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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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是失了智了才会提出想看这劳什子的“珍藏版话本”!
难怪昨晚上, 小执在纸片上提到,这话本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当时还误以为这话的意思是因为邵允不爱看这些野史怪谈, 但现在这家里有了她,这些原本无人问津的话本便不会再在角落里吃灰了。
可谁知道,这些话本,原来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山野怪谈和民间野史。应该说,和这些她真正想看的故事连半个字都搭不上边。
这话本其中的内容,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古人的文笔比现代人更赤|裸直接,虽都是文字, 可呈现出来的画面感却让她感觉像在看一本真实的图画册。
邵允看着她,头一回在回答时迟疑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幽幽地来了一句:“我要说这些话本并不是我刻意收集的,你信吗?”
叶舒唯斩钉截铁:“我不信。”
邵允:“……”
他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好这一口的风|流|淫|逸之徒,可这些话本的确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房间的书柜上, 他根本百口莫辩。
叶舒唯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原来你昨晚……都是受了这些话本的启发。”
邵允张了张嘴,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一丝裂缝:“真不是。”
他连这话本的边角都没翻开来过, 怎么能忍下她误会自己的优异表现不是源自于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让这荒唐话本白白占去了功劳!
眼看他家三少爷快被爱人逼上梁山了,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的大壁虎三人组才终于想起来要救人了。
小执这时对叶舒唯抱了抱拳:“唯唯姐,我得说一句公道话,这话本当真不是三少爷主动去收集来的。他拿到话本之前,压根不知道话本里会是这番内容。”
叶舒唯挑了挑眉:“小执,你都是能送出小玩具的人了,你觉得你的话会有可信度吗?”
辛澜想要举手补充,也被叶舒唯制止:“你的话更要打上问号。”
到最后, 重担落到了备受瞩目的小念身上。
邵允这时轻轻咳嗽了一声,无声地向小念递去了一份充满着信任的目光。小念虽在这三人里年纪最小, 却总是表现得最沉稳也最可靠,应当不会掉链子。
小念这时想了想,慢慢开口道:“我记得,三少爷当时在为暮色蔷薇收集各类书本的时候,特意找了渠道去搜寻一些流落在外的民间话本。这些话本因为年代久远,大多不是缺损就是毁坏,完整的极难找到。”
“但三少爷说,阅万卷书是大多数读者的心愿,所以无论有多困难,他都想在图书馆里为大家摆上尽可能多的珍稀书籍。”
“那商人是行业中的翘楚,的确有些本事,搜寻到了不少完整的珍稀话本。那天他给少爷送来了好几大箱,少爷和他结清款项后,他就拿出了这几本话本递给少爷。还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最难搜寻、也是最为人追捧的珍藏版话本,有很多人出重金想要购买他都不卖,是看三少爷人好、合眼缘,便送给他当作礼物。”
“结果,我们打开这几本话本一看,发现原来其中的内容是在露骨地描写男女之事。我们和三少爷说了之后,三少爷便把这几本话本带回了家,毕竟这些话本肯定不适合摆在图书馆里。”
叶舒唯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问小念:“那他带回家以后看过吗?”
小念摇了摇头。
叶舒唯朝邵允投去了一个半信半疑的目光。
邵允长吁了一口气,刚在心里想着得找机会给小念买上一套他最喜欢的汽车模型以表赞许,就听到小念的嘴里紧接着蹦出了一段差点让他心脏骤停的话。
“不过,有一回整理书柜的时候,我们问三少爷这些话本还要不要留着,三少爷就说暂时不用扔,因为说不定,他以后会想和自己的爱人一块儿看。”
邵允:“……”
……行,小念,恭喜你,汽车模型没了。
叶舒唯这时对小念点了点头,然后她拎起手中的话本,似笑非笑地摆到邵允的面前摊开:“来,我们一块儿看看呗?先从哪本开始?”
我们英明神武的三少爷,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折在几本话本身上。
他动了动唇,刚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力挽狂澜,忽然一道响亮的手机铃声破空响了起来,及时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小执低头一摸自己的口袋:“耶?是谁给我打电话?”
他拿出手机接起一听,很快就将手机递给了邵允:“三少爷,是阿煜少爷。”
邵允立马正了色,伸手接过小执的手机。
为了让叶舒唯顺利入睡,他从昨晚开始特意将自己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今早也一时忘了要把铃声给调回来。
他相信,如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周煜是绝对不会因为暂时找不到他,而直接将电话打到小执的手机上。
叶舒唯也迅速地收敛起了身上的松散,她走到床边,翻出被自己跟衣服一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言锡他们刚才也给自己打来了好几通电话。
辛澜他们三个都极会看眼色,已经悄声无息地替他们关上门、离开了屋子。叶舒唯为了不和邵允互相打扰,走进浴室才回拨出了电话。
电话几乎一秒就被接起,那头的言锡说:“等之后再好好关心你的洞房花烛夜过得怎么样,我们找到吴赟了。”
叶舒唯:“他人在哪儿?”
“他在他刚买下不久的那栋原属于死者的房子里。一刻钟前,有一辆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恰好拍到他开车进了小区,车后座上好像还有个人。但那人横躺着,实在看不清脸。”
她轻蹙起眉:“单单凭他当下开车进小区,也不能就这么断定他这几天一直住在那里吧?”
“不好意思,我昨晚看监控看到一半,没绷住睡着了。”郁瑞的声音这时冒了出来,“我刚重看了一遍昨晚到现在的监控,发现今天凌晨的时候,吴赟开车经过了那个老小区附近最大的十字路口。”
“通过面部和车牌检索取证,自从死者去世后,吴赟的车辆开始十分频繁地来回经过那个十字路口,一个星期至少有四次到五次。所以,我马上又去调阅了他以前的行动轨迹,在死者去世前,他从没有开车经过那个十字路口过。”
所以,事实证明,邵允的判断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吴赟不惜冒着会被他们发现蛛丝马迹的风险也要买下那栋房子、并频繁出入甚至住在那栋房子里,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和邵垠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被死者藏起来的关键性证据!
“替我跟你的三少爷说一声抱歉。”言锡这时叹了口气,语带歉疚地说,“我昨天心急,有些话说得太重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邵允他毕竟与我们的任务目标有着亲缘关系,我实在是担心……”
“放心吧,他并没有在意你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相反,他不仅认为你的担心情有可原,还很欣慰你们都如此保护我。”
叶舒唯飒爽地吹了声口哨,“我爱上的男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会对我的爷爷心存芥蒂啊?”
言锡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周煜刚给邵允来了电话,等他们说完,我们一起复盘一下针对吴赟的围剿计划,可以准备行动了。”她这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吴赟刚才开车带回来的那个人,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辆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有些老旧,拍摄下来的画面本就十分模糊。我和花魁用设备放到最大看了很久,连眼珠子都要看破了,还是看不清后座上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叶舒唯捏着手机,轻蹙着眉,自言自语道:“你们说那个人横躺在车后座……”
为什么吴赟带回来的那个人不坐着,而是非要躺着呢?难道是因为害怕被监控拍到自己的脸?还是说,对方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躺下来……
比如说,行动不便,亦或者是,处在一个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舒唯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瞳孔渐渐放大。
就在那一刻,浴室的门同时被邵允从外头敲响了。她猛地将门拉开,就看到邵允握着手机站在她的跟前,脸色同她一样难看:“吴浅浅失踪了。”
“她不是失踪了。”她目不斜视地看着邵允,一字一顿,“她是被吴赟带走了。”-
十五分钟后,叶舒唯和邵允离开了邵家大宅。
言锡和郁瑞开车来接的他们,周煜和他的人也已经都在前往吴赟所在的那栋房子的路上。
为了完善针对吴赟的围剿,叶舒唯上车后又在通讯器中联系了周煜。
周煜虽然努力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她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然因为担心吴浅浅而变得怒火攻心。
就在昨天,周济万幸脱离了最危险的状态,目前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已有了稍许清明的神思。眼见周济的情况有所好转,周煜才决定留宿在吴家大宅里,想着趁此机会好好照顾吴浅浅。却没想到,等他早晨醒来,吴浅浅已经没了踪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睡得这么死。”周煜的语气里充满着对自己的自责与愤怒,“我就睡在她的身边,却连她下床离开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叶舒唯已经从邵允的口中了解过昨晚的具体情况,也与他有了一致的判断。
她同邵允对视一眼,对通讯器中的周煜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吴浅浅是故意让你睡得那么死的呢?”
听到这话,对面的周煜一下子便沉默了。
“你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特勤人员,在睡梦中也保持高度的机敏是你必须具备的能力。”她说得十分直接,“我不相信你在一个正常的状态下,会错过她离开。”
“小执和小念昨天深夜刚从吴家大宅回邵家时,你和吴浅浅应该都还没有睡吧?那在小执他们离开后,有发生什么让你觉得特别有记忆点或者反常的事么?”
周煜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他几乎都不用去回忆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昨晚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历历在目。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叶舒唯已经一语点破了吴浅浅失踪的真相。
“小执他们走后,她忽然拉我在沙发上促膝长谈。她跟我说,她虽然无法做到让我立刻走进她的心里,但她愿意让我从现在就开始靠近她。”
周煜苦笑,“你们知道,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哪怕我的理智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个糖衣陷阱,我也还是会闭着眼睛跳进去。”
叶舒唯在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该如何去苛责周煜没有坚守自己的职业底线?当他深爱着、凝望着那么多年的女孩儿忽然回过头,笑着朝他伸出手,他怎么可能不去握住那只手?
因为有了邵允,她开始更能设身处地地理解情感复杂而浩瀚的力量。情感能够轻易地改变一个人,指引他、改变他甚至摧毁他。
就像战神孟方言曾经在聊笑时说起自己广为人知的“破戒”。他说,他们都是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既不是天上的神仙,又怎能真正做到摒弃七情六欲,从一而终地在感情的面前声称自己能够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坚守自己的底线呢?
“然后我们……”
周煜说到这里,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急促。他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我欣喜若狂,怎么可能会睡得着?浅浅便说,要去厨房给我泡一杯牛奶。”
“等我喝完这杯牛奶,我便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沉睡。她的卧室外一直有我的人守着,所以她不能走正门,而是从卧室的窗台跳进花园,沿着花园里的小路,悄悄走大宅后门离开的。”
叶舒唯问:“那条她离开卧室和大宅的路,你都仔细检查过了吗?”
“嗯,所有她走过的路,都没有遭到任何外力破坏和指引的痕迹。”
周煜艰难地吐出了所有人已经心知肚明的最终结论,“即便我一点儿都不想相信,可浅浅应该是背着我们,和吴赟达成了什么约定。”
“她是自己主动离开吴家大宅,去见吴赟的。”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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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 自责和悔恨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就算昨晚周煜没有成为吴浅浅逃离计划里的一个助力,她既是真心想见吴赟, 也总会想到其他办法从吴家大宅中脱身。
毕竟也没有人比吴浅浅自己对吴家大宅的环境更熟悉了。
吴浅浅应该是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收到了吴赟发来的信息,并决定相信吴赟的话,去与吴赟相见。
他们虽然都竭力想要保护吴浅浅,但他们也都理解她会做出这种行为的初衷。
即便吴赟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逃一死。可身为长姐,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 对他见死不救?
这毕竟是她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弟弟。
“周煜,我们现在先将昨晚的事情放在一边。”
叶舒唯这时冷静地对周煜说,“我知道吴浅浅对你来说非同寻常般的重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保持绝对的专业。因为你是你自己小队的指挥官,你不能仅仅因为你私人的焦心与愤怒, 而波及影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煜静默片刻:“这我当然明白。”
“我们这边的监控和行车记录仪显示,吴赟在凌晨时分开车离开, 并在半个小时前带了个人回那栋房子。那个被他带回来的人横躺在车后座, 看不清脸。但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认定,那个人就是今天凌晨失踪的吴浅浅,她大概率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并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她是邵垠和吴赟用来要挟我们的人质。”
那一瞬间,叶舒唯清清楚楚地听到周煜的呼吸凝固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他在通讯器那头瞬间涌起的滔天愤怒与抓狂,但在所有人的面前,他还是勉力克制住了没有当场发作。
因为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将吴浅浅从危险中解救出来。
距离抵达吴赟那儿还剩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再度确认了一遍围剿计划是否存在什么漏洞:由叶舒唯和言锡带人从屋顶进入那间屋子, 破窗而入缉拿吴赟。周煜的小队则从正门进入,疏散那栋楼里的其他居民后, 配合他们解救吴浅浅。
“吴赟显然是邵垠的一颗弃子。”等他们说完全部计划,邵允才缓缓开了口,“我相信,邵垠绝不会派自己手下的人来支援这颗已经暴露在我们视野里的废棋。”
“那不是好事么?”言锡耸了耸肩,“对我们而言,擒拿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吴赟,那岂不是易如反掌?”
叶舒唯其实也想到了邵允提出的这一层用意,她拍了拍言锡的肩膀:“所以,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吗?你和郁瑞昨晚分析过,觉得这很像是个圈套。”
邵垠就差直接把吴赟打包好拱手送给他们了,哪怕他明明知道吴赟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甚至手里一定掌握着不少他的犯罪证据,他好像也并不紧张害怕。
郁瑞问:“会不会是因为,吴赟已经把被死者藏起来的关键性罪证找到并交给他了?所以他们都破罐子破摔了?”
“不可能。”叶舒唯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那个定时炸弹已经找到了,我们今天早上发现的应该就是吴赟的尸体了。”
“以邵垠此人狡诈又狠毒的心性,他之所以还会留着吴赟,无非就是因为他还需要利用吴赟替自己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关键性罪证。若是已经找到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容忍知道那么多事的吴赟继续活着,而不把他灭口?”
听到这里,言锡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吴赟他等会儿可能会死!”
邵允阖了阖眼眸:“嗯,我想,邵垠今天是一定要让吴赟死在我们面前的。”
而且,邵垠不仅要吴赟死,可能还想要拉着吴浅浅以及更多人一起陪葬。
后半句话,邵允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
另一头的周煜这时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座椅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邵垠和吴赟要是敢伤到浅浅一根手指,我一定让他们……”
“我想改变围剿计划。”叶舒唯看着郁瑞电脑上显示的区块地图,忽然冷不丁打断了周煜的话,“我和言锡不走上面了,我们和你们一起,务必先要将那片住宅区全部清空,确保没有任何无辜的居民会在接下来的围剿行动中伤亡。”
“周煜,让你的狙击手和拆弹小组立刻就位。我合理怀疑,那栋屋子、不,那整栋楼里可能都安置着数量不小的炸弹。”
上回邵垠在吴家大宅引起骚乱,因为他自己本人在场,所以可以亲自近身下毒保证达成自己想达到的目的。但今天他都没有露面,要是想确保吴赟身首异处,那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在吴赟身处的地方安置炸弹、进行远程遥控。
虽然她还不确定邵垠究竟有没有装炸弹,她也不知道他安置的炸弹究竟具有多大的威力。但仅凭上回那座工厂里安置的炸弹的爆破强度,她也绝对不能拿那么多人的生命来冒险。
邵垠或珀斯公爵想要的,只有最大程度的死亡与混乱。
那是他们最心爱的杯中酒。
周煜将指令吩咐下去后,又忍不住说:“可疏散那块区域的全部居民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很担心浅浅她撑不到我们去营救她的时候……”
“阿煜,我向你保证,直到我们出现在那间屋子里之前,浅浅的生命安全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邵允一字一句地说,“邵垠最享受的便是能让我感到及时的痛苦,吴浅浅是你的心爱之人,亦是我的挚友。他只会想让我们亲眼目睹她的死亡,而不会让她悄悄消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此话虽然讲得颇有几分直接和尖锐,但却将邵垠的心理分析得极为透彻。
周煜没有再继续表达自己的不安,他沉默两秒,关闭了自己的通讯器:“等会儿见。”-
十分钟后,他们准时抵达了那片区域。
叶舒唯他们经历过那么多次大大小小的事件,对于疏散群众这方面颇有些心得。言锡和郁瑞不知道从哪儿去薅来了几只大喇叭,挨家挨户地在居民楼下喊“这不是演习,请所有人立刻撤离!”
叶舒唯的方法则更为简单粗暴,她扫了一眼那些探头探脑观望着他们、还不肯撤离的居民,直接站在空地上,拿出自己的银色配枪对着天空的方向连开了数枪。
开完枪,她对着目瞪口呆的居民们扔下了三个字:“还不跑?”
这方法简直比两百只大喇叭都有效,所有人瞬间一哄而散,跑得比鸭子还快。
很快,他们比预想中更迅速地完成了这片区域的居民疏散。叶舒唯回过头看了一眼吴赟所在的那栋楼,问郁瑞:“他们在几层?”
郁瑞对她比了个数字“5”。
她转头对周煜说:“让人在那栋楼的四面八方全部铺满坠落救生气垫。”
周煜对着通讯器中的小队成员吩咐完,却听到她再次叫住了自己。
叶舒唯看着他:“你等会儿先不要进那间屋子,等我和言锡发了信号,你再进来。”
周煜一怔,皱起眉:“为什么?”
“阿煜,你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太适合直面吴赟。”一旁的邵允轻拍了拍周煜的肩膀,“吴赟受了邵垠的指点和洗脑,现在的心态就是个一点就着的亡命之徒,他不能再受到任何外界的刺激了。”
吴赟又不是傻瓜,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今天大概率是活不成了——毕竟前有形如恶鬼的邵垠,后又有他们这些特勤人员。不然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去掳走自己的亲姐姐当筹码,和他们进行最后的博弈。
周煜记挂吴浅浅心切,万一等会儿进去了之后发现吴浅浅的情况十分糟糕,一时怒急攻心动手刺激到吴赟,会导致的结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不会……”周煜本还想辩驳几句,但当他看到叶舒唯和邵允安抚的目光,到最后还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行。”
如叶舒唯所预言的那样,当他们带着拆弹小组踏进吴赟身处的那栋楼的那一刻,炸弹探测器就开始疯狂地鸣叫作响。
郁瑞在电脑上飞快地浏览着大楼的结构模型和炸弹探测器所指示的位置,半晌,他面露凝重地对他们说:“整栋大楼所有最薄弱的位置都被安置了定时爆破炸弹……无一幸免。”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邵垠远程遥控启动这些炸弹,整栋大楼就会瞬间变为一片废墟,周遭的所有建筑也会跟着一块儿遭殃,身处在大楼中的人更是连一点逃生的希望和余地都没有。
他们所有人,现在都已经登上了一列通往地狱的列车。
叶舒唯想了想:“这些炸弹虽然都被远程遥控了,但我想,制作这些炸弹时,一般都会留下一个可以手动操作的机关。”
不然,一旦远程遥控失效,这些炸弹就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拆弹小组的组长点了点头:“没错,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若是遇到远程遥控的炸弹,我们也能在炸弹的内部找到手动关闭炸弹的安全阀门。”
叶舒唯问:“你们拆除这些炸弹需要多久?”
组长说:“PanPan要看炸弹装置的精密程度,单看这个数量,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去破解拆除,也至少需要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太长了。
叶舒唯在心里说。
一旦吴赟有任何异动,邵垠按下炸弹的开启按钮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郁瑞这时主动请缨:“我和拆弹小组一起过去,我想每个炸弹装置应该都是一样的吧?如若我能分析出其中一个炸弹装置的安全阀门具体位于什么位置、如何关闭,那其他炸弹也只要直接进行相应的拆除即可,这样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叶舒唯问他:“你觉得你需要多久?”
郁瑞:“我会尽量争取在十分钟内找到安全阀门,再算上炸弹的拆除时间,你得给我们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已经是郁瑞和拆弹小组的极限,叶舒唯看着悄声无息跑向大楼各处的特勤人员,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等会儿该如何为他们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走吧。”她听到身旁的邵允低声对她说,“吴赟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她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踏上了楼梯的第一格台阶。
其实,在离开邵家大宅前,她曾和邵允发生过一段短暂的对峙。
“你留在大宅里等我回来。”她告诉他,“吴赟所在的那个地方明摆着就是个死亡陷阱,谁都不知道踏进那里时会发生什么。”
邵允即便再聪慧机敏,终究也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更何况他没有任何特勤能力可以在险境中护住他自己。
叶舒唯自然心系于他,但当他们身处于任务中时,她要考虑牵挂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她怕自己到时候无法及时护住自己的挚爱之人。
邵允却说:“唯唯,很抱歉,但我今天必须和你一起去。”
她问:“为什么?你是不相信我能成功抓捕吴赟,将吴浅浅安全地带回来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说,“但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邵垠,了解珑城三大家族中的人,了解人心。我与他们周旋了那么多年,我能在现场为你提供最准确的情势判断。”
叶舒唯皱着眉:“那你完全可以远程坐镇,通过我身上佩戴的微型摄像机观察现场的状况,并在通讯器里协助我。”
邵允摇了摇头。
“邵垠的每一场戏都需要观众,而我则是他最看重的那名观众。”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他今天将我的爱人和挚友们都召集到一块儿,无非是要确保我不会缺席。”
“他要让我亲眼见证我最在乎的人死在我眼前,他要让我饱尝这世上最钻心的痛苦,因为这是他快乐的来源。当我去到现场时,他会高兴地得意忘形,也很有可能会因此而露出破绽,让我们能有机会抓住他。”
邵允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唯唯,请你让我亲手保护住我最在乎的人吧。”
她的眼睫轻颤了颤。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可我是一个应该早已经死过无数回的人了。既然今天我还活着,我就必须要阻止邵垠,哪怕是以我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你能毫无顾忌地踏进那片死亡陷阱,我也同样无惧想要吞噬我的黑暗。”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抬手轻轻地抚过她额前的碎发,目光里满是至死不渝的温柔,“我们都拼了命地想保护对方,那就相信我们都能做到,也能一起回家。”
“请记住,若是没了你,我绝不可能独活于世。”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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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在遇到邵允之前, 从未体会过这种心中有记挂、灵魂有羁绊的心情。
这是一种太过奇妙的感觉。
他哀,她亦会肝肠寸断;他喜, 她也亦会笑逐颜开。
他拼尽全力地想要保护她的心情,能够穿过一切介质,完完全全地抵达她的内心深处,与她想要挡在他身前的心情引起震耳欲聋的共振。
她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他。他们彼此的一举一动、一投一足,都会深深地影响并牵扯到对方。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独活于世了。
她的身与心已经完完全全都与这个叫邵允的男人融为了一体,他们携手进退, 他们同生共死。
叶舒唯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她会迸发出更耀眼的潜能,只为让自己和他都能平安回家。
当他们并肩走到吴赟所身处的那间屋子门口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静静地侧目看向对方。
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彼此最赤诚的信任。
叶舒唯收回视线, 轻轻地伸出手, 推开了那扇原本就没有合拢的屋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
但因为窗外的天光大亮着,他们还是能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吴赟正背对着他们立在窗边,而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则摆着一张老旧的椅子。椅子上用一条十分结实的麻绳捆绑着一个人,那个人赫然是今天凌晨时分从吴家大宅中失踪的吴浅浅,她闭着双目,依旧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
万幸的是,吴浅浅的状态看上去还不算太坏, 她的面色虽是苍白了些,但身上肉眼可见的地方并没有任何伤痕。
叶舒唯的目光在吴浅浅身上的麻绳多停留了几秒, 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想。
听到他们的声响,吴赟慢慢回过了头。
“你们来了。”
当叶舒唯看到吴赟的脸庞时,她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她上一回见到吴赟,是在那个地下搏击场馆的VIP包厢里。当时的他还穿着价值不菲的衣物、梳着大背头,对着众人口出狂言、下注时挥金如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备受宠爱的世家公子哥的狂妄与张扬。
可仅仅只隔了这么些时日的功夫,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萎靡不振,人也消瘦了不少。下巴上全是胡茬,脸庞肿胀又泛黄,且眉骨附近还有几处很明显的淤青和伤疤,像是被人下重手殴打过一般。
吴赟的目光从叶舒唯、言锡和其他特勤人员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到了邵允的身上。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冲着邵允戏谑开口道:“哟,药罐子,你竟然也来了,不怕死啊?”
邵允并没有在意吴赟充满着火药味的挑衅,他平静地回复:“我要是怕死,我就不会直到今天还活着。”
“的确,你虽然身体孱弱,但却是个有种的男人。”吴赟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也难怪你的变态老爹和二哥那么喜欢折磨你,也难怪我姐对你一心痴情多年。”
因为吴赟突如其来的靠近,叶舒唯和言锡身后的特勤人员已经齐刷刷一片举起手中的枪支对准了他。只要他再往前两步进入到规定射程内,他就会被当场击毙。
叶舒唯这时冲言锡使了个眼色,言锡立刻抬手将身后一位特勤人员的枪口往下压了压。
其他特勤人员也都跟着暂时放下了握着枪的手。
吴赟走完了那两步,站定在邵允的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药罐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邵允淡声回:“一辆能够离开这里的车,一张能够离开珑城的机票。”
吴赟打了个响指:“Bingo.”
“吴赟。”邵允这时慢慢抬起手,指向了吴赟身后那张靠墙而立的立柜,“就算我能给你这两样东西,你觉得你真的能够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听到这话,吴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起来。
他甚至都不用回过头,便知道邵允指代的是什么——那是邵垠早早就命令他安置好的监视器,让邵垠能够在监视器的另一端实时看到这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一切。
若是他的行为有一丁点偏离邵垠的预期,他便会立刻命丧黄泉。
“呵。”过了半晌,吴赟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我若是怕死,就不会踏上这条船,更不会一路走到今天。”吴赟边说,边笑得愈发癫狂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心里都看不上我,认为我和周济那个蠢货是一丘之貉。但我可比他聪明多了,周家的财产根本经不起他那般挥霍,而我却可以自给自足……我如何一掷千金,便能加倍赚回来填上我所创出来的黑洞。”
“用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拐卖人口所挣来的钱一掷千金么?”邵允的声音虽不高,但却很有力,“你在挣着这些不义之财、踩在他人血肉上为自己争取满足感和存在感的时候,有没有一秒钟考虑过你姐,考虑过养育你的父母?”
邵允话里的最后两句,显然让吴赟不太好受。
因为吴赟本就有些充血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更红了,他用手指着邵允,大声怒吼道:“你懂什么!?”
“你一个本就被邵家遗弃的废物,会理解我的感受吗?”他疯了般地叫嚣着,“我是吴家唯一的男丁啊!就算我是老二,家里的财产大权也该落在我的手上!可我那对白痴父母的眼里却只看得到我姐!他们早早就架空了我在家族里的财产和权利,我只能像个乞丐一样,靠着我姐施舍我、可怜我,去舔她吃剩下的肉骨头……”
“是,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都是罪大恶极的,我就算入了土都不得好死。可如果不是他们将我逼上了这条绝路,我又怎么会……”
“吴赟。”邵允这时轻声打断了吴赟的话,他看着吴赟的目光里慢慢地浮现起了一丝怜悯,“你真的觉得是你父母和你姐将你逼上这条绝路的吗?”
“你出生的那一天,整个吴家上下都欢天喜地,你父母高兴得好几天都没合眼。”邵允说,“我一个长期不出门的废物是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呢?因为当时全珑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有多么期盼你的到来。”
吴赟的目光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你特么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不过。”邵允平静地回视着他,“你扪心自问,他们难道不想把吴家托付给他们唯一的儿子?”
如若不是因为早早看清了吴赟天生的秉性,知道他这一辈子注定不会成器。吴淞夫妇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过得那么辛苦,整天周旋于生意场上,用她纤瘦的肩膀扛起家族的大任?
“正是因为他们预料到你今后可能会走上一条歧路,他们便早早地将你的权利架空,只让你插手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意。”
“你给我闭嘴!”
“正是因为他们真心疼爱你,他们才想要保护你,让你远离那可能会彻底将你吞噬、让你万劫不复的贪婪欲求里。”
“你别说了!”
吴赟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咬出了血来都仿佛还不知疼痛。那血从他的牙缝里狰狞地一滴滴掉落下来,最终砸进了老旧地板的缝隙之中。
他知道邵允所说的没有一句是虚言。
邵垠第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其实当场就拒绝了,因为他知道邵垠做的事并非正途,他姐和他父母也绝不会希望他去触碰那些。可后来,邵垠又拉上他去到自己的地盘上,当他看到那些来得如此轻易的钱财,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也渐渐迷失了自我。
他知道自己该同吴浅浅和吴淞他们说起这件事,可是他不敢,他也知道一旦踏进了邵垠的那条河里,他这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但他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本性里的鲁莽和狂妄。
他想要赚很多很多钱,他想要向他父母和他姐证明自己——他不是一个庸碌之辈,他也能为吴家的基业和发展添上一份力……无论这钱是怎么来的。
起初加入邵垠时,他还沉醉在膨胀的欲望里。可到后来,当他触及到越来越多他都觉得可怖的犯罪链,当他掉进一个又一个不可控的漩涡里,当他被邵垠逼着在墉萍酒店设局杀人、沾染上了满手的鲜血,他才终于知道害怕了。
但到了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邵垠的手里有他一起合伙的所有证据,邵垠还威胁他,如若不继续帮助自己,会将他做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他的身后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齿轮在推动着他,一刻不停地在强迫着他继续往前走。如若停下脚步,那便是死无葬生之地。
他开始每天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他多么想要让他姐和他父母救他,他想说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多少次,他面对着自己至亲的家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赟。”
就在此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所有人都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原来是被绑在椅子上的吴浅浅醒转了过来。
她面无血色,却努力地朝吴赟挤出了一个笑容:“别害怕。”
短短三个字,瞬间让吴赟的眼眶里冒出了热泪。
“你有错,你就认。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个引导你犯下错误的人才是最不可饶恕的。”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其实姐姐也有错,我这么在乎你,却没能及时发现并制止你、让你悬崖勒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宽恕自己没有更早一点发现你身处于这样的痛苦之中。”
即便她浑身都被麻绳绑着,她望着吴赟的目光里也没有半分怪罪与怨恨。
“小赟,对不起,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吴赟泪如雨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浅浅,朝她的方向踉跄地走了几步,整个身体像是再没有一分力气支撑自己一般,颓然地跪倒在了吴浅浅的身前。
“没有将你教导好,是我和爸妈的过失,无论我们有多么伤心欲绝,都不会违逆法律对你犯下这些罪行的应有制裁。”
吴浅浅这时缓和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虚弱地对他说,“小赟,你趁现在,将邵垠逼迫你做的所有事都交待得明明白白吧……”
叶舒唯也开了口:“吴赟,法律自会给你一个最公正的审判。你现在若是主动认罪,你的口供到时候也会呈上公堂,一定程度上会让你姐、你父母和整个吴家的处境不那么难堪。”
吴赟出事,整个吴家自然都会避无可避地面临全面调查。但若是吴赟一人率先揽下所有罪责,并将自己所做的事与整个吴家划清界限,吴家也多少会好过一些。
“我……”吴赟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几欲开口,“我……”
就在这时,叶舒唯听到通讯器中的郁瑞对她说:“我已经成功完成了炸弹装置的解析、并找到了关闭炸弹的安全阀门,现在我们只需要最后五分钟的时间拆除炸弹即可。”
邵允刻意引导吴赟开始的对话已经为他们争取到了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只需要再拖延最后五分钟,便能够再无后顾之忧地对吴赟进行抓捕,并解救吴浅浅。
可谁知,原本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吴赟忽然浑身一震。
他就像是在瞬息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下一秒,他便猛地从地上弹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吴浅浅所在的方向。
房间里的形势立时发生了突变。
吴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站在吴浅浅的身后,用那把小刀死死地抵在吴浅浅的脖子上,歇斯底里地冲着叶舒唯他们大叫:“你们都给我滚!让我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把她给杀了!”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周煜看到此番情景,再也无法忍耐,一把甩开身旁小队成员阻拦他的手,箭一般地冲进了房间。
叶舒唯和言锡反应极快,赶忙一左一右地紧紧架住周煜,不让他做出过激的行为。
周煜被他们挡在身后,怒不可遏地冲着吴赟吼道:“吴赟!你他妈擦亮眼睛看看!她可是你亲姐姐!你这只白眼狼!!”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
听到周煜的质问, 吴赟却根本不为所动,他反而颤抖着手, 将刀更深地抵向了吴浅浅纤细脆弱的脖颈。
肉眼可见,吴浅浅白皙的脖颈上已经被小刀划出了一道浅显的伤痕,有鲜血正从那伤痕中渗透出来,慢慢地往下淌去。
吴浅浅本就已经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里,若是再大量出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吴赟,你放开她!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这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周煜双眼通红,在叶舒唯和言锡的牵制下还是疯了一般地想往前冲,“你是人吗?啊!?”
吴浅浅因为脖子上的疼痛轻轻地蹙起了眉,但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害怕的惊叫,更没有斥骂吴赟, 只是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了悲哀:“小赟,你听姐姐的话, 冷静点……”
吴赟咬了咬牙, 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动作。
叶舒唯的目光冷静地落在吴赟的脸庞上,脑中飞快地做着思索和分析。
她发现,自刚才吴赟忽然从地上跳起来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在大量地出汗,他的额头上几乎在一瞬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然而,此时这间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因为开着窗户,还有丝丝凉意不断地灌入。
很明显, 不久之前吴赟都已经差点被他们说动了。可当他刚想要做出自首的举动时,他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 被身后的主人勒令再度成为了一名危险的亡命之徒。
究竟是什么,让吴赟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变得如此暴怒又恐惧呢?
“滴滴,滴滴”。
叶舒唯眯起了眼。
因为她敏锐的耳朵,突然在这间房间里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细微的声响。那声响来源于吴赟的方向,且十分具有规律,就像是……倒计时。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啊!”吴赟急不可耐地冲着他们怒吼道,“给我准备车!就现在!立刻!马上!”
叶舒唯这时动了动身子。
她示意言锡继续扣住周煜,自己则转身径直大步走向了门外。然后,她一脚踢开了对面的房间门,将对面房间里的窗户用力推了开。
两个房间门对着门,窗对着窗,它们之间流动着的风直接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对流风。那股对流风势不可挡地卷进了房间,掀开了吴赟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衫衣襟。
下一秒,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吴赟那因为被风卷起而因此袒露出来的胸口上,竟捆绑着一排微型定时炸弹!
并且,那炸弹上的倒计时器中的红色数字,已经开始飞速地流动着。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吴赟的行为会忽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因为他身上原先还静止着的炸弹计时器,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跳动了。
叶舒唯原本以为,将整栋大楼都布满了炸弹,已经是邵垠对他们最大的“致敬”。却不料,邵垠的恶毒,永远都能超越她的想象。
吴赟脸上的那些伤,应该就是被邵垠的人痛下毒手所致的。邵垠昨天大概先用了某种方法将他骗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让人把他打晕后,再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在他身上装上了这些微型定时炸弹。
当吴赟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便不得不继续充当邵垠的傀儡。
按照计划,邵垠让他先将吴浅浅从吴家大宅中骗出来,用迷药迷晕后充当手里的人质和筹码。随后,再让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并以此为诱饵,将他们所有人都骗到这栋大楼里,准备把他们全都活活炸死。
她想,邵垠应该还许诺了吴赟,只要他乖乖听话、按照计划好好执行自己的所有要求,便不会轻易启动他身上的定时炸弹。只要他能活着离开这栋大楼,一定会帮他拆除身上的炸弹。
可处于极度恐惧中的吴赟又怎么会想得到,这整栋大楼本身其实就是个活生生的屠宰场。
他身上的炸弹和大楼里的炸弹形成了完美呼应的“双保险”,无论如何,今天邵垠都必定不可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这对吴赟而言,从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
刚才,邵垠通过实时监控的摄像机,应该是发现了他们与吴赟的对话其实是在为拆除大楼里的炸弹而拖延时间,便立刻启动了已经想要反水的吴赟身上的炸弹。
即便大楼里的炸弹全部成功拆除了,吴赟这个人型炸弹也足够让他们所有人在这间屋子里灰飞烟灭。
叶舒唯想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银色配枪,对着立柜上的那台监视器连开了数枪,将那监视器击得粉粉碎。
随后,她开口问通讯器里的郁瑞:“大楼里的炸弹是不是在刚才被启动了?还剩下多少个没有被拆除?”
郁瑞的嗓音紧绷着:“是,还剩下三个,应该能够在炸弹爆炸前成功拆除。”
“那好。”她说,“郁瑞,你现在立刻带上一组拆弹小组来五楼的房间,吴赟的身上还装有一个定时炸弹。”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刻的房间如此安静,所有人自然都能听清她说话的内容。
吴赟也听到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叶舒唯:“你说什么……!?这栋大楼里,还装有炸弹!?”
“没错。”叶舒唯本就是故意让他听到这些话的,她朝他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你真的以为邵垠今天会放你活着从这里离开吗?”
吴赟虽然嘴上声称自己并不怕死,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无比脆弱又胆小。
果然,吴赟张了张嘴,整个人都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拿着刀的手抖如筛糠:“他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不会杀我的啊!!”
“我已经全部都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我绑架了自己的亲姐姐,还把你们都引到了这里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因为他的人生就是在享受玩弄他人的过程。”邵允这时也走到了吴赟的面前,“他就喜欢亲眼看着被他伤害过的人,从以为自己获得了希望,到最后发现原来都是大梦一场的绝望……这个过程,能够带给他无上的快乐。”
说完这话,邵允侧过头与叶舒唯交换了一个眼神。
趁着吴赟因为他们的话而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时,叶舒唯看准了时机,直接一脚踢向了吴赟拿着小刀的手臂!
因为她将力度算得刚刚好,小刀在完全没有伤到吴浅浅的前提下,准确地脱离了吴赟的手,飞到空中后又掉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言锡跟着一脚将那把小刀踢得远远的,并反手扣住了吴赟。吴赟本就已经魂飞魄散,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言锡将自己控制住。
周煜瞬时扑向了椅子上的吴浅浅,紧紧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浅浅!”
吴浅浅轻轻地抬起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周煜的肩膀,哑声说:“我没事……”
“放心吧,她应该没有大碍。”叶舒唯示意待命的医疗小组跟上来替吴浅浅包扎伤口,“吴赟手中的刀只伤到了她的表层皮肤,再加上迷药导致了她的精神疲倦,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康复如初。”
眼看医疗小组已经开始着手替吴浅浅检查医治,周煜依旧紧张地反复确认着她的状况,并伸手去帮她解开身上粗糙的麻绳。
结果,他的手刚一碰到那麻绳,麻绳便直接松松垮垮地掉落了下来。
“其实,吴赟根本就没用麻绳绑死她,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邵垠看而已。”叶舒唯看了一眼被言锡压在地上的吴赟,“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他的亲姐姐下狠手。”
刚才在踏进这间房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意到了吴浅浅身上麻绳的绑法。她猜想,吴赟应该是怕万一自己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也至少能让吴浅浅被解救、以最快的速度脱离危险。
吴浅浅的伤口被暂时性包扎处理完毕后,她被周煜半托半抱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示意周煜把她放到吴赟的面前,让她能够靠近吴赟。
而终于意识到邵垠从头至尾都只是将自己视为玩物的吴赟已经全然放弃了抵抗,也再不企图去做任何危险的挣扎,因为他知道这全都是徒劳而已。
他跪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吴浅浅喊道:“姐姐,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宛如困兽般的悲鸣瞬间响彻了整间屋子,激荡着悲壮的回音。吴浅浅看着地上的弟弟,也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小赟,别怕,姐姐会救你的……”
她转头看向邵允和叶舒唯,近乎是在哀求他们:“阿允,叶小姐,你们能不能救救小赟……”
“浅浅,你别着急。”邵允安慰她道,“唯唯他们都是此中顶尖精英,一定会想办法救吴赟的。”
“报告,大楼中的所有定时炸弹已经全部拆除完毕!”
叶舒唯正打算开口,忽然听到通讯器中传来了拆弹小组组长的声音。
“收到。”叶舒唯转过头,看见身后的郁瑞已经踏进了屋门,她示意他去看地上的吴赟,“他还有最后五分钟。”
郁瑞没说话,带着拆弹小组直接在吴赟的身前半蹲了下来。
吴赟身上的炸弹虽然与大楼中设置的那些有些相仿,但却存在着细微的不同,甚至乍一眼看过去,还比大楼里的炸弹做得更为精细。
料想,郁瑞解析大楼中的炸弹都需要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吴赟身上的炸弹只会耗费更久。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除了拆弹小组,所有人员现在全部撤离大楼,在距离大楼安全距离的空地上等候。”叶舒唯对着通讯器下达了命令后,转头看向吴浅浅:“我明白你想救你弟弟的心情,我们一定会尽力救他,但我并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和保证,因为我们是在与死神赛跑。”
说完,她又对周煜和邵允说:“你们先带着她离开这栋大楼。”
周煜作为专业人士,自然明白现下的撤离刻不容缓。
所以他冲着叶舒唯点了点头,想抱起吴浅浅离开,却发现吴浅浅竟使出了浑身剩余的力气与他对抗,在原地一动都不肯动。
周煜心如刀割:“浅浅!”
“我不走!”吴浅浅死死地拽着吴赟的手,“我死都不会把小赟一个人扔在这里!”
“小赟,你放心。”她颤抖着将吴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低声呢喃道,“这一次,姐姐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待在黑暗里了。”
周煜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心意已决的吴浅浅,对着叶舒唯斩钉截铁地说:“既然浅浅不走,我也不走。”
而邵允更是从头至尾都静立在原地没有开过口,他只是用眼睛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早已经囊括了千言万语。
叶舒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所以心中也并不感到意外。
言锡、郁瑞和她因为长年累月地面对着这种生死交关的场面,都有着不到最后一秒,绝不会放弃救人的视死如归的觉悟。
可人们心中感情的力量又何尝弱于他们身上的使命感呢?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以抵过对死亡的恐惧,坚定不移的爱情也同样能够横跨生死的考验。
片刻后,当叶舒唯确保所有其他人员都已经安全撤离这栋大楼后,她干脆伸出手拉着邵允一块儿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郁瑞和拆弹小组拆解炸弹。
“花魁。”她甚至还有闲心同郁瑞讲玩笑话,“你得想清楚,你要是今天玩完了,你入土的时候可还是个小雏鸭啊!”
郁瑞原本正全神贯注地分析拆解着吴赟身上的炸弹,听到叶舒唯的话,他抬手抹了下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没好气地说:“你特么就在我身后一米都不到的地方,我玩完了你不也没了?”
“所以啊……”叶舒唯眨了眨眼,“我才刚体会到爱情的伟大和美妙,你要是今天就让我没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旁的邵允知道她是故意在缓和房间里紧绷的气氛,随即笑着握紧了她的手:“哪儿来的那么漂亮的女鬼?”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
叶舒唯听到邵允的话, 又开始给自己加戏:“好啊,三少爷, 你原来口味那么重,竟然对女鬼都要下手吗?”
邵允哭笑不得:“你要是真变成女鬼了,我也是只男鬼,我怎么不能对你下手?”
周煜原本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吴家姐弟的情况,可当他听到叶舒唯和邵允的对话,他忍不住对言锡吐槽道:“怎么有人快要死了,都还不忘了调情啊?”
这对情侣也太奇葩了吧!
言锡倒是根本不意外:“这是咱们组织良好的传统美德, 你是没见过蒲斯沅和他那个红发女夜叉老婆。他俩有一回倒挂在巴基斯坦的大川口塔峰悬崖上时还在调情,注意,那座悬崖高约6200多米,是世界上垂直落差最大的悬崖。”
周煜听得目瞪口呆,根本连话都接不上。
言锡耸了耸肩:“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之后如果有机会,欢迎观赏世界首屈一指的奇葩们。”
经过叶舒唯的这一番插诨打科, 倒计时上原本显示着的五分钟, 也已经变成了一分钟。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炸弹倒计时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吴赟已经连哭喊都好像忘记了似的,一脸麻木地靠在吴浅浅的肩膀上,等待着老天爷给他一个最终的了断。
还剩下最后三十秒的时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没再说话,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郁瑞和拆弹小组的成员这时已经顺利地打开了炸弹的核心运作机关,郁瑞拿起了摆在一旁的剪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线路, 准备从中找出那根唯一的火线。
只要火线被剪短,即便炸弹没有停止运作, 它也不会在计时归零时发生爆炸。
但每个炸弹里设置的火线,标的颜色和位置都不太一样,这其实也是变相的一次豪赌。
赌赢了,所有人都能活。赌输了,不等倒计时结束,他们就会提早化为灰烬。
郁瑞虽然前身是个黑客,但却因为天生对世间所有机械类的东西都有着高超绝伦的解析能力,因此也是他们组织里公认的编外拆弹高手。
在他们之前经历过的多次爆炸袭击案件中,郁瑞十次里有八次比拆弹小组拆得还快,也因此经常被拆弹小组薅过去帮忙拆解一些难度炸弹。
他曾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救下过无数人,而今天,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又再次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他。
还剩下最后二十秒。
被周煜拥抱在怀中的吴浅浅这时示意他松开自己,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吴赟,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吴赟的背脊,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时做的一般。
周煜认真地凝望着这对姐弟,垂在身边的手轻轻地握成了拳。
言锡半蹲在郁瑞的身边,一向满嘴跑火车的他此时也非同寻常地沉默着。
邵允和叶舒唯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叶舒唯侧过头看向他,依然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他总是能够给她这种感觉。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遇之中,哪怕是绝境,他都能永远处变不惊,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许多同她一般的特勤人员,也要花上好多年,才能练出如她这般不动如山的心智。可他只是区区一介普通人,却能够做到无时无刻都在精神上给予她最强大的支撑。
他真可谓是一个“不平凡”的凡人。
还有最后十秒。
邵允这时轻轻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与她十指相扣。
九秒,八秒。
“唯唯。”她听见他在耳边低声问自己,“既然我们以后要一起行千万里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七秒,六秒。
“有。”她告诉他,“我想去非洲的坦桑尼亚看动物大迁徙。我很喜欢那种富有生命力又朝气蓬勃的环境,那会让我感觉到,我有在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五秒,四秒,三秒。
邵允莞尔一笑:“好,那会是我们千万里路的第一站。”
两秒。
郁瑞用手中的剪刀,抵住了那根他心目中的火线。
一秒。
“咔嚓”——
郁瑞手中的剪刀在空气中发出声响的那一刻,炸弹上的那根火红色的线也应声断成了两截。
整个房间原本正处于死一般的寂静,下一秒,房间里便回荡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发出来的一声欢呼。
吴赟身上那颗炸弹的倒计时器显示着“00:00:01”,并永久地定格在了这个时间。
炸弹被成功拆除了。
郁瑞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吴赟以及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获得了平安的新生。
言锡表现得最为夸张,他直接将地上汗流浃背的郁瑞给生生拽了起来,迎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你是真牛逼啊,大兄弟!”
叶舒唯也跟着一巴掌拍上了郁瑞的肩膀:“回去之后我出钱给你买十套新模型……让蒲斯沅报销!”
郁瑞抹了一把自己汗津津的脸:“我特么要先换身衣服,老子身上这套衣服已经全湿透了……”
当拆弹小组利索地将吴赟身上捆绑着的炸弹完完全全地取下来以后,吴赟的双腿还是打着颤、连站都站不动,只知道痛哭流涕地抱住吴浅浅:“姐!”
吴浅浅也眼含热泪地回抱着他:“……小赟,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有我在,谁都不能再伤害到你。”
周煜也仿佛重新来这世界走了一遭,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往地上一扔,对郁瑞说:“我也得换身衣服。”
叶舒唯这时在通讯器里宣布:“危机解除,所有人员上车,收队。”
“叶小姐……”
她刚想和邵允一起下楼,却被身后的吴浅浅给叫住了。
吴浅浅托抱着吴赟,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同她说。
一看这两个女孩子要进行对话,原本赶着下楼去换衣服的郁瑞和周煜都不走了,立马留在原地跟言锡一起当八卦的背景板。
吴浅浅其实原先根本对叶舒唯丝毫不了解,她对叶舒唯仅有的认知只来源于前几天叶舒唯在她房间里找吴赟装的监听器和监视器的那一幕,以及周煜同她说起过的一些事。
在她的心里,她觉得叶舒唯就像是一颗神秘而又与众不同的流星,忽然就砸落到了珑城,也忽然就将邵允那么多年对谁都丝毫不为所动的心给重重地俘获了。
说她心里对叶舒唯没有半分嫉妒和羡慕,那肯定是假话。毕竟从理论上来说,她曾深爱邵允那么多年,她们俩称得上是一对情敌。
但眼下,虽然叶舒唯赢过了她,她却发现自己也并不怨恨叶舒唯,甚至产生了一种相对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孩子,同她见过的所有世族大家的名门闺秀亦或者是小家碧玉都搭不上边。应该说,叶舒唯已经完全跳出了她的眼界,达到了一个她未曾想象过的高度。
这样一位身手矫健、英姿飒爽、勇敢果决、隐藏于世救助千万人的女战神,别说是邵允,就连同样身为女性的她,都对叶舒唯颇为赞赏、甚至肃然起敬。
从今往后,她心中的那分嫉妒和羡慕都会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欣赏与甘拜下风。
不是她不够优秀,只是邵允会爱上这样一颗夺目的流星,实在是太合情合理。
更何况,叶舒唯今天还救了她最重要的亲人吴赟。
这份恩情,她也永远都不会忘怀。
“谢谢你。”
吴浅浅的心中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当她真的开了口,却只变成了这三个简短却有力的字。
“别客气。”叶舒唯潇洒地耸了耸肩,“还有,别跟辛澜一样叫我叶小姐了,听着实在是太别扭,你叫我叶舒唯就行。”
吴浅浅也没再多言,她这时看向自己身侧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吴赟,对吴赟说:“小赟,你有任何关于邵垠的信息,可以现在就告诉他们。”
吴浅浅冷静下来时,是个非常明事理又聪慧的女子。她虽然心中很担心吴赟的状态,但也更明白眼下叶舒唯他们要抓捕邵垠的情势刻不容缓。
兴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邵垠现在的行为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谁都说不准他下一步会不会做出更癫狂的举动。
邵允这时问一旁的拆弹小组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后递给面色苍白的吴赟:“喝口水吧。”
吴赟刚刚死里逃生,大脑还是一片混乱。他一口气将手中的矿泉水喝下大半瓶后,整个人看上去才稍许缓和了一些。
为了让吴赟的状态保持镇定,叶舒唯特意用了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询问他:“吴赟,我知道你现在人不是很舒服,等会儿医疗小组会替你仔细地做全身检查。在进入调查流程后,我们也会负责保护好你的人生安全。”
“我想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想从你口中获取的信息的确不少,毕竟你是现在我们抓捕邵垠最大的突破口。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再继续替他隐瞒他的所作所为、并替他背黑锅,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你生命的筹码了。”
眼看吴赟因为她的话放松了不少,她继续循循善诱道,“更加具体的信息,你可以等到了基地之后再慢慢告诉我们,你也正好可以趁着路途上的时间喘口气。”
过了半晌,吴赟咬着牙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两个问题是相对比较紧急的,也是我们希望现在立刻就从你口中得知的。”叶舒唯看着他,“第一个问题,你知道邵垠现在人在哪里吗?”
吴赟立刻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但是他根本就不告诉我啊!”
言锡疑惑问:“那你是怎么被他在身上绑上炸弹的啊?”
“换车。”
下一秒,叶舒唯和邵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叶舒唯:“邵垠应该是先让吴赟把车开到某个指定的地方,然后让他下车,命人给他戴上眼罩,再把他拉上他们自己的车,前往他们现在盘踞的根据地。”
吴赟点头确认了他们的推断。
邵允这时想了想:“虽然你不知道他所在的具体地点,但你到了那里后,肯定看到过那个地方的环境,你对那个环境还有什么印象吗?”
吴赟皱着眉头,努力地试图回忆:“单看环境,我感觉……像是一栋别墅?”
叶舒唯:“你确定?”
吴赟:“……应该是吧,因为那个房子的结构是复式的,有楼梯和电梯,好像还有好几层。”
叶舒唯转头问邵允:“你知道邵垠名下在珑城有多少栋别墅,具体方位在哪里吗?”
邵允颔首:“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全部列出来给到你们。”
郁瑞顶着一身仿佛洗过桑拿的汗湿衣服,认命地打开了电脑,准备帮着邵允一起确认邵垠的藏身地。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叶舒唯这时又说,“吴赟,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迫切地想要让邵垠被绳之以法。这样一个如同恶鬼般的精神变态,他能够伤害你第一次,就能够伤害你无数次,以及你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
“他以此为乐,一旦失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疯狂地卷土重来。这么多年来,无视法律和正义的珑城都孕育着他横行霸道,也助长着他视人命如蝼蚁的气焰,你就忍心看着他继续这么作恶下去吗?”
“因此,我们迫切地需要在墉萍酒店被杀害的死者所收集到的关键性罪证,只要拿到那份罪证,我们便能正式对邵垠下发搜查令、对他进行立案调查。”
“到了那个时候,这座珑城就再也庇护不了他了。”
吴赟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目光也开始微微地发起颤来。
吴浅浅这时在一旁抓住了吴赟的手,温声鼓励他:“小赟,无论你想到什么,你都可以大胆地说出来,相信姐姐,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这一回,吴赟沉默了很久。
他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经比方才又平静了不少:“你们要的那份关键性罪证,其实我和邵垠已经找了很久。我们几乎把这座房子和整个珑城都翻过来了好几遍,可还是一直都没能找到。”
“但是,就在我以为我们不可能找到的时候,我昨天竟然在这座房子里的某个地方找到了。并且,我没有告诉邵垠。”
叶舒唯原本听到这里时,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后文。
可下一秒,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
因为,她看见,有一束红色的光点正从窗外直直射进来,落在吴赟的胸口附近轻轻地摇晃着。
那是狙击枪瞄准的光点。
“小心!——”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
“呯——”
枪声响起前的那一秒, 叶舒唯已经朝吴赟和吴浅浅猛扑了过去。
吴家姐弟所站立的位置,是正对着窗口的。狙击枪虽然只瞄准了吴赟的胸口, 但即便是细微的差池,都会导致他们两个同时中枪。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给惊诧到了,等回过神来时,叶舒唯、吴浅浅和吴赟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下一声枪响随时都会响起,可邵允已经心急如焚地朝叶舒唯扑了过去:“唯唯!”
“放心,我没事。”
叶舒唯握住他的手,一个翻身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迅速地将他推到了狙击枪无法射中的房间死角, 随即转头对着通讯器和言锡他们厉声大喝,“全体注意,敌人派了狙击手,立刻找到敌方狙击手的位置!”
他们在布控这一片区域的时候,早就已经在能见范围内安排好了各个定点的狙击手。一旦吴赟超脱控制, 只要得到她的指令,狙击手便会立即开枪击杀吴赟。
但刚才, 她分明已经宣布危机解除, 所有己方狙击手应该都已经撤离了原定地点,不可能有人会在没得到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开枪进行射击。所以,刚刚那一声枪响只代表了一种可能性。
当她击碎那个监视器的时候,邵垠就知道吴赟之后会彻底反水。在预测吴赟这个人型炸弹和大楼里的炸弹都会被他们解决之后,邵垠还留了丧心病狂的第三手。
——他用一名横空出现的狙击手,来确保吴赟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令人胆战心惊的几秒钟过去,下一声枪响依旧没有响起。
叶舒唯身上穿着防弹背心,因此没有任何顾忌。她直接一个健步冲到房间的窗户前, 敏锐地搜索着狙击手的方位。不出两秒,她便发现东南方向的一栋大楼上隐约有一道人影晃过:“狙击手在东南方向的一栋灰色大楼天台!”
言锡二话不说就往楼下猛冲, 周煜则先闪身来到了吴浅浅的身边,将她小心地搀扶了起来:“浅浅,你没事吧!?”
吴浅浅摇了摇头,因为叶舒唯反应及时,她万幸才能逃过一劫。
可就在这时,她却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痛苦万分的虚弱哀嚎。
吴浅浅大脑一片空白地转过脸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吴赟,竟发现他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所有人刚才都在紧张狙击手会不会再次开枪,却没人发现吴赟中弹了。
因为叶舒唯阻拦的举动,狙击手原本瞄准的位置发生了偏差,子弹虽然没有命中吴赟的心脏,却偏偏擦过了吴赟的颈部。
狙击枪作为大威力□□弹,即便只是从皮肤上轻轻擦过,也足以造成毁天灭地般的结果。
“姐……”
吴赟用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偏着头躺在地上。他的目光动了动,似是想要开口说话,口中却源源不断地有鲜血冒出来。
吴浅浅看得瞋目裂眦,不管不顾地朝吴赟扑去,大声哭喊道:“小赟!小赟!”
叶舒唯这时抬手示意身后的医疗小组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她和邵允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哀叹和惋惜。
吴赟应该是活不成了。
看他脖颈伤口流血的速度和强度,那一枪应该是伤到了颈部动脉。或许连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都回天乏术。
因为医疗小组在尽力地帮吴赟止血做急救处理,周煜这时想将已经疯了一般哭喊着的吴浅浅从吴赟的身上拉起来。
可吴浅浅却依旧死死地趴在已经如同一个血人般的吴赟身上,连带着她自己也沾上了满身的血。
“小赟,你看着姐姐,别闭眼,千万别睡啊!”吴浅浅捧着吴赟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求求你,别睡,好不好……”
吴赟的气息已经变得愈来愈微弱了,他望着吴浅浅,一直以来都有些浑浊迷茫的双眼在这一刻,却变得异常的清澈明亮了起来。
他其实是很怕死的,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死亡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
但现在,他却觉得,或许自己在此刻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同时,可以将他身上背负着的所有罪孽都一并带走。那样的话,他最爱的姐姐和他的父母,也就不会因此而受到他的半分牵连。
他只是觉得很遗憾,他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领悟他的家人其实是在保护他呢?
他糊涂了一辈子,想方设法、不惜走上歪门邪道都想让吴浅浅和他的父母“看重”他。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至亲的家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有多么地“能力超群”,他们唯一的愿望,只是希望他能在这个世界上平安、快乐地活着。
“姐……”吴赟这时阖了阖眼,他使出了身上最后的力气,将手轻轻地覆在了吴浅浅的手背上,“对不起……”
他总觉得依照自己的秉性,前世的命应当也并不太好。但老天这一世却待他不薄,给了他这样一位疼他爱他的好姐姐。
“小赟……”吴浅浅痛不欲生,她哽咽着对吴赟说,“小赟,我求你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周煜看到这番场面,心中也疼得肝肠寸断。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别过脸,用手轻拂了下自己的眼眶。
他行事向来洒脱不羁,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可今天,却为了他最爱的女人的痛而感同身受,跟着落了泪。
医疗小组的组长这时停下了急救的动作,对着叶舒唯轻轻摇了摇头。
叶舒唯无声地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和邵允一起围到了吴赟的身边。
“小赟!”眼见医疗小组已经放弃救治,吴浅浅哭得几近晕厥,她想要伸出手再去摁住吴赟脖子上的血洞,却看见吴赟冲着她轻摇了摇头。
“姐,我好想再跟你一起去垂钓,去潜水,去爬山……”
吴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他苍白如纸的脸庞上却挂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但是我已经没时间了,只能等下辈子啦……”
“周煜……”他的目光动了动,对吴浅浅身后的周煜说,“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姐姐……不然……”
周煜抱着吴浅浅,一字一句地对吴赟承诺:“放心,我一定会的。”
吴赟的目光这时又落到了叶舒唯和邵允的脸上,他的气力已经近乎用尽。叶舒唯只能看到他冲着自己勉力张了张口,缓缓地吐露出了一个字。
但因为他将那个字发音发得实在太轻,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正确。
“姐姐……”吴赟在彻底闭上眼睛前,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弟弟。”
“啊!!——”
眼看吴赟的手垂落了下来,吴浅浅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吴赟的面前,下一秒便陡然失去意识,晕倒在了周煜的怀中。
在一片静默无言之中,医疗小组和周煜一同将晕厥的吴浅浅和吴赟的尸体抬上了担架。叶舒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看着他们撤离,通讯器中同时响起了言锡不甘的声音:“我们找到邵垠派来的狙击手了,他果然在那栋大楼里。”
“但我们在电梯里抓住他的那一刻,他当场吞毒自尽了。”
叶舒唯闭了闭眼-
很快,他们终于踏出了这栋死亡大楼。
她和邵允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们目送着周煜和吴浅浅上了救护车远去,听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回荡在这片空无一人的住宅区里。
等他们在车上换好了衣服,言锡问叶舒唯和邵允:“你们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吗?”
没等叶舒唯开口,邵允已经率先摇了摇头。
他指向郁瑞手中的电脑:“我和郁瑞已经对比确认过了邵垠在珑城所有的别墅产业,共计二十三套。”
叶舒唯戴上了手套,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银色配枪,面无表情地说:“出发。”
……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那张列表里的所有别墅,几乎横穿过珑城的大街小巷。
每一次,他们破门而入前,身上都憋着一股狠劲儿。可每一次,门后空无一人的场景都会让他们大失所望。
他们相信吴赟临终前的证词不会是谎言,但“邵垠身处的环境像是一栋别墅”这个定义本身就并不精确,他们的侦查方向也很容易因此跟着跑偏。
但现在,吴赟已死,他们根本无法再从中深入考证到更多的精确信息。
他们拼尽全力才获得的那缕唯一的线索,又再度中断了。
等他们从最后一栋别墅一无所获地离开时,言锡暴躁地将身上的防弹衣脱下来,反手扔在了越野车的座位上。
郁瑞一脸焦虑地揉着太阳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电脑,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叶舒唯抬头看了一眼正处于落日迟暮的天空,抬步走向静立在车前的邵允。
他感觉到她来到了自己的身侧,便偏过头朝她看过来。
他的目光虽然依旧是温柔的,但她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
邵允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哑声开口道:“抱歉。”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歉意,让叶舒唯有些怔愣。她蹙了蹙眉,问他:“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邵允望着她:“唯唯,我总感觉,好像每一个与我扯上关系的人,最后都会遭遇不幸。”
叶舒唯的目光动了动,她刚想开口,便听到他继续说道:“你看,周煜鼎力帮我,他的亲哥哥却险些死于非命,直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吴浅浅拼命助我,她的亲弟弟不仅被邵垠拖下水,如今还不幸去世了。”
“其实,我也很喜欢动物,就像你说的那样,它们都是极富有生命力的存在。但我的父亲都恨不能将我和辛澜他们赶出家门,又怎么可能会容忍我在家里养小动物?他一直都说,要是我敢养,他便能当着我的面把小动物给砸死。”
“我记得有一回,我过生日,辛澜和双子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只流浪小猫送给我当作生日礼物。我欢喜得紧,恨不能整日将小猫抱在手上妥帖照顾。但因为大宅里人多口杂,为了不叫人发现,我们一直都只能将小猫小心地藏在我的卧室里。”
“可惜好景不长,甚至连一个星期都不到,我那天下午只是带着辛澜他们出门去了一次图书馆。等我们回来之后,我们便发现那只小猫已经被人活活用绳子勒死,并倒挂在了我屋门的悬梁上。”
叶舒唯听得整颗心脏都绞痛成了一团。
“从小到大,我亲近过的人,我喜欢过的物,无一不会被这般残忍地对待。情况好一些的,只是被逼得离我远远的;情况坏一些的,那就是天人永隔。”
邵允说到这里,脸上竟浮现起了一丝苍凉的笑意:“我想,我应当就是那种世人口中的孤星煞命,这一生都无法洗脱自己身上的诅咒了。”
他并不想让自己进入到这般消极悲伤的情绪之中,因为自从与叶舒唯相遇之后,他始终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最终能够改变自己的境遇。也因为叶舒唯的鼓励与支持,他比以往更强烈地想要去和那片笼罩着自己的黑暗做抗争。
但他发现,自己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因为即便他是这样地努力和拼命,他身边的人还是在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
昨天是周济,今天是吴赟,那后天、大后天呢?会是周煜还是吴浅浅……亦或者,是他最挚爱的叶舒唯?
他当然不想相信自己真是一条天生的孤星煞命,更不愿意屈服于上天的捉弄。
可是,他手中这朵娇艳明媚的小蔷薇,是他用几世福报才修来的最大的福气,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幻梦。
他纵然能接受自己最后被黑暗吞噬、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无法忍受她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的发生,他始终冷静的大脑就会陷入一种无解的恐惧之中。
因为他爱她,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无数个前世今生里,都只会爱她一人。
第六十七章
【第四卷:孤星坠月】
第六十七章
*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看着邵允。
在整座珑城逐渐被落日完全笼罩的时候, 她才终于开了口:“邵允,你跟我说这些, 难道是希望我主动离开你吗?”
邵允动了动唇,目光里仿佛涌动着滔天巨浪。
下一秒,他便听到她没好气地冲自己说:“赶紧把你这些孤星煞命的鬼言论全都给我收回去,吃下去、吞到肚子里,一辈子都别再说出口。你要是再敢说一回,小心我用枪打断你的腿。”
他被她机关枪似的态度喷得一愣,想开口说些什么:“唯……”
“唯你个头!”叶舒唯依然没给他好脸色, “怎么,就因为你亲哥是个超级变态,你怕他伤害我,就要为了保护我而和我分手?我叶舒唯在你眼里就是这种胆小怕死的人?”
邵允被她说得手足无措:“唯唯,我不是这个意……”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呢!”她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像邵垠或者珀斯公爵这样的人,无论有多么困难, 我最后一定都会将他们绳之以法。在这条消灭黑暗的路上, 有伤亡、有牺牲那都是很正常的事,不然你觉得我和言锡他们为什么非要不远万里飞来珑城?来度假吗?一看到有人死了,我们就吓得逃回去了?”
“找不到邵垠,那就继续找;定不了他罪,那就继续搜查证据。他每一次伤害并夺走我们身边的人,都只会让我更迫切地想要抓捕他。我完全不会想要退缩,更不会想要离开你,他是个变态同你有什么干系?是他杀的人还是你杀的啊?”
邵允是个与人交谈说话始终有礼有节、方寸不乱的人, 他也是头一回遇到像叶舒唯这样,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便用如此简单粗暴又直接了当的语言将他喷得哑口无言的人。
原本正烦躁地蹲在车里的言锡和郁瑞无意间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竟都忘了继续懊丧,双双从车窗户里探出了脑袋,同情地看着邵允:“你真可怜。”
叶舒唯回过头瞪了这对活宝一眼,他们又默默地把头给缩了回去。
“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我们最终一定会抓住他。因此,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任何磨难,都是为了抓住他而打下的基石,我们会让每个死去的人都牺牲地值得。”
邵允听完了她的所有话,目光里浮现起了深深的动容。
好像每一次,他深爱着的这个女孩子,都能把即将被黑暗中的影子拖走的他生生重新拽回人间。
她就像是一盏引路灯,永远明亮地照耀着他前方的路,没有一秒钟会熄灭。
“好。”
过了良久,他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收回我刚才说的所有话。”
叶舒唯露出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邵允注视着她,问了一句也不知是认真还是戏言的话:“唯唯,若是我今后再说那种话,你当真会打断我的腿么?”
她笑眯眯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
等他们上了车后,邵允忍不住低声同言锡和郁瑞嘀咕道:“你们Shadow的优良传统美德还真不少,危难中调情也就罢了,家暴自己的爱人也能传承?”
郁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这支精英小队中唯一的一条单身狗,我可以很明确负责地告诉你——还真是,本组织中的男同胞,无一幸免地都是任打任骂的妻奴。”
言锡自作主张地握了握他的手:“欢迎加入Shadow妻奴俱乐部。”
叶舒唯这时也上了车,她一关上车门,就对着这对活宝的脑门各扔了一个弹指。
郁瑞和言锡捂着额头嗷嗷叫:“叶舒唯,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
“吴赟临死前,对我和阿允说了一个字。”她在邵允身边坐下来后,正了色,“我觉得那个字,很有可能就是他藏关键性罪证的地方。”
很显然,为了防邵垠一手,昨天吴赟在那栋老房子里找到了关键性罪证后,肯定第一时间就找机会将东西转移了。毕竟他身上被绑了炸弹,肯定也会给自己找条后路,想着可以用那罪证牵制住邵垠为自己保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邵垠压根没想兑现承诺让他活着。因为在邵垠的概念里,只要杀了最后一个知道有这关键性罪证存在的人,那这罪证就威胁不到自己了。
毕竟证据是死的,并不会自己长翅膀飞到叶舒唯他们面前。
邵允这时点了点头:“我也听到那个字了。”
叶舒唯这时从一旁的笔记本里随手撕下了两张白纸,并递给了他其中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我们同时写下来,看看我们俩听到的那个字是不是一样,如何?”
邵允笑了笑:“好。”
在言锡和郁瑞的监督下,这两个人分别拿着笔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随后他们将手里的纸对折递了出去。
言锡和郁瑞打开看到纸上的字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游!”
叶舒唯和邵允对视一眼,给了彼此一个默契十足的肯定眼神。
她起先从吴赟口中听到这个没头没尾的字后,还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或根据吴赟的口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可直到她看到邵允也给出了与自己相同的答案,她心中的信心顿时大增。
虽然此刻他们还不能完全保证吴赟临死前交待给他们的,一定是这个“游”字。但至少,他们现在又在一片原本无望的海洋里,找到了一条全新的线索。
“唯唯。”邵允这时忽然问她,“我记得,根据郁瑞看的监控显示,吴赟是今天凌晨出发去吴家大宅接走的吴浅浅,但他们却是今天早晨才回到的那栋老房子。”
根据凌晨的路况,从吴家大宅开车到那栋老房子只需要二十分钟都不到,可为什么吴赟往返两个地方中间竟然间隔了好几个小时?
叶舒唯同他想到了一块儿:“他们中间绝对去过其他地方!”
而那个地方,很有可能就被吴赟藏下了关键性罪证。
郁瑞二话不说,立刻用电脑在全珑城范围内检索吴赟的车牌号在今天凌晨到早晨的几个小时之内是否被其他区域的监控拍摄到过。
而此时,叶舒唯他们戴着的通讯器,也响起了“滴滴”的传呼声。
是周煜。
“各位。”将通讯器的公放频道打开后,周煜透露着浅显疲惫的声音在车内响了起来,“浅浅刚刚醒了。”
邵允:“那就好,她脖子上的伤势怎么样?”
“医生说是皮肉伤,因为处理得及时也不会留下疤痕。吴赟给她吃的迷药剂量不算重,所以对身体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周煜说到这里,顿了顿,“浅浅说,她有话要同你们说。”
邵允:“她现在身体还虚弱着,有什么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我等不到明天了。”
下一秒,吴浅浅苍白虚弱的声音就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邵垠一分钟没有被抓捕落网,我就一分钟无法安心入睡。”
虽然她已经竭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她话语里对邵垠的恨意已是巨浪滔天。
“我知道你们在找那个可以给邵垠定罪的关键性罪证。”吴浅浅这时在周煜的帮助下,在病床上靠坐了起来,“小赟他虽然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把这个东西藏在了哪里,但他今天把我从大宅接走后,没有立刻回那栋老房子,而是去了一个地方。”
与此同时,郁瑞的电脑也发出了“滴滴滴”的车牌搜寻结果确认弹窗。
“他带我去了一趟珑城游乐场。”
吴浅浅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电脑弹窗里也清晰地显示着吴赟的车牌被珑城游乐场门口的监视器所拍下的画面。
原来吴赟临死前说的那个“游”,指的就是珑城游乐场。他背着邵垠,冒死也要将那份关键性罪证转移,并最终藏在了游乐场中的某个地方!
言锡二话不说,直接发动了越野车,朝珑城游乐场的方向飞驰而去。
吴浅浅继续在通讯器中娓娓说道:“我和小赟年纪还小的时候,因为我们爸爸妈妈时常不在家,所以为了安抚我们,管家就会很频繁地带着我和小赟去游乐场里玩,珑城游乐场是一个拥有我们最多童年回忆的地方。”
吴赟昨天晚上将她接上车后,突然提出说要带她回那里看看。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凌晨时分的游乐场又为了他们两个而运作起来。他们在游乐场里,将所有他们小时候喜欢玩的项目全都坐了一遍,无一疏漏。
虽然游乐场经过了那么多年,早已变得有些老旧,那些游艺项目在他们看来,更是充满了幼稚童趣,但他们却都玩得很开心。
开心到,就好像能够在一瞬间忘记脑中所有的烦恼与痛苦。
叶舒唯这时问吴浅浅:“你们在游乐场里的时候,吴赟有没有同你说过一些,让你会觉得有些奇怪或特别的话吗?”
吴浅浅沉默地思索了起来。
周煜在一旁安慰她:“浅浅,别着急,慢慢想。”
“好像没有。”片刻后,吴浅浅十分确定地告诉她,“我们很默契,谁都没有提起他跟着邵垠做的那些错事,也没有说起他未来究竟何去何从。我们就像是真的只是来游乐场里游玩,回忆我们的童年一般。”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地停止在今天凌晨时分的珑城游乐场。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与吴赟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坐着呼啸而过的小火车,在游乐场里肆意地欢笑着。
若是知道今天她会永远地失去吴赟,她宁愿把自己一辈子都关在那间游乐场里不出来。
言锡很快就将车停在了珑城游乐场的门口。
因为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游乐场即将关闭,正有源源不断的游客从散场的游乐场大门里走出来。
叶舒唯他们下了车,逆着人流往游乐场里走,很快便置身于五光十色的游乐场中。
过山车、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跳楼机……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正矗立在原地无声地欢迎着他们。虽然他们知道那份关键性罪证此刻就在这里,但如此之大的范围,找起来竟是一时毫无头绪。
邵允这时又问吴浅浅:“你们昨天玩了游乐场里的所有项目吗?”
吴浅浅应了一声。
叶舒唯:“吴赟最喜欢坐的是哪个项目?”
吴浅浅几乎是秒答:“海盗船。”
海盗船在游乐场的后半个园区里,他们一路横穿前半个园区,来到了海盗船设施前。
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他们踏上海盗船,将所有的座位前前后后都翻找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物件。
下了海盗船后,言锡和郁瑞直接去了一趟失物招领处,想询问工作人员今天是否有在游乐场里捡到过什么他人遗失的物件。
叶舒唯和邵允则站在树下等他们回来,她看着偌大的游乐场,对邵允说:“吴赟明明知道游乐场里每天都会有那么多游客,却依旧选择将关键性罪证藏在了这里。那说明他藏东西的位置,肯定是一个游客通常不太会注意到的地方。”
邵允点了点头:“也一定是个不太容易被工作人员检查到、翻找到的地方。”
叶舒唯的目光在游乐场里四处搜寻了片刻,冷不丁地问依旧在与他们连线着的吴浅浅:“你最喜欢玩哪个游乐设施?”
吴浅浅一怔:“我么?我喜欢玩过山车。”
叶舒唯的心里却并不认同这个答案:“那你小时候最喜欢玩什么?”
吴浅浅没有什么犹豫:“旋转木马,有哪个女孩子童年时会不喜欢旋转木马?今天小赟还特意陪我坐了两回,说他记得我小时候总是喜欢赖在木马上不肯走。”
叶舒唯一听这话,一把伸手拽住邵允,拔腿就往旋转木马那边冲去。她一边跑,一边在通讯器里对言锡他们说:“别问失物招领了,赶紧来旋转木马这儿!”
邵允也就这么一路跟着她一起默默地狂奔,似是已经领悟到了她想法的由来。
吴浅浅是吴赟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藏关键性罪证的地点与她息息相关也自然符合情理。
等他们赶到旋转木马的设施旁,叶舒唯跳上旋转盘,在每一匹木马上来来回回地搜索着……尤其是木马的脚踝内侧、腹部等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
果然,不出片刻,他们便有了收获。
邵允从一匹橙黄色小马的右腿腿根,发现了一个被泡泡糖紧紧粘住的USB。
“我们找到了。”
叶舒唯看着那个银灰色的USB,对着通讯器中的吴浅浅说,“相信我,我们一定不会让吴赟死不瞑目。”
病房里的吴浅浅在听到这句话后,一瞬间噤了声。
当周煜悉心地关上通讯器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吴赟今天凌晨和她一起坐上旋转木马时,在五彩斑斓的灯火中,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姐姐,我希望你能永远像坐在旋转木马上时这样快乐。”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
邵垠应该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吴赟竟然真的会在临死前找到了那份关键性罪证,并让那份罪证最终来到叶舒唯他们的手上。
他费尽心思, 用了整整三重手段来确保自己能够杀死吴赟,却还是无法阻止命运将他带往他最终该去的归宿。
那份USB里,记录了邵垠带着吴赟一起犯下的全部罪行的证据。无论是文字记录、照片记录还是视频记录,都保存得十分详尽,且经审核、能够作为呈堂供证。
虽然这些犯罪,都是在吴赟入伙以后才发生的,并没有包括邵垠之前那么多年里的所作所为。但仅仅只是这些“短时间内的犯罪证据”, 诸如:他派季殃在墉萍酒店杀人、进行大批量大规模的贩毒、走私人口和军火……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立刻面临死刑。
邵垠先前在珑城一手遮天,便是仗着珑城的司法体系腐烂瘫痪。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以国家为级别的安全局和国际安全组织Shadow双双介入了他的案件,能够有权越过珑城当地的司法体系直接对他进行调查和缉捕。
有了关键性罪证后, 搜查令和通缉令下发得很快。
手持令牌,叶舒唯和周煜他们不分昼夜地将全珑城范围内所有与邵垠这个名字有关的人和地都翻了一个底朝天。
不翻不知道, 一翻吓一跳。
几乎大半个珑城都被牵连在了其中, 珑城的所有王公权贵,尤其是三大家族中的那些旁枝末节,他们所有的纸醉金迷和铺张糜烂,竟都有邵垠的“贡献”。
那个血腥的地下赛事,也被连根拔起。
周济平时虽然贪图享乐,但倒没有一点想暴富的歪心思。再加上有周煜一直以来的暗中护持,周家主家在调查中竟然算是被牵连得最轻的。
吴淞夫妇在经历了儿子的死亡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尤其是身体状况本就不佳的家主吴淞,老人家因为过度的悲痛而入了院, 每天躺在病榻上以泪洗面。
而吴赟经手过的那些犯罪链,虽然没有动到吴家的主心骨,可多少还是有一些无可避免地混进了吴家的资产里。刚从伤病中痊愈的吴浅浅只能继续扛起家族的大任,全力配合调查,并将吴家的资产做出应有的清算上缴。
至于邵家。
在留下最后两个必须伺候在依旧处于昏迷的邵蒙身边的下人后,邵眠将整个邵家的人和物都清空了。整个邵家大宅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空宅,连庭院里的那些天鹅都被送去了别处,丝毫无法看出曾经的昌盛恢弘。
除了邵眠和邵允在从事的那些正当产业,与邵蒙跟邵垠搭边的邵家绝大部分产业毫无意外地全军覆没。
如今,就算是将整个邵家抵上,恐怕都换不清邵蒙跟邵垠所造下的孽。
珑城变天了。
随着叶舒唯他们全方位无死角的缉捕,邵垠的全部手下都已在珑城各处落网,他所经营着的所有犯罪链也都被一锅端了,连一点渣都没剩下。
他现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光杆司令。
在经历了叶舒唯等人高强度的连番审讯后,邵垠的其中几个心腹手下终于松了口,吐出了邵垠的藏身之地。他们说邵垠这段时间其实根本没有待在珑城,而是一直藏在珑城隔壁的一个叫做白巷的小县城里。吴赟那天被带过去的地方,就是邵垠在白巷城里用他人名义所购置下来的别墅。
在准备出发前往白巷抓捕邵垠的当天早晨,叶舒唯和邵允一同参加了吴赟的葬礼。
因为吴淞躺在病床上无法出席,吴浅浅和吴淞的夫人便是仅有的两位亡者家属。再加上,整个吴家族群中有不少人都被牵连进了邵垠的事,能身家清白地来参加葬礼的几乎寥寥。
葬礼开始后,周煜全程都陪同在吴浅浅的身边,温柔悉心至极。
吴浅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从前叫外人看上去,俨然是一位不可靠近、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可到了如今,她整个人消瘦了数圈,不仅不施脂粉,还穿着素衣将头发盘起。虽然模样依旧美丽,但身上却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好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吴家大小姐了。
整个葬礼流程庄重且简洁,等葬礼结束后,周煜陪着吴浅浅在大门口与来参加吊丧的客人道别,邵允和叶舒唯特意留到了最后。
等整个葬礼的场馆里只余下他们四人时,他们在长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邵允问吴浅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吴浅浅平静地说:“调查快进入到尾声了,我和母亲准备将吴宅大宅卖了,搬到珑城边郊的庄园里去。”
“之前有听你提起过那处庄园。”邵允说,“是一处适合安静休养的好地方。”
吴浅浅点了点头:“父亲整日待在医院的病床上只会愈来愈郁郁寡欢,他和母亲住到庄园里后,面对着大自然的生态环境,也多少能够调节下心情。”
“另外,等父亲的情况有所好转,我打算四处去走走。小赟贪玩,我想带着他的遗志,去到那些他曾无比向往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的地方。”
周煜始终在一旁静默地搂着她的肩膀,用手掌的温度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支持。
叶舒唯觉得,若是没有周煜的存在,在失去吴赟的那一刻,吴浅浅应该会从此一蹶不振。
“阿允,叶舒唯,谢谢你们。”吴浅浅沉吟片刻,注视着他们说,“小赟若是天上有知,也一定希望我向你们道谢。”
叶舒唯说:“我们还没有抓到邵垠,现在道谢还太早了。”
吴浅浅淡淡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抓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小赟来说,只要你们一天在追捕邵垠的路上,他便不会再留有遗憾。”
叶舒唯回视着她:“你要一直平安快乐地生活着,这样的话,他在天上看着你,也会觉得安心。”
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自有其精妙之处,她虽暂时无法与吴浅浅成为交心的挚友,但却能够给出对方最真挚的祝福。
吴浅浅听了她的话,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有些缥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真正走出来,但我至少会为了小赟而努力。”
叶舒唯很早就留意到,吴浅浅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银色的项链。
若是她没有看错,项链上那个小巧精致的吊坠,像极了吴赟曾经亲手制作并送给吴浅浅的天使雕像-
像是上天也在缅怀亡者,等他们从殡仪馆离开时,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小雨。
邵允打起了那把熟悉的银狮柄黑伞,叶舒唯走进他的伞下,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从台阶上一格一格地走下来。
等走到地面上时,邵允借着她手的力道,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
“你这段时间瘦了许多。”
他垂眸望着她,目光里流露着丝毫不掩饰的心疼。
“哪里瘦了?”叶舒唯挑了挑眉,“辛澜每天从早到晚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要不是我极力阻止,他估计连十全大补汤和满汉全席都能给我端上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已经怀胎三月了呢!”
并且,在邵允这位睡眠监督师尽职尽责的陪伴照看下,她的睡眠质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这些天虽然因为审讯和抓捕邵垠的党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无论如何,她每天都会尽量在他身边合几个小时眼,且一夜无梦。
邵允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心里实在不想你那么累,但又知道阻拦你为你的工作而奔波忙碌很无稽。”
“你知道无稽就好。”叶舒唯用手指轻戳了戳他的衬衣领口,“别担心啦!我每天吃得饱睡得香心情好,也不觉得累。想到马上就能抓到邵垠,更是恨不得原地起飞来着。”
他却依旧微微蹙着眉头。
“哎,你再这样唠叨下去,就快赶上辛澜和小念了,小心我叫你小老头——”
她顽皮地去扯他的眉毛,嘴里叽里呱啦地嘀咕着。
“我是不是小老头,你应该最清楚不过。”邵允这时轻轻地抓住了她作怪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目光里带着丝意味深长,“毕竟昨天晚上……”
没等他把话说完,叶舒唯已经恼羞成怒地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嘴:“邵、允!”
她真的已经无数次地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因为他在夜晚时分对她的所作所为,每回都让她深深地怀疑着他白天是不是在装病。
蒲斯沅等人在今天傍晚时分就会降落珑城,他们原本应该更早些到、加入进围剿邵垠的行动中,但因为临时被另一个任务缠住、路上才耽搁了些时间。
言锡这时从越野车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朝他们歪了下头:“等把人抓了回来你们再慢慢腻歪,当着蒲斯沅的面亲嘴都行……准备出发了。”
叶舒唯白了他一眼,准备拉着邵允抬步走向越野车。
可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疾驰到了他们面前。
几乎在车还没有停稳前,后座上的邵眠就已经跨下了车,大步走向他们。
邵眠的整个面容都严肃紧绷,看得出来是有要事要立刻告知邵允。
邵允其实有些意外邵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因为他记得,邵眠今天应该是在办理出国的手续。等邵垠被抓捕归案、整个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后,邵眠便会立刻动身飞往国外与妻女团聚。
邵允问他:“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邵眠动了动唇:“阿允,父亲他……醒了。”
这几个字落地的那一刻,邵允的面容也有一瞬间的微变。
但很快,他便将这抹情绪收敛起来,平静地说:“嗯,他的情况如何?”
“我跟他大致说了一下邵家目前的情况,并告诉他既然他现在清醒了,很快就会有专门的调查人员上门来依法对他进行审查逮捕。”邵眠动了动唇,“然后……他就像疯癫了一般从床上跳起来,把屋子里能看得到的东西全砸了。若我没有往旁边避让,他怕不是要把花瓶直接扣在我的头上。”
“他说我在说谎,说邵家不可能会塌,还要让我把邵垠叫回来。我这辈子见惯了他的威风凛凛和不可一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直面他疯癫丑陋的内心。”
说到这儿,邵眠自嘲地笑了笑,“不,其实我最近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但每一次见识,每一次心里都还会是这般不是滋味。”
邵允抬起手,无声地按了按邵眠的肩膀。
“他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也不知是从哪突然暴起的蛮力,那两个照顾他的下人根本摁不住他,我只得让辛澜和双子在家里看着他,急急赶来这儿找你。”邵眠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你要跟小叶他们去抓邵垠,但我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偌大的邵家,现在俨然连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找不到。对比从前邵蒙他们呼风唤雨、身后跟着一连串人的日子,实在是看着好生讽刺。
他们的对话全程并没有回避叶舒唯,叶舒唯这时想了想,主动开口对邵允说:“你跟你大哥回邵宅去吧。”
邵允侧头看向她,一时没作声。
“我们的人已经在邵垠家正对面的屋子里监视了他整整三天,连他打个喷嚏我们都能立刻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只瓮中之鳖,只等着束手就擒了。”
叶舒唯又抬手敲了敲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而且,我们随时都能够听得见彼此,也能为彼此提供必要的支持。我不是不想同你一块儿去抓邵垠,只是现在邵家大宅那边更需要你。”
邵垠虽然明白她所说的无一不合情合理,但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踏实。
这些天,他陪着她一块儿清扫着珑城的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看到被黑暗笼罩了那么多年的珑城终于开始渐渐拨云散雾。他也知道,在她的帮助下,他已经即将要彻底踏出邵家禁锢了他那么多年的牢笼和地狱,来到他如此向往的人间。
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他做梦都向往的方向发展着,他的心中理应满怀期许与安定。
叶舒唯见他好看的眉头始终打着结,怎么也不愿意松口,便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等我回家。”
她笑得眉眼弯弯地对他说。
这四个字,让邵允的神情不自觉地就变得柔和了下来。
他望着面前自己挚爱的女孩,过了良久,才终于哑声答应下来:“好。”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
叶舒唯上了车后, 看了眼手表,对邵允说:“那我们晚上见。”
邵允走到车窗旁, 温柔地看着她:“好。”
叶舒唯歪了歪头:“让辛澜别再烧大鱼大肉了,我今天晚上只想喝一碗粥,最清淡的那种!”
邵允弯起唇角:“好。”
她看了眼邵允身后的邵眠:“我要不要先派两个周煜的心腹跟你们进大宅里去?我怕你们控不住邵蒙。”
邵家是重点监视区域,有一组专门的特勤人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邵家四周巡逻,以防有什么突变。但邵蒙与几个儿子的纠葛毕竟是邵家的家务事,在审查人员正式登门前,特勤人员都不太方便随意插手参与其中。
“应该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邵允说, “特勤人员已经将整个大宅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搜查过,除了邵垠书房的那个密室打不开,其他肉眼可见的地方都不存在任何杀伤性的武器和工具。”
邵眠在后面补充:“何止是武器和工具,现在的邵家大宅简直是一贫如洗。”
并且,邵蒙已经是个即将日暮西山的病老头, 他就算等会儿还有力气继续发狂,邵眠、邵允加上辛澜和双子五个人也总能摁得住他。
毕竟现在缉捕邵垠才是重中之重, 邵垠虽已是孤军一人在垂死挣扎, 但也不能完全就笃定他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有过前车之鉴,实在是不敢轻敌。邵允也是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不愿意去占用叶舒唯他们那边的特勤人员资源。
叶舒唯望着他们:“我们这边人手充足的,少两个人去你们那边根本不妨碍。”
邵允有些哭笑不得:“唯唯,真的没关系。”
“那好吧。”
叶舒唯料想自己要是再继续坚持派人增援,就是有些嫌弃自己的爱人过于“病弱无用”了,“那我们走了,有情况随时联系!”
目送他们大部队一辆车接着一辆车渐渐驶离, 邵允转身跟着邵眠一块儿上了他的车。
邵眠虽平时不苟言笑,但其实也是个极其细腻之人。轿车稳步驶向邵家大宅的途中, 他观察了一会儿身边的邵允,低声问道:“阿允,你是不是在担心小叶?”
邵允听闻从窗外收回目光,没有否认。
“她不是非同寻常的女孩子,也有老天庇佑,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凯旋归来。”邵眠如此说着,“但你会担心也是在所难免,我从未见过你对一个人如此牵肠挂肚,就像失了魂魄一般。”
这么多年来,邵允在他们所有人面前从不会表现出平静以外的其他情绪。无论在邵家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和鞭挞,他的神情和心智都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动摇。
但在有了叶舒唯之后,他就像是彻底脱下了那层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了那么多年的盔甲,露出了其中最柔软的内核。他会轻而易举地被他心爱的女孩子的一举一动而影响,动摇得一塌糊涂。
邵允笑了笑:“大哥这是在揶揄我么?”
邵眠摇了摇头:“还真不是,只是看到你有了如此投机的心爱之人,我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
邵允说:“即便大哥是揶揄我的,我也安心受着,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
邵眠定定地望着他:“阿允,等这一切全都结束后,你会离开珑城吗?”
他不置可否:“唯唯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带着辛澜和双子一起。”
邵家于他而言从不能称作为是一个家,只是一处暂时的居住地而已。
有叶舒唯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邵眠微微颔首:“今天早上琴琴给我打视频的时候说,她在那儿已经交到了新朋友,要我早些过去好介绍给我,还说很喜欢新的环境。鹭鹭说那边的环境虽不比珑城安静,但热热闹闹的大城市却让她感到十分踏实和自由。”
只有在谈到妻女的时候,邵眠紧绷的脸庞才会放松下来:“琴琴年纪那么小,却要因为我辗转去到陌生的国度,我的内心其实一直感到很歉疚,但却没想到她适应得如此好。终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被邵家和珑城困了小半辈子,局限了自己的眼界,差点也要让她变成第二个我。”
“不必再感到后怕悔恨,你已经给了琴琴第二次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邵允说,“你将她和大嫂送出了珑城,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能困住她们、伤害她们,她们能够尽管开心地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邵允的话让邵眠的心里感受到了安慰,他静默片刻,对邵允说:“琴琴还问起了你和小叶,想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去看她。”
“当然。”邵允弯起了唇角,“等大哥你在那边完全安定下来了,我们一定会找时间去看你们,到时候也要劳烦你作为东道主接待我和唯唯了。”
“自家人,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因为提到了满心向往的未来,邵眠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就怕你和小叶忙,惦念不起我们来。”
“不会。”似是明白邵眠的所思所想,邵允不徐不缓地告诉他,“你们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不惦念你们。”
“大哥,我们不能活在过去,我们得活在现在和未来。”
邵眠动了动唇,眼尾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红。
即便邵允已经说过很多次,自己并不介意邵眠过去那么多年的不作为,但邵眠自己心中还是一直过不去。他总是在悔恨,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些醒悟过来,将他理应最疼爱的弟弟更早地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但今天听到邵允如此开导他,他也终于试着想要去原谅自己。
的确,总是被过去束缚并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有机会可以弥补、可以学习、可以改变。
毕竟未来那么长,他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以去当一个无愧于心的好长兄。
他再也不会将他的弟弟一个人留在那个狭小的衣柜里-
等邵允踏进邵家大宅时,他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间。
他将自己床头的那盏小夜灯悉心点上,随后又点燃起了叶舒唯最喜欢的蔷薇香薰。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自己的宅院,往邵蒙的宅院走去。
刚走到中庭时,他远远便听见从邵蒙的宅院里传来了怒吼声和碗筷砸碎的声音。
他加快步伐往邵蒙的宅院而去,走进房间一看,便见地上一片狼藉,碗筷和盘子被摔得七零八落,好好的饭菜、汤和药全都洒了一地。
邵眠正在低声安慰那两个伺候邵蒙的下人,他们被邵蒙吓得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直哭。辛澜和双子则站在床边,拼命摁着躺在床上企图暴怒而起的邵蒙。
邵蒙一边挣扎,一边疯狗似的吼:“你们三个算是什么东西!?啊!?给我松开手!你们这三个捡来的小畜生!”
“放开他吧。”
邵允这时对辛澜他们说。
眼见邵允回来了,辛澜和双子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了他们的牵制,邵蒙似是回光返照般从床上“蹭”地一跃而起。
他看到邵允时,那双已经有些浑浊泛黄的双眼一瞬间便迸发出了凶狠与恶毒的光芒,似是想将邵允生吞活剥般地朝邵允猛扑了过来。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邵蒙窜到邵允的跟前,双手一下子狠狠地攥住了邵允的肩膀,“这个家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按理说邵蒙卧床昏迷如此之久,身上应该使不出什么力气,但兴许是因为身体里最后一丝骄傲的细胞在疯狂作祟的缘故,他竟将邵允的肩膀按得生疼。
“三少爷!”
一旁的辛澜和双子看得焦心,想和邵眠一同上来解围。邵允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朝他们抬了下手,示意他们不必上前。
他任由邵蒙死死地攥着自己,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地开了口:“我既不是邵家人,这个家会变成这样,又同我有何干系?”
“孽子,孽子!”邵蒙粗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当年你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时,我就应该把你扔去喂狗!绑着石头扔进河里!我真是一时大发善心,蒙蔽双眼,养虎为患啊!”
“养虎为患?”邵允笑了笑,“我一个在您眼中不成器的废物、弃子,怎么如今竟成了虎?这虎我可担当不起。”
邵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邵允,是我小瞧你了。我以为你顶多只能整天捣鼓些老弱病残的福利院,将些不三不四的人领回家。现在可好,你竟然把安全机构的人带了进来,要把我精心筑起的邵家毁于一旦,还要把我和阿垠送去吃牢饭!这世上哪有你这样对自己亲生父亲的儿子啊!”
“我再说一回。”邵允这时终于抬起手,慢慢地将邵蒙攥着自己肩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拨开,“在我的心中,我从未当过一天你的儿子,你也从没有一秒钟是我的父亲。邵家塌了,全都是你和邵垠咎由自取,我只是帮了你们一把而已。”
没了邵允的肩膀作为支撑,邵蒙这时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邵允,忽然大笑了起来:“你真是可笑,你以为邵家塌了,你就能清白无辜地全身而退了?只要你头上顶着邵姓,你这一辈子都没可能真正脱离这个家!”
“能否真正脱离这个家,与姓氏根本无关。”
邵眠这时竟在一旁开了口,“我和阿允虽都姓邵,却与您跟邵垠的那些罪恶勾当没有一分一毫的牵连。我们从未赚过一分不义之财,从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无论怎么经受调查,我们都能堂堂正正地从里面走出来。”
说到这,邵眠顿了顿:“我那么多年来,一直都以为这座邵家大宅将是我一生的庇护和靠山,我以身为邵家人为荣。可现在,我只觉得羞耻、反感与惋惜,这只本该一直昂首挺立的雄狮,终究是因为您和邵垠的贪婪和罪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等它闭目后,没有什么再可以禁锢我追求自由和幸福。”
等邵眠说完这段话后,邵蒙的神情大受震撼。
他靠在床沿剧烈地呼吸着,浑身大汗淋漓,目光里透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邵眠。
其实,无论邵允说什么,邵蒙的心中都不会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因为在邵蒙的心里,邵允始终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与“污点”,他不会因为邵允动一分真心,只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除掉邵允,而是将他留到现在来摧毁邵家。
但邵眠不一样。
邵眠是他最中意、最骄傲的长子,他觉得自己为邵眠付出了很多。那么多年来,他只让邵眠打理邵家的主心骨生意,为的就是今后有一日能将邵家传承给邵眠。纵使邵垠暗地里为他挣了那么多钱,他的心中都始终提防着邵垠、忌惮着邵垠,从未曾想过要将邵家托付给邵垠。
可今天,他却听到一向对他敬重有加的邵眠,亲口对他说出这番羞愧于成为邵家人的宣言。
这几乎完全推翻了他固执守旧的理念,也让他对自己的人生都产生了怀疑。
“你说什么……”邵蒙一动不动地瘫坐在那里,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阿眠,你想清楚之后再说话……”
“我想得很清楚。”邵眠看着他,“我这辈子从未有过一刻脑子像现在这般清楚。”
“邵家那么多财产,我都是留给你的,难道你都不要了吗!?”
邵蒙静默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起来,“我对你如此之好,从小寸步不离地将你带在身边培养你,要让你成为邵家的未来家主,如今你却要帮着邵允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反抗我!?”
“我可要不起你的财产,再说,我已经告知过你,你所谓的财产都只是一片泡沫而已,邵家早已经一贫如洗。”邵眠说,“当你决定和邵垠一起做那些泯灭人性的恶事时,你的心里就没有考虑过我和琴琴他们。哦不,应该说,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所谓的光辉伟大的形象,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罢了。”
“你养育我、教导我,不是为了我,全都只是为了达成你自己的目的而已。你哪里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你根本就不配当一名父亲!”
一直沉默地站在邵眠身旁的邵允这时侧过头看向邵眠,在心中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从未对邵家有过一分期待,从头到尾看到的都只是黑暗的内核,所以也就不会有所失望。
可邵眠不一样,邵眠那么多年都活在邵蒙精心构筑的“昌盛”幻象里,如今幻象尽散、只余内里血淋淋的真相,邵眠只会比他更憎恨邵蒙。
就在这时,邵允忽然听到自己耳中的通讯器传来了“滴滴”的寻呼声。
那是他和叶舒唯的专属私密线路,如若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一般不会轻易开启。
“唯唯。”他立马抬手打开线路,“怎么了?”
“阿允。”叶舒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
自从在殡仪馆门口与叶舒唯分别, 邵允的心中就一直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这种不安,很难具体去形容究竟源自于哪里。
即便他分明知道邵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叶舒唯他们今天一定势在必得。即使他也清楚叶舒唯和其他特勤人员能力过人,如无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轻易失手。
他想过,自己或许是实在和邵垠缠斗了太久,如今到了当真要分出胜负的这一刻,他总怕自己还有哪里思考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周全。叶舒唯这段时间也已经宽慰过他许多次,让他不必太过焦虑, 一切都已经如他们预期般走到了尾声。
但自从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地在担惊受怕。
而此刻,他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果然得到了验证。
叶舒唯与他说话时语气总是轻松俏皮,就算是天大的事,从她的口中说来也从不显得沉重。但是听她方才说话的口吻, 他们那边一定是遇到了事出意外的麻烦。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缉捕邵垠的目的地。”叶舒唯这时在通讯器中继续说道,“但是在半个小时前, 在邵垠藏身地对面监视他的特勤人员忽然与我们全部失联了。”
邵允蹙起了眉头:“失联?”
“嗯。”叶舒唯说, “郁瑞检查过他们的通讯系统和信号网络,都没有问题。”
虽然叶舒唯没有明说,但邵允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那几名特勤人员有很大概率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细细想来,这个情况其实相当可怖。
这段日子以来,邵垠手下的犯罪集团已经悉数落网,他身边的亲卫与打手更是无一有遗漏。在邵垠本人并不具备任何搏击术与格斗术的前提下,仅凭他一人,怎么可能将那暗中监视他的五名经验丰富的特勤人员一网打尽?
难道, 在现在的珑城之中,还藏着邵垠的余党?亦或者, 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在暗中帮助邵垠?
“唯唯。”邵允这时冷不丁地说,“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即撤离,返回珑城。”
叶舒唯:“为什么?”
“我觉得邵垠此刻已经不在白巷的别墅里了。”
邵允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整个天幕忽然暗了下来,似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他不可能在将监视他的所有特勤人员击杀完后,还留在那栋别墅里束手就擒,乖乖地等着你们过去。”
叶舒唯觉得他言之有理:“那你觉得,他现在人会在哪儿?”
邵允动了动唇。
他其实心中隐约升腾起了一种疯狂的猜想,但这种猜想从逻辑上来讲又站不住脚跟。整个邵家大宅此时都被特勤人员围得严严实实的,邵垠一旦出现在大宅附近,迎接他的便会是手铐甚至是就地枪决。
诚然邵垠是个十足的变态和疯子,但绝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除非他今天是不想活了,他才会主动赶来邵家大宅自投罗网。
没有等他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口,叶舒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过,我们现在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去到那栋别墅里查看情况。那毕竟是邵垠待了不少时间的犯罪场所,我们必须得及时控制起来、方便后续收集罪证。”
“再加上,如若那几名特勤人员真的已经牺牲了,我们也必须要将他们的尸体运送回来,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冰冷地躺在那里,无人知晓。”
邵允明白她所说的都对,但心中那种惴惴不安感却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阿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舒唯这时将语气放缓和了些,似是在特意抚慰他摇曳不宁的心绪,“按照邵垠一贯的套路,他离开白巷时,很有可能会在那栋别墅里布置陷阱、等待我们上钩,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他还是没作声。
“我把我们的专属频道开着,有任何问题,你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叶舒唯大喇喇地说,“我亲爱的三少爷,这样总行了吧?”
“还有三分钟抵达目的地,全体人员准备!”
就在此时,邵允从通讯器中听到了周煜发布指令,接踵而来的是一系列枪支上膛的声响。
邵允明白此刻不再适合儿女情长,他忍了忍,最终将嘴边的千言万语浓缩成了这短短的几个字:“唯唯,切记小心。”
下一秒,外头忽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是雷鸣声。
紧随雷鸣声其后的,则是刺眼如利剑般的闪电,以及倾盆大雨。
屋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窗外,双子站得离窗户最近,赶忙手忙脚乱地合上窗户:“我去!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辛澜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恶劣气候,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早晨我才刚看过天气预报,完全没有提到珑城今天会下暴雨啊……”
那来势汹汹的雷鸣闪电和暴雨,仿佛生生劈在邵允的心头一般,将他刚才好不容易被叶舒唯抚慰平静的心绪又瞬间搅成了一盘散沙。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边屏息听着通讯器中叶舒唯那头的进展,一边观察着面前的邵蒙。
因为邵眠刚才的那番话,邵蒙似乎被抽走了身上剩余的最后一分气力。曾经不可一世的邵家家主此刻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失魂落魄,似乎再也没有要暴起的意思。
自以为自己叱咤风云了一辈子,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手的泡沫和过眼云烟,以及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的鄙夷与仇恨。
到了此时此刻,邵家算是彻底崩塌成了灰烬。
只是,邵蒙或许直到这一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邵家会走到如此地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认识到,他骨子里的贪婪与罪恶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
邵允定定地看了邵蒙一会儿,在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大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唯唯他们。”他这时转过身,对邵眠说,“我现在去大宅外头叫两个特勤人员进来帮你们,然后我想立刻赶去白巷。”
邵眠明白叶舒唯对他的重要性,心领神会:“去吧,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邵允点了点头,可他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忽然耳朵捕捉到了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响。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地底下蔓延过来的“地动山摇”。
那地动山摇发生在瞬息之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等他们回过神,小执才仓惶大喊:“是地震了吗!?”
“……不是地震,应该是哪里发生爆炸了。”
邵允的心脏开始突如其来地狂跳,他几步跑到小执刚关上的窗户边,将窗户用力打开,全然不顾外面的风雨,猛地探身朝那震动来源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珑城城中的某个地方,正被滔天的烟雾和火光充斥着,那剧烈升腾的滚滚浓烟仅凭目测、便能感受到实际爆炸的程度有多么可怖。
邵允抹了一把很快被雨打得湿透的头发和脸,继续定睛去看爆炸来源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方向……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叶舒唯在通讯器中叫他的名字。
“阿允。”叶舒唯一字一句,“我们的安全屋刚刚被炸了。”
邵允的瞳孔迅速放大。
难怪他刚才观察爆炸来源的方向,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即便他是个全然的外行,他也明白安全屋对于特工组织的重要性。
安全屋相当于是特工执行任务时最重要的核心基地,也是特工山穷水尽时唯一的防线和退路。如若当安全屋都不再安全,那可想而知敌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了何种地步——邵垠这是把刀都架在了叶舒唯他们的脖子上,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叶舒唯又说:“我们从来没有暴露过安全屋的地址,我也确信除了你和周煜,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邵允眯了眯眼:“那么安全屋的地址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叶舒唯:“现在我们暂时先不去追究安全屋暴露的起源,蒲斯沅他们刚到倒带,正好进去勘察损失情况。等他们勘察完,他们会直接赶来大宅协助你。”
邵允立刻就说:“我这边没有那么紧急,让他们去白巷帮……”
谁知下一秒,他的话音又被堪堪截断。
随着通讯器中传出叶舒唯那边爆发出来的一声巨响,通讯器的讯号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忙音。
“唯唯?唯唯?!……”
此后,任凭他怎么样对着通讯器大声呼喊,将通讯器的频道如何调整,他都再也听不见除了忙音外的其他任何声响。
叶舒唯与他彻底失联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处在何种状况下,是否性命攸关。
邵允浑身僵硬地立在窗边,他的面色在喧嚣冰冷的风雨中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从窗外倾洒进来的暴雨很快就将他的头发和衣襟打湿,他却仿若浑然不觉。
小念赶紧悉心地上前替他披上外套、并将窗户再次关上。小执担心地望着他脸上可怕的神色,嗓音打飘地问:“三,三少爷……唯唯姐她怎么样了?”
邵允捏着自己的手掌,目光迟缓地转向小执,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原本就凉了一半的身体顿时变得如坠冰窖。
因为他看到,在敞开的屋门口,此刻正悄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浑身上下都裹挟着风雨。雨珠从他的额发上慢慢淌下来,将他挂着阴森笑意的脸庞映照得更为可怖。
他形如鬼魅……不,他就是恶鬼本身。
这个人,是他们在执行此次作战计划前思前想后、经过三番五次盘算后,认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甚至他和叶舒唯几分钟前才刚在通讯器中谈起过这个可能性、并再度一同否定。
而当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刻,今天一整天都徘徊盘踞在他心口的这份不安的预感,终于得到了最真实的应验。
所有人、包括叶舒唯在内,都认为他的不安是多余的。可最终,他脑海中那看似疯狂无稽的设想,却完全呼应了血脉之间的息息感应。
如此看来,亲缘血脉是一种多么超乎想象的存在,会在冥冥之中,牵引、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哪怕对方是个丧心病狂的究极变态。
多么讽刺啊。
他竟然是这世间,最最了解他面前这位无时无刻不想谋杀自己的亲哥哥的人。
因为他异样的沉默,屋内的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而当看到门口站着的邵垠时,所有人都瞬间面露惊惧、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尤其是邵眠,他瞪圆了眼珠,简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双子不愧跟了邵允那么多年,他们年纪虽小,但在短暂的惊骇后、却是整个屋子里最先冷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小念,他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抬手开了窗户,想要纵身翻窗跑出去叫别墅外的特勤人员进来支援。
“诶呀诶呀。”
谁知下一秒,就听邵垠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他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进了屋,用仿佛闲聊谈笑的语气冲半个身子已经翻上窗台的小念说:“怎么一见我就跑,那么不欢迎我吗?”
而与此同时,他也从自己的腰后拔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枪。
他驾轻熟路地举起枪,将枪“咔嚓”上了膛,笑眯眯地说:“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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