开门营业时,他们也从后门离开进了阅览大厅。
与言锡和周煜他们商量过后,大家约定等会在吴家大宅集合商谈下一步的行动,谭叔会开车带双子来图书馆接他们一起过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邵允索性带着叶舒唯在图书馆里里外外地转悠了一圈。
大门上挂着的馆名已经被工作人员做了变更,来看书、学习和工作的人们都安静地坐在大厅的座位上专注着各自手中的事。
“这座图书馆是非盈利性质的。”他低声告诉她,“所有的书籍和设施大家都可以免费借阅和使用,图书馆有专门的团队会负责维护与更新。”
她看着面前无比整洁又安静的阅览大厅,评价道:“感觉大家都很遵守秩序。”
“是的。”邵允笑着说,“无论男女老少,慕色蔷薇图书馆欢迎任何人的到来。但馆内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对其他来客、书籍和设施保持足够的尊重,若是违反了这条规则,那便会被永远禁止入内。”
若是被发现在图书馆里大声喧哗吵闹、肆意破坏书籍和设施,那就永久性地失去了来这里看书的权利。因此会长久来这里的人,都具有着绝对的高素养和自觉性,图书馆的运营也始终都很平稳。
当他们走到前厅时,叶舒唯忽然问他:“我可以参与投资和管理这座图书馆吗?毕竟这座图书馆都已经以我为名了,我本身也很喜欢这里。”
邵允莞尔一笑:“管理当然可以,但投资就免了,你从今天开始可以直接把这座图书馆视作是你的财产。”
她都听愣住了:“你要把图书馆送给我?”
他不以为意地说:“有何不可?这座图书馆对于你我而言、都具有十分特殊的纪念意义,可以算作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叶舒唯被这位邵家三少爷的操作给震惊到了,张了张嘴、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送定情信物这件事的确是很稀疏平常,可这世上竟然会有人送自己的恋人一座图书馆当定情信物的吗?他也真是太不走寻常路了。
没想到,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三少爷还是个超级行动派。因为他们前脚刚在这里说完,他后脚便转身拉着她进了图书馆的办公室。
他带她见了运营图书馆的专业团队,还让他们立刻着手开始置办图书馆所有权的赠予流程。
团队的负责人是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年轻男人,生得斯斯文文的,这时笑眯眯地问邵允:“阿允少爷,所以以后叶小姐就是我们的老板娘了?”
邵允温柔地更正道:“不,她是老板。从今天开始,我只负责给她打下手,她可以对图书馆的运营提出任何她想提的意见,你们按她的意思照办就是了。”
所有人笑着齐声应了句“好”。
如此阵仗,饶是叶舒唯这么个皮糙肉厚的女汉子,一时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等他们从办公室出来,她忍不住面红耳赤地对邵允说:“要不还是算了吧?你自己已经经营图书馆那么多年了,又出钱又出力的,今天说送就送,不怕叫团队里的人看笑话。”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邵允与她十指紧扣,“我才不在乎他们笑话我,这是我一手创立起来的地方,所以我更有理由想送给谁便送给谁了。”
“可是……”
“我其实一直都在思考怎么样哄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开心,因为我觉得我不是个很会讨人欢心的人。现在难得碰上你真心喜欢一样我所产出的物件,就算是折了半条命,我也得硬塞到你的手心里。”
他们说着话,慢慢走到了高耸入云的一列列书架旁。
邵允牵着她的手往书架深处走去:“我相信你会将暮色蔷薇管理得愈来愈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问我便是。”
叶舒唯知道自己要是再推拒下去就有些不解风情了,这份定情信物里饱含了邵允浓厚的心意,若是用金钱来衡量那便显得太庸俗。她深深明白这份礼物的价值,也定会尽己所能好好去珍惜。
“谢谢你。”她这时嘴角带笑地对他说,“我很喜欢这份信物,也会争取不把它整倒闭。”
他似笑非笑地逗她:“整倒闭了也没关系。”
叶舒唯:“?”
邵允:“你可以拿别的来抵。”
她直觉他口中的“别的”,应该不是什么她会想知道的内容。
他们就这么边调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情,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最靠里的一列书架旁。
叶舒唯一抬眼,发现正对着她的那一排书架,一连摆放着好几本《荆棘鸟》。
这不禁让她回想起地下搏击赛的那天,她来图书馆取邵允特意留给她的暗号,所用的标的物也正是这本《荆棘鸟》。
没等她说话,邵允已经抬起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下来。
叶舒唯看着他:“你好像很喜欢这本书。”
他没有否认,牵着她的手来到无人的安静墙角边,然后拉着她靠墙坐了下来。
他打开了手中的书本:“这本书我已经读过很多次了,你之前读过吗?”
她点点头:“我也挺喜欢的。”
这本书讲述了一段凄美悲伤的爱情故事,女主人公梅吉和男主人公神父拉尔夫的爱情之间有着现实、权术、地位等无数的差异与鸿沟,注定不能拥有完满幸福的结局。但即便是如此,命运也无法阻止他们相爱和纠缠一辈子。
叶舒唯:“我好像听说有些地方将这本书列为禁书,因为书内有许多争议性的内容描述,尤其是在宗教和两性等方面。”
邵允:“嗯,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历经几番申请,才能最终将这本书纳入馆中。”
她这时轻轻地用脸颊贴了贴他的,低声催促道:“趁着他们还没到,快给我念会儿书听。”
邵允笑着翻过一页:“遵命。”
这片角落鲜少有人驻足,有着得天独厚的适合念书与听书的地理优势。很快,邵允便温柔地念诵起了书中最出名的段落节选。
“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那胸前带着棘刺的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去。因为它不得不如此,它是被迫的。有些事明知道行不通,可是咱们还是要做。但是,有自知之明并不能影响或改变事情的结局,对吗?咱们制造了自己的荆棘丛,而且从不停下来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是非常值得的。”
书中的梅吉便是那只为了爱情愿意飞蛾扑火的荆棘鸟,她应该从未后悔过爱上拉尔夫,也从未后悔过为了他而做出巨大的牺牲与抗争。
叶舒唯静心听着邵允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对这本书如此钟爱。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好像无论是他还是她,落入书中都会成为那只愿把棘刺扎进自己胸膛的荆棘鸟。他们都是那种会孤注一掷为爱情和命运与一切困难作抗争的人,并且绝不会抱憾悔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真的是很相似的人。只是她的特质更外显一些,而他的真实隐藏在内里。
“鸟儿胸前带着荆棘,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尽管梅吉与拉尔夫无法被世俗认可结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他们的灵魂从未与彼此分开。
这些书中的字句,在冥冥之中就像是一个对他们二人的预言。
直到荆棘刺进胸前的那一刻,他们都会奋不顾身地与对方相爱,直至万劫不复。
不知不觉间,邵允渐渐停下了念诵。
他合上手中的书本,偏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而后他轻轻地、仿若捧起珍宝般捧起了她的脸。
叶舒唯在天窗投射进来的阳光下轻阖了阖眼眸,然后她轻笑了一声,在他请示问询的目光中,主动地朝他靠了过去。
他们肩抵着肩,再一次吻住了彼此。
而这一回,不再是蜻蜓点水的羽毛之吻,而是唇齿相伴的炙热纠缠。
在吠陀梵语的文献里,接吻是吸入彼此灵魂的过程。
从此以后,她的灵魂有了栖息之地。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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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第二个吻持续了有一会儿时间。
因为都是毫无经验的白纸, 彼此全凭着一腔情感与冲动在对方身上做着摸索与尝试,最开始多少有些磕磕碰碰。
但他们又不甘心放弃, 被越挫越勇地努力着,也渐渐地在一味的进攻中找到了最舒适的亲吻方式。
时而进,时而退。有时候只是卷着唇舌嬉戏,温吞过后又会再度变得热烈起来。
唇齿之间的游戏仿佛能激发出身体最深处的电流,这片角落分明是阴凉的,但她却越吻越感受到了身上的燥热与情动。
邵允的手机在他的衣服口袋里震了很久,震得连叶舒唯都感觉到了, 他本人却还是当作没有听见似的。
叶舒唯在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时,勉力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指了指他的手机:“……接电话,小执小念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邵允像是听到了这句话,却又像是置若恍闻。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既没有接也没有回拨,而是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随后, 他再次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哑声对她说:“让他们稍等一会,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太介意。”
叶舒唯被他此刻的荒唐逗弄得哭笑不得。
下一秒,她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又被他堵住了嘴唇。
她越来越觉得,无论他看上去有多么温尔文雅、甚至是清心寡欲,那都只是浅显的表象罢了。内里对爱人的冲动和渴求,全世界男人都一个样。
……
等叶舒唯和邵允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时, 小执已经完全等得不耐烦了。
他人都从车里跑了出来,在台阶上上上下下地蹦跶。一见到他们, 他便火急火燎地冲上来,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啊……”
结果,刚喊到一半,这小子的目光又被他们俩十指紧扣的手给吸引住了,瞬间硬生生吞掉了后半句,脸上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小念跟在他身旁全程看着他的变脸大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要不你别跟着三少爷了,改行去表演变脸算了。”
“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三少爷的。”小执朝胞弟摆了摆手,又立刻抱拳对着叶舒唯和邵允笑吟吟地说,“恭喜三少爷,恭喜唯唯姐,恭祝二位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叶舒唯被他这串祝福语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刚想抬手给他一个爆栗,结果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就皮吧!仗着有伤在身,你老师就不敢动你了是吧?”
小执朝她做了个鬼脸,转头就问邵允:“三少爷,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叫唯唯姐三少夫人啦?”
邵允看了一眼身边叶舒唯无比嫌弃的眼神,忍着笑故意说:“三少夫人要是同意你们这么叫她,我当然没有意见。”
叶舒唯作势要去拧小执的耳朵:“你敢?”
小执转头就抱着脑袋吱哇乱叫地逃上了车。
此时原地只留下了沉稳的小念,他静静地看着叶舒唯和邵允,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三少爷,唯唯姐,祝你们阖家幸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邵允直接转过脸,笑得不能自已。
叶舒唯:“……”
你们这对活宝双胞胎,不会送祝福那就别送了吧!再这么祝下去别人都要折寿了!-
辛澜因为昨晚在吴家大宅里被季殃伤得最重,所以滞留在家里养伤。但这完全不妨碍小执给他传递第一手八卦,车才开出去不出五分钟,辛澜激动的语音就响彻在了整辆车里。
“苍天呐!大地啊!我家三少爷终于开窍了!他竟然能交到女朋友了!他终于不会是一辈子的老处男了!我可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我这就去给三少夫人准备聘礼去!”
……
叶舒唯在后座听得头都大了,忍不住对邵允吐槽:“你家这大壁虎三人组,是不把我搞疯不准备停手啊?”
邵允摇了摇头:“别说是你,我都快被他们搞疯了。”
叶舒唯一脸“你就骗鬼吧”的表情:“你明明笑得比谁都开心!”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对他们确认关系这件事表现出了如此的亢奋之情。他们走进吴宅的大厅时,原本正在和周煜说话的吴浅浅一看到他们相偕着出现的场景,面色就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虽然她很快就表现得恢复如常,但到底还是被细心的叶舒唯捕捉到了。
其实,叶舒唯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吴浅浅见面。
毕竟昨天晚上,吴浅浅才刚在她自己的生日当晚经历了告白被心爱之人拒绝,整个生日宴会被搞得鸡飞狗跳,父亲差点被吓病危等一系列的糟心事。
而她和邵允此刻一同现身此处,她虽然绝对没有耀武扬威之意,但对于吴浅浅而言,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同为女孩子,她怎么不能感同身受她的出现落在吴浅浅的眼里有多么刺目?所以,她进门后,便有意与邵允保持了一点距离,站到了言锡和郁瑞的身边。
邵允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即刻便领会了她的用意。他一进吴宅也收起了方才与她在一起时的愉悦闲适,直接切入了正题:“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其实,双子刚在车上时还特意问过他们,为什么今天非要选在吴宅开会。珑城虽是个弹丸之地,但要找出一个隐秘安静的地方商量要事也并不太难,人多口杂的吴宅绝非最佳选择。
而叶舒唯和邵允当时给双子的答复是:“等会到了吴宅,你们就知道了。”
吴浅浅从大厅领着他们一路穿过长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赟被我支走了,我妈妈陪着我爸爸在医院做检查,家里的仆从和保镖我也都暂时遣散了半天,应该不会出现叨扰和意外。”
如她所说,整个吴宅此刻安静得出奇,偌大的宅子里只能听得见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小执走在最后,低低对小念感叹道:“这也太冷清了,和昨晚的门庭若市简直是天壤之别……”
叶舒唯耳尖,将小执的话听进耳中,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很清楚,吴浅浅现在需要的绝对不是同情,尤其是来自于她的。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系列突变,却让她在心中不得不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天之骄女感到怜惜。
等他们走到吴浅浅的房间前时,吴浅浅刚想握着门把手推门,却被叶舒唯抬手拦下了。
“稍等。”她上前一步,对吴浅浅说,“你介意我一个人先进去吗?我有些事需要先行确认一下。”
吴浅浅一怔,因为她没头没尾的请求,微微簇起了眉头。
郁瑞身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好队友,这时表现出了自己高超的亲和力,他用他那张雌雄莫辨的俊脸笑着对吴浅浅说:“她是要进去干正事,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和她一块儿进去。”
结果,言锡这个大傻子愣是没发现郁瑞在替这两位关系有些错综复杂的女孩子打圆场,反问郁瑞道:“你一个大男人,哪怕长得再娘,单独进人家女孩子的闺房也不太合适吧?”
郁瑞:“……你特么才娘呢!?”
吴浅浅这时回过头看了一眼邵允,她能感觉得出来他非常想开口替叶舒唯的行为作出解释。但他可能是担心她心里不舒服,便特意静立在一边没说话。
没等身旁的周煜递话,吴浅浅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淡声对叶舒唯说:“你请便。”
“谢谢。”叶舒唯点点头,随后朝郁瑞伸出了手。
郁瑞二话不说,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微型探测器抛给了她,还想顺手替她关上门。
谁料,吴浅浅这时却出声道:“没事,门就这样开着吧。”
叶舒唯有些讶异:“你不介意?”
吴浅浅摇了摇头:“就算关上门,等会儿也不会是秘密,干脆就让大家一起在门外看得更清楚一些。”
叶舒唯也不再废话,直接大步进了吴浅浅的房间。
几乎是在她进屋的那一刹那,她手中的探测器就开始疯狂“滴滴”作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先是走到最靠门口的衣柜旁,利落地拉开了衣柜大门。随后,她伸出手,三下五除二便从衣柜里摸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圆球,转手扔给门口的郁瑞。
郁瑞准确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物件,捏在手里端详两秒后按了关闭键:“窃听器。”
叶舒唯合上衣柜门,脚步并未停歇,紧接着走到了房间的中间区域。
她分别从会客桌的桌子底下和沙发的扶手内侧摸出了两个类似的小圆球,关闭后轻轻地摆在了会客桌的桌面上。
探测器却依旧没有停止作响。
她走到吴浅浅的床边,在她床头柜的台灯里再次摸出了一个小圆球。
门外的吴浅浅看得面色惨白如纸。
当叶舒唯在她的房间里找出第一个窃听器时,吴浅浅的身体就开始轻微地打着颤。随着越来越多的窃听器出现,她已经惊恐到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周煜在身后有力地托着她的肩膀,她可能早就已经摔倒在地。
但令人感到心惊的是,床头柜的小圆球却依旧不是这场悲剧的终止符。
眼看探测器在吴浅浅的化妆台前发出了剧烈的鸣叫声,可叶舒唯翻遍了整个化妆台都没有找到小圆球……直到她被化妆台上一个精致优美的天使雕像摆件吸引了注意力。
她拿起那个摆件,转过头用眼神示意吴浅浅。
吴浅浅在看到叶舒唯手中的那个摆件时,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她张着嘴、定定地望着那个摆件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几不可见地冲叶舒唯点了点头。
下一秒,叶舒唯手起刀落,一举敲碎了那个天使雕像。
只见在一大片雕像的残渣中间,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方型的微型电子设备。
看构造,应该类似于微型监视器。
那一刹那,吴浅浅近乎双眼一黑,差点晕厥在脸色同样十分难看的周煜怀里。
叶舒唯在心中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拿起那个监视器,把摄像头朝下、背扣在了圆桌上。
探测器尖锐的鸣叫声宣告停止,却还是在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叶舒唯这时仰起头,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会儿房间的天花板。片刻后,她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双眼一眯,随后径直跳上了化妆台。
然后,她借力往上攀爬了几步,一只脚踩在衣柜的边沿,另一只脚踩在了化妆台的雕花灯上,整个人几乎折成了一只蜘蛛。
她就用这么一个反人类的姿势,抬手剥下了吴浅浅房间天花板角落里暗藏着的那最后一个监视器。
直到此时,她怀里的探测器终于恢复了静音,郁瑞也从人群中来到了房间的会客桌旁。
在对所有监听设备做了清点和毁坏后,他转过身对门外的众人说:“共计四个窃听器和两个监视器,使用时长保守估计已有半年。”
吴浅浅绝望地阖了阖眼。
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憔悴衰残的面容。
叶舒唯曾在地下搏击赛的包厢里见过她意气奋发、不可一世的世家大小姐模样,她是一支矜持又骄傲的玫瑰,理应傲然挺立在人群中,永远无坚不摧。
可此时此刻,这支玫瑰却彻底被铺天盖地的霜华覆盖掩埋,一夜枯萎。
在一片令人感到窒息的安静中,所有人都从门外来到了吴浅浅的房间内。
因为生怕吴浅浅的情绪过于激动,周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还悉心地给她盖上了毯子。
随后,他转过脸,强忍着一肚子的怒火,对叶舒唯他们说:“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可怕荒诞的事!?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个所谓的内奸真的是他!”
即便周煜为了顾及吴浅浅的感受,全程都没有说出这个“他”的名字,但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小执和小念,都已经明了这个人是谁。
这个在吴浅浅的房间里安置了如此之多监听设备,将监听到的情报传递给邵垠、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协助邵垠在昨晚的吴宅和工厂制造了大规模恐慌和骚乱的人,其实就离他们近在咫尺。
没错。
这个连对自己的亲姐姐都肆意欺骗、监视和伤害的人,便是吴家二公子吴赟。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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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吴浅浅而言, 这世上若要说她最珍视在意的人,那吴赟一定首当其冲。
作为珑城三大世家之一的吴家世代经商, 吴淞和妻子常年不在家,所以从吴浅浅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开始,她便担起了照顾家庭和弟弟的责任。
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身为长姐的她始终都无微不至地给予着吴赟帮助和关心。虽说她的性子看着冷淡倨傲、嘴上也不太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内心极其宠爱这个亲弟弟。
吴赟的天资与能力都远不及她,脾气还相当莽撞,因此常受吴淞数落。她便在私下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吴赟, 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打理生意和人脉,将他渐渐地带出道。
如今的吴赟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商界奇才,但绝对比之从前有突飞猛进的跨越。
吴赟看上去很敬重她,但其实又十分依赖她。
只要他们都在家时,吴赟便会缠着她一块儿玩游戏、聊天, 有时若是吴浅浅在外出差谈生意时日过长,吴赟还会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当吴淞每次提及要她尽快选择如意郎君时, 吴赟总会在一旁唱反调, 甚至还说过“姐姐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没事,我可以单身陪姐姐一辈子”这种没脑子的冲动发言,差点被吴淞打断腿。
而邵允始终不接受吴浅浅的爱意这件事,吴赟其实也爆发过很多次,如若不是吴浅浅拼命阻拦,只怕邵允早就已经凶多吉少。
吴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哪个臭男人都配不上她!”
外人总说这对姐弟性格迥异、相差甚远,可他们却是一起肩并着肩走过二十多年的血缘至亲,谁都离不开谁。
在叶舒唯找出她房间里的第一个窃听器时, 她其实还并未联想到始作俑者会是吴赟。毕竟在这个偌大的宅子里,算上管家和保姆, 能进出她房间的人也实在不能算少,谁都有可能动这个手脚。
真正将她板上钉钉的,便是那座摆件。
那座她视若珍宝摆在化妆台上的天使雕像摆件,其实是吴赟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当时,吴赟捧着那座摆件在她面前拼命邀功,恨不能甩起身后的尾巴:“姐,这可是我跟着雕塑老师学习了整整一个月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是不是超级好看啊!”
她接过那座摆件,脸上难得都露出了浅显的笑意:“很好看,我非常喜欢,谢谢你小赟。”
吴赟高兴得脸都涨红了:“姐,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使,祝你永远健康美丽,生日快乐!”
……
因为那座摆件是由吴赟亲手制成的,其实雕像上的很多地方都有细小的瑕疵和残缺。她每天梳妆时一低头就能看见,所以就连一点点的变化都能感觉出来。若是有人想要替换那座摆件,怕是本事通天也无法仿造出一座一模一样的,更过不了她眼睛的那一关。
正是因为如此,吴浅浅刚刚有一瞬间才感觉天都要塌了。
周煜怒气冲冲地说完,叶舒唯本是想开口的,但却见吴浅浅放下了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似是有话要说。
果然,下一秒,吴浅浅便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嗓音飘忽地问她:“……你们是怎么会知道有问题的人是小赟?”
在昨晚吴宅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邵允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计划可能被提前泄露了的人。
吴宅和工厂两边的行动计划,知道全部核心信息的不过寥寥数人:邵允、叶舒唯、言锡、郁瑞和周煜。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只是被告知了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等皮毛信息。
由此可以推断,核心信息走漏的渠道只可能出现在他们五个人身上。
叶舒唯和言锡他们都是世界顶尖特工,也是将消息保护得最滴水不漏的专业人士,第一时间就可以被剔除在外。所以邵允赶到工厂救出叶舒唯后,立刻与她提及了自己的猜想。
听完他的分析后,叶舒唯提出了非常关键的一点。
他们当晚被打得最措手不及的一环就是邵垠用重伤的周济牵制住了周煜、不让周煜赶来工厂支援,这说明邵垠已经提前明确得知了周煜的具体任务。
邵允与周煜是知根知底的发小,深知周煜的为人,绝不相信周煜会是邵垠的走狗。叶舒唯和言锡他们也都不认为周煜会是那个双面人,因此他们便将怀疑对象延伸到了周煜身边的人身上。
周煜在珑城最亲近的无非只有三个人:周济、邵允和吴浅浅。
排除不可能是自己下手把自己搞成半死不残的周济和没有与任何人交流过核心计划的邵允,那么出问题的只有可能是吴浅浅。
因此,今天凌晨从工厂收队解散后,言锡和郁瑞直接去了一趟吴家大宅。
为了不事先打草惊蛇,他们没有潜入内宅,而是悄悄搜查了庭院内吴浅浅的车,并不出所料地找到了安置在车内最隐秘角落里的窃听器。
他们即刻将窃听器带给了在医院陪着周济的周煜,并与周煜一起听了窃听器中的内容,其中确实有一段周煜对吴浅浅谈起自己核心任务的录音。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要找的双面人是吴浅浅,毕竟周济这么多年来对吴浅浅知无不言,吴浅浅若真的是邵垠派来的内奸,根本没必要等到此时才出手,也更不必大费周章在自己的车里装窃听器。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这样推理就又陷入了死局。
而就在这时,周煜的同事给他发来了检验报告。报告上称,在周济的那支酒杯上,除了周济的指纹外,还验到了另外一枚指纹——但这枚指纹却并不属于邵垠。
邵允和叶舒唯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让周煜立刻在指纹库里比对吴浅浅及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很快,指纹的主人便找到了。
是吴赟。
那个看上去既莽撞又沉不住气,还事事都要依赖长姐的“姐宝男”。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胆子和能力可以协助邵垠犯下诸多罪行的人。
叶舒唯并没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如此清楚,只是挑了些重点部分来告诉吴浅浅。
并且,在陈述的最后,她还特意婉转地说:“我们手上虽然已经掌握了这些证据,但离正式立案调查还有些时间。”
言下之意便是,如若吴浅浅能在这几天里帮助他们劝服吴赟,让吴赟自首并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来将功补过,或许最后给吴赟立下的审判结果还不会太令人无法承受。
周煜这时在吴浅浅的身前半蹲下来,他紧紧地握住了吴浅浅的手:“浅浅,我也不想相信吴赟会是邵垠的帮凶,我更知道你把他看得有多重。但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们感伤和自我怀疑,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吴赟,阻止他再更深入地陷进邵垠给他设下的陷阱里,犯下更多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在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是那个最适合把吴赟挽救回来的人。”
邵允这时也慢声开了口:“吴赟的本性不能算是极坏,大概率是受了邵垠的蛊惑。监听设备的安装时间只有半年左右,说明邵垠刚拉拢他不久,他现在愿意回头还来得及。”
说完这话,邵允与叶舒唯对视了一眼。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明白,这些都是说给吴浅浅听的安慰之词。吴赟与邵垠背后的犯罪链的牵扯程度绝对不能算是浅尝辄止,因为现在将所有的线索全串起来后,他们忽然发现当初在墉萍酒店里死去的吴赟小跟班,极有可能就是吴赟和邵垠联手想要搞垮周济、掀起珑城飓风的第一盘棋。
吴浅浅一动不动地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周煜,而周煜也定定地望着她,用眼神无声地给她传递力量和信心。
良久之后,她终于轻声开了口:“……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够挽救小赟?”
叶舒唯想了想:“你现在先打个电话,试试看把他叫回到这里来吧。”
在周煜的帮助下,吴浅浅拿出自己的手机,抖着手拨了个电话给吴赟。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监听设备在刚刚已经被郁瑞全部毁坏,吴赟应该已经当场得知自己暴露了。若是他良心发现想要收手,那么他此刻可能还会选择接听吴浅浅的电话;但若是他已经无法回头……
在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吴浅浅的手一松,手机应声滑落在了地毯上。
同一时间,郁瑞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他现在人不在吴浅浅所说的那家商场里,看监控应该是十分钟前从地下停车场换了辆车离开了。”
言锡问叶舒唯:“要立刻派人追么?”
“不用了。”叶舒唯说,“真心想要藏起来的人,哪怕将整个珑城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来。”
言锡与她合作多年,心中明白她的潜台词——吴赟现在藏起来,肯定是接了邵垠的指令。若是他们上赶着去追吴赟,或许会正中邵垠的圈套。不如先放任吴赟不管,等邵垠和吴赟自己先心急露出马脚。
吴浅浅这时忽然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神色仓惶,浑身发颤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小赟可能是被邵垠胁迫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他现在开车逃走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要是邵垠把他灭口了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去救小赟!”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失去了理智,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往外冲,周煜一个人都差点按不住她。幸好小执和小念得了邵允的指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架住,好声好气地安抚她了好久、才勉强让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平心而论,吴浅浅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且养尊处优惯了。在短时间内忽然接收到了如此可怕和意外的大信息量,会忽然性情大变也不足为奇。
眼看吴浅浅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叶舒唯低声对邵允说:“吴浅浅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不能再让她更进一步参与我们的行动。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和调整,她身后还有父母和这么大的一个家族需要她照料管理,而且之后吴赟的抓捕行动也需要她的配合,她不能倒下。”
邵允点了点头:“我准备将小执和小念暂时留在这里,让他们帮着周煜一起照顾浅浅。周煜还要同时兼顾医院那边的周济,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大家一同商议过后,周煜决定委派一些特勤人员驻扎在吴宅,一是要搜查吴赟的房间、尽快找出他的其他犯罪证据;二也是为了近身保护吴浅浅及其家人,预防邵垠忽然偷袭他们。
在临走前,叶舒唯特意嘱咐周煜:“好好照看周济和吴浅浅,你是他们的支柱。”
心爱之人与唯一的至亲都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周煜的眉间自然布满了阴霾,他连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颔首。
邵允静静地看着周煜,心中十分担心自己的挚友。周煜分明是个那么爽朗洒脱的人,往常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却总是充满了忧虑与愁思。
周煜大约是察觉到了邵允关切的目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幅无事发生的模样,抬手拍了拍邵允的肩膀:“忙你的去吧,我会负责好我这边的事,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邵允摇了摇头:“阿煜,千万别说拖后腿这种话,是我才亏欠了你太多。”
“那你也别说亏欠这个词。”周煜说,“除了我大哥,你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必须要答应我,哪怕你再疯,也别把自己的命给疯丢了。”
邵允笑了:“好,我答应你。”
“弟妹。”周煜这时叫住了一旁的叶舒唯,“你替我看好这小子,他疯起来不要命的。”
在边上收电脑的郁瑞低声吐槽:“怎么会有人叫一个疯子看好另一个疯子啊……”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
叶舒唯也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称呼自己为“弟妹”, 这感觉竟然有些说不出来的羞耻。
她先是抬手朝暗暗吐槽她以为她没听见的郁瑞来了一巴掌,随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她粗声粗气地对周煜说:“你太高看我了, 我可看不住他,他疯起来比我还可怕。”
周煜十分诧异:“你能看不住他?我觉得他一对上你,立马就变成了一只小绵羊。”
叶舒唯比周煜更诧异:“他本来不就是一只小绵羊吗?”
此时此刻,听完她的这句话,在场的所有男士:周煜、言锡和郁瑞,包括邵允本人,都朝叶舒唯投去了一个变幻莫测的眼神。
那个眼神, 若是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应该是“自求多福”。
小执这小子大约是生了一对顺风耳,人在床边忙着照顾吴浅浅,还能有空回过头插嘴:“唯唯姐,你太天真了, 了解三少爷的人里只有你觉得他是只小绵羊。”
叶舒唯挑了挑眉,她指着身材纤瘦、气质温雅、嘴角带笑的邵允说:“那你们告诉我, 他不是小绵羊能是什么?”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念居然也插了嘴:“大灰狼?”
叶舒唯:“……”
你们怕不是在逗我吧?
她心想。
虽然她很清楚邵允确实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温润且不具备攻击性, 但说到底,他在她面前呈现出来的全都是温柔似水的一面:同她说话连音调都不会高分贝,几乎事事都顺着她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着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多。
所以,在她的眼里,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能用其他什么动物去形容他。
当然,在不久后的将来,叶舒唯就会为自己的单纯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她完全忘了, 这个男人即便是如此地想要脱离邵家,但他的身上毕竟还是留着邵家狮族的血脉。
既是雄狮, 骨子里便充满着狮族掠夺者的天性。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钻在认为自己对邵允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牛角尖里。
言锡这时幽幽地感叹道:“也难怪,你个刚刚才脱单的母胎单身,怎么可能会了解男人呢?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男人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混账,没有一个好东西。”
谁知,邵允被骂“混账”居然也没有生气,他还头一回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这位一直以来都被他定义为沙雕的未来“爷爷”,并朝言锡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被这么一打岔,刚刚团队内还十分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等出了吴家大宅,言锡在上车之前问叶舒唯:“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据周煜那边的侦查员传来消息,邵垠自从昨天晚上离开吴宅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过邵家大宅。他们一路跟踪邵垠上了高速,却因为邵垠手下其他车的干扰而最终跟丢了邵垠。
现在没有人知道邵垠究竟身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可怕的动作。
叶舒唯没什么犹豫:“静观其变的同时主动出击。”
邵垠现在已经折了自己在珑城最重要的犯罪据点和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季殃,他内心的愤怒和报复欲应该已经燃烧到了峰值,他的第二波攻击也一定会比第一波来势更凶狠可怖。
因此,他们现在的每一步都要走得分外小心,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吴赟的调查令马上下来了,你们拿着调查令去把吴赟名下所有的资产彻查干净;如有必要,也可以去查吴浅浅和他们父母名下的资产,以免吴赟故意将犯罪证据私藏在他们的资产里。”
对言锡说完,她又转头对郁瑞说,“花魁,你要把整个珑城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变成你的版图,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吴赟和邵垠的藏身之处。”
珑城的公共设施虽然并不算是十分发达,但监控摄像头还是在大多数地区启用了。吴赟的匆忙窜逃显然并不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相信一定会被某个监控摄像头捕捉到残余的尾巴。
言锡和郁瑞接了她的指令后很快上了车,在开车离开之前,这俩人同时对她和邵允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贼笑。
叶舒唯翻了个白眼:“你俩能别笑得那么恶心吗?”
郁瑞故意用那种很茶的语气问她:“两位,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约会呀?”
叶舒唯没好气地说:“约会你个大头鬼!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有心情约会啊!?”
“你啊!”言锡说,“昨晚你俩不就在镜月你侬我侬了一个晚上吗?”
一直在旁边暗暗憋笑的邵允这时适时地插了一句:“镜月从今天起已经正式更名了,叫暮色蔷薇,并且这个图书馆现在属于唯唯。”
叶舒唯没想到这人竟会在这种时候多嘴,骂又骂不得,瞬间面红耳赤:“你……”
言锡和郁瑞顿时发出了“噢——”的起哄声。
没等叶舒唯把腿上的银色匕首拔出来朝这两个作怪的人飞过去,言锡已经一个油门猛踩下去飞快地逃窜走了。
只是,他们离开都没超过三秒钟,叶舒唯的手机就疯狂地震了起来。
她用鼻子想都知道,肯定是郁瑞在蒲斯沅他们都在的那个群里发送了第一手的八卦消息,连怎么措辞的标题她都能猜得到:比如昔日的雅典娜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邵家三少爷的小蔷薇,再比如珑城邵家三少爷的惊天浪漫——定情信物送个图书馆云云。
原本她还不想那么快让蒲斯沅他们知道自己和邵允的事,但现在眼看Shadow即将和本国安全局达成合作协议,蒲斯沅他们人来到珑城支援也是迟早的事,她也就索性摆烂了。
“你的队友真是很有趣。”邵允这时将她散落下来的鬓发轻轻地挽在她的耳后,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我们走吧。”
叶舒唯也没多说什么,干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一回,邵垠虽然被他们捏住了不少把柄,以至于兵荒马乱到需要潜逃玩消失,但他们其实依然缺少最板上钉钉、对邵垠来说最致命的证据。
那条叶舒唯拼了命才从工厂爆炸中抱出来的非洲死神,邵垠在面对指控时完全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在季殃身上,让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替他背锅;而那些非法军火和毒品的残渣,他也可以把责任推卸到下面的人身上,说是工厂的负责人擅自在运营的黑生意,他都毫不知情;至于昨晚吴宅里的周济和那些中毒伤亡的宾客,他也大可以让吴赟替他全部担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即便检方可以对邵垠的辩解提出质疑,但大概率给他下达的最后判决也不会太重,是他大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程度。
这么多年下来,他既然敢在珑城如此嚣张地扩张自己的黑色版图,就是因为他永远都给自己找了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无论拿多少证据去指控他,他都有办法最终逃脱法律的制裁。
就像能够不断生长出新尾巴的蜥蜴,每一次只要自断其尾,便能卷土重来。
所以,她和邵允接下来也同样身负重任——他们现在要回到邵宅,尽全力在邵宅中找到能够将死邵垠的那枚棋子。
毕竟无论如何,邵垠的根都在邵家,他们相信他一定会在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盘上埋下那颗至关重要的种子。一旦那颗种子破土而出,邵垠的这条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谭叔已经在车内等候他们多时,等他们上了车后,便稳稳地驱车往邵家大宅的方向而去。
因将谭叔视作是自己人,所以邵允此刻并没有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隔板。
他将叶舒唯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与她十指相扣,温声问她:“在想什么?”
她自从上了车后,漂亮的柳眉便一直轻轻地打着结,也一反常态地没有与他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叶舒唯将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到他的脸上:“阿允。”
“嗯?”
“你真的觉得邵垠是珀斯公爵吗?”
她昨晚在暮色蔷薇时,已经坦诚地将自己这次来珑城的终极任务目标珀斯公爵给邵允做了详尽的介绍。她愿意将珀斯公爵的信息对他全盘托出,一是出于对他绝对的信任,二也是希望能够借助他敏锐的头脑帮她一起分析。
她明确地告诉他,珀斯公爵是她见过最难抓捕的罪犯,他喜欢将每一次的犯罪都做成艺术形式。她抓了珀斯公爵这么多年,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足以可见对方的狡猾与高明。
邵允这时想了想:“我觉得邵垠不是,但又在珑城找不到第二个会是珀斯公爵的人。”
“为什么?”
“首先,如你所说,珀斯公爵已经在全球范围内犯下了那么多罪行,可邵垠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未离开过珑城。”
“珀斯公爵在全球范围内犯罪,并不需要他本人一定在场,他可以远程遥控指挥其他人。”
“但若邵垠真是珀斯公爵,我觉得他早些年就已经可以将整个珑城化为一片灰烬,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我和周煜羽翼颇丰才开始动手?仅仅只是因为他变态,喜欢挑战自己么?”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凭珀斯公爵这么些年在其他国家犯下的种种惨绝人寰的罪行,珑城的这些小规模犯罪相对来说都算是小打小闹了。任何一个追求观众和效果的反社会型人格犯罪者,若是要建造一个表演的舞台,难道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不应该是他的第一选择吗?
就在这时,邵允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对驾驶座的谭叔说:“谭叔,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大宅的路。”
谭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三少爷,我刚刚在前面的岔路走了神,开错了道,这会儿得绕一些路。我抓紧时间赶一赶,顶多也就比平时多费五分钟左右。”
邵允笑了笑:“不碍事的。”
叶舒唯这时抬头看了一眼谭叔,又对邵允说:“若是硬要将邵垠和珀斯公爵对上号,很多逻辑都是站不住脚的。但就像你说的,在珑城、除了他以外我们目前没有第二选择,单看他昨天在吴宅和工厂的所作所为,他的作案风格是与珀斯公爵完全吻合的……除非是珀斯公爵在背后指导他。”
邵允这时抬起手,曲起两指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眉心:“别太纠结于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我们都要先将他缉拿归案,才能知道他背后更多的真相。”
叶舒唯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没错。”
邵允这时笑吟吟地对她说:“刚才暮色蔷薇的管理团队给我传来消息,说是图书馆的转让协议已经正式生效了。因此,请叶大小姐从现在开始,务必抽出一些时间与神思给到暮色蔷薇。”
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这位爱操心的老父亲,你就安心吧!我定不辱命,不会把你的亲儿子给养残的。”
邵允听到这话后,似笑非笑地调侃她:“原来你喜欢儿子?”
叶舒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玩笑话居然被他反向调戏了一波。过了好几秒,她才脸红耳热地对他说:“谁说我喜欢儿子啊?”
邵允乘胜追击:“那就是喜欢女儿更多一些?嗯,那也正常,毕竟都说女儿通常像爸爸,你爱屋及乌,我懂。”
她已经忍不住要动手掐他:“……我在说图书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啊?”
邵允笑得双眼都弯了起来:“没想什么……也就是想些一二三四五的事吧。”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
要是言锡他们此刻在场, 指不定要逼着叶舒唯当场打脸——是谁说的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绝对心无旁骛,这不是还有闲心暧昧调情吗?
但叶舒唯看着身旁笑得眉眼弯弯的邵允, 心中却满是暖流与柔情。
她想,或许她是真的心甘情愿打脸吧。
邵允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在和她聊笑不正经,但实际上,他却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她心中的焦虑与担忧。
没错,即便她掩饰得那样好,甚至连与她朝夕相处的言锡和郁瑞都没能看出来,可却还是被细心的邵允发现了端倪。
这个男人总是将她的一切都认真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是当真将她呵护到事无巨细。
自从十多岁时开始执行任务后,无论面对多么难缠的罪犯,她都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和情绪。甚至通常还会充当疏导自己小队队员的角色,稳定整个团队的军心。
连老局长L都经常感叹,说她虽然年纪轻轻, 可心理素质却如此过硬,的的确确是一棵当特工的好苗子。
可自从昨天晚上开始, 她的心绪就开始变得相当焦躁不安。这种情况此前从未发生过, 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和措手不及。可为了不影响整个团队的氛围,她硬生生地把这股情绪压在了心底。
或许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工厂爆炸和剧毒气体的杀伤力,或许是因为季殃的突然袭击差点让她命丧黄泉,或许是因为邵允差点为了救她和她以命换命,又或许是因为亲眼看到吴浅浅因吴赟而情绪崩溃、周煜因照顾周济和吴浅浅而疲惫不堪……以及对邵垠那未知的下一步动作的担忧。
又可能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于她一直以来在追寻的真相了。
只是,好像无论她有多么努力,珀斯公爵还是永远能比她多考虑一步、也多走一步。
她真的不想看到有一天, 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全部,可珀斯公爵依然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伤害到她在乎的人, 并将她的心爱之人从她身旁带离。
——所有人眼中无往而不胜的女战神雅典娜,难道现在是在害怕吗?
叶舒唯在心中反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同时,忽然在一瞬间醍醐灌顶。
言锡最开始那般严令禁止她和邵允在一起,就是因为太害怕她重蹈战神孟方言的覆辙。因有了挚爱之人,所以在这世上才有了牵挂、更有了害怕失去的念头,这其实对一名特工来说是大忌。
身为一名优秀的特工,最重要的便是拥有最坚不可摧的意志,甚至最好能够摒弃七情六欲。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敌人抓住并攻击到自己的软肋,导致全盘皆输。
所以,当她下定决心走上孟方言已经走过的这条路时,也就注定了她会有今天的这般苦恼。
说到底,她心中现在这些满满当当的焦虑情绪,不就是在害怕邵允在不久后的将来会遇到什么不测、从而离开她么?
“唯唯,别皱着眉头了。”
正当她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不可自拔时,邵允再次用手指替她舒缓了眉心,“虽然我知道,即便等你七老八十了你也依旧风华绝代,但能晚点长皱纹就晚点长,好吗?”
她愣了一瞬,又忍俊不禁地舒展了愁眉。
车子这时已经稳稳地停靠在了邵家大宅的门口,谭叔下了车、在车旁等候着帮他们开门。
可邵允却没有急着下车,他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叶舒唯阖了阖眼:“你知道?”
“我心里在想的应该同你八九不离十。”邵允莞尔一笑,“这大约就是有情人之间的默契?”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邵允:“我和你一样,这一生从未喜欢过其他人,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所以我希望你知道,有人在与你承受同一种甜蜜的痛楚,这样你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想了想:“可能会吧。”
邵允:“你昨晚告诉我,让我以后别再疯起来不要命。但若是昨天被季殃困在充满剧毒气体的工厂里的人是我,你也会做出与我一模一样的举动,我毫不怀疑。”
叶舒唯不置可否。
他这时牵起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在遇到对方之前,我们各自要走的是两条完全不相干的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但现在既然我们已经相遇,一切就注定会变得不一样。”
他们能够在一起,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天方夜谭。可既然命运使然,让他们跨越了彼此之间的那条鸿沟、拥有了这么美好的爱恋,那他们也必然要承受相应的痛苦与愁思,这是无法避免的。
“唯唯,未来我们可能会遇到任何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比起因为不好的后果而担忧、害怕和驻足不前,我还是想把能够拥抱你的每一天、当作是自己生命枯竭前的最后一天那样爱你。”
叶舒唯听得目光颤动,过了半晌,她轻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邵允在下车前,对她说了这么一段、她直到很多年以后都忘记不了的话,他说——
“我记得元圆在元喜寺时说过,你的上一世没有来处。但我想,若是你允许的话,就让我在这一世成为你的归途吧。”
你的恐惧和担忧,我与你感同身受;你的爱恋和情深,我也与你旗鼓相当。
那就让我们一起背负着这些脆弱而又强大的情感,一起勇敢地往前走下去。
哪怕我们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将通往哪里,天堂或是地狱,但这都没有关系。
就让我成为你的路,从此以后,无论你去向何方,我都会永远追随在你的身后-
昨天从邵家大宅出发去吴家时,整个大宅的门口还满满当当地布满了邵垠和邵蒙特意为了为难邵允出入而设立的守卫。
可是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仅仅只有一天之隔,整个大宅门口就冷清得连半个人影都找不着。
辛澜已经在大宅的大门后等他们等得都快长毛了,一见他们出现,立刻朝他们飞奔而来:“三少爷!叶小姐!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你小心点。”
辛澜朝台阶冲下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莽撞绊上一跤,幸好被邵允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吗?”
叶舒唯在一旁犀利点评:“你再这样毛毛躁躁,头上的伤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小心破相以后找不着媳妇。”
听见“找不着媳妇”,辛澜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他在喉咙口憋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我也不想那么毛躁的,可这不是出了大事,我心里着急吗!”
邵允问:“出什么大事了?”
辛澜一边将他们往大宅里带,一边急急对他们说:“昨天晚上刚从吴家回来之后,大少爷就立刻让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开始整理一家一档,把所有东西都规整好装进行李箱,准备连夜带着大少奶奶和琴琴一块儿离开珑城。”
邵允联想到自己昨天在去吴宅路上与邵眠的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以及邵眠他们亲身经历了昨晚晚宴的可怖情景,并没有因为邵眠的举动而感到惊奇:“然后呢?他们走成了吗?”
“那肯定是没走成啊!”辛澜跺了跺脚,“大少爷原本是打算悄悄走的,但是整理行李这事儿阵仗本来就大。即便他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能管住嘴,其他院子的下人也会闻风而来。”
邵允了然地叹了口气。
辛澜愁眉苦脸地说:“再加上,二少爷从昨天开始就没人影了,老爷本来就没办法安心入睡。那些多嘴的下人大半夜颠颠地跑去老爷面前告状,说大少爷要离家出走,这不更是当场就炸了吗!”
叶舒唯虽然人不在现场,但仅凭辛澜绘声绘色的描述,就能立刻想象到昨天半夜在这座修葺宏伟的大宅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从未见过邵蒙,所有对邵蒙的印象都是从邵允、辛澜和双子他们口中得知的。
不过,仅仅只是这些片面之词,她都能够立刻在脑中描绘出邵蒙的形象——一个刻板守旧、大男子主义和虚荣心极强、万事利益至上、充满着掌控欲、骨子里极度缺乏同理心的中老年男人。
也是一个糟糕到难以言喻的父亲。
整个邵家大宅院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左前方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点人声。
他们站在庭院中央的那片小湖旁,听辛澜继续复盘:“然后老爷当场就从床上爬起来杀去大少爷的院子,和大少爷大吵了一架。他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走,还让人把他们好不容易整理完的行李统统都翻出来洒了一地。”
邵允听到这里时,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大少奶奶和琴琴本来就因为晚宴的事情害怕得不行,看到老爷这个阵仗直接吓哭了,别提有多可怜了。”辛澜一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我当时在他们院子门口看得心急如焚,但院子里都是老爷的人,我也不敢贸然冲进去帮他们……大少爷看到她们娘俩哭了,火更大,后来直接和老爷的保镖起了肢体冲突。”
“三少爷你知道的,老爷心里一向是最疼大少爷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少爷敢这样忤逆他。他眼看自己怎么阻拦、大少爷都不改要离开邵家的决心,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辛澜指了指左前方,“大少爷后来到底还是心软了,紧急叫了医生团队过来医治老爷,老爷这会儿还没醒过来。不过,大少爷也没说不走,今天一大早还把自己院子里的下人统统给遣散了。”
邵允问:“大哥现在人在父亲院子里?”
辛澜点了点:“还有大少奶奶和琴琴。”
邵允牵起叶舒唯的手:“我们过去看看。”
叶舒唯二话不说就跟上他一块儿往邵蒙的院子走去。
辛澜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俩身后,神情微妙地问邵允:“三少爷,你真的要带叶小姐一块儿去老爷那里吗?”
邵允脚步不停:“她不能去?”
“……不是。”辛澜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今天早上几乎整个邵家的旁支全来了。这些人现在全都挤在老爷的院子里,包括那些三大姑六大婆。你要是带叶小姐过去,我生怕他们……”
邵蒙本就对邵允厌恶至极,因此连同他身边的辛澜和双子也总会遭到咒骂。邵允这时把叶舒唯带过去,一让那些邵家的亲戚们看到、必然会疯狂地在背后嚼舌根,二要是等邵蒙醒了见到叶舒唯、指不定会对她说出多么难听的话。
叶舒唯这时拍了拍辛澜的肩膀:“辛公公,你别太担心,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等会在邵蒙的院子里遭遇什么样的注目和对待,她都无所畏惧。
邵允的眼底浮现起了一丝温柔至极的笑意,扣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最开始,他还因为怕自己身后的黑暗会给她带来危险,总是想将她藏在身后。可当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才深深地明白、他掌中的这支小蔷薇,并不需要被保存在温室和玻璃中。
她能与他一起面对所有的狂风骤雨,也始终傲然绽放。
辛澜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碗狗粮我吃得好香!再给我多来几碗!”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
当叶舒唯和邵允手牵着手踏进邵蒙的院子时, 果不其然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邵家毕竟是个枝繁叶茂的世族大家,邵蒙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底下一堆子子孙孙。邵蒙因为得到他父亲的赏识,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邵家的家业、才得以携妻儿住在邵家大宅,其他邵家人则都住在珑城的其他地区或者外省市。
邵允平时鲜少和这些人打交道,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偶尔见到他们。没想到今天人竟然来得那么齐,看这阵仗,仿佛邵蒙下一秒就要上西天了似的。
因为邵家人人都知道邵蒙不待见他,所以几乎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些鸟人都是“见风使舵”派系的鼻祖, 平时整天忙着巴结邵眠和邵垠,想从他们那里分到一杯羹。
果然,此刻见邵允来了,也没人上前和他打招呼、就像来的只是空气似的,只有一些零星的目光飘到了他身边的叶舒唯身上。
倒是被这些人死死围在中间的邵眠看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 喜出望外地从人群里挣脱、大步朝他走过来。
邵眠走到他身前,露出了今天一整天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阿允, 你回来了。”
邵允点了点头:“大哥。”
被沈鹭带着在一旁的角落里玩皮球的邵琴琴也立刻丢下了手中的皮球, 朝邵允飞奔过来:“小叔!”
邵允把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笑吟吟地贴了贴她粉粉嫩嫩的小脸蛋:“琴琴。”
邵琴琴紧紧地扒住邵允的脖颈,贴在他耳边低声对他说:“……小叔,琴琴好害怕呀。”
小姑娘毕竟年纪还小,昨天晚上一下子见识到了那么多可怖的场面,这会儿一大早又看到乌压压一大帮心怀鬼胎的人,没留下心理阴影都算是轻的了。
他心疼地抚了抚邵琴琴的脑袋,安慰她:“没事, 琴琴不怕,爸爸妈妈和小叔都会保护琴琴的。”
就在这时, 立在一旁的叶舒唯忽然开了口:“琴琴。”
邵琴琴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叫自己,立刻回过头看向了她。
小女孩毕竟是头一回见到叶舒唯,一开始还有些目露警惕。可下一秒,她就看见叶舒唯仿佛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了四五颗彩虹包装的糖果,摊在手心里递到她的眼前。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哪有不喜欢漂亮糖果的?邵琴琴几乎立马就将积攒在心中的害怕暂时挥去了脑后,笑开了颜、并伸手要去拿她手中的糖果:“好漂亮!糖果是什么口味的呀?”
叶舒唯笑说:“有草莓味、芒果味、葡萄味和荔枝味……都送给你。”
邵琴琴一颗一颗地拿过来,乖巧地向她道谢:“谢谢姐姐!”
“欸。”邵允这时用手指轻点了点邵琴琴的鼻尖,“琴琴,你可不能叫她姐姐。”
邵琴琴揣着一怀兜的糖果,十分不解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邵允温柔地说:“因为她是小叔的女朋友,所以你要叫她婶婶。”
邵琴琴立马鹦鹉学舌:“女朋友!婶婶!”
叶舒唯忍不住吐槽邵允:“人家叫姐姐多好听,我看起来就是姐姐的年纪好吗?非要叫什么婶婶,感觉把我直接叫老了二十岁……”
邵允笑得眉眼弯弯:“叫不老你,辈分可不能乱。”
邵眠已经在一旁默默观察了叶舒唯很久,这时才终于适时地开了口:“阿允,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吗?”
邵允温声向邵眠介绍:“大哥,这是我女朋友叶舒唯。”
叶舒唯主动地朝邵眠伸出了手:“你好。”
邵眠回握了握她的手,并立刻细心地发现了她的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老茧。他在世家大族长大,自然见多识广,很快意识到这是只有长期拿枪的人才会拥有的茧子。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邵眠嗓音紧绷的一声“琴琴小心!”,叶舒唯连头也没有回,便像背后长眼睛似的、抬起手轻轻松松地扣住了那只直直朝邵琴琴的脸飞过来的皮球。
她将皮球在手中颠了两下,回过头看向那两个玩皮球玩疯了的熊孩子,嗓音不温不火地问:“这是你们俩的?”
那两个男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一直旁若无人地在院子里玩球,已经一连砸到了好几个人了。可他们刚刚似乎是目睹了叶舒唯接球的全过程,一瞬间竟有些害怕她,双双立在原地没吱声、也没敢上前来拿球。
她又问:“砸到妹妹你们能负责吗?”
刚刚还充满了人声的大院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汇聚到了叶舒唯的身上。
她坦然地接受着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手一转、直接将球递给了邵琴琴:“不会玩球那就别玩了,让给妹妹玩吧。”
邵琴琴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叶舒唯的保护下躲过了什么样的危险,只觉得叶舒唯既漂亮、待她又好,开开心心地接过了皮球。
邵眠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看向叶舒唯的目光顿时变得更深了些。
“大哥。”邵允这时低声对邵眠说,“我们进屋吧。”
邵眠点了点头,迅速带着他们穿过神色各异的人群,走进了邵蒙的屋里。
邵蒙似乎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好些个下人和医生正围绕着他团团转。因为人实在是太多、怕给医生添乱,他们也没有进卧室,只是站在门外稍稍看了看屋里的情况。
邵蒙人躺在卧室的床上,面色苍白地闭着眼,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威武又不苟言笑的脸此刻看上去却显得分外苍老憔悴。
见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样子见多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这幅衰败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他其实也已经马上要步入天命之年。
邵允的目光并没有在邵蒙的身上停留太久,便无声地往外走了两步。
叶舒唯这时主动接过了邵允手中抱着的邵琴琴,对他说:“你和你大哥聊吧,我跟你大嫂和琴琴去旁边的房间里坐。”
等她们走后,邵眠和邵允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阿允。”没了闲杂人等的视线,邵眠似乎放松了不少,终于明显地表露出了自己对他的担心,“你怎么样?都还好吗?”
昨晚邵允送他们一家三口从吴宅离开后便杳无音讯,邵眠知道他一定在和邵垠殊死博弈,也不敢联络打扰他,只能在大宅里心急如焚地等他的消息……幸好今天能够等到他回来。
“我好得很。”邵允笑了笑,“倒是大哥你看上去有些……凄惨。”
听到他的调侃,邵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额头和手臂上因为昨晚和邵蒙保镖起冲突而落下的伤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也是没想到我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在妻女面前,怒火上头到要和人动手的地步。”
邵允说:“这不能怪你。”
邵眠垂了垂眼:“去吴宅的路上,我听了你的一席话后其实一度还有些犹豫。但经过了昨晚,我已经再也不会有一丝迟疑……至少我不能让鹭鹭和琴琴陪我冒这个风险。”
“阿允,我知道父亲待你有多么糟糕,你对他毫无感情甚至只有恨意也完全正常。先前,我总想着父亲待我一片真心,哪怕他对待你我兄弟如此不公允,我也还是自私地只想到了自己。可当看到昨晚的他,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是多么地愚蠢和天真……”
他这么多年下来从未忤逆过邵蒙,昨天头一回违抗了邵蒙的意志,才终于得以看清这位他眼中的“慈父”掀下面具后那歇斯底里的真实姿态。
邵蒙根本不顾沈鹭和邵琴琴在场,不仅暴跳如雷地指着他怒骂,说他是“没良心的白眼狼”,还一度以死相逼,甚至允许自己的手下通过暴力的方式阻拦他、即便代价是他会受伤……种种行径,俨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直到现在才确信,邵垠身上的那些暴虐因子,的的确确都来源于父亲。”邵眠苦笑道,“当我得知邵垠在他的默许下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后,我总以为他的内心还存在着一丝良知、期盼着他会悔改,可我从未想过这世上原来真的存在极恶之人。”
邵允知道,邵眠在经历了这些后,其实有更多深表歉意的话想要对自己说,但他并不想再多听这些迟来的道歉。于他而言,只要邵眠能够醒悟,保护好自己的妻女,那他便也觉得足够了。
他这时平静地问邵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邵眠语气坚定:“我和鹭鹭商量过后,决定让她和琴琴今天即刻动身离开本国。她们身上只会携带一些必需品、轻装上阵,我已都安排妥当,会由我最信任的人亲自护送她们母女俩过去。”
邵允:“那你自己呢?”
“父亲情况不好,邵垠潜逃在外,邵家的旁枝末节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家里干净的资产,人人都盼着父亲早点去世来分一杯羹。”邵眠语气坚决,“我这辈子虽没有作恶,但也不如你做了那么多好事。现在虽然有些迟了,但我还是想鼎力助你脱离邵家,也想亲手给邵家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结局。”
邵允听到这话,良久都没有作声。
邵眠虽然说得轻巧,可其实话里话外都已经抱着随时随地会付出生命的觉悟。接下来的邵家在分崩离析的过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根本不得而知,邵眠却已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唯一所愿便是拼尽全力先将沈鹭和邵琴琴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见他面色凝重,邵眠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允,别愁眉苦脸了。即便邵家不在了,可我们自己亲手挣的基业都没有消失。未来的路还长着,过了这一道坎后,一切也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邵允:“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邵眠注视着他:“若你是在担心我,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邵允忍不住指出:“你有勇气豁出命去撑崩塌的邵家,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嫂和琴琴不能失去你?你不是孑然一身的人。”
邵眠平静地回道:“那你就是孑然一身了吗?你身边有那么多爱你的朋友,现在甚至还多了一位珍贵的爱人,他们能失去你吗?”
邵允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邵眠这时淡淡地笑了,“再说了,阿允,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在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将现在和过去完全重叠了起来。
当年他们彼此都还是孩童时,经常会一起躲在衣柜里聊天聊到天明。
有很多个晚上,聊到后来邵允都会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之后,他会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邵眠给他拿来的他房间里那唯一一条被子,而邵眠自己身上却空无一物。
夜间更深露重,邵眠穿着单薄的睡衣很容易着凉。他记得他当时揉了揉眼睛,把被子分了一半给邵眠,然后问邵眠:“大哥,你自己怎么一点被子都不盖?”
邵眠告诉他:“我不怕冷。”
邵允说:“你骗人,你今天来的时候还打喷嚏了。”
邵眠摸着他的脑袋:“我受点凉没关系,你身体底子本来就弱,不能再冻着了。”
邵允:“你受点凉怎么没关系了?你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超人。”
“我虽然不是超人。”邵眠笑着对他说,“但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
即便在那之后他们有很多年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过话,似乎除了无法改变的亲缘关系外再无任何牵连羁绊,可邵允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过童年时的那段回忆。
他自始至终都对邵家从未有过任何期盼,邵眠或许是那个唯一的例外。他曾因为邵眠的疏远伤心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在心中隐隐期望着或许某一天能与邵眠重新亲近起来。
而时隔那么多年,他今天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宁愿自己着凉生病、也要把被子让给他的人,那个在他童年时疼爱他、保护他的人,也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给予过他亲情这种感情的人。
那是他曾经最喜欢、最尊敬的长兄。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
邵眠似乎心意已决, 任凭邵允怎么规劝他,都不愿意今天与沈鹭和邵琴琴一同离开珑城。
眼见邵允还想继续说服自己, 邵眠干脆直接将话题引到了叶舒唯的身上:“阿允,我现在最好奇的其实是你那个横空出世的女朋友,你倒是应该同我好好说说她。”
邵允知道邵眠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但也不好立刻开口揭穿他,只能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大哥为什么会对她感到好奇?”
“怎么不好奇?”邵眠说,“从小到大我也没见你和哪个女孩子走得近过,吴浅浅这么优秀、你却好像始终对她无意。我其实还一度有些担心你来着, 谁能想到你会突然就领个女朋友回家……”
邵眠笑着摇摇头:“你这话说得,有一瞬间我都以为你是辛澜。”
邵眠意味深长地说:“而且你这女朋友看上去就很不一般,她的身手和气质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人。”
邵允也并没有想要隐瞒邵眠:“她确实不是个普通人。”
随后,他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和叶舒唯是如何相识的以及共同经历了些什么告知了邵眠。
邵眠听罢,沉吟片刻道:“虽然我知道我不该将人往坏处想, 但阿允,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女孩子只是想要利用你进入邵家, 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是真心诚意地待你?”
“不必担心, 她从最开始就对我很坦诚,毫无隐瞒地将自己来珑城的目的都告诉了我,她的目的与我一致。”邵允说,“若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她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没必要以命相搏。”
“再退一万步来讲。”他这时顿了顿,笑得极其温柔,“就算这一切全都是虚浮幻象, 我也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
见邵允这么说,邵眠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看着邵允脸上那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和深情, 忍不住感叹道:“我想象过很多次我未来的弟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千种风情或是万种温柔……却唯独没想到是一株如此特别的铿锵玫瑰。”
邵允摇了摇头:“不是玫瑰,是蔷薇。”
“你说了算吧。”邵眠耸了耸肩,“不过,在见到那个女孩子的那一刻,我又觉得好像也只有她才能同你一起走下去。”
“确实。”邵允说,“怕是翻遍这个世上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等邵允和邵眠从书房出来时,叶舒唯已经完全和邵琴琴打成了一片,小姑娘整个人都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叶舒唯的身上。
邵眠弯下腰将邵琴琴从叶舒唯的身上抱走:“婶婶还有事情要忙,你和妈妈得准备出发了。”
邵琴琴十分不情愿,眼巴巴地看着叶舒唯:“婶婶……”
叶舒唯笑着安慰小女孩:“剩下的故事等婶婶下次见面再给你讲,琴琴要乖,听妈妈的话、保护好妈妈,知道了吗?”
邵琴琴虽然依旧皱着眉,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邵眠那边来送机的心腹此时已经等在了大宅门口,邵眠告诉邵琴琴,她和妈妈今天是要去邻市的水族馆玩,而爸爸要照顾昏迷不醒的爷爷、所以没办法陪她们一起去。
因为不想让邵琴琴察觉到什么,邵允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像往常一样,轻轻地吻了下邵琴琴的额头:“琴琴,等会和妈妈去水族馆要玩得开心。”
邵琴琴紧紧地拉住了邵允的手:“下次小叔能不能跟琴琴一起去水族馆呀?”
邵允深深地注视着她,嗓音已然有些黯哑:“好。”
邵琴琴又转头问叶舒唯:“婶婶也一起去,好吗?”
叶舒唯笑着点了点头。
邵眠用力地抱了抱眼眶已然有些湿润的沈鹭,低声对她说:“一到那就记得给我来电话。”
沈鹭哽咽着说:“你千万保护好自己,一定要早点来找我们。”
邵眠微微颔首后,又伸出手抱起邵琴琴。
他其实是个非常不善于言表的人,虽然心中极其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可这么多年却鲜少表露、在外人面前更总是表现得对她不苟言笑,生怕有歹人打邵琴琴的主意。可邵琴琴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理解大人这些复杂的心思,只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害怕他、不敢与他亲近。
“爸爸。”邵琴琴这时看着邵眠,小心翼翼地问,“等爷爷醒了之后,你是不是就会来水族馆找我和妈妈啦?不过,你如果不来也没有关系,琴琴会听话、不会胡闹的。”
邵眠一动不动地看着邵琴琴,他沉默了好几秒,才低声叫了她的名字:“琴琴。”
邵琴琴:“嗯?”
“爸爸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一句话。”
邵眠这时没有吝啬地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爸爸很爱你和妈妈,尤其爱你。”
沈鹭听到这句话后,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将所有的泣不成声都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邵琴琴愣了一下,随后极其开心地笑了:“好,我记住啦!”
邵眠将她放下地的那一瞬,她忽然抬起手抱住了邵眠的脖颈,在邵眠的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下:“我也爱爸爸噢!”
邵眠垂下眸子,勉力盖去了眼眶中那团灼烧般的热。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他们都没有将沈鹭和邵琴琴送去大门口,只是在屋子里默默地目送她们离开。
“爸爸再见,小叔再见,婶婶再见!”
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并不知道自己与这些至亲至爱之人的下一次见面将会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约定,她被沈鹭牵着、转过头笑眯眯地与他们道别,以为自己到了晚上还会回来、还会再见到他们。
却不料,这将是她在邵家大宅停留的最后一个画面。
叶舒唯的手紧紧地被邵允牵着,她能感觉到他的掌心里那一大片的潮湿。
她虽然是第一次与邵琴琴见面,可却能感同身受邵允此时此刻的心情。
等若干年后邵琴琴长大,她应该会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天。
她会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从这座养育她、却企图像牢笼一样困住她的邵家大宅中安全地走出去,彻底离开珑城这片狭隘的天地,是因为她父亲对她深沉如海的爱意。
这份伟大的爱意能够破除一切黑暗与苦难,护佑她终生。
而她也将携带着这份爱意,走得永远坦荡、永远自由、永远坚定-
沈鹭和邵琴琴离开后,邵眠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不安和焦虑。邵允劝慰了他好几次,似乎也没有什么太显著的效果。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左右,叶舒唯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对邵眠和邵允说:“她们所乘坐的那班飞机刚刚起飞了。”
邵眠听得一愣,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了她的跟前:“当真?”
叶舒唯直接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的眼前,只见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张沈鹭和邵琴琴坐在飞机上的照片。
邵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其实在邵琴琴和沈鹭离开之前,叶舒唯已经默默地叮嘱言锡亲自带上几个周煜手下的人跟过去,务必确保她们母女二人能够成功登上飞机、离开珑城,甚至还特意在飞机上布控了两个他们的人。就是生怕途中会出什么幺蛾子,毕竟现在邵垠不知所踪,谁知道他会在暗地里搞什么手脚。
邵允虽然没有过问,但已经猜到了她的这番良苦用心,低声对她说:“唯唯,谢谢你。”
“别客气。”她耸了耸肩,“年纪轻轻都已经给人当婶婶了,我也总得有点当婶婶的样子吧?”
邵允忍俊不禁。
邵眠这时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也认真地向她道了谢:“叶小姐,日后在你们调查的过程中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你尽管开口。”
“我这人一般不跟人客气的。”叶舒唯看着邵眠,“我确实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邵眠也不多话:“好,等我将这些闲杂人等遣散后,我们去我的院子里慢慢聊。”
邵允这时也起了身:“大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那群乌压压蹲在院子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等了一天都还神采奕奕,见他们两兄弟并肩从屋里走出来,立刻一窝蜂地围了上去:“怎么样?家主醒了吗?”
邵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色沉静地对他们说:“病人休养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无疑使得父亲康复的环境变得愈加糟糕。因此,麻烦各位现在请回吧。”
其中一位看上去就很难缠的中年妇女不满地说:“小眠,你这孩子可真不懂事。家主现在生死未卜,我们怎么还有心思回家呢?”
旁边的人立刻跟着附和起来:“就是就是啊!”
邵允这时轻飘飘地开了口:“小姑,是谁说的父亲现在生死未卜?父亲目前的生命体征相当平稳,只是尚未苏醒,这和生死未卜可是有很大的区别,若是你这么置评父亲让他醒来知道的话……”
中年妇女是邵蒙的亲妹妹,平时素来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到过如此难堪的回话。见发话的人是邵允,她略有些肿胀的脸涨红了一瞬、立刻尖声道:“你个三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插嘴?”
邵眠在一旁不徐不缓地说:“小姑,若是按照邵家列祖列宗设下的规矩来看,父亲膝下任何一子,无论是长子、次子还是三子都有资格代表父亲在他不在时发话。如今邵垠人不在大宅内,我与阿允协同管理大宅,他说的话还真是很有分量呢。”
刚刚还躁动不安的众人瞬间归于静默,脸上的神色分外精彩纷呈。
中年妇女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这时又发了话:“即便如此,我们也更仰仗身为家主长子小眠你的话,而不是听一个常年被冷落在犄角旮旯的三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邵允听了这话,非但毫不动气,竟然还微微笑了起来。
中年男人被他的笑容给激怒到了,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就算父亲今日真的不幸辞世,我这个在你们眼中被扔在犄角旮旯的三子能够从他那里分到的财产,说不定还是比你们这些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邵允说完这段“大逆不道”的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只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并不惦记邵家的一分财产,毕竟谁知道这些财产里有多少是不义之财呢?你们倒也不怕拿着烫手。”
此话一出,中年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
他们虽然都想来邵蒙这儿分一杯羹,但关于邵垠的风言风语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珑城。即便不确定邵垠究竟做了什么,可他们也没有蠢到会认为邵蒙与邵垠背后的这些事情毫无瓜葛。要是他们还在这儿待着不肯走,指不定过会儿邵家塌了也给他们凭空降一个连带之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邵允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看上去丝毫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完这些令人细思极恐的话后,这些人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气焰一下子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见众人面面相觑着,他淡淡地朝大门的方向摊开了掌心:“各位请。”
不出片刻,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院子顿时变得一片清静。
叶舒唯在屋子里观看了全程,这时终于信步走出来,对邵允鼓了鼓掌:“三少爷,在这世上,阴阳怪气的本事你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啊!”
邵允笑着朝她拱了拱手:“都是跟三少夫人学的。”
叶舒唯:“……?”
她可不承认自己收过这么一个黑心肠的徒弟啊!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
很快, 邵眠将邵蒙房间里的人也都撤了个遍,只留下了必须在场的医生和下人, 便带着邵允和叶舒唯回到了他自己的宅院。
昔日森严又人来人往的邵家大宅,此刻静得都让人感到有些心惊。
邵允的宅院本就常年冷清无人,邵垠消失后他的人也都跟着不知所踪,再加上邵眠将自己的下人和部分邵蒙那边的人都给遣散了……此刻整个大宅余下的人已经根本寥寥无几。
他们径直来到邵眠的主厢房,邵眠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亲自去厨房给他们泡了茶。
叶舒唯坐在沙发上目光一转,发现整个屋子颇有些乱糟糟的, 应该是昨夜邵眠他们想匆忙离开、遭到邵蒙阻拦后还未来得及整理,地上也散落着好几只邵琴琴的玩偶。
邵眠将茶端到茶几上后,弯下腰顺手将那几只玩偶捡起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触碰这几个玩偶时,他脸部的线条都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下来。
“你第一次来我们家, 却让你见识到这幅混乱不堪的场景。”
将玩具都收进柜子后,邵眠在叶舒唯和邵允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眼下只有粗茶、连淡饭都供不上, 招待如此不周,请你见谅,也希望你别因此在心里对阿允产生什么芥蒂。”
“我不是你看多了的那种大家闺秀,应该说我和这四个字根本沾不上边。我从小是泥里滚大的、长大之后更是什么环境都见识过,粗糙惯了。”叶舒唯耸了耸肩,“所以,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我不会挂心,你哪怕现在喊我坐在山洞里说话我也不会介意。”
邵眠忍不住笑了。
叶舒唯接着道:“并且, 邵允身处什么环境我从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一清二楚。若是你们邵家现在全家其乐融融地在会客厅里招待我,我才可能反而对他心怀芥蒂、认为他要害死我。”
这回连邵允都忍不住笑了:“你所说的这个场景, 我竟然还挺想见识一下。”
邵眠望着叶舒唯,认真地对她说:“叶小姐,谢谢你能够坚定地选择阿允。”
邵眠并非油嘴滑舌之人,这句简短的话语里已经囊括了他所有的祝福和信任。
叶舒唯也正了色:“也谢谢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阿允。”
“这是我应该做的。”邵眠说,“只是不知道我所提供的信息能否真正帮到你们。”
叶舒唯:“你但说无妨。”
邵眠这时起身往他的书房而去,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夹回到沙发旁。
“我和邵垠这么多年来各自管理着邵家名下的部分产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应该说,父亲和他都不会允许我染指他在管辖的范围,只有他一次次在试探我的底线、企图想要吞并我这边的产业。”
邵眠这么说着,将手里的这些文件夹递给了叶舒唯,“这是那么多年来,我和邵垠屈指可数的几次合作。文件里有项目详情、具体账目和项目的所有负责人,你们可以查查看能否找到端倪。”
叶舒唯接过文件夹:“谢谢。”
邵允这时出声问道:“大哥,现在邵垠的宅院里空无一人,是吗?”
邵眠点了点头:“我们昨天深夜回到大宅的时候,他的宅院就已经空了。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在吴宅,他的人想要趁机离开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叶舒唯紧跟着问:“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他的宅院搜查咯?”
邵眠被她那个毫不客气的“大摇大摆”噎了一下:“……还真的可以。”
叶舒唯二话不说,直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溜烟就往邵垠的宅院而去。
邵允和邵眠随即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宅院时,邵眠忍不住问邵允:“你平时能跟得上她?”
这姑娘简直走路带风,别人才刚走一步,她早就已经走出十步远了。而且有时候光用走的她还嫌慢,干脆一个翻身跳上屋顶,走别人家屋檐走得如履平地。
邵允看着房顶上叶舒唯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背影,笑道:“尽力跟,实在跟不上,就让她等我一下。”
邵眠看屋顶上那个“女蜘蛛侠”看得既惊奇又好笑,走到邵垠宅院门口时,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想起邵垠的主厢房上好像挂了一把大锁,我先去杂物房找下能用来砸锁的工……”
没等他说完,邵允已经笑着抬手制止了他:“不用。”
下一秒,邵眠便眼睁睁地看着叶舒唯从房顶上跳下来。落地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脚回旋踢轻轻松松地踹开了邵垠主厢房的那扇挂着一把大锁的大门。
邵眠看得瞠目结舌,久久都忘记言语:“……”
“对了大哥,有件事刚才忘记跟你提了,唯唯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邵家大宅。”邵允拍了拍邵眠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前阵子有天你和父亲还有邵垠都出去办事了,晚饭结束后邵垠说我白天带了个女孩子回家的事?”
邵眠一怔,思索两秒:“嗯,好像确有此事,我当时还以为邵垠在开你玩笑。”
“其实那天我带回来的女孩子就是唯唯,她是来和我谈深入调查三大家族的合作,我也当场给她提供了地下搏击赛的入场券。”邵允顿了顿,“所以地下搏击赛的那天,她人也在包厢里。”
邵眠更愣了:“她也在包厢里……她难道假扮成了侍从?”
邵允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代替小念上去打了一场比赛。”
邵眠沉默片刻,似是联想到了关键之处,猛然瞪大了双眼:“你是说,那个把常胜将军季殃打得狗血淋头的人不是小念,而是……”
邵允但笑不语。
邵眠被这接二连三的信息量差点炸晕,连进了邵垠的屋子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这弟弟哪里是找了个女朋友?这简直就是找了一个女金刚啊!-
这位女金刚向来都不知道“低调”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在把邵垠主厢房的屋门踹飞后,她又在邵垠的屋子里大闹天宫,从客厅开始,一路拆家拆进卧室和书房。她所过之处,简直是寸草不生。
等邵眠反应过来时,邵垠的屋子已经变得像被人打劫过三天三夜一样,没有一块地方是整洁完好的……就连沙发上的抱枕都被她肢解了,抱枕里的棉花絮飞得满天满地都是,惹得邵眠和邵允都喷嚏连天。
把邵垠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的同时,她还将自己的“杰作”都拍了下来,发给言锡和郁瑞。
言锡看到这惨不忍睹的照片没忍住,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叶舒唯,你要不干脆在珑城的天空上打个大字报,让全珑城的人都知道你扫荡了邵垠的宅院吧!”
叶舒唯若无其事地回:“他是个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的十恶不赦之徒,我扫荡他家怎么了?我没把他的房子烧了都算不错了!难道我进他屋之前还要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给我开门吗?”
言锡差点都被她气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神经病突然回家,然后发现他家被你拆了。他大可以直接告你非法私闯民宅,毕竟你现在连他的搜查令都还没能申请到。”
“我等他的搜查令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你也知道那些小罪证加起来都治不了他半个脑袋,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关键性罪证。他告我私闯民宅我可不怕,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先给他拷上手铐。”
叶舒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再说了,要是他有胆子回家,我欢迎他还来不及,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他送上门呢!”
言锡讲不过她,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邵允:“邵允,你怎么一点都不管管这疯丫头?能不能让她做事别老跟土匪一样蛮横?”
邵允一手揉着自己因为接连打喷嚏而变得通红的鼻头,一手摸摸“土匪”的脑袋,笑吟吟地说:“我觉得她这样挺好的,邵垠这间屋子里一定藏着他最重要的秘密或是罪证。如若不是唯唯这般认真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角落,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真正将邵垠定罪。”
言锡愣是给他这段帮亲不帮理的发言给整无语了:“……”
“更何况。”邵允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一段更让言锡想要掐人中的话,“邵垠若是真有脸告我们私闯民宅,那就让他告去吧。门是我踹的、屋子也是我翻的,我一力担下便是。我在法律意义上还是邵家的人,我翻自己家的其他屋子也不算是什么弥天大罪吧?”
郁瑞在几近晕厥的言锡身旁大喊:“你就宠她吧!!”
叶舒唯弯着唇角挂下电话,将手里仔细检查过的那些邵垠书房的摆件都扔在一边,俯身钻到了那张漆黑的书桌底下。
“小心点。”邵允紧跟着她半蹲下来,他抬起手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她的脑袋、以防她撞到书桌的桌板,“慢慢来,不着急。”
叶舒唯打开了手表上的强光手电,对着这张书桌认认真真地勘察了起来。
她一会儿用手指头轻轻地敲击书桌的桌板,一会儿又掀开地毯、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听。
旁观了很久的邵眠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道:“这张书桌是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叶舒唯听到这话后、一开始没回答,她又在书桌底下捣鼓了很久,才终于慢慢钻了出来。
她直起身拍了拍自己手掌上的灰尘,对邵眠说:“你们邵家是世世代代经商的世族大家,对于你们这样根基深厚、甚至老派守故的家族来说,房屋的构造和布局应该是相当讲究风水的。”
邵眠一愣,随即微微颔首。
的确,在整个邵家大宅中,无论是有人居住的宅院、还是无人的廊亭,所有一切的设计布局都严格参考了风水学,由历代家主邀请当世最资深的风水师来进行不断的完善。
从他们有记忆开始,邵蒙每隔一年就会邀请风水师来勘察整个大宅的环境、一次次做出风水上的修缮。风水师做出的调整会细致到他们每个人的宅院、屋子里的所有陈设布局,务必要保证整个家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突出一个“生财兴旺”。
“在书房中,书桌是最为重要的关键物品。从古至今,有许多人家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因此在书房里摆放书桌的位置也就格外地有讲究。”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书房中的一个位置,“而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就是整个书房中最好的位置,通常都会用来摆放书桌,这个位置叫作文昌位。”
所谓文昌位,即是能够帮助人提升运气和运势的位置。说得通俗一些,也就是能培养出学霸的最佳位置。将书桌摆放在这个位置,主管学业和事业的文曲星飞临文昌位,便能帮助坐在书桌前学习和工作的人提高效率,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和财运。
“当然,世上每个风水师都有自己不同的风格和见解。有的人喜欢将书桌摆在文昌位,有的人喜欢摆在别的位置。只是最终目的都八九不离十,不过是为了兴盛兴财罢了。”
她这时又走回到了邵垠的这张书桌前,“但我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位专业的风水师,都绝对不可能将书桌摆在这个位置。”
始终认真在听着她讲述的邵允这时终于温声开了口:“煞角。”?
“没错。”她对着与自己默契值拉满的邵允打了个响指,“邵垠房间里的这张书桌,摆在了一个极其刁钻的折角,这样的位置在风水学中属于煞角,对身心都非常不利,更别提兴盛兴财了。”
邵眠也跟着反应了过来,他微微地簇起眉头:“父亲请来的那位风水师是整个珑城最资深的,我见过他所给出的风水判断,几乎事事到最后都得到了正确的应验。所以既然他不是个江湖骗子,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这张书桌摆放的位置这么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一样东西摆在了它不应该所在的位置,那就说明这样东西必定有古怪。
下一秒,叶舒唯和邵允几乎异口同声地开了口:“书房里有暗室。”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
说完那句“有暗室”后, 叶舒唯忍不住转过脸,和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的邵允相视一笑。
邵垠完全传承了邵蒙的偏执与贪婪无度, 因此,他一定希望自己身处的环境能够在最大限度上帮助自己敛财,甚至是不义之财。
既然邵蒙如此重视风水,邵垠自然也与他不分伯仲。刚才邵眠还提到,每回风水师过来提修缮建议时,除了在邵蒙的宅院耗心耗力,就是在邵垠的宅院里待的时间最长。
既然如此, 为什么这张书桌还会摆放在房间的煞角呢?
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个煞角并不是书桌原本应该所在的位置,真正正确的位置被某种机关给锁定住了。
“我的猜想是,当邵垠人不在屋中时,他会开启机关将书桌摆放在这个煞角,寓意是为了驱逐所有想靠近他房屋、搜寻他秘密的人。”
叶舒唯又绕着书房开始走, 一边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而当他回到这里时, 他会再次开启机关, 将书桌移动回正确的方位。与此同时,房间中隐藏的暗室也会现身。”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以前有一回我来他宅院找他。当时他的下人和守卫好像是在忙活什么没注意到我,所以没人通报给他。我进他屋子时,季殃去书房叫他、他才匆匆忙忙地出来。”
邵眠若有所思地说,“他出来后,还没头没尾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我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在他关上书房的门之前, 我好像确实听到他的书房里传出了什么轰隆隆的声音。但我当时没和他说我听到了,也没有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现在细细一想才发现如此可疑。”
邵垠的屋子里有暗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现在的问题出在打开暗室的机关究竟该怎么解开。
邵允这时想了想,对叶舒唯说:“唯唯,既然邵垠那么在意风水,有没有可能他在屋子里设置暗室的机关也严格参照了风水八卦之类的原理?”
叶舒唯在心中再次感叹了他们之间那超乎寻常的默契:“英雄所见略同。”
邵允想了想:“我倒觉得是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
邵眠忍不住在一旁抬了抬手:“说事归说事,劳烦两位别无时无刻秀恩爱。”
邵允和叶舒唯都笑了起来。
邵眠素日里的形象向来板正严厉,可自从看透了许多曾经看不透的事、经历了将妻女送走并决心破釜沉舟后,却意外地开始变得放飞自我,居然还会开起这般轻松的玩笑来。
叶舒唯心知邵垠书房里的暗室是眼下的重中之重,但也更清楚破暗室和破门完全是两码事,推敲暗室的机关绝对不能像她刚才闯进来那般莽撞且没有章法。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若是一不小心在解机关的过程中触碰到了不应该触碰的,会直接导致密室开启自毁程序,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然而,即便她见多识广,懂得一些风水上的门路,但也最多只是入门级别,破解这间书房中的暗室需要一个同时对密室和风水两个层面都更擅长的人稍加点拨。
“小叶。”邵眠这时问她,“需要我去将那位常年帮邵家看风水的风水师找来吗?”
她立刻摇了摇头:“那个风水师和邵垠绝对是一丘之貉,暗室和机关说不定也是他的手笔,我们目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邵垠既然敢把自己的暗室和秘密随手撇在邵家大宅,来了个人去楼空,也就变相说明他对这间书房的暗室和机关极其自信,认为这世上无人能够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破解。
邵允提议:“我有人脉,可以暗中去其他城市或国家找找此中行业里的精英,帮助你推敲暗室的机关。”
“不用那么麻烦。”她这时冲邵允眨了眨眼,“我恰好熟识一位顶尖高手,他曾经和他的太太一起逃脱了世上最难破解的连环密室,还顺手在里面谈了个恋爱。”
没错,这位听上去操作就很骚又牛逼的顶尖高手,便是她的前辈兼顶头上司蒲斯沅。
蒲斯沅曾经在抓捕历史上最凶恶的罪犯Osiris时,和太太歌琰一起闯过了O设下的巨型连环密室“八度空间”。这八大连环密室中的任何一道机关都足以让最精英的特工小队瞬间全军覆灭,可他们两人却毫发无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还顺便在前来营救他们的队友们面前狠狠地撒了一把狗粮。
这位精通密室和机关,知识面涉猎广泛的天才“死神”,毋庸置疑是点拨她解谜的最佳人选。
就在此刻,叶舒唯忽然眯起了眼。
下一秒,她目光敏锐地扫向书桌,动作利落地钻回到书桌底下,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
邵眠本想上前询问,却被邵允无声地抬手制止,示意他不要干扰叶舒唯。
片刻后,她蹙着眉头站起身。
邵允这才低声问她:“你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她点了点头。
就在刚才,她的耳朵捕捉到从书桌底下传来了“沙沙”的声响,那声响极其短促又轻微,如若不是她听力绝佳,一般人是不可能听得到的。
可等她再趴在地上去细听,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那声响仿佛就是她的幻听一般。
这书房中的蹊跷,或许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等他们从邵垠的书房中走出来后,叶舒唯说:“破解这个暗室不能急于一时,我现在先回我队友那里打个场外求助电话。”
现在整个邵家都压在邵眠一个人身上,在找到邵垠之前,邵允自然会陪着邵眠一块儿镇守邵宅。他看着准备飞檐走壁离开的叶舒唯,轻轻动了动唇,但到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叶舒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在即将翻上屋檐前,她倒退两步回到他的面前,冲着他歪了歪脑袋:“这位同学,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
邵允忍俊不禁,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问:“打完求助电话还回来吗?”
他知道她和言锡他们有专门的安全屋,安全屋里也有她住的地方。暗室之迷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解得开、没必要一晚上通宵不睡觉在那死磕,她大可以等到明天一早再来邵宅继续钻研。
只是,他发现自从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后,自己好像连一分钟都不想同她分开。哪怕这种念头,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是有些荒唐无稽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这种念头在脑中主宰自己。
叶舒唯听到他的话,却毫不犹豫地秒答:“当然回,再晚都会回……不过不用给我留门,我不喜欢走正门。”
邵允绽开了一个笑颜:“好,那给你留盏灯。”
叶舒唯眨了眨眼:“夜宵可以有吗?我晚上很容易嘴馋的。”
邵允告诉她:“没有也得有。”
叶舒唯高高兴兴地扭头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邵眠抬起手轻轻地摁了一下邵允的肩膀,感叹道:“阿允,就算不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是真的没救了。你被这个女孩子吃得死死的,往后恐怕连翻个身都难啊!”
邵允压根不反驳,转身就去给自家小蔷薇准备夜宵:“我一辈子都不会想翻身的。”-
叶舒唯回到倒带时,言锡和郁瑞都还在外彻查吴赟和吴浅浅名下的资产、顺便追踪吴赟的行踪。她用电脑将自己拍下来的那些邵垠书房的照片做了整理和归类,打包发给了蒲斯沅。
五分钟后,那头的蒲斯沅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
叶舒唯对着蒲斯沅向来没大没小,张口就来:“黑脸K,这机关看出来该怎么解了吗?”
蒲斯沅是黑客之王,曾经代号K神。她知道后就再也没喊过蒲斯沅一声队长,整天叫人家“老K”,有时候过分起来还会叫“黑脸K”、“黑心K”,逗得所有人想笑、又碍于蒲斯沅那张棺材脸不敢笑。
蒲斯沅自动忽略了那个一言难尽的称呼,冷冰冰地说:“我记得我先前特意抽时间教过你怎么看深层次的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叶舒唯不以为意:“拜托,你才教过我两回,每回平均不超过一个小时吧?我能一眼看出那张书桌有问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
蒲斯沅:“真了不起,学了整整两个小时只看出一张书桌有问题。”
叶舒唯很想把手机砸在他的脸上:“……”
“八卦甲子,神机鬼藏。所有奇门遁甲的诀窍都隐藏在八卦和甲子之中。”
蒲斯沅这时淡声开口,“既然整个书房都严格遵循了风水学的原理,你不妨试试以书桌为支点,尝试以四个方位、五行、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以及九宫八卦的组合去排列,构造出一个模型来。”
叶舒唯想了想:“也就是说,以时间与空间为特征的全息符号都要看。”
蒲斯沅不置可否。
她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个机关还参考了战国时期的军事阵法?”
蒲斯沅凉飕飕地阴阳她:“要不我直接把答案写给你算了?”
叶舒唯:“……”
没等她再问得更详细一些,蒲斯沅已经准备要挂电话:“我们在做去珑城的准备,希望你别等我到了那还没解出来。”
叶舒唯恨得牙痒痒:“你都看出这个机关的解谜关键了还要继续卖关子,非要让我自己解?你就不能给个痛快帮我节省一下时间吗!?”
“你有时间谈恋爱,没有时间解谜?”蒲斯沅说,“你不是整天说自己甩我和孟方言十条大街,是Shadow史上的最强王者,最强王者连个八卦甲子的机关都解不出来?”
“……”
她被气得火冒天灵盖,还没来得及怼回去,那边早就已经把电话给挂断了。
这位噎死人不偿命的死神仗着自己那天才的脑袋瓜,行事一向如此嚣张没人性。不过,叶舒唯也知道他是想在各个方面磨练她到极致,将她培养成最全能的后继——毕竟今后整个Shadow都会落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非同儿戏。
既然承了这样的责任,那就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强大。
叶舒唯将手机扔在一旁,静下心来开始演算邵垠书房中的机关模型。
她先用戊、己、庚、辛、壬、癸这六仪与地支进行匹配,随后再尝试使用八卦阵按照古时军事兵法的破阵之道来变阵推敲。
不仅军事兵法有多种变阵,时间与空间上的所有全息符号又有多种组合。一旦陷进去推敲,一时半会儿很难得出答案,需要一定的耐心。
叶舒唯就这么站在立体模型仪器前不断地推算着,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到夜深时分言锡和郁瑞返回倒带。
言锡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叶舒唯,你手机掉马桶里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啊?”
“你家三少爷思念你心切。”言锡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目露嫌弃,“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叶舒唯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在一旁的手机,她将模型演算仪器按了暂停,拿起手机一看,发现邵允刚才给她来了两个电话。
“你俩是小学生吗?”郁瑞拎着夜宵从她身边飘过,“就分开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都等不及要打电话啊?”
言锡指着他:“你可别侮辱小学生,小学生谈恋爱说不定都没他俩腻歪。”
叶舒唯没搭理这对活宝,直接给邵允回拨了过去。
电话堪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叶舒唯率先开口道:“我还要推算一会儿,卡在当中有点难受。”
“我打电话给你不是要催你回来。”邵允温声说,“你慢慢来就好。”
他这么一说倒反而激起了叶舒唯的反骨,她捏着手机,掷地有声地向他控诉自己的不满:“打扰了!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催我早点回去呢!”
邵允愣了一秒,被她的小脾气给逗笑了。
他那笑声酥得直能将人的耳膜都给软化,她听得一瞬间半边身体都麻了。
“……别笑了。”叶舒唯咬了咬唇,想要掩饰自己的恼羞成怒:“我挂了。”
“唯唯。”他摆正态度、赶忙哄人,“虽然我打电话来是有要事相告,因为想着你和言锡他们在一块儿能够更方便快速地查清我发现的线索。”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打这两个电话,确实是怀着想要催你早些回来的心思。”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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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因为他的坦诚忍不住地嘴角上翘, 她在言锡和郁瑞纷纷作呕的表情里自若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心中一动:“邵允。”
“嗯?”
“你现在人在哪儿?”
她一边问着这句话, 一边在无端开始剧烈起来的心跳声中快步走到安全屋的监控屏幕前。
当看到监控画面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只见一道端正俊秀的身影正立在倒带咖啡店门前,那人身上披着一件针织衫,手上拿着一把他们初识那一日她见过的黑伞,柔软的额发下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眸正通过摄像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知道你不惧黑夜。”
她听到他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对自己说,“但我还是不想让你一个人走这条夜路。”
叶舒唯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过人的记忆力。
无论是罪犯、案件、受害人、现场……她总是能将她亲身经历过的一切都用眼睛记录下来保存在脑海中,即便时间流逝也不会发生半点疏漏和遗忘。
而她当下和邵允一起走过的路, 更是在未来被她无数次地回忆翻阅起,就连丁点琐碎的细节都被保存得妥帖完好。
叶舒唯直到很久以后都无法忘记,在这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雨夜,邵允横跨半座珑城来到她的面前,只是因为担心她走夜路不安全又孤独寂寥。
他分明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孩, 却总是将她视为手心里易碎的珍宝来疼惜。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垂眸看着监控屏幕中的男人,默默地缓和着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
其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察觉到他来了倒带, 她只是听着他在手机另一头的呼吸声,便有了他此刻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预感。
可能这真的只能用有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来定义吧。
当她打开升降门,让邵允进入咖啡店时,她看到了他身后黑夜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而他就从这片朦胧如水雾般的雨中踏进咖啡店,仿若画中人踏出画框来到了现世。
邵允进屋后,关上了身后的门,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庞上。
叶舒唯知道,身后的言锡和郁瑞今后必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笑话调侃她千百次。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机, 大步朝邵允跑了过去,扎扎实实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邵允的身上夹带着夜间的凉气和水露, 纤瘦的身躯也因为先天的病弱总是显得单薄清寒、与暖和健壮这些词压根沾不上边。他绝非一个常规意义上可以给女孩子“安全感”的男人,可即便如此,她每一次拥抱住他的瞬间,都能从他的身上汲取到源源不断的温暖。
而她呢,是大家口中怀有“钢铁之躯”的女战神,好像从表面上来看,他们根本是不般配的。可只有她知道,即便是他的苍白病弱,她都爱得入骨。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构成了她的钟意。
他就像是一座于她而言世间唯一的避风港,无论她穿过多少刀山火海、背刺荆棘,只要她走进这座避风港,便能忘却身后所有沸腾的硝烟与无尽的痛苦。
邵允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臂有力地拥住她,低头不断地亲吻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无声地对她说着:“我来了。”
我是那么地盼望着晚归的你,所以我来到你的身边等待你,接你一起走这段雨夜中的路。
无论我需要翻越多少山海、横跨多少险阻,我都会无数次地走向你,来到你的身边。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宣告结束。
当叶舒唯从他的怀抱中离开的时候,她的耳垂都有些微微发红。邵允细心地留意到了,在松开双手时、他故意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她的耳垂,惹得叶舒唯差点一巴掌打上他的肩膀。
他眼角眉梢里都是她,眼见她炸毛,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咳咳咳咳……”
目睹这二位旁若无人地腻歪调情了半天的言锡和郁瑞终于开始抑扬顿挫地咳嗽了起来。
“叨扰了。”
邵允这时才收起铺散开来的笑意,他将手中的雨伞靠在墙边,对言锡和郁瑞点了点头,“我是问周煜拿的地址,没有事先说一声就过来实在是很抱歉。”
言锡故意调侃这对小情侣:“这安全屋我看是安全不了一点了,怎么人人都能来啊?”
叶舒唯立刻护犊子:“特工家属不能算是外人。”
她身旁的邵允因为这声“家属”,目光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是是是,小队长您说得都对。”言锡看了眼时间,“话说这都几点了你还在这儿磨蹭,你看把三少爷逼得都亲自上门来抓人了,赶紧跟人回家行不行?”
邵允指了指沙发:“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在这儿等她。”
郁瑞哧溜哧溜把嘴里的炒面咽下去,对邵允控诉道:“她是永动机可以不睡觉,但我们要休息啊!你是不知道,她每回熬夜工作都要拉我们当垫背的、叫我们跟着一起熬,我们特么又不是鹰!”
谁人不知道雅典娜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每回出任务为了最高效率抓住罪犯、总是没日没夜地赶进度。她几夜不合眼都仿佛没事人似的,可其他人哪能挺得住啊?不累病都算好的了!
因此,以郁瑞为首的众人经常在背后怨声载道,无数次地祈求老天开眼,赶紧来个神仙把她收走,别整天在这儿祸害他们。
如今,这位姓邵的“神仙”终于降临,简直是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邵允听到这话,笑吟吟地侧过头看向叶舒唯:“唯唯,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来熬?”
叶舒唯被他看得脸上无端发热,她转过身,强装镇定地抬手保存自己一晚上演算出来的立体模型:“我看这地儿是容不下我了,我走还不行?”
言锡和郁瑞喜笑颜开地朝她连连摆手:“好走不送。”
正当言郁二人欢欢喜喜地准备送客睡大觉时,他们心中的“神仙”大人却忽然缓缓停了步子。
“差点忘了。”邵允转回身,“我赶来倒带,除了接唯唯回去,是有要事想尽快告诉你们。”
叶舒唯迅速正了色:“你是不是在你大哥给的那些文件里发现了什么问题?”
邵允微微颔首。
在这么多年邵眠和邵垠为数不多的几次合作中,他发现其中的一个合作项目颇有些蹊跷。
“这个项目是在今年年初谈成的,除了邵眠和邵垠,吴赟也是项目的投资人。这项目刚谈成时声势浩大,连我也有所耳闻。”邵允不徐不缓地说,“然而,这个项目却在一个月前意外终止了。”
言锡问:“你大哥怎么说?”
“他说项目是邵垠和吴赟一同要求终止的,但原因不详。无论他怎么试图追问,邵垠都四两拨千斤地搪塞他,吴赟更是躲闪其词。”邵允说,“我后来对比了一下我私底下收集到的信息,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与这个项目的实际执行人有关。”
叶舒唯思虑两秒,了然道:“那个项目的实际执行人,是不是前不久在墉萍酒店中死去的吴赟小跟班?”
邵允朝她投去了一个充满赞赏又温柔至极的眼神:“正是。”
她立刻从门口折返回来,打开电脑:“花魁,帮我调出墉萍酒店杀人案死者的详细资料。”
邵允也二话不说跟着她坐下来,还将自己带来的那份材料翻到做了标记的地方递给她。
这两个刚刚还手拉着手准备启程回家的人,竟然一秒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留给别人。
郁瑞咬断了嘴里的那根炒面面条,面如苦瓜般地站起身:“……说好的放我们休息呢!?”?
言锡指了指邵允:“喏,还不得感谢我们误以为的救命恩人杀了个回马枪?”
谁曾想到,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神仙”,居然是个只听从爱人指令、彻头彻尾的恋爱脑!他们信他个鬼啊!
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言锡和郁瑞还是口嫌体正直地迅速加入了叶舒唯和邵允。
根据周煜先前提供的线索,他们始终都认为吴赟小跟班的死亡只是因为在洗手间里触怒了邵垠。可因为邵允提出的这个关键疑点,他们不得不推翻之前下定的结论,重新开始梳理整个案件。
如果死者的死亡,并不仅仅是因为在洗手间里发生的小摩擦呢?或者说,其实在更早之前,死者就已经做出了某些激怒邵垠的举动,而正是因为那举动才导致邵垠对他下了杀心,并在墉萍酒店里由季殃进行落实。
“从这个合作项目的资料中不难看出,死者应该是负责了整个项目的具体运营。”邵允说,“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知道整个项目的所有细节,包括实际售卖商品的内核。”
他格外咬重了“内核”这两个字。
叶舒唯无缝衔接上自己的判断:“毒品。”
这个项目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售卖玩具,但根据邵垠经营的犯罪链业务,实际上藏在玩具中进行大批量地下交易的大概率是毒品。
邵允点了点头:“我猜想,死者在发现了实际交易的毒品后动了“本不该动”的念头。他可能想利用这一点反过来去威胁吴赟和邵垠,以此来为自己谋取更多的钱财。”
叶舒唯:“但是口头威胁能有什么用?邵垠既然敢和吴赟合作,那就是笃定吴赟会给自己兜底。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惧怕死者这么一个小角色?”
邵允淡淡一笑:“那就要看死者在用什么威胁他们两个了。”
叶舒唯眨了眨眼:“比如?”
“比如一段拍下邵垠和吴赟进行藏在玩具内的毒品交易的视频,比如一本记录了交易内幕的清单,比如一支录下了邵垠和吴赟对话的录音笔……”
邵允说到这儿,顿了顿:“这些实质性证据若是呈上公堂,可以立刻对邵垠和吴赟下搜查令。我相信在邵垠的犯罪生涯中,那么多年里从未有手下敢用这些证据来威胁他,但死者却有这个胆。”
郁瑞这时从电脑前抬起头:“我翻了死者的生平资料,在他跟着吴赟之前,他充其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街头小混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胆子敢威胁邵垠的人。”
叶舒唯提示他:“你再去翻翻他的财务状况呢?”
郁瑞在电脑上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突然一拍大腿:“他一个月要飞至少四次国外的赌场!”
很显然,一个赌博成性的人一旦输了钱,就会急红了眼想翻盘把钱赢回来。然而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只会让他的赌债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最终达到一个他难以负荷的程度。
而当一个胆小的人背负上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巨额债务时,他必然会被重压冲昏头脑,做出往日里借他十个胆子都做不出来的事——他用自己手里的那些证据,去威胁邵垠和吴赟替他还债。
“死者在项目停摆后,每个月去赌场的频率居然还翻了个倍。”郁瑞将电脑上的内容给他们看,“这不是明摆着在拿威胁邵垠和吴赟得来的钱去赌博吗?”
“这种把戏用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是用的次数多了,即便吴赟能忍,邵垠也不可能忍得下去。”邵允说,“他决定对死者痛下杀手是迟早的事。”
言锡这时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他将自己的电脑内容投影在屏幕上给他们看:“如果说你们这些都只是推论,我今天花了大半天和花魁调查出来的内容应该可以直接坐实你们的猜测。”
叶舒唯让他们去调查吴赟、吴浅浅和吴父吴母名下的资产,他们就当真翻了个底朝天。他刚刚将调查结果大致看了一遍,很快便找到了其中的异样。
在死者死亡的两个星期之前,吴赟忽然购置了一套房产,并将那套房产悄声无息地划到了吴浅浅的名下。
可那套房产,非但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豪宅,还是在市井小巷里的破旧老房子。他翻了下房屋的交易明细,便看到死者的名字赫然列在了房屋卖家旁。
叶舒唯看着那处房产的地址:“花魁,恭喜你,你又有活干了。”
被点到名的郁瑞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
“今晚别睡了,把这处房产附近的所有监控都翻一遍。”她说,“我有九成把握,吴赟现在人就躲在这间死者以前居住的老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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