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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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当初在元喜寺看完周煜提供的线索,单单以邵垠此人报复心极强、视人命如蝼蚁来解释这桩杀人案, 叶舒唯内心深处总觉得整件事好像哪里还差了一环没能合上。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是怎么由来的,只能说是她身为特工多年来的感官直觉。
而当她看到吴赟两周前买下的老房子原本归属于死者时,她终于觉得整个案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所有先前不能完全讲通的地方都有了逻辑可循。
整件事的开端是邵垠拉吴赟下水贩毒,随后吴赟底下执行交易的小跟班因为身上的巨额赌债反水威胁他们。邵垠这种人怎么可能躺在那儿任凭被威胁,便下定决心除掉小跟班。
于是,邵垠和吴赟商量过后, 联合在墉萍酒店里设下了一个局:他们先找了个借口把周济骗来酒店,再由吴赟将他和死者都灌醉、并拱火引起他们冲突,同时让周边人都看到他们起了冲突。接着,季殃拿着毒蛇避开监控上楼杀害死者,将整件事都顺理成章地推到了当晚因为喝得烂醉如泥、唯一没有清醒的不在场证明的周济头上。
就算周济最后没有如他们所愿当这个背锅侠, 可杀人的罪名也完全和他们两个搭不上边。
邵允这时开口道:“我觉得吴赟会躲在那间死者的老房子里,一是因为那片区域不够发达、设施简陋, 监控能覆盖的面积比较小;二是因为那间屋子里可能藏着他和邵垠迫切想要找到的东西。”
言锡问:“你是觉得, 死者用来威胁他们的罪证,至今都还没有被他们找到并销毁?他们怎么可能容忍那么大一颗定时炸弹在外漂泊如此之久!?”
邵允平静地回复道:“邵垠先前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我也从没见他销声匿迹过。可为什么当我们这次把吴赟挖出来后,他就直接在珑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郁瑞一边调监控,一边打着哈欠插嘴:“那也有可能是邵垠的圈套啊!故意引我们上钩,想把我们骗到那间老房子附近一网打尽。”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担心我们会找到那颗能够给他定罪的定时炸弹。”
叶舒唯说,“我更倾向于后面这种推论,不然吴赟没必要非得提前把那间屋子给买下来。他大可以在死者死后大摇大摆地进去翻个底朝天, 反正珑城的警方根本就不作为。”
言锡皱着眉头:“可是他们都没找到那份死者手里的定时炸弹,就直接先把人给杀了?全世界只有死者才知道罪证藏在哪儿, 现在人都死了,他们找不到总不能去撬死人的嘴巴吧!?”
邵允指出:“邵垠是个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他认为就算死者打死不肯说,凭他自己也能找出那份罪证。但人是不能再多留一天,毕竟人永远是最不可控的。”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叶舒唯知道,他们两个身为资深特工,经历过数不清的案件,思维都非常谨慎。他们心里应该都并不认同邵允的观点,认为邵允将邵垠想得太过狂妄无脑了。作为一个犯罪集团的头目,邵垠若是在没找到罪证的前提下就杀了死者,实在是有些过于冒险。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打心眼里更认同邵允的观点。
这并不是出于对自己恋人的偏袒,邵允和邵垠是血缘至亲,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之间所发生的所有冲突和灾难都构成了一种羁绊。
而这种相对病态的羁绊,也变相决定了邵允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邵垠的人。
因为他承受了邵垠给他带来的伤害和毁灭,所以他也比谁都更清楚邵垠作为施暴者的变态心理和思维。
“无论这份关键罪证是否还存在、有没有被邵垠和吴赟找到,现在那间老房子毋庸置疑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
叶舒唯这时起身道,“郁瑞,你继续调监控,把以老房子为中心扩散到外围的所有可视监控都筛查一遍。如需必要,还可以联系周煜那边帮你翻附近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以及,继续在全珑城范围的监控中检索吴赟的车牌,看看他这些天还去过哪些地方。”
郁瑞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转头准备去泡咖啡:“行。”
“爷爷,你立刻联系周煜,将我们的发现告诉他,并和他一起制定一个针对吴赟的围剿计划。如若郁瑞通过监控确定吴赟此刻藏匿于那间老房子,我们将立刻对他实行抓捕。”
言锡摇了摇头:“叶舒唯,你就不怕吴赟是邵垠抛出来的诱饵?邵垠明摆着知道我们迟早会发现墉萍酒店杀人案的真相,他甚至可能就是故意想让我们以为关键性罪证还未被销毁。”
“那也值得我豪赌这一场。”叶舒唯眼也不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够找到可以正式对邵垠下达搜查令、定罪的罪证,我都愿意一试。更何况我十分认同阿允的观点,我觉得关键性罪证还未被销毁的几率不小。”
言锡听到这话动了动唇,目光不自觉地就往邵允身上瞟了过去。他似是有些觉得邵允的出现对叶舒唯产生了影响,让叶舒唯的判断出现了感性的偏差。
虽然这样想并不友好,但站在旁人的角度,尤其是与叶舒唯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的角度。言锡会认为是邵允干扰到了叶舒唯的判断,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邵允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直接关系人,也是局中人。说得难听一些,他何尝不像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呢?
虽然他和郁瑞因为叶舒唯的关系对邵允产生了信任,甚至也逐渐开始将邵允当成朋友。但万一最后出现了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人性发生了最丑陋的转变——邵允出于某种缘由加入了邵垠的麾下,利用叶舒唯的感情来摧毁他们的任务,那会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不是他们偏要将邵允想得如此不堪,而是因为他们太明白那些反社会人格罪犯的能耐。这些如恶鬼般的罪恶之徒,能轻而易举地将纯良的好人逼疯、甚至最终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
更别提,邵允和邵垠毕竟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亲兄弟。
如今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任务最关键的阶段,他不得不来当这个说不中听话的“黑面孔”。
叶舒唯将言锡的迟疑与研判看在眼里,她沉吟片刻,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言锡,我现在做出的所有判断都不夹带任何私人情感,发动围剿关系到的毕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队友们的。就算我再被爱情冲晕头脑,也不会拿你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如若我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我也愧对我身上的Shadow制服和你们多年来的信任。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相信我的判断。”
这话相当尖锐直接,也非常的“雅典娜”。
言锡的脸色当场就变得有些微妙,郁瑞泡着咖啡看戏还不忘刷存在感、在咖啡机旁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邵允的神色始终如常般平静,但他看向叶舒唯的眸色却不动声色地变得更深黯了一些。
过了良久,言锡对她说:“蒲斯沅既然千挑万选认了你为他的后继,我们也会在任何情况下对你敞开后背并服从你的指令。”
“只是叶舒唯,如若你的判断在今后某一个时间点被验证是错误的,我会毫不犹豫地阻拦你一错再错。”
“放心吧爷爷,要是我真的错了,不劳你动手,我自己会主动脱制服卸任。”
叶舒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随后,她拿起资料对邵允说:“走,我们回家。”-
他们踏出倒带店门时,珑城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停止。
并肩站在咖啡店的屋檐下,叶舒唯忽然冷不丁地叫住了他:“邵允。”
“嗯?”
她指了指他濡湿的裤脚:“你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的裤脚怎么湿得那么厉害?难道你是自己一路从邵家大宅走到这里来的?”
他爽快地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走过来花了多久?”
邵允:“还好,大约两个小时不到?”
她张了张嘴,连说话的音调都有些变形:“……这大下雨天的,你徒步走了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来接我回家!?”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但在她的眼里,他确实更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存在。从辛澜与双子对他的精心呵护中也不难看出,这位三少爷往日里只要是出门在外就一定是坐车的,就他的身体底子、估计在坏天气里多走几步路都够呛,稍不小心便会伤风感冒。
可这么一个矜贵难养的世家少爷,竟然在如此潮湿阴冷的雨天,徒步跨越了半座珑城来找她。
这要是讲出去,或许别人都会以为她在玩笑儿戏。
即便是她自己,在刚才听到他肯定回答的那一瞬间,其实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邵允这时撑起那把银狮柄黑伞,示意叶舒唯靠近自己的身侧。
“你们的安全屋地址是绝密信息,无论我让谭叔送我过来、还是我自己坐公交打车来,都会留下隐患。”他温声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独自徒步过来找你最为合适。”
叶舒唯听到这话,整个胸腔都被一种饱满又酸胀的情绪给填得满满当当的。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怕我一个人回去孤独不安全,那你一个人走过来难道不觉得寂寞无趣?”
“不会。”他轻笑着说,“想着回去的路上有你在身旁,就不会觉得这条路太漫长了。”
雨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手中的黑伞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她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恍然间又觉得这雨就像是打在她的心口,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那么震耳欲聋。
这把黑伞仿佛隔绝了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身边这个身形纤瘦的男人是她的保护神,能够用他单薄的背脊替她抵御所有的风暴。
在叶舒唯的人生中,除了外公给予她的亲情和队友们给予她的友情,充斥着寻常女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经历。可偏偏“寻常的爱情”,在那么多年里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天方夜谭的传说。
她从未想过爱情这个词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原来,她会因为这个人,产生“害羞”和“紧张”这些原本与她完全绝缘的心情;即便只是分开片刻,她都会在脑中忍不住地描绘起对方的笑容与拥抱,期盼能够更早些见到他;而当她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会喧嚣起来,让她头也不回地朝他狂奔而去。
在这座小小的珑城里,她的灵魂和心灵都彻底地被这个叫邵允的男人点亮了。
就像无法回春的枯木上长出了繁花,就像冻结千年的冰雪被阳光彻底消融。
片刻后,叶舒唯抬起手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与他一同踏进这片雨里。
珑城本就是一座小城,夜深人静时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更别提是这么一个阴冷的雨夜。
整条路上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整座城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允。”走了两步,她忽然冷不丁地问他,“你喜欢珑城吗?”
他侧过头看向她,诚实地告诉她:“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这的确是生他养他的城市,也承载了他前半生的所有回忆。只是那些回忆,绝大多数都并不快乐,甚至更充斥着痛苦与悲伤。
在他的心里,相对落后又封闭的珑城就像是一座井,即便他贵为世家少爷,也同样与其他人一般被困在这座井里无法动弹。他曾无数次地仰望着天空,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这座井。
“唯唯。”他这时轻声对她说,“在你出现之前,我曾以为我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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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 刚刚还算轻柔的缠绵小雨逐渐愈演愈烈,雨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天空中倾洒下来。
但即便这磅礴的雨声仿佛能盖过一切介质, 叶舒唯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邵允的这句困兽之语。
“为什么你以前会觉得自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她这时停下脚步,“为什么你不能离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黑伞往她那边倾斜过去:“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也曾以为离开珑城很简单。”
年少时,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能够在邵蒙和邵垠整日的压迫和伤害下勉强保住自己的一条命已是实属不易。
后来他长大了,慢慢开始培养起自己的能力与资源,也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虽然他是那么地想要推翻腐蚀的邵家, 可他也知道、给自己和辛澜他们一个平稳安全的生活远比复仇更重要。
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回想要带着辛澜他们逃离邵家是在他刚成年的那一年。他前前后后精心策划,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选在一个邵蒙和邵垠参加应酬的夜晚离开。
可谁知道,车才刚开出去两个路口, 他就被五六辆车团团围住。
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在光线暗淡的路灯下, 邵垠信步朝他走来, 打开他的车门,语气轻飘飘地对他说:“我亲爱的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旅行吗?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呢?”
……
那晚他自然是没走成,好在邵垠不知为何那日良心发现,没有把事儿捅到邵蒙那边,这事也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一年后,他再次选了一个邵蒙和邵垠在外地出差的日子离开邵家。
可这一回,收场的场面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们虽然一路从邵家大宅顺利抵达了机场, 但在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反复告诉他们, 他们被拒绝登机。无论他如何交涉,对方都不为所动。
一个小时后,邵蒙和邵垠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邵蒙当场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一路拽着他出了机场。等回到邵家大宅后,邵蒙命他跪在前厅冰凉的地板上,用一条粗如拳头般的鞭子抽打他的背脊。
辛澜和双子哭着跪趴在地上恳求邵蒙,想要代替邵允被责罚,却被邵垠的人拖到前厅外一顿拳打脚踢,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救邵允。
邵垠起先还装模作样地和邵眠一起拉着邵蒙、让他停手别再打邵允,但片刻后,他就松开了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其实是不想说的,但我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家里少了阿允。”
“父亲,这其实已经是阿允第二次企图逃离邵家了。上次是在去年,我上次没敢告诉您,就是怕您会像今天这样勃然大怒。但是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家那么好,阿允为什么总是想着要逃跑呢……”
直到那一刻,邵允才明白过来,去年邵垠将他拦截下来时,为什么没有将事情闹到邵蒙那儿——不是因为邵垠那天心情好大发慈悲,而是因为邵垠太清楚不过,他还会再逃离邵家第二次。
邵垠就是为了让矛盾在今天爆发到极致、让他死无葬生之地,才故意在他第一次逃跑时“高抬贵手”。
果不其然,在听完邵垠说的这些话后,邵蒙更是变得怒不可遏。
他甚至扔下了手中的长鞭,直接抡起旁边的一把椅子生生砸在了邵允单薄的身体上。
“让你跑!”邵蒙大吼道,“跑啊!我把你人打废了,看你还怎么跑!”
……
那一晚对于邵允而言,其实比噩梦来得更可怕。
邵蒙的毒打和咒骂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无论邵眠怎么替他求情,那些落在身体上的疼痛都只会变得愈演愈烈。他记得自己被打得失去意识,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又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醒过来,接受新一轮的摧残。
当他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时,他恍惚间听到邵蒙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虽然我做梦都希望你不是我的儿子,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所出。你给我听好了,你既是我的亲生血脉,你这辈子就别动想要离开邵家和珑城的念头。”
“这世上哪有地方比平静又优美的珑城更好?况且,你还身在珑城历史最悠久、根基最深、实力也最雄厚、未来更是不可限量的世家大族邵家,你还有什么不够满足的地方?”
“即便我是那么地厌恶你,我都没有把你逐出家门,还把你收留在邵家的屋檐下,供养你长大,给你最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难道我的善心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邵允,我告诉你,就算是你这样我看不上的弃子,你最后也得死在这个家里,死在珑城。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你企图逃跑,我会把你和你身边那三个小畜生一起活埋!”
等邵蒙的这些话音落地后,落在他身上的鞭打也终于宣告终止。
他原本就底子极差的身体,在那一晚更是落下了永久的病根。如若不是邵眠深更半夜亲自出门替他叫来了珑城最好的医生,他很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那医生告诉他,他身上因为这一顿毫无人性的鞭打所亏损的气血和元气,可能这一辈子都养不回来了。无论他有多么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也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强壮。
他沉睡了整整三天,等他醒来后,他看到辛澜和双子眼也不眨地围在他的床边。他睡了有多久,他们应该就哭了有多久,每个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核桃。
他对他们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也没能带你们逃离这个牢笼。”
双子和辛澜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说:“三少爷,我们不想离开珑城了。若是离开珑城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我们宁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
他摇了摇头:“就算我自己逃不走,我也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到国外去。”
双子异口同声:“我们不想走,我们不想离开这个家。”
辛澜说:“三少爷,这个家不是指邵家,这里之所以能够被称作为家,是因为有你在我们的身边。若是我们离开了你,哪怕我们在一个再安全平静的地方,那个地方也都不能被称作为是家。”
……
叶舒唯看着面前对她不徐不缓地叙说着这些的男人,心底忽然有些庆幸此刻是一个昏暗的雨夜。如若此刻天光大亮,邵允大概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眶红得有多么惊人。
“我曾经做梦都想要逃离那座大宅、逃离这座城市,但在那次之后,我就暂时断掉了这个念想。”邵允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我很清楚邵蒙和邵垠会如何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从那次之后,他正式开始了长达将近十年的卧薪尝胆。
他再也不去想着要离开这个内里已经腐烂到根的大家族,他还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塑造成了一个邵蒙、邵垠以及其他人都想要看到的形象——一位无能又孱弱、成天在捣鼓些赔钱玩意儿的邵家弃子。
他让自己看上去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和攻击性,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身上的血性已经在被邵蒙毒打的那一晚彻底磨光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初衷和愿望。
他利用这漫长的时间观察整个邵家,了解邵蒙和邵垠的一举一动。他强迫自己每天和这些伤他至深的“血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看到他们的每一刻,都铭记住自己所遭受过的那些侵害。
此时,雨势渐渐有愈来愈磅礴的迹象,因为将手中的伞完全倾向于叶舒唯,邵允整个人都几乎被雨淋湿了。她先前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还没注意,此刻目光一低,赶紧把伞推回到他那边。
“你自己都说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像正常人这样健康,你还把伞都让给我!”她急声道,“我就算在火上来回烤三遍也死不了,你对自己还没点数!?你才刚退烧,淋这么多雨是不想活了吗?”
邵允却捏着手中的黑伞不为所动,眼见叶舒唯死命将伞往他那推,他索性轻一松手。
“啊——”
随着叶舒唯的一声惊呼,那把黑伞借着风雨的惯性飞出去好几米远,“砰”地一声砸落在了地上,他们两个也瞬时暴露在了这场滂沱大雨中。
没等她开口斥他,他就已经伸出手重重地将她压进怀中。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仅不排斥下雨,还不排斥不打伞去淋雨。”
在浩瀚的雨幕中,他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当时就在想,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不打伞走在雨里。”
叶舒唯因为这句话怔了怔,她随着他的话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又好气又好笑地朝他吼回去:“我那是不排斥走在鹅毛小雨里,不是不打伞在狂风暴雨里发疯!”
邵允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竟然还笑出了声:“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总是能让我轻而易举地想要发疯。”
叶舒唯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那是你自己本性就疯,还非要赖在我头上!”
他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这场雨,是叶舒唯来到珑城后,所见识过最大的一场雨。
他们初遇时原本要登场的那场台风安娜,就像是一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需要赴约的客人,挑在这一天的尽头姗姗来迟。
叶舒唯清楚邵允的身体底子,心急如焚地想要拉他去旁边的公寓楼下避避雨。可奈何这位大家眼中“温柔理智”的三少爷今晚疯劲儿上头,说什么都不肯挪动步子,硬生生地抱着她在倾盆大雨里站了好久,还差点把她这个身坚如铁的人给淋晕了。
她虽然对此人的“发疯行为”倍感无语,但其实她在心里也十分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除了同她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自由与舒适,他其实也是在借着这场大雨释放心中积攒已久的情绪。
诚如他自己所说,在这将近十年的卧薪尝胆的过程中,纵使辛澜、双子和周煜他们再能够理解他、帮助他、心疼他的处境,但谁人都不可能比独自扛着所有痛苦、隐忍、责任与坚持的他自己更能体会其中的不易和重负。
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他显然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了自己的心里。而这种长期内耗之所以没有完全压垮他,已经是一个基于他本身超乎想象的韧劲的奇迹。
而现如今,他遇到了她,遇到了一个真正能够让他敞开心扉、释放全部自我的人,他才会做出在常人眼中根本不像他的“发疯”举动。
他是如此地信任她,才会将自己身上那些在过去所经受的所有伤疤都一一揭开来、给她看个究竟。他是如此地深爱她,才会明知他们之间那不可能消失的鸿沟,也要选择靠近她、与她相爱。
今晚,他借着这场暴雨,在她面前将这近十年的难熬都宣泄了出来,并一举卸下了所有的痛苦。从此以后,他的肩膀都不会再那么沉重,因为在这世上,有她能够支持他、宽慰他。
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垂怜这个命运多舛却又拥有着一颗钢铁之心的年轻男人,暴雨竟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停止了,连一点细碎的雨珠都没再出现过。
叶舒唯从邵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同他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那副比落汤鸡还惨不忍睹的模样片刻,竟然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唯唯。”
他轻柔地用手替她将脸上的湿发挽到耳后,“其实在这将近十年的时光里,我曾设想过很多次,当我推翻了邵家、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和我的身边人时,我将会如何继续我的人生。”
“我想过离开珑城,带辛澜他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国度;我也想过继续留在珑城,搬离邵家大宅,找一处僻静又无人打扰的地方生活。”
“年少时对于逃离这里的执念太深,但后来想想,困住我的那座牢笼终究是人而不是城市。所以,走不走其实都是一种选择。”
叶舒唯静静地听在耳中,忍不住问他:“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邵允莞尔一笑。
“在遇到你之后,我只有一个想法。”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雨后最清新的一抹柳色,让人看过一眼,便再也无法忘怀。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因为你就是我的家。”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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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邵允, 平时那些巧舌如簧和张口就来,统统都堵在了喉咙口。
在加入Shadow之前, 她其实对“生活”这个词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同外公一起生活时她年纪尚小、不懂人事,外公走后她一直孤身一人,更是觉得每一天的日子都乏善可陈。
在加入Shadow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生活原来可以这样斑斓多彩。她可以出任务、救人、惩治罪犯,她也可以和队友一起相伴玩闹、聊天吹水,她还可以不断地学习新鲜事物充实自己。
而当她看到曾经的特工传说战神孟方言在妻子祝静面前展现出完全不同的调皮大男孩模式,当她看到她的顶头上司死神蒲斯沅万年不变的臭脸因为妻子歌琰的举动而浮现笑容, 当她看到言锡被安奕揪着耳朵骂还乐呵呵时……她也开始幻想起另一种她从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当她放下自己的使命、选择回归凡俗的时候,她是否也能够像她的战友们这般生活,她是否也能够拥有一个专属于她的“另一半”、与她携手共度余生的每一天。
只是这个幻想实在太过科幻,别说是她自己,连她的身边人都想象不了她坠入爱河的模样。
可现如今, 她不仅真的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且,她喜欢的人还告诉她, 想要与她一起生活。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触摸到, 她所憧憬的生活的边框。
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她也可以拥有她所羡慕的生活,哪怕一切都还只是弥弥虚影,可也足以让她为之无比颤栗地翘首以盼。
不知过了多久,叶舒唯终于轻轻地张了张嘴。
“三少爷,希望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不是脑袋被暴雨淋坏了之后的玩笑之词。要不然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绝对是你这小身板所承受不起的。”
她说到这,顿了顿, 故意装模作样地朝他挥了挥拳,“因为我已经当真了。”
邵允起先一愣,随后在看到她故作威慑的小眼神时,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
叶舒唯被他这笑声激得直接抬起了手:“就算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也真的会揍你噢!”
他一边笑,一边温柔地点点头:“我知道,毕竟你之前告诉过我,你顶头上司惹他太太不开心,结果被按在沙漠里打了个半死、打得连抠都抠不出来,我相信你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叶舒唯扬了下下巴:“你知道就好。”
他这时牵起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我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全凭我的小蔷薇责罚。”-
原本离开倒带时,他们的计划是按原路走回邵家大宅。但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暴雨中谈心,他们实在是撑不到这样湿淋淋地走回家……尤其是邵允,他虽然只字不提、还想拖着她继续走,但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来时苍白了不少,也让叶舒唯看得心惊肉跳。
在她一再的坚持下,邵允终于答应不再步行。他们走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也远离倒带的十字路口,打了辆车回去。
因为他们身上那不断地在往下淌的雨水,司机一直通过后视镜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两个,似乎是怀疑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叶舒唯和邵允都能感觉到那道微妙的眼神,他们对视一眼,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相爱之人的“灵犀”——在外人看来的那些不可理喻,其实是唯有彼此才能懂得的默契与心意。
这一笑,司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好在邵允做事周到,他收起笑时告知司机,等到了地方后自己会付给他三倍的车钱,作为他们弄湿了车后座的赔偿,司机的脸色这才稍许缓和了一些。
因为他们迟迟未归、邵允最开始又一直不接电话,辛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在全城贴传单找人了。等他们进家门时,辛澜看到他那“水人”般的三少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态又崩了。
“我的老天爷啊!”辛澜看着邵允,连嗓音都在发颤,“三少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说完这话,辛澜转头一看另一位“水人”,胆战心惊地问:“叶小姐,你俩这是……掉水里了?”
叶舒唯耸了耸肩,拿手指指着邵允:“不怪我,都怪你家三少爷非要发疯。”
辛澜瞪大了双眼,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啥?他家这位冷静又自持、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三少爷居然会发疯!?
让辛澜更自闭的是,下一秒,邵允竟然还好脾气地承认了:“是,确实都怪我,自己发疯还连累了唯唯。”
辛澜:“……”
这位为他家三少爷操碎了心的大管家,用目光来回在这对离谱的小情侣身上转悠了半天,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你们怎么变成水人的已经不重要了,请你们都赶紧去洗个澡吧?三少爷,你等会儿的药得加量。”
邵允动了动唇:“辛澜,我现在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正常剂量就好。”
叶舒唯看热闹还不嫌事儿大:“辛澜,他刚才退烧不久,又淋了大雨!”
辛澜立刻入坑:“三少爷,你得加双倍的量,尤其是那味你最不爱喝的中药。”
邵允的眉头轻动了动。
辛澜:“很抱歉,不接受反驳呢。”
邵允:“……”
辛澜对着旁边因为成功摆了邵允一道、正开心得哼起歌来的叶舒唯说:“叶小姐,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请跟我来,我和小执小念的房间里有浴室。”
叶舒唯刚点了头,就被身边的邵允轻轻扣住了手臂。
邵允也笑吟吟的:“辛澜,为什么要带唯唯去你们房间的浴室?我这里不就有吗?”
辛澜张了张嘴:“可是三少爷你自己不也要洗澡吗?两个人怎么一起洗?”
要是双子此时在场,小执大约已经把辛澜的嘴用胶带粘起来了……只可惜小执不在,这位姓辛的大木头也完全没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他哪知道他家才刚刚脱单没多久的三少爷,现在动起歪脑筋来已经熟练得跟个身经百战的恋爱老手似的,还想和自己女朋友一起洗澡呢?毕竟他是个这么纯良的母胎单身,这能怪他嘛!?
而他家三少爷,被他这精彩回答给震撼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舒唯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头发上的水滴都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四处飞溅。她用另一只手拍拍邵允的手背,故作安慰道:“三少爷,看来你家这浴室有点小,洗不了鸳鸯浴呢!”
辛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地摆了摆手:“那那那那个啥!叶小姐!你想在哪里洗就在哪里洗!三少爷房间的浴室很大,真的很大!”
邵允又好气又好笑:“辛澜,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攒了那么多老婆本,却迟迟花不出去了。”
辛澜欲哭无泪:“三少爷,我知道我蠢,你就别再戳我的伤心处了!”-
这么闹了一通之后,邵允的小算盘算是彻底没了着落。
叶舒唯虽然心里并不排斥与他一起,但到底还是担心他淋了大雨后会对身体有损害。他独自洗澡的话,辛澜也能进去帮他调温,并实时观察他的状态,确保他洗澡时身子暖和、不会被冻着。
因为她忘带换洗衣物,回去倒带拿又麻烦,辛澜便提议让她穿双子的棉质短袖凑合一晚。这个提议得到了叶舒唯的赞同,却意外地被邵允否决了。
邵允投了反对票后走进卧室,从衣柜的最底下翻出了自己以前的睡衣递给她:“唯唯,你穿我的吧。”
叶舒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和双子的衣服有啥区别吗?”
邵允微微一笑:“我还没长开来的时候,身型和你最为接近。所以你穿这个,尺码应该更合身一些。”
这回,辛澜倒是破天荒地开窍了,立马反手把双子的短袖藏在身后:“叶小姐,你就穿三少爷的衣服吧。你是他的女朋友,哪能穿其他男人的衣服呢?就连小男孩的衣服都不能穿!三少爷,你说对不对?”
叶舒唯:“……”
邵允看向辛澜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宽慰。
……
等叶舒唯在辛澜他们的房间洗完澡出来后,她仿佛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一般,在邵允的卧室里大喇喇地四处巡视。
上回她在他高烧昏迷时来探望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去仔细观察他的卧室,只粗略扫了一眼,记得他的房间空荡荡的,屋里最多的东西好像就是药罐头。
这回终于得空悉心观察,她才发现,身为一名世家少爷,他当真称得上是一个朴素简约到极致的人。他的房间里竟然没有多一样的贵重物品,仅有的服装和配饰虽然做工精良又考究,但也一点儿都不铺张高调,甚至也不能算是数量庞大。
要说他房间里最为“奢侈”的部分,除了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大约就是房间最角落的那个大书柜了。黑白色相间的参天书架上摆满了不输给暮色蔷薇的不同种类的书籍,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野史怪谈,几乎应有尽有。
她静静地负手立在他的书柜前,鼻息之间尽是她穿着的这套他的旧睡衣的味道。那气味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有着温柔的清香与甘甜,也有淡淡的苦涩。
此时此刻,他仿佛就站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拥抱着她一般。
叶舒唯在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方才邵允坚持要她穿他的衣服了。
睡衣属于贴身衣物,是一个人最私密的服饰,一般只有自己才会穿。而将自己的贴身睡衣借予她,无不是在宣誓对她的主权与占有欲。
他想表达的是,她是他的私有物。
即便她在执行任务时是千万人眼中的神明和救世主,即便她的能力是用于守护这个世界上无数人的……但在这一刻,在他的身边,她只属于他。
他们共享同一个气味,他们与彼此相辅交融。
叶舒唯听着浴室方向传来的不远不近的水声,脸庞居然悄声无息地红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暴雨,她的脑袋为什么会这样地迷蒙恍惚,就像飘飘然在空中,怎么也无法落地。
她轻轻地摇晃了下自己的脑袋、动了动身体,想将脑海中那些旖旎的思绪暂时挥散开。不然她怕等下邵允出来看见,不知要怎么变着法儿调侃她。
结果,因为动作幅度稍微有些大,她的腰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书桌,将他夹在书本里的一张薄薄的纸张给撞掉了出来。
薄薄的纸张慢慢地从书桌飘落到了地板上,她赶忙俯身捡起,想要将纸张归回原位。
却不料,因为视线无意中的一瞥,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那张纸竟然是一幅女孩子的肖像画。
画中的女孩子有着飘逸柔软的长发,眉眼生得十分精致小巧,神情里还带着小狐狸般的俏皮与灵气。
值得注意的是,女孩子身上的衣物薄如蝉翼,仔细看,还能看清画笔所勾勒出来的水滴的条纹,似是刚从雨中走出来。
整幅画都是由铅笔所作,并未上色、处处充满着随意和自然,但因为画工精湛,人物惟妙惟肖,却又能够强烈地感受到画手的用情至深。
而最重要的一点——只要任何认识叶舒唯的人看到这幅画,都能立刻猜到她便是画中的女子。
叶舒唯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纸张,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发颤。
画中的她,分明是与邵允初见时的模样,他近乎分毫不差地还原了当时在暮色蔷薇的她。看到这幅画的那一刻,她便能瞬间回到那一天下着小雨的黄昏。
而在画作的右下角,还写着一段清秀又好看的落款。
“致我的小蔷薇:
我想与你说无数琐碎又有趣的事,与你一起走去千万里那么遥远的地方。
我的生命由你来执笔,祝我们万岁。”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
辛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 发现叶舒唯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邵允的书桌前。
他疑惑地走到叶舒唯的身边,低下头看了眼她的脸:“叶小姐, 你在看什么东西看得那么认真啊?连眼睛都看红了。”
叶舒唯入神到连辛澜走到自己的身边都没能察觉,是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募然回过神来。
下一秒,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手中的纸张塞回到邵允的书本里,用书本轻拍了下辛澜的脑袋:“辛公公,你是老眼昏花了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眼睛看红了?”
辛澜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其实,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阿允洗好了吗?”为了堵住辛澜的嘴, 她将书本放回书桌上,直接将话题扯了开,“他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切都还正常吗?”
“三少爷洗好了,他一切都好,洗澡的全过程里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真是奇了怪了。”辛澜挠了挠脑袋,“往常别说是刚发完烧加淋雨了, 就算是出门少穿了一件衣服, 回来都能喷嚏连天,搞不好还会立刻重感冒,我都以为我家少爷换了人。”
听到这话,叶舒唯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下了一半:“那就好。”
辛澜看着她:“我这是出来给三少爷拿睡衣的,刚才匆匆忙忙的,忘记拿进去了。”
他说完这话,却又站在原地不动。
叶舒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当她发现辛澜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时, 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位大管家是在给自己递话。
她饶有兴致地抱着双臂:“哟,您这是开窍了?是要我给他拿睡衣进去?”
辛澜红着脸, 点头如捣蒜。
叶舒唯继续逗他:“你知道当一对情侣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穿得还很少,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辛澜的脸几乎已经只能用红得滴血来形容了:“我……”
“你是真的对你家三少爷忠心耿耿,竟然想把我当点心一样送到他嘴里。”
叶舒唯吹了声口哨,“辛澜,小执小念要是回来看到现在的你,估计都不敢相信你这根大木头有了如此突飞猛进的改变。”
辛澜面红耳赤地张了张嘴:“那要不,还是,我自己……”
“拿给我吧。”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朝辛澜伸出手,“他的睡衣。”
辛澜傻愣了两秒,转头便冲到衣柜前拿出了邵允的睡衣塞进她的手里。随后,他就像火烧屁股似的拔腿就往外跑,还把卧室的门关得震天响。
“辛澜?怎么了?”
因为那关门声实在是动静太大,闹得连浴室里的邵允都听到了,不免关切地发出了询问声。
叶舒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睡衣,抬步朝浴室走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却走得仿佛身上背着千斤重担。直到她站定在浴室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实在是有些好笑,一个无论去抓捕多么凶恶的罪犯都不会有半点惊慌的顶级特工,却在给自己男朋友送睡衣时紧张到如此地步。
“辛澜?”
见辛澜迟迟没有回应,邵允又在浴室里问了一声。
叶舒唯阖了阖眼,抬手握住浴室的门把,推门而入。
浴室的门发出了一声“吱呀”的轻响,因为怕邵允着凉、辛澜将浴室的浴霸调到了最高温,所以她进去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充满了整个浴室的升腾雾气。
而此刻,在那片缭绕的雾气里,邵允正背对着她坐在浴缸前,只见他的上身空无一物,腰腹以下则用一块白色的浴巾虚虚围着。
因为过人的视力,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头发和身上未干的水珠正慢慢地滚落下来,淌到他的肩膀、背脊,又慢慢蜿蜒往下。
他褪下衣服后的身材与穿衣时看上去的极近一致,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偏瘦了,入目可见的绝大部分都是骨。
同她拥抱他时感受到的纤瘦单薄如出一辙。
而最让叶舒唯感到触动的,是他身上那一条又一条显眼又可怖的伤疤……这些伤疤几乎贯穿了他的全身,最长的那条甚至残忍地横跨了他的整个背脊。
她知道,这些都是那一晚他企图逃离邵家被邵蒙发现后,被打得皮开肉绽所留下来的鞭伤。这些鞭伤,即便过了将近十年也无法完全消失褪去,无论时间如何推移,也依旧显眼,让这具原本洁白又透亮的身体变得如此触目惊心。
叶舒唯驻足看了一会儿,悄声无息地将睡衣放到了一旁干净的置物架上。
邵允知道有人进了浴室,他一开始以为是辛澜,但见这么长时间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猜到来人绝不是话唠辛澜。
“唯唯?”他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没等他转过头,叶舒唯已经悄声无息地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感受着她小巧的掌心里那温暖的热度,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怎么,是不是觉得拒绝了我的邀请很可惜,后悔了?”
她没吭声。
就在此时,邵允的整个身体忽然一僵。
因为就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叶舒唯做出了他始料未及的举动——她竟用嘴唇轻轻地吻上了他背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她吻得那样认真又那样迟缓,似是将那些伤疤当成了无上的勋章在珍视与疼惜。
邵允的喉结轻轻地翻滚了下。
他张了张嘴,声音已然变得极其黯哑:“……唯唯,你难道不觉得它们很丑陋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的嘴唇才慢慢离开他的背脊。
“一点都不丑陋。”她的声音也很低,“因为它们见证了你成为今天的邵允。”
他沉默片刻,嘴唇轻轻开合:“嗯,我的确不厌恶它们,因为每当我站在镜子前看到它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些来自至亲之人最恶毒的诅咒、伤害和折磨,都让他变得愈来愈强大。
他这时轻轻地抬起手,盖住了她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背,而后执握着她的手慢慢离开了自己的脸庞。
下一秒,他忽然扣着她的手一用力,将她从身后拉到了自己的身前。随后,他将她小心地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整个过程里,他的视线连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浴室里很热,而他们紧紧相依偎着的身体似乎更热。叶舒唯被他搂抱在怀里,觉得自己刚刚才换上的干燥睡衣似乎已然又有再湿透的迹象……不知是被他身上未干的水渍所侵染,还是被她身上喧嚣汹涌的感情所鼓舞。
叶舒唯感受着他炙热的视线,在一片小鹿乱撞的心跳声中,强装镇定地调侃他:“你知道么?你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火鸡。”
他告诉她:“我的灵魂此时的确在不断地提示我,说你是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物,让我赶紧入口品尝。所以我现在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抓心挠肺,不让自己显得太过于饿狼扑食。”
她忍俊不禁:“你不饿狼扑食,怎么对得起你突然开窍的大管家?人不仅想把我打包送进来,还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卷出了你的房间,大约在明天早上之前都不会再出现了。”
邵允故作讶异:“是么?我的那位榆木脑袋大管家怎么突然进化了?不会是得到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吧?”
她被他的语气给逗笑了:“嗯?怎么有人贼喊捉贼啊?”
他也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柔和熙得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融化。
“其实,我刚刚在向你发出邀请时,就有些后悔了。”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我不是不想和你亲密相拥,相反,我渴望你渴望得整个脑袋都在发疼。”
“那你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实在是很担心,当你看到一个没有任何掩盖的、完全赤|裸的我时,会感到十分失望。”
叶舒唯听懂了他话语里的双关。
他所说的,不仅仅是指他千疮百孔、疤痕遍布的身体。随着他们之间愈来愈强烈的情感纽带,她所看到的他也会越来越全面。他还想告诉她,自己在向她展示最真实的自己,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曾真正了解过的他。
所以,他很担心,当她看到他的全部后,会觉得与自己想象中的有所出入。
“我刚刚已经说了。”她用手指把玩着他湿润的额发,“你身上的这些疤痕,才致使你变得更强大又无所畏惧。它们在我的眼里,与美丽挂钩,与丑陋无关。”
“再有。”她歪了歪脑袋,“我背上在这些年里攒下的勋章,绝对比你的更多。而我身为一个女孩子,是不是更应该害怕被你嫌弃?因为不是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说,女孩子的身上最好不要留疤吗?”
她出任务时,在火里跑、泥里滚那都是家常便饭。她行事风格又很野,仗着自己年轻又敏捷,经常做出一些在言锡他们看来都高危的举动,弄得浑身是伤也是家常便饭。有些伤口涂了药膏能愈合,有些则变成了一辈子都褪不掉的疤痕、滞留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
但她以前脑袋里没这根茎,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倒是直到今天,被邵允这么一提,才想起自己的身体其实与他也算是半斤八两。
叶舒唯说:“那次在地下场馆,你帮我缠胸带的时候要是真的没偷看,那你以后应该会被我身上的疤痕吓到。”
邵允抱着她,温声回应:“我不会被吓到,你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美丽的。更何况你身上的这些疤痕,当真都是令人敬仰的勋章。而我……”
她立马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疤痕在我的眼里也是勋章。它们都代表着你在与恶势力做斗争、一路坚持至今并始终没有被打垮,还要奋起反击的韧劲。阿允,你应当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邵允失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将自己代入到言锡和郁瑞的身上,才更能体会到他们必然会产生的担忧和无奈。唯唯,你现在看待我的方式,当真已经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的确可能存在一丝不公与偏袒。”
“我想说,我真的没有你认为得那么好。”他说到这,眼眸像是被雾气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虽然元圆大师兄判定我前世属于天人道,但我却觉得我自己与天人、圣人这些词压根沾不上边。”
“因为我虽然对天性纯良的人怀抱有恻隐慈悲之心,可我对伤害过我的人却无法产生任何一丝的同情与怜悯。若是圣人,无论面对善恶之辈,一定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但我却做不到。”
“或许圣人会觉得应该给恶徒改过自新的机会,认为他们还会有变好的可能。”他顿了顿,“但我知道,有些人生来骨子里便沉淀了恶。无论给他们多少次机会,他们都不会悔过改变。”
他年少时最初也以为邵蒙和邵垠只是将母亲的死迁怒于他,那些伤害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便会宣告停止。他也曾想过与他们和平共处、握手言和,可他最后得到的却都是更为惨烈的鞭挞。
“所以,我的善意只会留给那些值得我去付出善意的人,而像他们这样的魔鬼,不配也不值得我的怜悯。”
他说到这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今晚在你们的安全屋里,我根本不介意言锡说的那些话。相反,我其实感到很庆幸,你能够拥有这些真心实意在保护着你的队友。”
“唯唯,他们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我虽做梦都不希望我是个邵家人,但我也的确一辈子都无法改变我身上流淌着的邵家血脉。”
他轻轻地阖了阖眼眸,眸光深处渐渐流露出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哀伤。
“因为,一个如我一般在地狱里出生的人,如若不能走出地狱,可能最终便会沦为与那些我最憎恶的魔鬼一样的存在。”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
在邵允说这些话的时候, 叶舒唯始终在专注地倾听着。
“这些话,其实我很早就想同你说, 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抬起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颊,“又或许,我其实只是私心里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会害怕你听到这些后,不愿意再继续来到我的身边了。”
今晚,他终于将全部的自己都敞开在她的面前——所有积极与消极的姿态,所有正面与负面的情绪, 都让她一览无遗。
从此以后,除了他自己,只有她知晓他的两面:一面是将所有温柔如春风般带给这个世界的天使,一面是能抱着深陷地狱也要复仇执念的魔鬼。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喜欢戴着假面而活,因为怕卸下假面后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会变成泡沫和虚影。有时候, 虚伪和谎言也比真相更能让人接受,有的人甚至宁愿一辈子都沉溺在假象里。
叶舒唯这时轻声开了口:“但即便如此, 你还是说了。”
“嗯, 我还是说了。”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因为我舍不得啊!”
“我舍不得骗你,所以哪怕你听了我内心最真实的独白剖析后要选择离开我,我都不想要骗你。”
叶舒唯微微颔首。
然后,她轻轻抬起手覆上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邵允,那我也希望你能听好我的回答,我只说一回。”
“若是等到邵家终要崩塌的那一天, 邵蒙和邵垠祈求你能放他们一马。他们哭着喊着匍匐在你的身前,说他们做错了, 说他们以前不应该那样残忍地对你,说他们绝对不会再碰这些罪恶的勾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实现今天你对我所说的这些话。”
“你邵允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盛世白莲花,你不会对他们展露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也不会盼望他们这辈子能够悔过。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来补救,你都会亲手将他们绳之以法,将他们送入地狱,让他们加倍饱尝曾经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
“我们身而为人,在这世上只活短短一世,所拥有的时间是那么地有限且宝贵。所以我们必要珍惜所爱,将自己全部的热忱都付出给值得我们付出的人。魔鬼不值得同情与怜悯,因为他们甚至都不是人。所以,你不必因为自己无法原谅魔鬼,而产生任何的愧疚感。”
她虽还年轻,却有幸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在这么多年里,已看过世间的炎凉百态,也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人性的复杂。因此,她必须要告诉他,自己认同并支持他的所有观点,也会在任何时候与他并肩而行。
邵允的目光颤了颤,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眸中的那抹几不可见的哀伤渐渐消失无影。
过了良久,他认真地对她说:“好,我答应你。”
叶舒唯:“那次我在元喜寺同你不告而别,在下山的路上,言锡曾经问过我,我这么相信你、愿意替你担保你的立场,若是终有一天,你不幸成为了地狱中的魔鬼,我会怎么做。”
邵允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
“我告诉他,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将你抓捕归案。”她说,“当时的我们虽然还没有对彼此说破心意,可我其实已经喜欢上你了。”
他的眼睫轻轻地弯了弯:“那现在,你的回答还是与当时保持一致吗?”
叶舒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更坚定了我心中的一个念想,这个念想是,即便全世界都告诉我你成为了魔鬼,我都不会相信。”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又充满了力量,“哪怕连你自己都告诉我,你已经不是我所深爱和熟知的那个邵允,我都不会相信你。”
邵允的眸光轻轻一动。
他眼眸里盛大的光泽与情感,像摇曳的烛火,像飘荡的风铃,像无形的晚风,在冥冥之中,对世间万物述说着他最深刻的爱意。
“退一万步讲,若是你有朝一日真的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成为了魔鬼。那无论你跑到这世上哪个天涯海角,我都会紧紧地追随过去。我定会将这片束缚你的地狱搅得鸡犬不宁,我也会将胁迫你的恶鬼撕碎,让它将我的阿允还给我。”
她用自己的脸颊温柔地轻贴了贴他的手心,“你要小心一些,女战神雅典娜这一生从未吃过败仗,更不会允许自己的恋人临阵脱逃。”
邵允浅笑嫣嫣:“喔?我的小蔷薇这是在威胁我吗?”
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既然选择握住了我的手,你就不能背叛我,更不能离开我,你的小蔷薇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邵允笑意更深:“嗯,那看来,我好像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你自己不是说,要与我聊无数闲事,与我走千万里路,还说你的生命都由我来执笔。”她狡黠地冲他笑,“三少爷,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已经没有反悔和逃脱的机会了。”
邵允立刻意识到她刚才在卧室中看到了什么,随即无奈地捏了捏她白皙的脸蛋,叹息道:“你这小狐狸……这么潦草的随笔画,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偏偏还被你偷看了去。”
“严禁凡尔赛。”她以牙还牙地伸出手去捏他的耳朵,“就算给我几百年,我都画不出你千分之一的[潦草]。另外,本小姐决定收下你的随笔画,找个时间给它裱起来。”
邵允笑:“承蒙叶大小姐不嫌弃,我以后一定再接再厉,争取画得更让你满意。”
叶舒唯刚想再回句什么,却忽然发现邵允的眸色已经在不为人知之间,变得极黯极深。
她心中一动,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便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件奶白色睡衣因为出了汗的缘故,紧紧地粘在了她的皮肤上,就像是透明无物一般……也因此,底下的所有景致,都能被清清楚楚地一览无遗。
最关键的一点是,邵允这儿能提供睡衣,却无法提供女孩子的贴身衣物。
……
她整个脑袋瞬间“轰”得一热,感觉自己的脸颊也烫得惊人。
等她再抬起眼,他的脸庞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叶舒唯忽然意识到,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罪犯的“捕猎手”,今天却成为了她爱人的“掌中猎物”。
这样突然的身份转换,让她不免有些紧张,却也同时倍感新奇。
男女之间的一切,她都是初学者,她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邵允给予她的。相爱至今,他始终循序渐进地爱着她,直到走到这最亲密的一步。
她能预知到自己将会被他如何疼爱和索取,只不过……她也不想逃开就是了。
邵允这时用一只手将她更紧地压在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将她整个人不轻不重地抵在了浴室光滑的大理石墙壁上。
汗珠、水珠……所有的液态气体都统统混淆在一块儿,就连他嘴唇里呵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引得她的呼吸也变得同他一般热烈急促起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已经全然没有往日里的半分清明与理智。若是用春风和小溪来形容平时的他,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就好像是烈火与瀑布。
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那汹涌澎湃的渴望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可他却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迟迟不落下那既定的狂风骤雨。
叶舒唯这时抬起纤细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青葱般的手指如同弹琴般在他的皮肤上调皮地滑动着、撩拨着,娇俏的语气里尽是调笑与戏弄:“三少爷,别告诉我,你这是临上阵前,在犹豫和紧张?”
邵允重重地喘息了两声,哑声对她说:“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和抵触。”
他心爱的女孩子,是一朵那么纯净又圣洁的蔷薇花朵,从未被采摘过、侵蚀过,他爱之入骨、又疼惜如命。但他对自己很了解,因为即便他是这么地疼爱她,他都会害怕一旦真正触碰到她后,自己会变得贪恋,那对她深不见底的欲念会将他彻底吞噬,近而不知轻重地伤害到她。
“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和抵触呢?”她歪了歪脑袋,“这天底下,好像就没有我会害怕的事。况且,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难道不都是从未品尝过人事的新手?”
“既然大家都是从零开始,我们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担心自己会不会伤害到对方上了。”她的手指这时从他的脖颈,慢慢地滑动到了他的背脊上,“因为在相拥的过程里,就算我们弄疼了对方,那也都是甜美的,我甘愿沉醉其中。”
“阿允,我们万岁。”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密匙。
也开启了这个难忘的夜晚里,最刻骨铭心的一笔。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下一瞬,便偏过头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们已不再像最开始那般只会生涩地浅尝辄止,他们在唇舌之间忘我地与对方嬉戏,就像是要钻进对方的灵魂那般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求。
叶舒唯闭上眼又睁开眼,与他紧扣的五指曲张又握紧。
她曾是一朵傲然挺立的蔷薇,不会为任何人折腰,也不会被任何人所采摘。她曾想孤身一人走到黄昏,却不料终有一人成为了她的黎明。
今晚,她愿意依偎着自己的爱人,卸下所有防备躺在他的手心里,永远地成为他的所有物。
“唯唯。”
她听到他在耳边低声又深情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叶舒唯在这一刻,想起自己曾因为抓捕罪犯,而跳入深海、冲进大火、在极寒之中匍匐前进……她原本以为那些已经是她身体所能够接受的极限。
但直到今晚,她才意识到,原来在他的手中如同破茧成蝶般地绽放,才是她身体与灵魂能够到达的极致。
在她放任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的那一刻,她听到邵允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一句法语。
“我亲爱的月亮,你所在的这片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是我。”
“它们为你熄灭,它们为你坠落。”-
可能是因为浴室的温度过高,最终这把火还是烧进了卧室的大床上。
由于落荒而逃的辛澜实在是跑得太过匆忙,竟连卧室的窗帘都忘记替邵允拉上。因此,窗外明晃晃的月光便肆无忌惮地洒进了卧室,照亮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由于长时间都处在一个湿热的环境里,纵是叶舒唯这样的身体底子都有些吃不消。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些头晕脑胀,更感到口干舌燥。
“……停,我要喝水。”
她蹙着眉头,直接对邵允下了命令。
邵允听令即止,他小心地将她汗湿的长发拨到一边,再悉心地用被子将她整个人都裹成了一个小粽子,才利落地翻身下床。
她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话的嗓音细听起来还有些嗡嗡的鼻音:“你别赤着脚,去披件衣服。”
“我不冷。”邵允指了指卧室里持续供给的恒温新风系统,温柔地回应道,“应该说,我已经热了一个晚上了。”
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是看到他拿着水杯走回来时嘴角挂着的笑,才猛然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里所表达的深意。
“……你这个人。”她有点恼羞成怒地瞪他,“邵允,你简直……”
“敢问我的小蔷薇,我怎么了?”他将她扶靠起来,亲手将水杯抵在她的唇边,一口一口地慢慢喂给她喝,“我是有哪里做得你不够满意吗?”
好好的一句话,他又故意咬重了“做”这个字。
没等叶舒唯发作,他已经直接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毕竟我是初学者,小试牛刀的过程里一定还有诸多不足之处,希望你能海涵,并指出你不够满意的地方。”
顿了顿,他笑吟吟的:“但说无妨,我不会介意的。”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
叶舒唯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男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不, 应该说,一个深陷爱情并开启了新世界大门的男人, 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止是在她的印象里,她相信,但凡认识邵允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极其有涵养和文化底蕴,斯文冷静又自持的男人。
但在今晚过后,她对他的印象已经被彻底颠覆了。
面前这个三句话里至少有一句带着调笑,甚至还有一句开着她都不想听懂的小黄腔的男人, 她真的认识吗?
更况且,在刚才……他亲密地拥抱着她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在她耳边询问她的感官,用的还都是一些风雅却又不堪入耳的词。
只能说。
她不怕亡命之徒,但却扛不住这位“智性流氓”。
“三少爷, 您还是别让我折寿了吧。”
叶舒唯这时缩回被子里,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我哪敢指出您的不足?再说了, 您有不足吗?”
就算她没有任何对比和先决经验,可仅凭个人感官,她心里都非常清楚一个事实——邵允的表现,应该算是优渥级别的了。
先不说别的,就说一点……她竟然觉得自己被累到了。
没错,一个在大家眼里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甚至都不需要睡眠的金刚般的女人,竟然会觉得自己被累到了。
想到这儿,她又从被子里探出了剩下的半个脑袋, 气鼓鼓地看着他:“邵允,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他将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 转头耐心地看着她:“我骗你什么了?”
“你……”她打量着他,“你真的……没有过其他女孩子?”
他哭笑不得:“我别说有过其他女孩子了,在你之前,我可能都不知道我会喜欢上一个人,还疯了般地想要和她亲近。”
叶舒唯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很离谱,随即便抛出了一个更离谱的问题:“那你,不会是在装病吧?”
邵允:“……?”
“一个长期体弱多病、单薄瘦弱,随时需要有人服侍照顾,还要坚持服药保暖的人,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这么自言自语地吐槽完,忍不住用目光仔仔细细地去打量他纤瘦的身躯。而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又不免立刻联想到他刚才拥抱着自己时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蓬勃力量……随即便红了脸。
邵允观察着她脸上一系列的神情变化,心中顿时了然她的疑惑。
他凑过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随后慢慢地掀开了裹着她的被子。
叶舒唯警惕地看着他:“邵允?请别忘了,你是刚发过高烧、淋过暴雨的人。”
“感谢提醒。”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目光里满是汹涌的情动,“但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得超乎寻常,我只想迫切地让你认清一个事实。”
她感觉这床被子就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被拖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她连问话的声音都有些虚:“……什么事实?”
邵允靠在她的唇边,轻轻地摩挲着:“我虽天生身体病弱了一些,但这完全不影响我别的方面的天赋。”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既然关上了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
“我谢谢你,你不如把这扇窗给我关上吧?”
虽然心里很清楚面前这位是她的爱人,但叶舒唯已经不自觉地想要抬起腿、给这位孜孜不倦的登徒子来上一脚,让他醒醒他的恋爱脑。
却不料,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僵住了。
……她竟然抬不动她的腿了。
不只是她的腿,从她的腰腹往下直到脚踝,哪哪都酸软胀痛得不行,就好像这一辈子都没那么不好使过。
就在她整个人神情微妙地僵在那儿时,邵允已经再次低头朝她吻了下来。
“在外无所不能的女战神。”
他用两只手分别将她的手拉到她的头顶两侧压住,并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到了我的这方天地,就请允许我好好地施展拳脚吧。”-
这一施展拳脚,又是一番不知日月长的昏天暗地。
叶舒唯本就是张牙舞爪的性子,即便再沉溺于情爱,也忍不了他这般胡搅蛮缠。当他想要再次把她抱到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朝他的肩膀挥了一拳。
要是在往日里,这一拳估计得要了邵允的半条命。只不过现下的她气力已被磨得大打折扣,她又拿捏了轻重,所以对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
但邵允脑袋瓜那么好使,也知道她是真恼了,只好依依不舍地将人抱回去。
“邵允。”叶舒唯精致小巧的脸庞被汗和红晕完全浸染,她将他温雅的名字都念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你给我滚、下、去。”
这床分明就不属于她,她还敢这般骄横跋扈……奈何这床的主人还真是对她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麻利地滚了下去,并在弯腰穿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而这一声咳嗽,也立马让床上的人心软破功。
“……你给我回来。”就在她看到邵允套上睡衣一路往卧室门口走去时,她又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外面那么冷,你要撇下我去哪儿闲逛?”
邵允这时回过身,温温柔柔地对她说:“不去哪儿,我只是想让辛澜给我拿两块干净的小毛巾过来,我浴室的毛巾都太过宽大、且不是适合女孩子用的那般细腻的面料,我怕你用着会觉得不舒服。”
“顺便,我还想让他来帮我点上一烛助眠的香薰,可以让你过会儿睡得更安稳踏实一些……虽然好像也睡不了多久就天亮了。”
她攥着被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那你披一件外套再出去,还有,袜子也要穿上。”
“好。”他好脾气地应着,转头准备去拿摆在一旁的外套和袜子。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卧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敲响了。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一般人早就已经进入了梦乡。会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叨扰,估计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但既然能身在大宅之中,大概率不是辛澜,便是邵眠。
“唯唯。”眼看叶舒唯已经正了色、准备翻身下床穿衣服,邵允连忙抓着自己的外套走回到她身边,“你先去浴室里穿我的衣服,我去开门。”
叶舒唯接过他递来的外套,刚想再去旁边给他找一件别的外衣让他穿上,忽然双眼一眯。
“等等。”她伸出手拽了拽邵允的胳膊,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你先把灯开起来。”
邵允依言开了灯,就见她用眼神示意自己去看卧室门的方向。
只见卧室门外这时传来了一阵细细索索的动静和压低的说话声,然后有一张白色的小纸片从门缝里冒出了半个头。它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次啦”一下沿着地板滑了进来。
邵允和叶舒唯对视一眼,一起走向门口的方向。
邵允站定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小纸片,他拿在手里定睛看了几秒,神色同样变得微妙起来。
眼见他的眉头轻动了动,叶舒唯也好奇地凑了半个头过去,和他一起看。
只见纸片上写着好几行字,且都是出自于不同人之手。
“三少爷,门口摆着几条干净的新毛巾和助眠的香薰,香薰的使用方法我都已经写在便利贴上了,非常简单,要是实在看不懂的话,你再叫我。还有,明天的早饭咱们吃红豆莲子汤圆你们应该不介意吧?我自己亲自下厨,都不需要厨房做!辛澜上。”
“三少爷,我和小念把整个珑城翻遍了,才找到了一些唯唯姐可能会用得上的药膏。另外,我还买了点别的东西,希望你们玩得开心。对了,你书架上的那几本珍藏版话本如今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嘻嘻嘻!小执上。”
“三少爷,我知道你和唯唯姐有了肌肤之亲很高兴,但你在行事时一定要注意身体,你们来日方长。另,我本不想听墙角的,是澜哥和小执非要拉着我一块儿听。但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以及,小念买的东西与我无关。小念上。”
……
几个小时之前。
当辛澜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连明天都最好不要出现在邵允和叶舒唯的面前。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家三少爷的“大喜日子”,他好像表现得更为激动,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銥誮 就这么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地给依旧驻扎在吴家的双子拨了个电话。
这三更半夜的,人双子早就已经进入了梦乡,硬生生地被他的电话吵醒后,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澜哥,是三少爷怎么了吗?”
“是,额……也不是。”辛澜挠了挠脑袋,“不是坏事,是他和叶小姐……”
小念十分警觉:“三少爷和唯唯姐怎么了?他们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辛澜赶忙说:“不是不是,他们那个……”
眼看他欲言又止,跟便秘一样半天拉不出一个字,还是鬼机灵的小执率先反应了过来:“不是吧?难道是唯唯姐今天留宿在了三少爷的房间里?”
辛澜顿时猛点头,点了半天又发现双子他们看不到,赶忙说:“对!”
“我去!”小执原本还睡眼惺忪的,听到这儿直接清醒了,“他俩睡啦!?”
“嘘!”辛澜捧着手机,面红耳赤地低声呵斥他,“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靠!我们三少爷终于告别大龄雏男这么喜大普奔的事,我怎么能低调得起来!我恨不得在全珑城贴满大字报!”小执从床上一跃而起,“你等着,我和小老头现在就回家!”
辛澜急了:“别别别,小执你别捣蛋,三少爷是特意委派你们留守吴家看着吴大小姐的,你们怎么能擅自离岗呢?要是让三少爷知道是我打电话给你们通风报信,我就得挨训了。”
“没事。”没想到小念也开了口,“吴大小姐本就说让我们明天可以回邵家大宅了,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不需要有人时时刻刻陪在身旁。阿煜少爷不去医院时,也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辛澜张了张嘴:“可是,这事儿三少爷现在还不知道呢……”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小执懒得听他唠叨,攥着小念就往吴家大宅外跑,“就算三少爷真的怪罪下来了,也有我和小念给你顶着,你怕什么?对我们来说,这世上哪有比三少爷的幸福更重要的事啊!?”
……
等看完这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片,邵允和叶舒唯都有些哭笑不得。
而这份哭笑不得,在他们打开门,看到小执买来的那些“小玩具”后,彻底变成了一言难尽。
门外早已没了人影,只能听到从不远处辛澜他们屋子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和嬉笑声,邵允将所有物品拿进屋里,关上门,忍不住抬手扶住了额。
叶舒唯从没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新鲜得紧,一个个从袋子里摸出来拿在手中把玩。眼看邵允在一旁十分头大的模样,她直接用手中的小玩具戳了戳他的肩膀:“这帮小精怪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你能怪谁去?”
邵允这时放下手,叹息了一声:“你说得也是。”
随即,他转过脸,目光落到了叶舒唯手中的小玩具上后,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已太过了解他,一看他的脸色就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眉眼间跟着露出了凶巴巴的表情:“……邵允,你要是再来,我真跟你没完。”
“不怕。”他人虽然靠在书桌边没动,嘴上却逗她逗得十分开心,“反正小执买了药膏,刚好能派上用场。”
没等她说话,他又煞有其事地柔声道:“我看你好像对这些小玩意儿挺感兴趣的,我要是不陪你试一试的话,岂不是对不住小执的一片好意?”
叶舒唯气得牙痒痒,直接反手把小玩具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真是多谢小执的“关爱”,只可惜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家三少爷压根就不需要这些小玩意儿,便能将她折磨得要死要活!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
眼见叶舒唯被自己逗得炸毛, 想要动手却又碍于心软没动的模样。邵允一边朗声大笑,一边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朝她伸出手:“唯唯,我抱你去洗澡,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叶舒唯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不,我信你个鬼。”
浴室?这地方她还敢去第二次吗?简直比鬼屋都要可怕好吗!
“我保证,我只行君子之礼。”他眼角眉梢都是笑, “绝不做出任何一点逾越之举。”
她虽然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对上这张人畜无害的帅脸,她好像就说不了一个“不”字。
想起自己以前总笑话蒲斯沅他们,只要一对上自己的爱人就没有一点原则可言,那些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都瞬间成了儿戏似的。可谁曾想, 到了如今,竟连她自己都成了这幅荒唐模样。
叶舒唯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几句, 如同古时宫廷中的帝王那般抬起了一只手:“你要是胆敢欺君罔上……”
邵允笑着握住她的手, 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鄙人必自行谢罪。”
“你欺君罔上,光是自行谢罪就能算过了?”她抬起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也不对自己下点狠手以表诚意,比如自宫什么的?”
邵允走向浴室的脚步因为这句“自宫”不自觉地停顿了下,无奈地继续配合她演戏:“就算我愿意自宫,圣上您也不愿意吧?这毕竟这也关系到您的幸福。”
“没事。”她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圣上可以柏拉图的。”
邵允:“……”-
也不知是不是被“柏拉图”这三个字所震慑到了,这回再进浴室, 邵允当真全程表现得十分规矩,甚至在差点要擦枪走火前, 先行一步离开了浴室。
等叶舒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出来,她看到邵允坐在书桌前、神情似乎有些头痛欲裂。
“怎么了?”她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朝他走去,嘴上还不忘调侃他,“三少爷,君子不好当吧?”
邵允示意她坐到自己的怀里,他伸手拿起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吹风机插上,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回答她:“当君子确实是一种修行,可我宁愿当一时的君子,也不愿意跟你一辈子柏拉图。”
见叶舒唯笑得前仰后合,他也忍俊不禁:“我头疼,是因为刚才接了个电话。”
“大半夜的,谁给你打电话啊?”
“周煜。”
叶舒唯把毛巾扔在一边,自然地一屁股坐在他腿上,转头问他:“怎么了?是吴赟那边有什么最新的进展?还是吴浅浅有什么情况?”
邵允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一言难尽:“都不是。”
“?”
“他大半夜打电话来,只是想关心我的初次表现是否合你的心意。”
“……”
“小执和小念上哪些地方去找药膏、买小玩具,也都是拜他所赐。他让我记着,我俩欠他一份大恩情。假以时日,要我们找机会好好偿还他。”
他说完,头痛欲裂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叶舒唯。
邵允怕她着凉,很快打开吹风机开始认真地给她吹头发。
叶舒唯在一片嗡嗡作响的机器轰鸣声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睡衣的前襟,一脸大冤种地问他:“该不会明儿一早,全珑城的人都知道我俩睡了吧?”
邵允一本正经地回答:“以我家这三只大喇叭的功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叶舒唯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帮这世界减少了一位大龄雏男,也算是积累功德的一种表现形式,令世人皆知也未尝不可。”
邵允不置可否地表示赞同。
……
其实,在辛澜和双子他们闹了这一出之前,叶舒唯一度感到非常困倦。可等邵允给她吹干头发后,她感觉自己竟又精神了起来。
于是,她拖着原本准备给她点香薰助眠的邵允回到床上,也强行不让人家睡觉。一边给他认真地科普八卦阵与奇门遁甲的知识,一边推算邵垠密室的模型,还不忘让他继续翻找邵眠给过来的其他资料。
邵允也是真的不遗余力地把她往死里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一句反驳和建议都没有。听她讲八卦甲子的知识时,他甚至还拿了笔记出来记。
有谁会想得到,这一对在今晚才刚刚品尝过云朝雨暮和花前月下滋味的小情侣,这会儿已经二话不说地投入了工作。
这到底是要卷死谁啊……
就这么卷了不知道多久,叶舒唯感觉到窗外的天都快变亮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模型推算,看了眼正在资料上圈圈画画的邵允,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长期养成的工作习惯,硬把体弱多病的男朋友也给卷了进来:“你不困吗?”
邵允停下笔,温柔地说:“还好,你是不是困了,困了我们就睡一会儿?”
“也不是很困。”她揉了揉眼睛,“但你确实需要睡一会儿。”
没等邵允推拒,她已经直接夺走了他手中的资料、笔记本和笔:“睡觉,我陪你一起。”
邵允依言下床将窗台边的窗帘拉上后,在已经乖乖枕在他枕头上的叶舒唯身边躺下来。
他看着她明亮的双眼,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低声唤她:“唯唯。”
“嗯?”
“你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太好?还是你因为工作的原因不愿意多睡觉?”
先前在倒带时,他不是没有听到言锡和郁瑞将她的“变态”生活习惯吐槽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其实他在元喜寺和她朝夕相处时,也多少能够感觉到她似乎终日都睡得很少。
“我的失眠情况非常严重。”叶舒唯往他的怀里窝了窝,坦诚地告诉他,“我找过最好的医生,吃过最好的药,并没有任何效果和改善。”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生来便如此?还是有什么后天的诱因所导致?”
“我小时候跟我外公一块儿生活的时候,每天都睡得可香了。”一提到外公,她脸上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我那会儿很贪睡,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睡懒觉。外公很宠我、一般不会说我,实在怕我太饿,才会把我叫起来吃饭。”
“现在想想,贪睡这个词对我来说真的很奢侈。”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怅然,“就跟能在睡梦中看见外公一样奢侈。”
外公刚走的那些年里,她晚上还会经常流着泪从有外公的梦中醒来。后来时间长了,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逐渐开始连入睡都成了难事,就更别提入梦了。
因为睡不着,所以就拿多出来的时间去工作。因为工作需要高度的精神投入,所以更不会想到要睡觉……如此恶性循环,才有了她为人百般诟病的生活习惯。
“唯唯,虽然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需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休息时间去执行任务。”邵允这时揉了揉她小巧的耳朵,对她说,“但是,如若我能让贪睡这个词对你来说变得不再是奢侈,亦或者,能让你的睡眠情况得到稍许改善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每天能够多睡一会儿。”
“你总是担心我的身体,生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没法陪你走下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因长期失眠缺觉对你身体造成的不良影响,也会让我焦心无比?”
她看着他在昏暗的环境中依旧如盈盈秋水般的双眼,心中轻轻一动,整颗心脏都酸软成了一片。
在遇到邵允之前,她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过一觉。
所以,在和他心意相通的那一晚,她在暮色蔷薇图书馆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了这件事,是让她自己事后都倍感惊讶的。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帮她解决过失眠的问题。可在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够帮她消解困扰了她多年的苦楚。
“我知道了。”她难得也放软了姿态,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会让我睡个好觉,毕竟你已经做到过最难的第一回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专属睡眠监督师,在睡眠这方面,我会全权听从你的建议。”
邵允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朝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不是吧?”叶舒唯“噗嗤”笑出了声,“咱们三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还信拉钩钩的吗?”
他目露宠溺地用手指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虽是随意的口头约定,但却代表了我对这件事足够的重视与认真,希望我的小蔷薇能够积极配合。”
她听到这话,也从被子里伸出了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轻轻地晃了晃:“那本小姐就陪你幼稚这一场,我也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邵允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她的大拇指上“画了押”,才握着她的手放回到被窝里:“既然约定已经生效,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她不置可否。
“唯唯,从你刚才告诉我的话里可以推断出,失眠并不是你从最开始就形成的生活习惯。”他不徐不缓地说,“我希望能够了解,你开始失眠的时间点和导致你失眠的关键性诱因……如若你还回想得起来的话。”
叶舒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在我加入Shadow的第二年起,我开始失眠的。”
邵允循循善诱:“那一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静默片刻,眼眸中的光慢慢变得黯淡下来:“有。”
刚开始执行任务的第一年,她图新鲜又好动,什么大大小小的任务都要跟着去。但组织上认为她缺乏经验,并没有让她触及到最核心的难度任务。
可第二年开始,每个人都看到了她卓越的表现,她也在罪犯们的心中打出了女战神雅典娜的名号,组织便开始提拔她参与一些上了难度的任务。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组织接到了一个S级的任务,需要铲除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罪犯。那个罪犯不仅在全球范围内独立犯案,还拥有着超乎想象的身手与头脑。他专挑警察、军人、特工这类职业的人下手,在将对方杀死之前,他还会用各种残忍的方式折磨对方,让对方生不如死。
他将被他杀死的人的警徽、军徽、勋章等物件都收集起来,在家里挂满了一整面墙,并拍下照片寄给世界各国的电视台。
他还在每张照片的背后写道:“这些人真的能够保护得了你们吗?”
……
这种级别的罪犯和任务,一般都是由蒲斯沅和歌琰亲自带队去的。但那个时候,他们碰巧在另一个S级任务上无法抽身,叶舒唯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带队接下这个任务。
一般而言,一位从没有带过队的特工是无法在无老特工在场的情况下自己接S级任务的。但组织评估了叶舒唯的综合能力,认为她在之前几次的难度任务里表现得都十分优异。虽然她此前从未带过队,但鉴于她是战神、死神后现身的最耀眼的星星,也被大家寄予厚望,组织便破格准允了她的请求。
只是,几乎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她在心智上,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那时候的她甚至都还未成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即便整天都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纵使天赋与能力再开挂般地惊人……但心智的成长速度终究还是追不上自己所经历的环境、事件、敌人等变化之多端与迅猛。
蒲斯沅是唯一一个考虑到这一点的人,只是很遗憾,等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S级任务,急急跑出来给组织回电想拦住人的时候,叶舒唯已经带着当时也同样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的郁瑞和其他特工胜券在握地抵达了罪犯所在的地点。
在抓捕犯人时,为了防止意外干扰,他们通常都会切除抓捕地区对外联络的所有信号。因此,她也没能看见蒲斯沅给她传来的警示讯息。
那一天,叶舒唯犯了所有年轻天才几乎都会犯下的错误。
——她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因此低估了她的对手。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
根据Shadow强大的情报网所示, 那名罪犯此刻正一个人身处于一座废弃房屋的地下室中,他们只要突围进去, 便能顺利地瓮中捉鳖。
他们在房屋对面的据点观察时,热成像仪器也佐证了这个情报的准确性。
于是,叶舒唯将自己的小队分成了两组,一组从前屋的门突围,另一组则从后屋的窗户进入。
她当时想的是,只是区区一个专挑受害者落单时下手、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罪犯,怎么可能敌得过两组Shadow精英小队的包抄?
她甚至轻敌到……让整个小队都把防毒面罩留在了车上。
可当他们所有人进入到房屋的地下室后, 他们发现,地下室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名罪犯。
那个成功骗过了Shadow的“天眼”和热成像仪器的,只是一个和罪犯长得一模一样、并被罪犯提前安装了“假心脏”,根本没有生命体征的人型玩偶。
看到这个玩偶的那一刻, 叶舒唯脑中的警铃才开始疯狂大作。
“都出去!立刻撤退!”她朝身后的小队成员怒吼着,想让所有人即刻返回到地面上。
只可惜, 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秒, 地下室的门忽然自己上了锁,整个地下室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喷射出足以让人立刻昏迷倒地的麻醉气体。叶舒唯疯了一般地开枪朝地下室的门射击,企图将大门击穿逃脱,但因为没有戴防毒面罩、能够屏住呼吸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麻醉气体的侵蚀。
当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看到她身边的其他特工,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倒挂了起来。
不只是她。
她小队的所有成员, 身上都绑满了绳子,一个个都像即将被人屠宰的牲畜般悬挂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
而那个可恶的罪犯, 正站在他们的面前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看你们的制服,应该是特工界最厉害最神秘的那个传说中的魅影组织吧?”罪犯弯下腰,戏谑地歪头看着他们,“这个最厉害?难不成是瞎子评的吗?”
说完这话,他便开始放声大笑。随后,他拿起一旁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烈火、寒冰、剪刀、锤子等工具,依次朝特工们的脸上探了过去。
因为被倒挂在最后,叶舒唯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人被火灼烧、被冰冻伤、被剪下头发、被锤子锤烂了脸……她的耳边充斥着战友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怒吼声。
整个地下室都成为了一个真实的人间炼狱。
有的人实在扛不住这般折磨,但宁死不屈,直接选择了咬舌自尽;有的人受了重伤,失去了意识;还有人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哭着喊着求罪犯放过自己。
那如海啸般的懊悔、自责和愤怒将叶舒唯生生吞噬,从此成为了她心目中永远无法挥去的黑洞。
……
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盲目自信、过于轻视罪犯,如果不是她嚣张至极地让大家摘下防毒面罩,如果她在进行围剿之前、再好好地探查分析一下这名罪犯的犯罪模式和犯罪心理,没有得过且过……那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再一样。
那名罪犯极其享受折磨人的过程,当听到受害者们发出的尖叫声和求饶声越大,他便作恶得越凶狠。他将已经死去的几位特工制服上的魅影勋章用剪刀一个个剪了下来,像炫耀战利品一般一字排开摆在了地下室的长桌上。
叶舒唯看得瞋目裂眦,整个人都近乎发狂,她拼命地挣扎着、剧烈地摇晃着绳索,最终竟然硬生生地徒手扒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她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因为巨力和摩擦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纵身跳下了地。在那罪犯惊诧的注视中,她大步朝他跑了过去,一拳便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
那罪犯人高马大,往日里独自对付那些受害者也并不困难,看她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以为自己用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可却没想到,叶舒唯的每一拳都如有雷霆之势,那些重拳记记扎实,一顿挥下、直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给砸懵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雅典娜!”
她身后有两个只受了轻伤的特工见那罪犯已经被她击晕了过去,想让她暂时将罪犯捆起来扔在一边,先把大家都从绳索上解救下来最为要紧。
可叶舒唯就像根本听不到他们叫自己的声音一样。
即便那罪犯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她却还是停不下来自己的动作。她骑在对方的身上,对着那张已经被自己打得不堪入目的脸,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那罪犯刚才伤害过自己战友们的锤子,直接朝对方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罪犯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可叶舒唯依旧没有停止。
死者身上的血水和肉浆随着她打击的动作不断地飞溅出来,很快便将她浑身上下都染红了。
她砸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木然地将手中的锤子扔在一边,过去一个个解救自己的战友。
郁瑞作为技术支持人员,被他们留在了据点镇守后方。他也是新生代特工里最被看好的一位,见他们没在预计的时间出来、内部通讯讯号也消失了,便立刻明白是出了意外。
因为事态紧急,他直接在原地用广播编了一段摩斯密码,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并时刻关注着这边动向的蒲斯沅成功传递出了求救信号。
等蒲斯沅带着后援小队砸开地下室的大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如同修罗鬼魅般的女孩。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几个已经死去的战友身前,被污血染透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总是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黯淡无望。
她将此次任务所产生的所有牺牲和损失,统统都归结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与她一起出任务的幸存战友,轮番来劝慰她、让她不要太过自责,他们说自己成为了Shadow的一员后,便抱着终有一日会牺牲的觉悟,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这次任务能够执行成功便已是上上大幸,如若不是她一力挣脱绳索杀死那名罪犯,后果才难以想象,他们感激她救了他们一命都还来不及。
蒲斯沅和老L也不忍再责备她,她却自己陷进了一片完全没有方向的沼泽。她向蒲斯沅请辞,认为自己愧对身上的制服和自己的使命,不适合再继续干这一行。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讲述起时,叶舒唯的脸色也依旧不是很好看,可见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之深。
邵允始终充当着一位安静又耐心的倾听者,他用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儿,极近温柔地告诉她:“唯唯,如若实在不想说,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叶舒唯摇了摇头。
“不。”她靠在他的脖颈旁,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无论有多艰难,我今天就想要把这些憋了好多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因为我觉得你能真正让我放下这件事。”
当时,蒲斯沅并没有接受她的辞职信,而是给她休了一段无期限的长假,并让战神孟方言的太太祝静给她引荐了一位业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可无论这位医生如何引导她、与她沟通多少回,她还是始终无法对医生完全敞开心扉,最多只能与医生交流自己其中一部分的心理感受。医生认为她的情况属于较为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给她开了些对症的药物进行治疗。
“与医生沟通并服药后,我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多少有一些好转。但与此同时,我的睡眠质量开始每况愈下。”
她说着,便慢慢闭上了眼,“我开始惧怕入睡,因为一旦睡着,我的梦里便会充斥着那些足以让我疯掉的画面和声音。”
起先,她只要睡着入梦后,便会回到那间地下室中的炼狱,耳边还伴随着战友们的惨叫声和嚎哭声。后来,她还开始梦见那几位牺牲在地下室的战友死不瞑目的惨状。再然后,她自从执行任务后所听到过的所有鬼哭狼嚎,都成为了她的噩梦。
“我在那间地下室里所经历的事,虽然是导致我现在失眠问题的最关键诱因。但我发现,我所执行过的所有任务,其实都或多或少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
无论是她击杀过的罪犯,还是她见过的受害者和死者……他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因为她过人的记忆力被留存在了她的大脑里。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大脑会时不时地就像放电影一样把这些画面回播给她看,逼迫她不断地想起一些其实她并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在我的无期限长假过去的第二个月,我被召回了基地。”她长吁了一口气,“那时候北美地区出现了一个影响非常恶劣的犯罪团伙,蒲斯沅说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去缉拿这些罪犯。”
“我告诉他们,我认为我的状态还是无法重新投入工作,蒲斯沅他们便轮番找我谈心。”
因为怕给她增加额外的压力和负担,她刚从那次任务回来时,她的战友们都特意没有找她细谈她的心理问题。这回抓住了机会,所有人都向她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她的信任和想念。
“我真的很感激能拥有这些亲似家人般的朋友,不得不说,他们说的话,对当时的我有了很大的启发和帮助。因为我们是同行,他们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所以,她也终于愿意试着慢慢地踏出那片困扰她的沼泽。
“蒲斯沅对我的关心应该是最为敷衍的。”她说到这里,便目露嫌弃,“他说,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当我的后继么?叫得那么凶,结果只干了一年多就垮了?我现在转头培养郁瑞应该还来得及。”
邵允听得忍俊不禁。
简单粗暴的激将法,对她这样一个好胜心极强的“熊孩子”来说,却反而是最有效的。
她几乎一回到队里,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再去纠结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因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只要一上战场,一见到罪犯和受害者,她便会做出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和行动。
这次任务圆满结束,叶舒唯也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蒲斯沅告诉她:“你可以继续你的休假了。”
结果,她回家躺了三天,还是没忍住,和他们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的飞机。
“这之后直到今天,我都没再重蹈覆辙过。”她说,“无论我遇到的罪犯是强是弱,我都一视同仁,用最认真的态度去面对。”
“我已经不会再轻狂犯错了,可那些牺牲的战友也再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这就像是一个她给自己设下的惩罚和牢笼——她磨炼多年,终于在能力和心智上都成为了一名首屈一指的优秀特工,可她的失眠也终成了今天这般田地。
“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将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等她全部说完后,邵允才缓声开了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可能与你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但我们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甚至相悖的想法也很正常。就像暮色蔷薇里的书籍一样,因为各不相同,才有了讨论的价值与魅力,不是吗?”
叶舒唯点了点头:“你说吧。”
“唯唯。”他说,“你从头到尾都在坚持一个概念,你认为在当时的那个地下室里,你犯了一个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但我却认为,那不能全然叫作错误,而应该叫作经历。”
“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用孰是孰非来简单概括,只能说我们身上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一段因果轮回。”
“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没有那段在地下室的经历,你还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吗?”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
邵允的声音本就极好听, 温柔清澈如泉水,让聆听之人总会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更何况, 此时整个房间光线昏暗,他的嗓音又因为躺着有些不自觉的黯哑,更能让人将他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刻印在心底。
“如若那次在那个地下室里,你做到了你认为自己应该做到的全部,可惨剧依然还是发生了,你会怪罪自己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就连百密都有一疏, 罪犯当时若是没有用麻醉气体,而是用其他方法困住了你们,你就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带着战友们全身而退吗?”
叶舒唯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就算我们假设那次地下室的任务中没有出现任何伤亡。可在那之后的其他每一次任务中, 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了?”
“唯唯,你虽被称为女战神雅典娜, 但你终究不是无懈可击的神明, 你只是一个人。你敢说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吗?那个人若是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歧途上,成为了一名极恶的罪犯,他也有可能会将你打败。”
她听到这里,目光轻动了动:“的确,我直到现在连珀斯公爵的影子都没有抓到过。”
“把话又说回来,在我看来,那次地下室的经历,给你带来的是应对罪犯时更全面的抓捕技巧, 并让你急速地成长了。而成长,就是在一次次经历中不断积累的, 伴随成长而来的也并非都是快乐。你别忘了,正是由于那段让你痛苦了多年的经历,你才能在之后应对别的罪犯和难度任务时,用你的心与能力保护和拯救到更多人。”
“所以,你不应该一味地去否定自己的成长和经历,而将其定义为是全然的错误。”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眸子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医生还是朋友,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为她分析过她心中的创伤。他们怕伤害到她,总是劝慰她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也会告诉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邵允却说,这不是“过”,而是“经历”。
他告诉她,她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神明”,所以她不应该标榜自己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而是要在每一次的经历中拼尽全力,正视自己,且做到无愧于心。
“唯唯,因果轮回是一个圆圈。你的每一段经历,都会为你种下新的因与新的果。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将这件事看作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和无法跨过的黑洞,而是要去看到这件事发生后所引起的种种涟漪。”
“你拥有过人的记忆力和出众的特勤技巧,这是上天赋予你最独特的能力,你应当感到感恩。”他笑了笑,“我倒是好生羡慕你能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与事记得这般清楚,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如数家珍,时时回忆?”
“记住,你的每一段经历,都造就了现在的你。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是你这一世最珍贵的体验。所以我希望你能去正视这些经历给你带来的成长,你要能够拿得起,同时也要懂得放得下。”
为人一世,拿起最是容易,放下却难如登天。
叶舒唯这时在被子底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邵允也立刻有力地回握住了她。
过了良久,她才开了口,嗓音里竟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哽咽:“邵允,你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才特意说这些话来给我洗脑,想减轻我的负罪感?”
此时此刻的她,并不是女战神雅典娜,而只是一个卸下了身上所有使命、责任与重担的普通女孩。她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敏感,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悲伤与难过。
是他让她褪下了穿在身上多年的坚硬外壳,也是他让她展现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柔软。
邵允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种宠你宠得连原则都没有,还会给你瞎洗脑的人吗?”
叶舒唯立刻点头如捣蒜。
难道不是吗?他宠她宠得毫无原则和章法这事儿,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他凑过去在她如樱桃般红润的嘴唇上落下一吻,面露无奈:“就算我宠你宠得没有原则,我也不舍得给你灌输对你有害的思想。无论你信与不信,刚才我所说的那些,都是我心中最直观的感受。”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再次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任性地撅了噘嘴:“就算是洗脑,我也认了。”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睡觉。”她抬起手,胡乱地在他的脸颊上乱摸一通,好不容易才抚住他的眼睛,“我要看看被洗完脑,我能不能睡得着。”
邵允嫣然一笑,抬手熄灭了床头的那盏小夜灯:“晚安,我的小蔷薇。”-
叶舒唯窝在邵允的怀里,起先脑中一直在思索着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可想着想着,她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困意,随后久违地睡着并入梦了。
当她刚看到梦中出现的那番情景时,她立刻本能地表现出了抵触和恐惧,想要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可大约是因为邵允始终坚定地握着她的手的缘故,她竟能在梦中也感知到他给自己所传递过来的那份温暖和支持。
于是,她头一回强迫自己站在原地,重新正视这番困扰了她多年的情景。
还是那间如同炼狱般的地下室,还是那些尖叫声与哭嚎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位战友死在自己的面前,浑身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可下一秒,她却忍着浑身的战栗,朝那几名死去的战友迈开了第一步。
一步一步,哪怕再艰难,她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不再像从前那样落荒而逃。
当她终于站定在他们面前时,她看到他们血肉模糊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团团看不太真切的光,其中一位女战友还朝她伸出了手。
她毫不迟疑,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那位女战友因为被罪犯拔了舌,无法说话,只能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谢谢”。
她一时有些怔愣,不知为何对方突然要向她道谢。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的一位男战友开了口:“雅典娜,她在感谢你保护了她的妹妹。”
“在她死后的第三年,她妹妹被困在了因为恐怖袭击而发生爆炸的那列地铁里。救援队都放弃寻找生还者了,是你不听大家的劝阻、执意要从地下管道爬进去,生生用碎石砸开了救援通道的阻碍,才将那些生还者们给救了出来。”
“是你给了她妹妹第二条生命。”
经此提醒,她才想起这件事:“……不用谢,那是我应该做的。”
“这绝不是应该,而是你身上最耀眼的闪光点。你总能将他人置于自己之上,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们愿意跟随你,是因为你值得我们的尊敬和信任。”
“雅典娜,请相信,我们从没有怪罪过你,也根本不觉得我们的死亡是你所造成的。这是我们的命数,我们坦然接受,也希望你能让你自己解脱。”
“你该放下了。”
说完这些,她感觉女战友握住自己的手一松。紧接着,那几名战友便消失了。
随即,这间炼狱般的地下室也跟着没了踪影。
一眨眼,她发现,自己又身处于一片茫茫的白色空间中。往前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自己曾经抓捕过的那些罪犯,他们中,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牢狱里。
这些罪犯都是那么地仇恨她,一见到她,便想要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可他们却根本没能得逞,就已经被更多的人拦住了。
叶舒唯看到,许多她曾经救过的人,或者一些死去的受害者,都如潮水般地朝那些罪犯们涌去。他们形成了一组人墙,将想要伤害她的罪犯们给牢牢地挡住了。
她看到那些人用口型对她说:“谢谢你。”
很快,眼前的情景再度变幻。
她站在了一栋于她而言无比熟悉的屋子内。
屋子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木质的餐桌,一张柔软的大沙发,几个立柜,还有一台现在已经不再生产的老电视机。红棕色的地毯上则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玩具和玩偶,还有纸、笔以及画板。
她曾经在这栋屋子里生活了十多年,连屋子里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记得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唯唯。”
下一瞬,她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呼唤她,“洗手,准备吃饭咯。”
叶舒唯在餐桌边站了两秒,拔腿就往厨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一个猛子扎进厨房,便看到外公正在炉灶前炒菜。大约是她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惹得外公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没等她说话,外公已经朝她招了招手,“来,到外公这儿来。”
她目光颤抖地看着面前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视线连一秒钟都不愿意从外公的脸上移开。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又极轻,就好像生怕自己会惊扰到此情此景。
等她终于来到外公的面前时,她感觉自己的眼前早已变得一片模糊。
外公这时放下了手中的锅铲,关小了火,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手。做完这些后,老人家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无奈又宠爱地说:“怎么都饿哭了呀?外公先给你去拿些饼干垫垫饥好吗?饭菜很快就好了。”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滚落下来,哭得泣不成声地扑进外公的怀抱里:“外公,我好想你啊……”
外公笑着回抱住她,不断地轻抚着她的背脊:“傻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喜欢冲外公撒娇……不过,外公也很想很想唯唯呢。”
“一眨眼,我们唯唯已经长成一个那么漂亮又聪明的大姑娘了,外公真是看得好高兴啊!”她听到外公的声音响起在自己的耳边,“以前呐,外公刚走的时候,总是很自责自己没法看着你长大成人。可现在,外公已经不会觉得遗憾了。”
“因为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因果轮回,只要活着的时候,能够让每一天都过得无愧于心,那走了以后便也再无憾事。”
“而且,外公还知道了,有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出现在了你的身边,我相信他会好好地爱你、疼你,绝对会照顾好你。”
外公这时轻轻地松开了怀抱着她的双臂,故作认真地对她说,“但要是他敢对你不好,外公做了鬼也有办法治他,分分钟就能把他吓破胆。”
叶舒唯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混成了一团,好不狼狈。
“唯唯,前方的太阳和大海都会朝你敞开怀抱。”外公的目光里满是最真切的疼爱,“你该放下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好好地往前走了。”
“有人在等你。”
……
叶舒唯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梦里,待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等她的眼睛感受到一缕清亮的阳光照射进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时隔多年,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睁开眼睛,她看到身边的邵允正专注地望着她,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颊边,似是刚离开她的脸不久。
她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不出所料,她摸到了一片濡湿。
“……你是不是看到我做梦哭得泪流满面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邵允继续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看到了,还看了很久。”
她问:“丑吗?”
他回:“我说丑会被灭口么?”
叶舒唯:“……?”
他被她脸上生动的小表情给逗笑了,这才停止了对她的作弄:“在我的眼里,你怎么样都是可爱至极的,你可以理解为我对上你没有原则。”
过了片刻,她用脸颊轻蹭了蹭他的手指:“阿允,我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人。”
“有我死去的战友,我缉捕过的罪犯,我救过的被害者……还有我的外公。”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战友们不恨我,我还被很多人感谢着,也被很多人保护着。”
“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梦到外公了,外公说他也很想我,看到我长大了很高兴。他还说我该学会往前走,说我该释怀了。”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多问一字,却始终用目光传递着自己最坚定有力的支持。
叶舒唯吸了吸红红的鼻子,低声问他:“我可以在你面前再哭一场吗?”
他不置可否,朝她展开了自己的双臂:“欢迎至极。”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
叶舒唯长大成人以后, 从未这般哭泣过。她抱着邵允,哭得毫无顾忌, 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哭出来一般。
其他人,哪怕是她最熟悉的战友,或许都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宣泄自己的情绪。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她还依然可以像个无知的孩童般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
小时候,外公总说她天性纯真无邪,是值得珍视的好品质。后来外公去世, 她加入Shadow,被迫一夜“长大”。从此以后,她只能在严肃的生死面前藏起自己的天性,因为她必须得对组织、对战友、对被她保护的千千万万人负责。
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除了在与战友们私底下相处时流露出来的本性, 她以为自己已经再也找不回那份被外公褒奖的品质了。
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 原来她骨子里的天真烂漫, 从未有一秒消失过,在遇到邵允后、被他轻轻松松地就激发挖掘了出来。
在邵允的怀抱里,她能够毫无保留地做回那个“叶舒唯”。
不是雅典娜,不是女战神,不是Shadow的特工,不是死神的后继。
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小女孩儿。
在他的面前,她不会感到一丁点的不安与难堪。
因为他,她才能告别缠绕了自己多年的噩梦。因为他, 她才能与不可饶恕的自己达成和解。因为他,她才会踏出放下的第一步, 尝试着用心去前进。
是他救赎了她。
他用他最温暖的爱,支撑着她踏出那片沼泽,关上那片黑洞,走到阳光之下。
他帮她卸下了她独自背负了那么多年的重压,让她此后的路可以走得明亮又坦荡。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叶舒唯都感到自己哭累了,她才渐渐停止了泣声。
下一秒,这姑娘直接拽起邵允的睡衣袖管当纸巾,把自己的脸胡乱擦了一通,还顺便把自己的鼻涕眼泪都送给了他当回礼。
邵允看着睡衣上那一大串鼻涕和眼泪,却没有半分嫌弃,任由她折腾完,才捧起她的脸端详了片刻:“我去给你拿热毛巾敷一会儿,不然脸看着实在肿得厉害。”
“怎么?”她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你是不是嫌弃我哭得丑了?”
没等他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演了起来:“邵允,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和天底下的其他男人一般黑,上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邵允任由她演得津津有味:“我的小蔷薇,你不去冲击影后实在是有点可惜。”
叶舒唯从床上一咕噜坐起来,看着他:“你就说,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一点都不丑。”他也坐起身,“你在我面前哪般模样我不喜欢?我只是在想,等会儿叫其他人看见了你的脸,大概都会认为是我昨天晚上把你欺负得太狠了。”
她立刻反问:“事实难道不正是如此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吗!?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要挽回你的名声?三少爷,醒醒,已经来不及啦!”
邵允捏了捏这只小狐狸的耳朵,故意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样说的,我看你倒是十分享受……要我再带着你温习一遍吗?”
这一晚上过去,叶舒唯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死也不可能再由着他温故而知新一回。她二话不说便爬到了大床的边角上,使唤他去给自己拿热毛巾。
邵允将这小祖宗伺候得舒坦了,也不忘再摆她一道。
趁着她躺在床上敷脸的时候,他去叫了辛澜和双子过来:“让厨房去炖一碗润嗓的冰糖雪梨汤吧。”
辛澜这厮接了令,还偏要再多问一句:“三少爷,你和叶小姐是喉咙不舒服吗?”
邵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装死的人,轻描淡写地回复:“不是我,是唯唯的喉咙有点难受。”
辛澜十分配合:“难道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可你们昨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叶小姐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应该不是因为淋雨。”他故意将话说得慢条斯理,“大约是因为昨晚上哭多了吧?哎,都怪我。”
“……”
叶舒唯听到这里,再也没法装自己不存在了。她掀开脸上的那块热毛巾,从床上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地要去揪邵允的耳朵:“邵允!”
这三只大壁虎憋了一晚上的八卦欲,哪能再忍得下去,在旁边拼命地煽风点火。
小执眉飞色舞地说:“唯唯姐,咱们三少爷昨晚的表现还行吗?我们都很担心他,因为他可是个母胎单身啊!”
辛澜苦口婆心:“叶小姐,要是三少爷表现得还不够好,你给我们直说,不用怕不好意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他好好提升的,这毕竟关系到你们一辈子的幸福啊!”
小念这个闷葫芦也坏得很,他的目光落在叶舒唯略有些红肿的脸庞上,在一旁淡声指出道:“我觉得你们都小看三少爷了。”
辛澜和小执一脸不解:“啊?”
小念:“要是三少爷表现得不好,唯唯姐至于用毛巾敷脸,还要喝雪梨汤吗?”
辛澜和小执十分配合地起哄起来:“噢!!”
眼看自家小蔷薇恼得差点要把枕头塞进他的嘴里,邵允适时收手,对辛澜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再闹腾。
大壁虎三人组一步三回头,快要走出房间时,小执这活宝还恋恋不舍地扒在门框上问:“唯唯姐,你有没有用我送给你们的小玩具和药膏啊?”
辛澜大惊失色:“这是我们不付费就能听的吗!?”
叶舒唯眼也不抬,直接把手里的枕头朝门的方向飞了过去。
小执躲得贼快,没等枕头砸到自己,已经把门“啪”地一声给关上了。
邵允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连眼泪都给笑出来。叶舒唯气得直接坐到了他的身上,对着他一顿劈头盖脸地又捏又打。
邵允只当是只小猫在给自己挠痒痒,等她打不动了的时候,他一伸手将她压进自己的怀里,揉着她的头发给她顺毛。
叶舒唯一趴在他的胸口,手上也不老实地去掐他胸膛上的肉:“邵允,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好不了一点。”
相处越深,才越了解这位看似温尔文雅的三少爷,肚子里的坏水简直是浩瀚如一片汪洋,足以让她划着船在里头来回转悠百年。
“是不是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邵允将她前面作弄自己的台词照搬过来,“哎,没和我肌肤之亲前,你可是觉得我百般都好。果然,女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叶舒唯差点又要谋杀亲夫。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邵允忽然冷不丁地唤了她一声:“唯唯。”
叶舒唯没好气地用手支起自己的脑袋:“嗯?”
邵允说:“欢迎你以后每天与我同床共枕。”
一听到这话,她以为这人脑子里的废物颜料又倒多了。刚想怼他时,她却无意间撞进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坠入了他眼底浓厚汹涌的情愫。
“我希望今后的每一天,你都能如昨晚那般睡个好觉。”他的目光里专注地倒映着她一人,“不会惊醒,不会害怕,还能梦见自己想见到的人。”
她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也想,但是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他说:“如若你再被噩梦困扰,我会不厌其烦地安抚你,直到你平静下来;如若你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我会哄着你,与你再说千百遍,让你真正学会放下。”
“我已经答应做你的专属睡眠监督师,让你每天安稳入睡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心愿。”
她忍下了鼻尖那股不由自主涌起的酸涩,语调嗡嗡的:“那你每天都会等我一起睡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只有叶舒唯自己知道,她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很随性,可这句问话,她却是无比认真的。
“当然。”邵允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会为你点灯,我会等你回家。”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叶舒唯虽然进行了全力的劝阻,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大壁虎三人组高涨的热情,只好无奈接受由辛澜亲自下厨做的红豆莲子汤圆。
辛澜递给了她和邵允一人一碗“喜汤”后,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和双子都搓着手手,脖子伸得老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俩用餐。
叶舒唯被那三双目光如炬的眼睛盯得浑身哪里都不自在,只好用东张西望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无语。
她的眼睛四处转悠了片刻,落到邵允房间里的那个参天书柜上,忽而想起昨晚小执似乎在那张塞进门缝里的小纸片上提到过“话本”二字。
好像还是什么……珍藏版的话本。
她这人好奇心强,向来对一些民间的怪谈野史有着浓厚的兴趣。只可惜她平时工作繁忙,也没有渠道和精力去寻找这些珍稀话本,只得作罢。
要是邵允有幸收集到了这些话本,那她岂不是老鼠落进了白米缸,从此以后都不愁没有粮食了!?
只是,叶舒唯姑娘一时被盲目的幸福冲晕了头脑,忘记了很关键的一点。
小执提到这“话本”的时机,根本不在一个恰当的点上。
此“话本”绝非彼“话本”。
“对了。”她实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放下勺子,抬头看向小执他们,“小执,你昨晚提到的那个什么珍藏版话本,能不能拿过来给我看看啊?”
“……”
一听这话,还没等小执他们开口,她身旁的邵允已经一口汤圆呛在了喉咙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叶舒唯疑惑地转头看向他,赶忙轻轻地用手替他抚背:“你怎么回事,吃得那么慢,为什么还会被呛到?”
大壁虎三人组已经瞬间笑作了一团,小执笑得最为夸张,他一边笑、一边还用力地拍打着小念的肩膀,差点把人小念都给拍到地上。
叶舒唯更迷茫了:“你们都在笑什么啊?”
邵允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一些,他喝了两口红豆汤润嗓,白皙的皮肤上因为呛咳引起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下去,看上去就像是他在不好意思一般。
“唯唯。”他这时放下了手中的汤勺,神情有些微妙地看着她,“你确定现在真的要看那个……话本吗?”
他这一问,叶舒唯反而更好奇了:“怎么,这话本是不能看吗?禁卷?”
邵允欲言又止:“……也不是。”
叶舒唯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你怎么那么小气!我知道收集这些话本很不容易,但是给你女朋友看看怎么了?我就看一眼还能给你的宝贝话本弄坏了不成?”
邵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朝小执抬了下手,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这绝不是小气,你等会就明白了。”
小执笑得都打嗝了,他几步来到邵允的书柜前,踮起脚、把手伸到了书柜最上面一层的边边上,熟门熟路地薅了几本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和来历的话本下来。
“喏。”他回到餐桌边,将手中的话本轻轻地摆到她的面前,“唯唯姐,你请慢慢欣赏吧。”
说完这话,他没忍住,转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舒唯都被这帮人奇奇怪怪的行径给整无语了,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本话本,也没仔细看封面,直接曲起手指轻轻地一翻。
下一秒,她捧起手中的话本,眯起了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内容。
沉默了片刻,叶舒唯揉了揉眼睛,蹙着眉头又翻了几页手中的话本,脸上的神色简直是一阵风云变幻。
邵允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用指尖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尾,想笑又不敢笑。
在房里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快速地将几本话本都翻阅了一遍。起先她还能勉力维持住自己的神态不要太扭曲,可到最后她还是没挂住,“啪”地一声合上了话本。
叶舒唯面红耳赤地看着话本封面上那“品花宝鉴”四个大字,不可置信地问邵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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