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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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允在看到邵垠出现的那一刻, 心中就已经了然,这是一场早就已经精心设计好的、完美的调虎离山局中局。
白巷的自投罗网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障眼法, 更是为了将叶舒唯和周煜他们最重要的兵力都从邵家大宅调走。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邵垠不可能回邵家大宅,所以最后只在大宅外头派遣了为数不多的特勤人员,主要作用还只是为了监控疯癫的邵蒙而已。
而等叶舒唯他们抵达白巷,迎接他们的则是一个华丽的陷阱。趁着他们被陷阱缠住无暇顾及别处时,Shadow的安全屋倒带咖啡店被引爆。同时,他们真正要抓捕的人也早已从白巷金蝉脱壳。
这个出其不意又用心险恶的计划,邵垠或许从他在珑城销声匿迹的那一晚开始, 就已经在进行秘密筹备了。
邵垠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着跨坐在窗台上的小念,邵允这时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他伸出手冷静地将小念从窗台上拉下来,并轻轻挡在了小念的身前。
小念面色煞白:“三少爷……”
邵允将手背在身后,朝小念轻摆了摆。
显然, 现在大宅外头的特勤人员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的情况,若是他们企图向外面求救, 邵垠就会当场开枪杀人。
他与邵垠对峙着, 淡淡开口道:“是书房的密室吧?”
这是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问话,所以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但邵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嗤笑:“这你总不能怪我吧?我可是敞开着大门,给了你们那么多天的时间,就差把答案写在你们脸上了,你们竟然都没能解开那个密室。”
“阿允,我甚至都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你和你小女朋友的能耐了啊?”
邵家大宅的四周和所有出入口都布控着特勤人员, 邵垠绝对不可能是从大宅外堂堂正正地走进来的。若是他和这些特勤人员会面交战了,他们刚才在里面应该早就听到枪声和打斗声了。
他来得如此悄声无息, 说明大宅外的特勤人员根本就不知道他来了。
那么,这么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不被特勤人员所察觉的呢?
而事实真相足够令人毛骨悚然——邵垠书房里的那间密室,不仅藏有他的秘密,还设置了一条通往大宅外的密道、方便他在这些年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叶舒唯他们在发现那间密室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密室的重要性。可惜没等他们解开密室,他们就被吴浅浅和吴赟的事件拖走了注意力,随后又一心急着要对邵垠下缉捕令和搜查令,想着等把人抓到了再去开密室和他对证也不迟。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疏漏和大意,便导致了今天这样最坏的局面。
邵允知道,哪怕他现在担心叶舒唯担心得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他也不能在邵垠的面前表现出自乱阵脚。
因为显而易见,今晚的主战场,就在他这里。
邵垠明知自己气数已尽,还如此大费周章地设局,不过就是想和整个邵家玉石俱焚罢了。
他绝对不能随了邵垠的意。
“邵垠。”他看着邵垠,平静地开口道,“你先让这屋里的其他人都离开,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陪你继续玩你的游戏。”
邵垠没说话,只是目光玩味地看着他。
“这个游戏的核心玩家从最开始就只有你和我,其他人都是旁枝配角,他们不该也不配在这里,不是吗?”
听到“不配”二字,一旁的邵眠看向邵允的眼神不禁微微动了动。
邵允说话的方式向来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如今话锋一转,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一种他被邵垠“上身”的错觉。
邵垠也不知是生了几双眼,这时朝邵眠轻抬了抬下巴:“我亲爱的大哥,你该不会直到现在还以为你最小的弟弟真的是只弱不禁风的小绵羊吧?”
邵眠没接邵垠这句话,只是肃容道:“邵垠,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伤害阿允他们。”
邵垠笑了:“我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你最痛恨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邵眠冷声说,“我想,父亲应该曾经许诺过你很多回,在他去世后会将邵家托付给你吧?”
“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依然还是在将邵家的所有主心骨产业都交到我的手上,美其名曰那是些你看不上的小生意。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日后成为邵家家主而铺路。”
邵垠不作声,邵眠便继续不徐不缓地说着:“你这些年来,帮着父亲做了那么多脏活累活,为邵家积累下那些[雄厚壮观]的资产。可到头来,父亲心里却还是只将你当作枪使、百般利用你又不肯正视你,因为他怕弄脏了他的眼和手。”
邵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原本正靠在床边状似半昏迷的邵蒙又开始浑身不断地发着抖……他虽然目光浑浊、面容苍白,可到底还是留存了一丝清明的神思。
此刻,邵眠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剑一样、一刀又一刀地插在他的心口,再度提醒着他那“要将邵家打造成珑城第一大世家”的美好愿望从最开始其实就只是海市蜃楼罢了。而他养虎为患多年的举动也最终彻底地毁了他自己,并毁了这个拥有着百年基业的世族大家。
诚如邵眠所说,正是因为邵蒙认为只要他不亲手去触碰那些黑灰色的界限,他就依然还是那个一清二白、风光无限的邵家家主。他虽然默许着邵垠去做那些能为邵家赚取暴利的非法活动,可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又始终觉得邵垠是肮脏不入流的、上不了台面的存在,他面对这个儿子会心生恐惧,可又太想要利用他。
在邵蒙的眼里,他唯一看得上的儿子只有他的长子邵眠,邵垠好走旁门左道、心术不正,而邵允病弱无能、不配为雄狮。
他一边在明面上塑造板正严厉的形象培养邵眠,一边又在地下贪婪地通过邵垠汲取不义之财。他自认为自己做得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却不知终将反噬其身。
毕竟,邵垠根本就不是个会乖乖任由他掌控的变态。年复一年,他越来越无力也无能干预邵垠,邵垠身后的黑暗势力早就已经盘根错节、逐渐吞噬了整座珑城。
其实他早就知道邵家终会毁在邵垠手里,但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有时候,一个人的崩塌并不需要借助外力,只需要在精神上剪断那一根致命的引爆线,即使拥有再刚强的外壳都无法抵御,会瞬间由内而外地被炸得粉碎。
先前与邵眠的那番竭力对峙已经将邵蒙打击得体无完肤,而此刻,邵垠的突然现身又再度让他被极度的恐惧所笼罩,近乎奄奄一息。
很快,一股刺鼻的尿骚味迅速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邵允略一垂眸,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邵蒙身下那一滩昏黄醒目的尿渍。
他望着这个给他带来过诸多噩梦、绝望与痛苦的、他称作为父亲的男人,想起对方曾经的不可一世和高高在上,再对比起对方如今的凄惨落魄——他以为这种极致又讽刺的反差,应该是他很想要看到的一幕。
这是他卧薪尝胆隐忍多年、推翻邵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预示着他已经走出了一半笼罩了他多年的地狱。
可事实上,他的心中既感觉不到一丝畅快,也感知不到半分怜悯。
而脸色玩味的邵垠这时也终于开口了。
“我亲爱的大哥,你可真是误会我了。”
邵垠将黑洞洞的枪口从邵允的身上移开,缓慢地转动着方向,“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都已经无能愚蠢到失禁程度的邋遢老东西,而记恨你,冲着你来吗?”
枪口最后落在了邵眠和邵蒙之间的虚空,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倾向于其中的一边。
“是,我承认我曾经确实嫉妒过你。我寻思着,你是个那么平庸的人,除了比我早出生几年、贵为邵家长子,你的才能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可父亲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于将邵家交予给你呢?”
邵垠故作沉思,“毕竟我最开始一直都觉得,更多滋源在抠抠裙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我英明神武的父亲理应是我最坚强的后盾与伙伴,他应当同我是一类人,不然我血脉中的这些艺术天赋究竟是从何而来?我知道肯定不是来源于母亲,毕竟母亲她那么软弱。”
他将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都称之为“艺术”。
“可后来的某一天,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邵垠在风雨声中,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整个肩膀都在发抖,“我身上的所有才能都与他毫无干系,那是我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天赋。其实,他根本就和母亲一样软弱无能,也和我不是同一类人,我又何必因为他愚蠢的偏好和执着而感到委屈呢?”
他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不委屈”,但他看向邵蒙的眼神,却并不是那么地无动于衷。
与邵垠对峙着的邵眠这时轻轻地朝邵蒙的方向挪动了一步。
如今,即便邵眠心中对邵蒙的情感只剩下了厌恶,可邵蒙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那也应该是由公正与法律对其进行严惩,而不是被邵垠私自屠杀。
“大哥啊!”邵垠这时吹了声口哨,“我劝你往旁边走两步、以免我误伤到你,你替这糟老头子送命多不值得呀!琴琴和大嫂可都还在国外巴巴等着和你团聚呢!”
一听到“琴琴和大嫂”这几个字眼,邵眠的面色瞬间如冰封般凝固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邵垠,眼神里充满着强烈的怒意,却依然没有挪动身躯。
邵垠故作惊讶:“哟,我们家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骨气了!?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
下一秒,他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为了在杀人时掩人耳目,邵垠手中的这把枪支是消音枪。在开枪的那一刻,并不如其他正常枪支一样会发出响亮的枪响。再加之屋外的狂风暴雨,最后落到空气中只剩下了低沉的闷响。
眼见屋中的情势急转直下,邵允早已有了动作。他找准角度朝邵眠飞扑了过去,抱着邵眠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帮助邵眠躲过了那一发毫不留情的子弹。
而与此同时,原本静立在原地的双子也身形矫健地朝门外的方向冲去。
刚才趁着邵垠和邵眠对峙时,邵允已经无声地在背后朝他们打了手势,示意他们两个一旦邵垠开枪,就立刻趁乱跑出去找大宅外的特勤人员求救。
双子年轻迅猛,没等邵垠反应过来前,已经一个健步窜到了门口。眼看着他们即将成功冲出这间屋子,更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发生了。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躯忽然如同幽灵一般从门外闪现,他就这么横加阻隔在了这间屋子和外界之间,悄声无息地挡在了双子的面前,连一点逃生的缝隙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双子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面色煞白地抬头朝那身影的主人看去。
那是一张已经不能被称作为“人”的脸。
整个五官都扭曲变形不说,面部肌肉腐烂又血肉模糊,就好像是一摊烂肉挂在头上,完全看不清其人原本的长相。
可那人被烂肉挤得近乎辨不清的空洞双眼和他沉默如山的身躯,对于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来说都并不陌生……可以说是化成灰都认得。
没错。
来者是本该在郊区工厂时死在剧毒气体和大爆炸中,怎么都不可能存活下来的“武僧”季殃。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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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门外风雨中那个“死而复生”的季殃时, 邵允的心还是不免在一瞬间砸落到了冰点。
他之所以在这样完全对他们不利的局势下,始终稳住自己的心神去与邵垠周旋, 是因为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要相信叶舒唯一定没有遭遇不测,她绝对能从白巷平安地回到他的身边。
他们都在彼此的战场上,无论今天死亡有多么想要把他们从人间带走,他们都不能轻易低头认输。
要死可以,但绝对不能是今天。
再来,按照叶舒唯先前在通讯器中所言,蒲斯沅他们已经身在珑城, 从爆炸的倒带咖啡店赶来大宅援助是迟早的事。只要他能将时间拖到蒲斯沅或者大宅外的特勤人员发现他们遭遇了意外的危险,那他一定能够带着邵眠他们化险为夷。
可事态的发展却永远都在超出他的预期。
如果说邵垠的出现是当头一棒,那季殃的到来则让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一个他和叶舒唯亲眼所见被剧毒气体和爆炸所生生吞噬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那片工厂在成为废墟后,也立刻就被特勤人员团团包围, 里里外外地仔细勘察过,季殃又是怎么拖着如此残破的身躯逃出生天的?他这段时间又躲在哪里呢?
难道, 那天叶舒唯在邵垠书房里听到的从地下密室传来的细微声响, 是季殃?他一直都躲在邵垠书房的密道里?
但季殃没有死,很多事情又确实有了合理的解释。
作为邵垠最信赖的左膀右臂和武力值超高的杀手锏,季殃用自己的“假死”隐身于世,完美地将自己排除在了Shadow和国家安全组织的全城缉捕和调查外,暗中帮助辅佐邵垠与他们缠斗。
他想,无论是白巷那边的陷阱、监视邵垠时死去的特勤人员、倒带咖啡店的爆炸……所有一切蹊跷的展开,应该无一不和季殃有关。
毕竟谁都不可能想得到,身边所有犯罪团伙和手下心腹都早已落网, 只等着束手就擒的光杆司令邵垠,暗地里竟还有他们都看不见的“死人”依然在替其卖命。
邵垠第一枪失手, 却并没有气馁。
因为屋内所有人见到季殃仿佛见了鬼的苍白脸色大大地取悦到了他,他优雅地朝他们行了个宫廷礼,随后吹了吹消音枪的枪口:“喜欢我送给你们的小惊喜吗?”
邵允扶着邵眠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亲爱的阿允,很遗憾,我看你这对双胞胎小兄弟,一时半会儿可能是没法儿踏出这间屋子去找人求救了。”
邵垠对邵允耸了耸肩,“不过呢,真想要踏出去,也不是不行……只要死了,就能被横着抬出去咯!”
话音落下,门外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季殃已经一步踏进了门槛,朝双子逼近了过去。
“毕竟是蝉联地下搏击赛总冠军多年的武僧,咱们季殃啊,可真是个人间宝藏呢!”邵垠满脸骄傲地说,“你们知道吗?当他经历了剧毒气体的侵蚀和大爆炸后,竟只有脸部和身体表层皮肤受损,其他所有器官都能正常运作。最重要的是,他强壮的身躯和武力值可连一点折扣都没有打噢!”
对于双子来说,季殃其实是他们心中从不言说出口的目标。
如果说邵垠是恶鬼,那季殃就是恶鬼身旁的嗜血镰刀手。那么多年下来,邵垠用季殃替自己除去了所有胆敢挡他路的障碍,季殃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是个同他主人如出一辙、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特征的刽子手。
双子自懂事开始,就一直知道邵垠视邵允如眼中钉,一旦未来某天当真撕破脸皮动起手来,季殃绝对是对邵允人身安全最大的威胁。所以,他们那么多年始终都暗暗发誓自己要变得更强,强大到能够抵御甚至打倒季殃的程度。
为此,他们拼命地练习搏击,即便贪玩如小执,也从未松懈过。
地下搏击赛那日,小念原本想要上场迎战季殃,试试自己多年下来累积的力量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奈何实在是身体情况受限、只能不甘劝退。
但后来当他和小执反反复复地观看研习替他上场的叶舒唯与季殃的对战视频,他们想要打倒季殃的念头已经燃烧到了顶峰。
邵允待他们如同自己的亲弟弟,给了他们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的恩情和亲情。无论是面对多么可怕的敌人,他们即便是战死,也要保护好邵允。
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觉悟。
所以,在短暂的惊诧后,双子对视一眼,已经迅速地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们面对高大可怖的季殃,双双摆出了搏击的姿态,并头也不回地告诉邵允:“三少爷,由我们来对付季殃。”
邵允目光深深地看着两个背影挺拔的少年,眼眸中闪动着盈盈的光泽。
在这个世上可以与他以命相交的家人,从来不是那些个所谓和他真正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能够有双子和辛澜他们在身边,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之一。
邵垠见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呀!”
“季殃。”邵垠这时轻飘飘地对季殃说,“这两只小羊崽就归你了,你是他们的前辈,可千万别对他们手下留情,让人见了笑话。”
话音刚落,双子便一声怒喝,一左一右地朝季殃迎了上去,季殃也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回击,三人瞬间在屋内缠斗成了一团。
而这边,邵允还未来得及多挂心双子几秒,邵垠手里的枪已经重新朝着某个方向举了起来。
邵允顺着邵垠举枪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本靠坐在床边的邵蒙,因为刚才邵垠的那一枪,已经吓得整个人都抱着头跪趴在了地上,正企图拼命地把自己蜷缩到床底下去。
但因为身型的原因,任凭他怎么努力,他也只能硬塞进去自己的脑袋和半个上半身。他的腰腹以下依然赤.裸.裸地卡在床外,那撅着屁股瑟瑟发抖的模样看上去既悲催又可笑。
“邵垠。”邵眠这时再度挡在了在床底下抱头哀嚎的邵蒙跟前,“无论如何,你们这辈子都是父子一场,即便再恨,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下一秒,邵允竟也站到了邵眠的身边。
他虽没有开口言语,但与邵眠如出一辙的行动足以说明了一切,这让邵眠的脸上都出现了短暂的愣神。
对面的邵垠眼神玩味地看着邵允,忍不住啧啧感叹:“邵允啊邵允,你可真是总能干出些让我喜出望外的事情来呀!”
“你眼前这个窝囊的老东西。”邵垠说,“他可是曾经跟我说过无数回,他恨不得你出门就被车撞死……现在我要替你讨回公道了,你居然还想要护着他?我都以为你会主动夺过我手里的枪,自己亲自把他给杀了呢!”
听了邵垠字字挑衅的话语,邵允的神色却相当平静。
“我是人,不是禽兽。”
他看着邵垠,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我做出了同你一样的事,那我便不配为人了。”
他曾经答应过叶舒唯,当未来他与邵蒙和邵垠对抗时,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虽说有了如此约定,但其实他也曾暗暗担心,若是当真得到了手刃他们的机会时,自己会不会一时脑热从而手染鲜血。
毕竟是这两个人一手造就了他人生至今二十多年的地狱与牢笼,还有他一辈子都不可能逆转的病弱残喘身躯。
可如今当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竟能比自己想象的做到更加无波无澜。
大约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叶舒唯的出现吧。
是她,让他对跨出地狱、重回人间,燃烧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满心满眼的渴望。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有资格站到她的身边,用未来漫长的人生好好守护她、爱惜她。
是她,让他觉得自己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即便前二十多年吃足了苦头。
但那明媚的未来值得。
所以,他更觉得对邵垠和邵蒙这样的恶鬼产生怒意或者恨意一点都不值得,他不愿意在他们身上多投入一分一毫的情绪价值。他就只想用一个旁观者的态度面对他们,而不是在此时此刻大动私心或者滥用私刑。
他能够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的所爱之人与其他无辜的人,亲手将这两名罪犯送进牢狱。
可谁知道,听完邵允的回话后,邵垠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地开枪。
他甚至还慢慢地放下了手中举着的枪。
窗外的风雨愈演愈烈,伴随着小执和小念他们与季殃激烈搏斗的背景音。下一瞬,邵垠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竟然将手中的枪轻轻一抛,直接扔到了邵允的脚跟前。
“我亲爱的阿允,我愿意成全你身为[人]的伪善。”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邵垠两手空空地插着自己的裤兜,嘴角噙着一抹悠闲的笑,冲着邵允努了努嘴,示意他捡起脚跟前那把黑色的消音枪。
邵允静静地注视着邵垠,不发一言。
“捡呀!”邵垠说,“你不是说你愿意陪我好好玩这场游戏吗?我的好弟弟,你可得说话算话。”
邵眠动了动唇,脸色铁青地对邵允低语:“阿允,你千万别随了他的意,谁知道他又在耍什么阴招。”
邵允清俊秀气的脸庞因为窗外光影的缘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发一言,也不为所动。
就在邵垠的耐心即将耗尽前,邵允竟然真的有了动作。
只见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黑色消音枪,紧紧的握在了自己的右手手心里。
在一旁看着他的邵眠和辛澜,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邵垠见状很是满意,对着他满脸笑意地鼓起了掌来。
在那阴森的掌声中,邵允淡淡开口道:“你想怎么玩?”
邵垠抬手指了指依旧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床底下的邵蒙,歪了歪脑袋。
“很简单,只要你亲手把他杀了,我就放你们所有人离开。”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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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垠此话一出, 众人更是神色各异。
邵允听到这话,脸庞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太意外的神情。他的目光有一部分聚焦在正与季殃缠斗的双子身上, 垂在身边的手掌也悄声无息地握成了拳。
虽然他看似并没有在关注双子,但实际上,他一直都将后方的战斗情况尽收眼底。
双子的搏击能力原本就出类拔萃,再加上叶舒唯先前的指点,两位少年已有了突飞猛进之势,面对季殃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和逊色。
最开始,他们俩还完全占据了上风, 一度将季殃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可片刻后,局势却被慢慢地逆转了。
以一敌二的季殃身上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甚至好似不知疲倦为何物。他顶着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使出了以前从未展露过的招式,那些新奇又难缠的招式, 一下子就让双子的回击变得吃力了起来。
他们即便是青少年中的搏击翘楚,可当面对一个比他们年长那么多的资深专业搏击手, 到底还是欠缺一些经验。
而这欠缺的经验, 其实是相当致命的。
小执平日里练习本来就没有小念多,面对这种阵仗,即使他一直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可也很快就不自觉地露出了纰漏。季殃抓住机会,一举将小执击倒在地,用力大无穷的腿技,牢牢地锁住了小执的喉咙。
面对压倒性的力量,小执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脸很快就因为窒息的压制涨红到青紫,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刚被季殃击倒在地的小念看得近乎发狂, 他怒吼一声,完全不顾自己满头的鲜血,猛地朝季殃扑了过去,对着季殃的头和身体一阵不要命的锤击。可季殃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压制住身下的小执,仿佛感觉不到身上那些如同雨点般落下的重拳。
邵允看得瞋目裂眦,他抬起手指向邵垠的身后,强忍着滔天的愤怒与焦急对邵垠说:“要我玩游戏可以,立刻让季殃放开小执和小念。”
邵垠回头看了一眼,冲着季殃吹了声口哨。
季殃听到那声口哨声,立刻意会,二话不说就松开了身下的小执从地上起身,漠然地站定在原地待命,连多余的一个动作都没有。
简直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
而终于能够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小执躺在地上,咳嗽得近乎晕厥过去。
小念赶紧扑到小执的身上,将他扶靠到自己的怀里,一边拼命地顺着他的呼吸,一边双眼通红地唤他:“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小执努力勾起嘴角,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同平日里一样狡黠的笑容:“……这时候倒知道尊老爱幼敬称我一声哥了?你哥我还没死呢,你就哭丧个脸做什么啊……”
小念咬着牙不吭声,双眼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在邵允的示意和邵垠的默许下,辛澜急急忙忙地冲到双子的身边,替他们查看身上的伤势。
邵垠这时对邵允摊了摊手:“你看,哥哥我可是说话算数的,只要你真心配合我好好玩游戏,我就放你们所有人平平安安地离开……阿允,我衷心希望你也能像哥哥一样遵守游戏规则,不然我和季殃可是都会生气的。”
“我生气倒还好,不过啊,要是季殃生气了,我可能都控不住他……他在经历了面部与全身毁容后,脾气可变得比以前更古怪了。”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邵允胆敢轻举妄动没有遵守游戏规则,季殃便会当场大开杀戒,将屋子里的所有活人全部撕碎。
邵允听罢,无声地抿了抿唇,目光转向床底下的邵蒙。
邵垠这时大步走到床边,他一把拽住邵蒙的衣服下摆,粗暴地像对待一只牲畜那样将邵蒙三下五除二地从床底下拽出来,提溜在手里、一路拖到了邵允的面前。
“来,哥帮你。”
将邵蒙扔在邵允的脚跟前后,邵垠甚至还一脚踩在了邵蒙的肩膀上将他强行翻了个身,“人我给你摁着,你直接开枪便是,简单得很。”
邵蒙人本来就奄奄一息,被邵垠这么一拽一拖一踩、差点当场一命呜呼。模样邋遢憔悴的老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只能从喉间发出阵阵哀嚎。
“吵死了。”听着邵蒙的哀嚎声,邵垠脚上的劲儿却用得更大了些,“你再嚎,信不信我先把你的舌头给拔下来?”
邵蒙整个人抖若筛糠,他想要抑制自己的哀嚎,却又因为剧烈的疼痛,最后演变成了眼角越来越多的眼泪。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恶鬼般的二儿子,张了张嘴,像是在哀求邵垠饶他一命:“阿垠,阿垠……”
“别用你恶心的嘴喊我的名字!”邵垠蹙着眉头,一下子有些不悦,“我在这专心和阿允玩游戏呢,你可别逼我破坏游戏规则,亲手给你个了断。”
邵蒙也不是傻瓜,他心知肚明邵垠是什么人,也明白此时想让邵垠良心发现简直是天方夜谭,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头的邵允。
下一秒,邵蒙忍着肩膀上的剧痛,竟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地往邵允的脚跟前靠了靠。
那模样,别提有多么凄惨卑微了。
“阿允……”邵允听到邵蒙从脚跟前如此呼唤自己,“阿允……”
你说可悲不可悲。
他这位父亲,一辈子都没有亲亲热热地叫过一声他的名字,面对他时流露出来的不是鄙夷便是厌弃。往日里,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邵蒙要是同他说话,从来都只会用“窝囊废”、“病秧子”这种词来指代,甚至亦或者连称呼都不称呼他。
在邵蒙的眼中,他膝下虽有三子,实际上却形同于只有二子。
可如今,当被邵垠生生逼上绝路,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邵蒙却不得不哀求他这个差点在刚出生时就被虐待致死、浑身上下都背负着诅咒的三儿子,还要唤他一声“阿允”。
邵允低垂着眼眸,捏着手|枪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他身边的邵眠见他这般沉默不语、似乎是真的有些想要配合邵垠继续玩这个游戏,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不顾邵垠在场、坚持想要开口劝说:“阿允……”
“大哥。”邵允这时却轻轻打断了邵眠,他侧过头看向邵眠,语气出奇地平静,“即便我确实从未从父亲这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垂怜和正视,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会亲手弑父的人吗?”
邵眠回视着他,动了动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谁人都知道邵允生性温柔善良,可当面对邵蒙和邵垠这两个一辈子只给他带来过无尽痛苦和绝望的人,没有人可以斩钉截铁地确认,邵允依然会做出“充满善意”的决定。
邵垠倒是兴致勃勃地笑看着邵允:“阿允,你怎么不回答我们的大哥?或者,你可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真正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地上的邵蒙已经眼泪鼻涕双管齐下,他甚至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邵允的鞋头,企图软化、哀求邵允,为自己讨要一条生路……哪里还想得起自己曾经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尊严。
他用那把沧桑的嗓音,含糊不清又絮絮叨叨地对邵允说着:“阿允,父亲这辈子待你确实谈不上体贴入微……可你要想想,即便你这么多年来给我带来了如此多的耻辱和不堪,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从邵家中除名,还坚持不懈地接纳你作为家族中的一员……”
“算命先生说你的出生就是不详的征兆,建议我将你扔在外头让你自生自灭……可我是多么地宅心仁厚啊!我不还是给了你一处宽敞的宅院和悉心照顾你的奶娘,慢慢将你抚养长大了吗……”
“还有,我没怎么让你参与邵家的产业投资,是因为照顾到你的体弱多病,不想让你太费神费力……再说,你的体弱多病是天生的,这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阿允,做人得有良心啊……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邵蒙的血脉,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啊……你难道愿意失去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阿允,我知道你心软善良,你肯定不舍得亲手弑父的……”
……
这些荒唐可笑、黑白颠倒、令人作呕的话语响彻在了整个屋内,很快就被外头的风雨声所吞没。
在一旁听着的辛澜和双子已经气得脸都歪了,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人给邵蒙一枪,连邵眠都听得连连皱眉,唯独只有邵允听着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邵允将手中的枪支“咔嚓”一声上了膛。
地上的邵蒙脸色大变,灰暗得如同窗外的天色,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邵允。邵允身旁的邵眠也面色铁青,对着邵允几番欲言又止。
唯有邵垠抱着双臂,满脸写着心满意足。
下一秒,邵允面无表情地微微抬起枪口,对准了地上邵蒙的眉心。
“邵允!”
面对死亡威胁的邵蒙也不知是从哪儿爆发出了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力气,匍匐在地上仰着头冲他怒吼,“你这只该死的白眼狼!我当年就应该亲手把你掐死在襁褓里!你这个小畜生!你不得好死!……”
在邵蒙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中,邵允扣着扳机的手指依然一点一点地弯曲下来。
邵眠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允,你三思啊!我不想你为了救我们,生生背上弑父的名号……”
邵允却依然扣动了扳机。
而在他扣动扳机前的最后一秒,他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微微抬起了枪口!
那细微的角度变化却决定了天差地别的结果——此刻,枪口正对着的不是邵蒙,而是邵垠的心脏。
可奇怪的是,他手里的枪,却并没有飞出子弹。
被他用枪正对着心脏的邵垠见状,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哎,我亲爱的阿允,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邵垠看着他,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跟你说了那么多回,要遵守游戏规则,你却依然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你是真的让哥哥很失望心痛呐……”
听到这话,邵允微微一蹙眉,心觉不妙,他迅速打开手中枪支的弹巢,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一发子弹。
邵垠给他的,是一把特意没装子弹、完全用来障眼的空枪!
可此时醒悟,为时已晚。
下一瞬,他眼睁睁地看着邵垠从自己的腰后掏出了一把与他手中握着的一模一样的消音枪,而后干脆利落地将地上趴伏着的邵蒙爆了头。
邵蒙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头颅的血肉已经飞溅到了所有人的身上,地上只余下一具温热的无头尸体。
那是今晚为死亡盛开的第一朵花。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
因为离邵蒙最近, 所以邵允首当其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
他注视着地上的无头尸体,握着那把障眼手|枪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松开了。
枪支掉落在地上厚重的血污中, 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响。
像是哀叹,又像是悲泣。
那一瞬间,邵允意识到,即便邵蒙此人罪大恶极、身上的罪行罄竹难书,依照律法应当被处以极刑,他也不希望邵蒙以这种残忍潦草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
邵允身侧的邵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脸上都挂满了邵蒙的血和碎肉。饶是邵眠这样内敛稳重的人, 对上这个场面也扛不住了,他的眼角无声地冒出了眼泪,与腥臭的血污混在一块儿、慢慢地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他浑身剧烈地发起抖来,眼前一片黑一片白,腿软得连站也站不住, 险些跪倒在地。
而那两个一直都缩在房间角落里默默抖着身子落泪的、已经负责照顾了邵蒙几十年的下人,见到此景终于彻底崩溃了, 不管不顾地高声尖叫哭喊了起来。
可那凄惨的哭叫声才在屋内响起了连三秒钟都不到, 便突兀地戛然而止。
因为邵垠已经再度抬起了手中的消音枪,精准地给了那两个下人一人一枪。
“一、二、三。”
已经连续射杀了三个人的邵垠用手中的枪轻点了点屋内的尸体,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屋内剩下的人说,“谁想成为下一个呢?”
原本托抱着小执的小念见状,生怕邵垠下一枪就要对准邵允的脑袋,当即二话不说一个健步从地上窜了起来, 猛地从身后朝邵垠扑了过去。
站得跟机器人似的巍然不动的季殃也瞬间动了起来。
在小念即将触碰到邵垠时,季殃已经从身后抓住了小念的后衣领, 直接将小念整个人往地上狠狠一掼!
季殃力大无穷,直将小念掼得眼冒金星,险些当场失去意识。
可季殃似乎还不够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将已经失去一半行动能力的小念再次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力朝屋内的衣柜掷了过去。
小念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衣柜上,痛得他当场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偌大的衣柜也因为巨力的惯性轰然向前倒塌,统统都砸在了少年单薄的背脊上。
小执和辛澜赤红着双眼大喊:“小念!!——”
即使遭遇了这样的重创,小念却依然强撑着自己从衣柜的废墟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用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痕,怒吼一声,再度不要命般地朝季殃扑了过去。
已经伤痕累累的小执和毫无战斗能力的辛澜也紧跟着冲了上去。
“小羊崽子们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啊!”
邵垠看着与季殃缠斗的三人,忍不住感叹道,“阿允,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对你如此执着专注吗?”
邵允此时的眼眸如同窗外的天色那般幽暗深邃,几乎深不见底。
“因为啊……”
邵垠这时边说,边抬步朝他走来,还一脚用力地将地上邵蒙的尸体踢了开。
很快,他便站定在邵允的面前,几乎与邵允近在咫尺。然后他用手中的消音枪怼起了邵允的下巴,强迫邵允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你是我见过生命力最顽强的人。”邵垠说,“每一次,当我以为我能摧毁你的时候,你总能再次血肉模糊地从地上爬起来,且怀揣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对生的渴望。这不禁让我想要持续探索,你的极限究竟会在哪里。”
“对我来说,你是这个偌大的邵家宅院里最具有价值的存在。对比我窝囊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和无能的大哥,你可简直是个宝藏呢!”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宝藏吗?”
似乎并不需要得到邵允的回答,邵垠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因为你虽然看上去最病弱、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从哪里都和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你才是那个从骨子里和我最为相像的人。”
“邵允,承认吧。即便你是那么地想要爬出地狱,但你最终还是会成为地狱。”
邵允在听到邵垠最后的这句话后,轻轻地阖了阖眼眸。
脸上邵蒙的血肉已经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轻轻抹去了附着在眼睛上的血污,看到了被季殃打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双子和辛澜。
他当作自己亲弟弟般疼爱的家人,他们还这么年轻鲜活,本该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鲜花拥抱、被锦簇围绕。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因为要保护他,被困在了这间冰凉的人间炼狱里,不知是否还能看得到明天。
而他的父亲和两位无辜的下人,一位没了脑袋,另两位连死时都不能瞑目。
大约……他真的是不幸和灾祸的化身。
无论是谁,只要一与他沾上边,终究会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他的小蔷薇。那个他在世上最最珍视的女孩,他这一生拥有过最美好的珍宝。
那是他宁愿自己死去,也要竭尽全力守护好的人。
“你想要什么?”
过了良久,他嗓音沙哑地开口问邵垠。
邵垠挑了挑眉:“终于想明白了?”
他没吭声。
“我想要什么,其实特别简单。”邵垠倒是没有卖关子,还回答得十分干脆,“趁那帮无能的特工赶到这里之前,你把邵眠杀了,然后和我一块儿从书房的密道走。我有办法带你离开珑城,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们。”
“我们兄弟俩齐心协力,重新开始,共创一片属于我们的蓝图。”
“阿允,即便刚才你让哥哥那么失望,哥哥也愿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这一回,你能够好好地把握住。”
说完这话,邵垠抬手让季殃停止了对双子和辛澜的攻击,而后将枪口移动到了邵眠的眉心。
自邵蒙被射杀后就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三魂六魄都没了的邵眠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拳头,努力压抑着自己面对死亡因本能散发出来的恐惧。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持枪的邵垠,而是静静地落在邵允的脸庞上。
他的目光里透露着浓浓的悲凉与哀伤。
邵允与邵眠对视了片刻,忽然转过脸,冷不丁问了邵垠一个问题:“你是珀斯公爵吗?”
听到这个名字,邵垠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怔愣。随后,他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望着邵允,轻飘飘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邵允眸色轻闪,并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来。”邵垠这时握住邵允的手,让他把手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并推动他的手指勾住扳机,“轻轻一扣,便能展现出你的诚意。”
“我们面前这位尊敬的大哥,他起先救过你,可后来又放弃你。在面对你无助的求救时,他完全视若无睹,只知道保全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到后来,他看到你凭借自己的努力逐渐变得强大了起来,他又想要假装自己是个好哥哥,他对你忏悔、想要对自己曾经的软弱无能做出补救。”
“要我说,他就是这整个家里最伪善最贪婪的人。他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敢要。他的惺惺作态,最是令我作呕。”
邵垠是个十足的变态和疯子,但他同时又具备相当高超的煽动能力和话术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加入他的麾下,与他一同从事泯灭人性的犯罪活动。
“他说得没错。”
不料,邵眠这时居然开口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邵允,一字一句地说,“阿允,我确实是一个连我自己都瞧不上的懦弱胆小之人。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想要拿起来,却也什么都不肯放下。”
邵眠的嗓音虽然发着抖,却又透露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无论是在对待你的事情上,还是在对待我在从事的事业,亦或者在对待这个家时,我一直都在得过且过。说到底,我这一生很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却又最终碌碌无为、什么都没有做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鹭鹭和琴琴,也对不起我自己。”
邵垠“啧”了一声:“又一个,死到临头开始长篇大论写小作文忏悔的,你跟那糟老头子可真不愧是亲父子啊!”
“大哥一直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好事。”邵眠没有理会邵垠的嘲讽和奚落,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可能我唯一看得上自己的日子,就是这段与你坦诚布公后的时间。”
“所以,我想要和我自己的人生做一段体面的告别,我也很高兴是你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说到这儿,邵眠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柔软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实在有些舍不得鹭鹭和琴琴。她们娘俩一路跟着我至今,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像样的幸福。尤其是琴琴,我似乎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无法兑现给她的承诺,我明明将她视为举世无双的珍宝。”
邵眠是个情感相当内敛的人,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那么多年表现出来的也大多都是不苟言笑和严厉。但实际上,他将邵琴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我虽然很想继续陪琴琴长大,但可能得下辈子才能弥补这辈子对她的亏欠了。若是还有机会,以后可能要劳烦你多多照拂他们母女……阿允,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一位能够托付和信任的人了。”
“我可能从未对你说过,我很骄傲能有你这样的弟弟。”
邵眠说的这些话,就像是在安抚邵允——告诉他,今天我能够在这里,死在你的手里,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
因为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也没有开灯,整个氛围阴沉昏暗,所以此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邵允的眼尾已有些几不可见的泛红。
邵垠这时开了口:“差不多就得了吧。”
邵允能够感觉到身侧的邵垠身上所迸发出来的越来越强的杀气和不耐——若是自己再迟迟不开枪射杀邵眠,恐怕邵垠会变卦。
“邵允。”他听到邵垠在自己的耳边发出了最后一次警告,“希望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他也看到邵眠在自己的面前,朝自己轻点了点头。
“轰隆”一声巨响——
窗外忽然闪过了一道刺眼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有了动作。
他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握着邵垠枪的手用力一捏、再往后猛地一怼,用自己的手肘狠狠地砸上了邵垠的脸!
邵垠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也没想到他能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冷不丁被这一肘击砸得十分吃痛,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短短一秒钟的差池,邵允就趁机将邵垠用力地撞到了地上,随后又一拳砸在了邵垠的鼻梁上,直将他的鼻梁骨都砸歪了去!
一旁的季殃本想上来帮邵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人从后拽住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已经几乎被他打成半死人的小执和小念。
此后,任凭他如何将双子的骨头打断,将两个少年打得浑身上下都是血、没有一处地方完好,他们也都没有放开死死抓着他腿的手。
双子用自己的生命,为与邵眠殊死搏斗的邵允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另一边,邵眠也加入了邵允和邵垠的近身肉搏,三兄弟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邵允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朝邵垠挥下去的拳头拳拳到肉。
任凭邵垠再怎么暴力抵抗,以一敌二还是多少有些吃力。
眼看邵允和邵眠齐心协力,已经几乎要将邵垠打得没有力气反击时,邵允忽然看到邵垠笑出了一口血牙。
那是恶魔垂死挣扎时的笑容。
他浑身一激灵,抬眼一看,发现邵垠不知何时竟又悄悄够到了那把刚才已经被他们踢走了的手枪,正准备堪堪扣下扳机。
邵允猛地扑过去,想要伸手去抢那把枪,却还是没能抵过邵垠开枪的速度。
“不——!!!!!!”
那一顷刻,屋内飞出了两发子弹。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
当邵允年纪还尚小的时候, 他悄悄地在心目中崇拜着一个人。
其他的孩子,在他当时那个年岁, 最崇拜的人大多都是自己的父亲。小小的孩童,都无比自豪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无所不能的超人。
可他不一样,他的父亲无比厌弃他、从未用正眼瞧过他一眼,甚至有时还会对他拳脚相向。面对这样一位残暴又缺乏爱心的父亲,他怎么都不可能在心中对其燃起崇拜这种情感。
所以,他的长兄邵眠,便代替邵蒙, 成了当时他心目中的“超人”。
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邵眠总是那个被所有人争相夸奖的对象。性格沉稳、成绩优异、知书达理……一路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肉眼可见,邵蒙最是以邵眠为荣,再严肃板正、也只会对这个长子称赞有加。
邵允记得, 那个时候,小小的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看着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邵眠, 心中总是在想,要是自己生来不是“邵允”,而是“邵眠”,那该有多好。
如若他是邵眠,他就不用在邵家大宅最偏僻的宅院里当个隐形人,他也不会久病成疾、身体孱弱、见不得阳光,他更不会遭到邵蒙和邵垠的残暴虐待、每天生不如死。
相反,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跟着全珑城最好的老师学习功课和经商, 他可以凭借健康的身躯走南闯北,他可以培养自己担得起家族大任的能力。
他更可以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
在邵眠还没有被彻底禁止出入他宅院的那段岁月里, 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孩童稚嫩懵懂的嗓音对邵眠说:“大哥,我很想成为你。”
邵眠总会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傻瓜,成为我有什么好的?成为你自己就很好。”
在他灰暗的童年生涯中,邵眠是唯一为他点亮过一盏灯的亲人。即使这盏灯日后熄灭了,他也从未记恨过邵眠,因为那盏亮起过的灯,已经足够他铭记一辈子。
那一年,邵眠听从邵蒙的话,娶了与邵家门当户对的邻市第一财阀千金沈鹭。那场婚宴比起是婚礼,更像是商务宴请。而他这个不受待见的三子,自然是得早早退场、不能留在宴席里碍眼的。
他记得,那日深夜,他看完书走到院子里乘凉,竟发现本该在历经洞房花烛夜的邵眠醉醺醺地、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他宅院的门口发呆,不知已经在那儿杵了有多久。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像样的对话。但邵允还是礼貌地迎了上去,对邵眠说:“大哥,你走错宅院了,我让辛澜送你回去。”
邵眠听到他的声音,转了转有些浑浊的眼珠,苦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没头没尾地咕哝了一句:“阿允,你可不知,我真的好生羡慕你。”
说完这话,也没等邵允应声,邵眠便跌跌撞撞地自己转身走了。
讲道理,依照邵眠身上这般浓重的酒气,他应该是已经彻底喝醉了的。所以邵允当时也只将他的这句话,当作了酒后的胡言乱语。
毕竟,他身上有什么值得邵眠羡慕的地方呢?
对比他儿时心目中的“超人”,他几乎是个一无所有、甚至满身苍夷的人。
……
当屋内响起两声枪响的时候,邵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来临之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夺过邵垠手上的那把枪,将那把枪抛得越远越好!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他成功地抢过了邵垠手中的枪,一个用力抛掷、直接将枪扔到了敞开的窗户外头。
只是,他之所以能做到,并不是因为他的速度足够快。
他之所以能够抢过那把枪,是因为已经有人从门口的方向准确地击中了邵垠的眉心,迫使邵垠松开了手,他才能抓住这个机会。
只可惜,在邵垠中弹身亡之前,他握着枪的手指还是摁到了枪支的扳机。
因为搏斗时的动作和角度,原本邵垠的这一枪应该是开到邵允身上的。可在最后关头,邵眠做了个俯身扑过去的动作,迫使邵垠把那一枪开到了邵眠的身上。
手|枪飞出去的同时,邵允眼睁睁地看到邵眠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艳红色的血花。
他看到邵眠因为子弹的威力和惯性,从他的身侧飞出去了一段距离,最终撞在了餐桌的桌腿旁。
邵眠就这样垂着头靠坐在桌腿旁,鲜红的血液正不断地从他的胸口、嘴角……汹涌而激烈地流动出来,很快就将他的身体浸染在了一片刺眼的血池里。
“大哥!——”
邵允双目通红地朝邵眠扑了过去,他浑身发颤、拼了命地用力将手捂住邵眠的胸口,嗓音沙哑地对邵眠喊道,“大哥,你坚持住,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刚才,邵允的余光已经瞥到了匆匆赶来在门口开枪的、身着Shadow黑色特勤制服的男人。那男人生着一张无懈可击的冰封俊脸,身高腿长、气势逼人,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叶舒唯的前辈、现役Shadow副局长,“死神”蒲斯沅。
而在蒲斯沅开完枪后,一位明媚俏丽的红发美人紧跟着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那红发美人二话不说,两步上前便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拳脚功夫,将原本还气势汹汹地拧着双子的季殃打得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痛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红发美人便是蒲斯沅的妻子,大名鼎鼎的“火吻”歌琰。歌琰打完还不觉得解气,一把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死死钉在了季殃的左手手背上。
眼看着季殃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她咧开嘴、笑得格外动人:“丑八怪,你不是很嚣张吗?”
很快,蒲斯沅他们的身后冒出来了越来越多身着特勤制服的人。训练有素的特工队和医疗小组先迅速将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双子和辛澜抬上了担架送往急救,随后转头便立刻开始进行现场采证,搬运邵蒙、邵垠和两位下人的尸体。
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便被邵垠狠狠地摆了一道在先,蒲斯沅还是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调查完了被炸的倒带咖啡店、朝大宅这边赶来,并及时开枪击杀了危险系数爆表的邵垠。
邵允这时转头看向朝他走近的蒲斯沅,他竭力用冷静自持的语调对蒲斯沅说:“能否麻烦你请医疗小组来为我大哥进行就地急救?”
蒲斯沅沉默地在邵允的身边蹲了下来,他对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邵眠看了几秒,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旁的歌琰于心不忍,主动对邵允解释道:“我们不是不想救你大哥,只是这一枪已经伤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几乎只要一眼便能辨认出枪伤的轻重程度。邵垠那一枪不偏不倚,恰恰好打在了邵眠的心脏上,即便是再高明的医生来了这儿,也只能回天乏术。
邵允听完歌琰的话、眉头轻蹙了蹙,他往日里向来是个遇事不徐不缓的人。可今天,他却头一回,用一种可以称之为焦急的语气再度向他们确认了一遍:“只是尝试医治,也不行吗?”
没等蒲斯沅和歌琰开口,邵允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地拽了拽。
他转回来,发现邵眠被血染尽的手正覆在他的手指上。他看到邵眠冲自己很轻地摇了摇头,而那张苍白到已近毫无血色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
他听到邵眠用细弱蚊呐的声音对自己说:“……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那一刻,时光重叠。
年少时,邵眠为了去看他陪他,有一回半夜从自己的宅院翻墙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当时的邵眠,带着膝盖上看上去颇有些狰狞的伤口坐到他的面前,也是用如此这般轻松的语调安慰他——
“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邵允心想。
他最崇拜的大哥,即便是“超人”一样的存在,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若是这般流血,该会有多么疼。
在邵允毫无自觉的时候,他的眼角飞快地垂下了一道流星般的水渍。
他看着邵眠,哽咽着张了张嘴:“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我挨这一枪……”
沈鹭和邵琴琴此刻都还在国外翘首以盼地等着邵眠,原本按照计划,邵眠没过几天就要离开珑城、与妻女团聚。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彻底离开珑城的阴影和牢笼,再也不必惧怕受人要挟管控,能够一辈子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那是邵眠这辈子最最珍视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羁绊和牵挂,是他理应所拥有的美好未来。
前些天,邵琴琴与邵眠通电话时,他恰好在旁边,便也跟邵琴琴聊了几句。小女孩用稚嫩又认真的语调同他反复强调说:“小叔,你和爸爸都一定要来找我噢!我等着你们。”
他当时还答应得十分干脆:“好,一言为定。”
这一切的憧憬,分明就已近在眼前。
而现在,他又该如何与沈鹭和邵琴琴交待?
邵眠阖了阖眼,用似乎是在责怪他反复让自己重复这句话的神情说:“傻瓜,因为我是你大哥啊……”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邵眠,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好像什么都快要看不清了。
纵使蒲斯沅和歌琰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但他们终究还是不忍继续看下去,双双背过身、回避了这场肃穆又悲伤的告别。
“阿允,要成为你自己,要保重……还有,拜托你了……”
这是邵眠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呓语。
而在那一瞬间,邵允通过邵眠的眼睛,也终于理解了邵眠新婚之夜对自己说的那句酒后胡话的真意。
邵眠这一辈子都在邵蒙的掌控和阴影下,扮演着邵蒙所期望的那个“邵家长子”的角色。他所做的一切又一切,其实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应有尽有,却更像是个没有自由的傀儡。
所以,他羡慕邵允。因为纵使邵允被所有人遗忘与抛弃,可却能够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肆意地野蛮生长、构筑起能够与恶势力对抗的决心,真正与这个世界产生至深的链接,最终活成了这世间最自由不拘的灵魂。
邵眠本以为自己很惧怕死亡,可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竟觉得很轻松释然。
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超人”,却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活成了一个徒知自保的胆小鬼。
但好在这一刻,他终于无限地接近了他的梦想。
他终于能够迈出这一步,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这一定是他这一生最勇敢最值得的时刻。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
邵眠的尸体被抬走的那一刻, 邵允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珑城的狂风暴雨犹如从天上的盆里直往下倒般来势凶猛,他目送邵眠的尸体被蒙上了白布, 随着特勤人员在雨中影影绰绰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宅院的门口。
没过多会儿,一片血腥又狼藉的屋内只余下了他以及蒲斯沅歌琰夫妇,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双手和衣襟上的血,又无声地放下了手。
蒲斯沅和歌琰对视一眼,上前一步, 淡声对邵允说:“请节哀,很抱歉在这种时候还要对你提出要求。因为我们工作程序的特殊时效性,可能等会儿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下事件还原与证人笔录。”
蒲斯沅生性冷淡,表现出来的模样也格外公事公办。但歌琰知道,蒲斯沅对这位叶舒唯的爱人自然抱着比普通当事人更亲近一些的态度, 便替蒲斯沅将话说得柔和了些:“我们也没有那么着急,你可以将邵宅的事情做了善后再来做笔录。”
邵允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低, 似乎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 他抬起脸,平静地说:“好,没问题……另外,唯唯是不是一切都好?”
当邵垠出现在邵家大宅之前,他全部的心思几乎都记挂在叶舒唯的身上。可后来为了要专心对付邵垠,他耗费了太过巨大的精力……直到此刻一切归于寂静,他才能稍稍喘口气,分出神问起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蒲斯沅听到这句问话, 当即冷笑一声:“她能有什么事?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被目标耍得团团转, 计划里的细节全都是漏洞。”
歌琰二话不说直接踩了他一脚,随后朝邵允笑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该长这张嘴。”
邵允轻扯了扯嘴角,但却无法露出真心的笑容。
歌琰宽慰他:“唯唯和周煜虽然中了白巷的陷阱,但他们都没有受伤,已经快要赶到这里。等会你们见了面说上话,再一块儿过来找我们就是。”
邵允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们。”
歌琰望着这位相貌气质均相当出众、风雅翩翩的邵家三公子,只觉得他与传闻中的一般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纵使才刚刚经历了如此骇然的变故,他却将自己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妥帖地收拢了起来,努力不对旁人造成任何情绪负担。
邵允沉吟片刻,又说:“小执小念和辛澜……就是我的三位家人,方便的话,能否麻烦你们及时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非常担心他们。”
“放心吧。”蒲斯沅这时开了口,“我们带了最好的医生团队过来,也会让他们在最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一旦他们脱离生命危险,我们就会立刻通知你过去探望他们。”
邵允再次向他们郑重地道了谢。
歌琰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三少爷,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邵允阖了阖眼眸,随后说:“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片刻后,特勤人员将一位中年男人护送进了宅院。
来者正是跟了邵允多年的司机谭叔,直到刚才蒲斯沅他们出现前,谭叔一直都在大宅外的车内尽忠职守地待命,对大宅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也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将人送进来后,歌琰便拉着蒲斯沅准备离开屋子。
临走前,她对邵允说:“你们聊吧,等聊完了,特勤人员也会护送你的司机去做笔录,他的安全同样会得到保障,你不必担心。”
等走出屋子,歌琰打起伞,却发现蒲斯沅的视线依然还留在屋内。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用手肘怼了怼他:“怎么啦?”
蒲斯沅没说话。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一见到邵允、便红着眼眶抱住了邵允的中年男人,过了老半天,才转回身跟着歌琰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将时间往回倒推。
当时,身处白巷的叶舒唯在跟邵允通讯信号中断的那一刻,就看到他们前面那辆原本开得好好的车突然被炸上了天。
开车的言锡一见这场景,当即吓得一激灵,猛地踩下了急刹车。
就是这么顷刻间的差池,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条通往邵垠藏身地的路,被在地底下不知埋了多少重量的炸弹,给直接炸烂炸塌了。
倒带安全屋被炸、通讯信号被切断、前进的路被毁、还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战友……一环又一环的圈套与变故,让叶舒唯从容不迫的神情也不免变得焦躁起来。
她看着前方喧嚣张狂的爆炸烟雾,不顾言锡他们的拼命劝阻,直接跳下了越野车,骑着自己带来的摩托车绕开前方被炸毁的路、走偏僻小道朝邵垠的藏身地狂飙而去。
这一路在风雨中的狂飙,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片混乱的。
有一瞬间,那间让她多年噩梦缠身的地下室场景,又再度闪回到了她的眼前——明明经过邵允的安抚与爱意,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个梦魇。
当年的她,年少轻狂、自以为是,才让自己的战友们深陷地狱,酿成了不可逆转的惨祸。
可今天的她,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后,却还是疏漏了最致命的细节。
她身负重任来到珑城,是下了必须缉拿珀斯公爵的军令状的。可是到了她自认为她已经即将走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却发现,终点好像只是敌人给她设下的前菜。
当叶舒唯赶到邵垠藏身地对面的那间特勤人员租用的监视小屋时,她果然看到了一地的横尸。
而那些特勤人员格外凄惨的死状,也让她联想到了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
她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泯灭人性的杀人手法,她觉得自己可能认识这位恐怖的杀手。
言锡他们步了她的后尘,都弃车选择了疾跑或者摩托车代步的方式赶来这里。
当他们裹挟着风雨踏进监视小屋的那一刻,叶舒唯也终于想起了这位个人风格突出的杀手究竟是何人。
她面色苍白殪崋地告诉言锡他们:“季殃还活着,这些战友就是他杀死的。”
言锡他们大吃一惊,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毕竟一个他们亲眼所见被剧毒气体和爆炸吞噬的死人,怎么可能还会死而复生呢?
可没等他们提出更多质疑时,邵垠本该藏身的那间小屋也在他们的眼前轰然爆炸倒塌了。
叶舒唯看着面前哪哪都充斥着火海的场景,却感觉自己在这片热浪里如坠冰窟。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最开始走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珀斯公爵给她预设的台阶上。一步又一步,她最终来到了珀斯公爵最想要看到的结局。
这一场位于珑城的对决,她输得一败涂地。
在所有人异样的沉默中,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命令:“全体撤离,除了留在这里做收尾的人员,其他人员立刻返回邵家大宅。邵垠和季殃现在都在那里,他们的真正目标是邵允、邵蒙和邵眠。”
……
驾车飞驰回珑城的路上,她给蒲斯沅拨去了内线电话。
电话被接通后,她没等蒲斯沅开口,便直接了当地说:“要骂要打要罚怎样都行,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再说。你现在立刻马上带人去邵家大宅支援,邵垠人就在那里,他的那个变态杀手季殃也没有死,邵允他们都有生命危险。”
蒲斯沅没说什么:“我马上就到那儿了。”
叶舒唯扔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滂沱的大雨。她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冥冥之中仿佛预兆了什么。
她又想到更早些时候她同邵允分别时,邵允望着她的那双温柔眼睛里,盛满了她当时还不能够理解的忧虑。
她当下还认为邵允的担心不足为虑,可事实却证明,邵允每一回对邵垠的判断,都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绝对正确。
郁瑞这时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死神和火姐都在,邵允不会有事的。”
她精致的小脸却白得可怖:“算上邵垠故意拖延我们的时间差,若是他一到邵家大宅就动手的话,现在蒲斯沅他们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纤细的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
“郁瑞,你知道吗?我现在根本连想都不敢想邵家大宅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中传出来,一向朝气又坚强的姑娘在此刻竟头一回显出了几分罕见的脆弱与无助,“阿允他那么单薄瘦弱,温柔到连平时对人大声呵斥都不会有。当这样一个毫无攻击性的人对上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做出反人类举动的亡命之徒时,你告诉我,他该如何还手?”
虽然她知道邵允的身体深处蕴藏着蓬勃的力量,他的智慧与魄力也同样在凡人之中出类拔萃。即便是在面对邵垠这样的变态恶鬼时,她相信邵允也一定会展露出自己过人的冷静与镇定来控制局面。
可知道归知道,相信归相信……落到最后,还是全成为了关心则乱。
这是她挚爱至深的男人,也是她想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她根本不敢想象,要是他离开了她的生命,那她往后的人生该会是什么样无望悲哀的光景。
所以,在亲眼确认邵允无碍的那一刻之前,她只想将自己深埋封闭起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任何不好的结果。
郁瑞和言锡原本还想再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她将自己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膝盖里,在座位上蜷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仿佛都没了生气。
言锡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只得将原本已经飚得飞起的车开得更快。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爆破般巨大的惊雷。
叶舒唯猛地从膝盖里抬起脸,发现他们还有没几分钟就要到达邵家大宅了。
可下一秒,她竟感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心悸。
那种心悸,她这一生都从未体验过,因为这股心悸并不是从她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反而像是她在冥冥之中|共鸣到了她挚爱的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犹如困兽般悲哀的心如死灰,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到极致。
“言锡,停车。”
她冷不丁地开口道。
“姑奶奶,还有两分钟就到了……”正在飙车的言锡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朝后座一瞟,结果更是吓得不轻。
他看到此时的叶舒唯,竟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整张脸上都布满了泪痕。
郁瑞也吓傻了:“你,你怎么突然哭了……”
言锡怕她干出疯事,只得立刻靠边停车。
叶舒唯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往下跳,在汹涌的暴雨之中朝着邵家大宅狂奔而去。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
跑到邵家大宅门口时, 叶舒唯恰好看到特勤人员抬着一具又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踏出大门。
当看到那些装着尸体的白担架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她步履艰难地朝那些尸体走近了两步, 可最后又犹豫地驻足不前。几秒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绕过那些尸体,直接朝大宅内冲去。
闯进大门时,她险些与迎面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起眼,她看到歌琰和蒲斯沅正并肩站在她的面前。
“你……”歌琰见到她这幅狼狈不堪的雨人模样,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头。随后二话不说, 便将手中的伞用力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看着这两位与她关系匪浅的前辈兼战友,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连嗓音都是哑的:“阿允他……”
“毫发无损。”歌琰完全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几乎是秒答,“他正在里面等你。”
听到这句话, 叶舒唯感觉自己那颗悬在空中老半天、随时随地都濒临爆炸的心脏终于落下了地。只是,她都还没有来得及舒心几秒, 又立刻想起了刚才在车上她感受到的那一阵痛彻心扉的心悸。
蒲斯沅看着她, 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但话到嘴边,最后又成了一句淡冷的叮嘱:“我会把临时安全屋的地址发给你,等会儿尽快带邵允回来复盘。”
“……别搭理他,我们没有那么十万火急。”歌琰白了蒲斯沅一眼,柔声对叶舒唯说,“唯唯,去吧。你的三少爷,他现在应该非常地需要你。”
叶舒唯点了下头, 一个闪身就没了人影。
即便歌琰将伞给了她,她却还是没有打起这把伞。
她任由冰凉的雨水流遍她的全身, 感受着那彻骨的寒冷,只想让自己此刻的神思保持绝对的清明。
一路跑进邵蒙宅院的路上,她与身边形形色色的特勤人员擦肩而过。直到快要进入宅院门时,她看到一位眼熟的中年男人正从宅院门口走出来。
“叶小姐。”司机谭叔看到她后,立刻停下了脚步,“您来了。”
她看到谭叔的眼眶通红,面色也十分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叶舒唯:“谭叔。”
“快进去吧,三少爷他正在等你。”谭叔很清楚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寒暄,说完这句话,便主动告辞了。
叶舒唯也没说什么,当即跨进了宅院门。
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道令人非常不适的注视。
——那注视里,满满地包含着讥讽、嘲笑、兴奋以及狂妄。
这注视简直让她浑身寒毛倒竖,她立刻机警地转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靠近。而刚刚与她道别的谭叔,也早就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再说,谭叔怎么可能会向她投来这样的目光?
她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直到确认自己四周并没有异样后,才再度进了宅院。
一进宅院,她便看到了站在邵蒙屋门口的邵允。
他负手立在屋檐下,身上的衣襟充斥着残留的血污。他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心事。
叶舒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本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整颗心终于有了安定的归宿。可他这幅脱离的模样,却又忽然让她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没由来的不安。
当时元圆大师兄在元喜寺的解语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邵允的前世是一位孤独而超脱的天人。
即便他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眼前,她却觉得他的灵魂和心都不在这里。
仿佛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这里、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让叶舒唯产生了实打实的抵触心理,她闭了闭眼,努力散去心中的混乱,赶紧抬步朝邵允走了过去。
因为她急切的脚步声,邵允也终于从自己的神思中抽离了出来。当看到她的时候,他刚才还异常深黯的眼眸不自觉地便软成了一片。
她原本是在走,可最后两步,却变成了冲刺小跑。
直到最后,她在他朝自己抬起双臂的那一刹那,扎扎实实地投入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们无声地、紧紧地拥抱着彼此,彼此用劲之大,似乎都想要耗尽自己身上全部的力气。
其实距离他们在殡仪馆门口分别到现在,时间流逝不过尔尔。但因为期间发生的种种,却让他们感觉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毕竟,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们都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在见到邵允之前,叶舒唯本觉得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道。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只想沉溺在他的怀抱里……一辈子都不离开。
他们的身体原本都很冰凉,贴在一起时却升腾起了奇异而浓烈的温暖。
“阿允。”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脖颈边,轻声开口道,“我好像感觉你的心脏都来到了我的身体里。”
邵允用手不断地轻抚着她的背脊,认真地回答她:“我的心脏,你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拿走了么。”
她不禁弯了弯唇,随后又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唯唯。”
又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听到他低声在她耳旁开了口,“我大哥他,因为保护我而去世了。”
叶舒唯心尖一颤,从他的怀抱中抬起脸望向他。
她终于明白刚才在车上,她与他感同身受的痛彻心扉,究竟是凭何而来。
那一刻,她仿佛身临其境,体会到了他失去世界上最后一位至亲的绝望与痛楚。
她比谁都能共情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曾亲身经历过外公的离去。
“邵垠的那一枪,原本应该是开到我身上的,但是我大哥却替我挡下了。”他的语气听上去是平静的,可是她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字里行间里的艰难与轻颤。
“如若不是因为我当初自认为好心地去提醒他,让他早些带大嫂和琴琴离开邵家,促使他下定决心来帮我。”
邵允低垂下眼眸,额前柔软的碎发乖顺地垂下来:“那么他就不会激怒到父亲与邵垠,让他们认为他与我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他也更不会被卷入邵垠与我的战争,今天因为我而离开这个世界。”
“是我害死了大哥。”他顿了顿,眼睫微微抖动着,“琴琴还那么小,我却害得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害大嫂失去了自己的结发丈夫。他们本该一家人幸福地团聚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阴阳两隔……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们。”
他语气里那份认为自己有罪的坚定,让叶舒唯听得直蹙眉头——她觉得邵允此刻就像是走入了一个严重的心理误区。
于是,她摇了摇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双臂,告诉他:“阿允,你怎么能这么想?”
“就算当初你不提醒邵眠,你以为邵蒙和邵垠就会轻易放过他吗?”她提高了嗓音,“其实在我们刚来珑城的时候,我们就发现邵眠总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被埋了暂时还没被激活的定时炸弹,后来我们悄悄找了拆弹小组把炸弹拆除了……那个时候你还尚未与邵眠推心置腹地聊开呢。你当真以为邵垠这个变态从头到尾都只想毁了你一个人吗?他是想毁了所有人!”
邵允看着她:“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值得大哥替我送命。还有小执小念跟辛澜,我本以为让他们跟随我可以让我更好地保护他们,可结果呢?他们因为我、此刻正遍体鳞伤地躺着接受急救,至今都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还有……”
他说到这儿,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聚在她的身上。
还有你,我最深爱的姑娘。
因为我,你已经屡次犯险、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今天若不是上天眷顾,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拥你入怀。
所以,我经不住再度扪心自问,我究竟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你,甚至让你成为我披在身上的盔甲,为我披荆斩棘,为我而战?
邵允终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因为他看到叶舒唯柳眉一挑,似乎马上要跟他动气了。
果不其然,她明亮的眼珠里立时冒出了熊熊烈火,如若不是她努力克制了,估计正打算一拳朝他的肩膀猛砸过来。
“邵允,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否值得我们为你付出和牺牲,是由我们说了算的,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叶舒唯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邵眠今日为你牺牲,是因为他认为你是他最值得托付的血亲弟弟、也是他愿意一赌未来的所有希望。小执小念辛澜愿为保护你献出生命,是因为他们觉得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是因为你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执着地相信着,你能够最终战胜黑暗。”
“我爱上的那个男人可以与恶魔抗争多年而不退缩,也可以为走出地狱而生生踏出一条血路、绝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我愿意为你而战,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所以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你如此定义我们对你的心意。”-
叶舒唯他们到达Shadow的临时安全屋时,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这对小情侣之间微妙而别扭的气氛。
叶舒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依偎在邵允身边与他形影不离,而是直接公事公办地将他带到了蒲斯沅所在的审讯室,自己则转头去和言锡他们对接案件的收尾流程了。
周煜作为本国安全组织的代表,全程与蒲斯沅并肩坐在一块儿见了所有证人、做了笔录以及案件流程梳理。
见到邵允独自走进来时,周煜还是没忍住出口揶揄了他一句:“吵架了?”
邵允拉开椅子坐下来,神情里带着一丝无奈与自责:“都怪我。”
周煜继续八卦:“人家女战神可是不要命地从白巷赶回来救你的,你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还能把人给惹毛了?”
他低垂下眼眸,没有再接周煜的话茬。
周煜这人一向不着调,知道他心情不佳,故意想缓解下他的情绪、满嘴跑火车道:“教你个法子,床头吵架床尾和,拉着女战神狠狠地睡一觉就好了。”
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蒲斯沅这时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这个房间的通讯设备与叶舒唯所在的房间是相通的。”
换言之,刚刚周煜说的那些胡话,叶舒唯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煜:“……”
卧槽,这个叫死神的逼King怎么那么阴险狡诈啊!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
此时在另一间房间的叶舒唯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结案资料。
过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冲那对在书桌后一边朝她偷瞄一边憋笑憋得快要抽过去的活宝骂道:“要笑给我滚出去笑!”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 下一秒便一起毫无顾忌地拍桌大笑出声。
叶舒唯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把周煜来回鞭打了几千遍,还觉得不够解气。
等彻底笑舒坦了,言锡才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说:“我们这叫苦中作乐,你明白不?”
叶舒唯翻了个大白眼:“你们苦个屁啊?”
郁瑞哀叹:“你刚刚是老眼昏花没有看到死神大人那张棺材脸吗?我们仨这回来珑城最后搞成这样,他都恨不得把我们三个吊起来打一个星期……就算火姐换三套辣妹制服都救不了我们的狗命了。”
叶舒唯抬了抬眼:“让他打我一个人就是了,你俩瞎掺和什么。”
言锡:“你爷爷我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会让你一个人挨打?”
郁瑞:“我帮你擦了那么多次屁股, 我不跟着挨打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啊!”
她看着这两位与她出生入死的战友兼死党,没好气地啐了他们一口,心里却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暖。
“不过话说回来。”言锡这时挠了挠脑袋,“老L倒是没动气,刚才通电话时还宽慰我们说这段时间驻扎在珑城辛苦了, 和周煜他们配合得也很不错。”
郁瑞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毕竟不管怎么说,珑城的黑暗势力已经被我们整个一锅端连根拔起了, 最变态的邵垠……不, 珀斯公爵也已经死了。不管过程中遭受的损失有多么惨重,单看结果,总归算是好的。”
言锡也表示赞成:“我们出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任务,惨痛的损失也面对得不能算少了,这点心理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就是看着你家三少爷的状态,我确实心里也不好受。”
叶舒唯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眉宇间的愁思却越来越深。
言锡观察着她的脸色,劝她道:“你也理解一下邵允, 别跟他置气了。你要知道他今天一个人在邵家大宅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如若换作是其他人, 这会儿可能已经疯了都说不定。连我都不能保证我身处在他的境遇里,我能做得到像此刻的他这般收敛自己的情绪。”
她这时抬头看向言锡和郁瑞,冷不丁来了一句:“你们真的觉得珀斯公爵已经死了么?”
这话倒是当场将言郁二人给问住了,郁瑞张了张嘴:“什么意思?难道邵垠不是珀斯公爵吗?”
叶舒唯反问他:“你有什么证据可以确认邵垠是珀斯公爵?”
郁瑞说:“珀斯公爵自己寄信到基地,说他会在珑城等你。而珑城最邪恶的犯罪组织头目毋庸置疑就是邵垠,这也已经经过周煜他们本国安全局的确认了啊!”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邵垠不是珀斯公爵,那珀斯公爵又会是谁呢?”言锡说,“现在整个珑城都已经被彻头彻尾地肃清了一遍,绝无可能再有遗漏,珀斯公爵还能躲到哪里去?”
叶舒唯说:“在邵垠今天狠狠摆了我们一道之前,我们也以为他已经穷途末路了,可他却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了个死而复生的季殃和一条逍遥的密道。”
这话确实不假,因此,言锡和郁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服她和自己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珀斯公爵是极其狡诈的顶级罪犯,他们追查了他那么长时间,连他的毛都没摸着过。而这回在珑城,他们却终于成功扳倒了邵垠。虽然这比他们想象得可能要容易一些,但算上如此惨痛的损失,也不能说是轻松拿下吧?
所以,即便他们能够理解叶舒唯心里的质疑和不确信,但他们现在也没法给出一个“邵垠是珀斯公爵”以外的答案了。
“我等会去找蒲斯沅谈谈。”叶舒唯这时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我不急着离开珑城,至少在我心里完全确认真正的珀斯公爵是死是活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因为邵允还在蒲斯沅那边做笔录和复盘,所以她就留在这个房间继续做自己的事。
说是核查调查结果,但她看了一会儿电脑中的资料,全部的注意力却还是被那边房间里的实时对话给吸引走了。
当听完邵允陈述在邵家大宅中发生的所有事情经过后,她阖了阖眼,将面前的电脑轻轻地合上了。
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在发麻发疼,逼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在她刚赶到邵家大宅紧紧地抱住邵允时就出现了。而到此刻,已经一举燃烧到了她都有些无法负荷的顶峰、且还在攀升,仿若无穷无尽。
郁瑞这时用笔头悄悄地戳了戳她的手背:“你别再跟他闹别扭了,他有多不容易多痛苦你还不知道吗?”
“我才不跟你个母胎单身聊这些。”她从沙发上起了身,“他那边应该结束了,我去找蒲斯沅。”
她走出去之前,言锡在她身后嘴贱道:“已经很晚了,谈完可以准备休息了。你记得叫邵允跟你睡一间房,我想小蒲应该也不会太介意。”
叶舒唯反手就摔上了门。
她到蒲斯沅所在的房间门口时,邵允也刚好从里面开门出来。
四目相对,刚才从邵家大宅离开时的微妙气氛似乎还历历在目。
叶舒唯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小情绪,她原本是想直接进屋的,可却在擦肩而过时被邵允轻扣住了手腕。
他侧过脸看着她,用那道她根本无法拒绝的酥哑声线对她说:“唯唯,我在外面等你。”
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嘴上却还是硬邦邦的:“你等我做什么?”
“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浑话,等我家小蔷薇体罚我。”他说得格外煞有其事,“只不过,如若你还念在我们有情分上,希望你下手稍微轻点……毕竟,要是把我打得太惨,也有失你自己的颜面,被冠上一个[悍妇]的名号就不值当了。”
叶舒唯差点被逗笑,她强忍住自己几欲上翘的嘴角,没好气地轻甩开他的手:“你去问言锡他们我的房间在哪里,然后自己进去闭门面壁思过。”
邵允温柔地颔首:“遵命,我的小蔷薇。”
见她走进房间,周煜立刻识趣地拿起电脑和文件夹离开:“我回去看浅浅,明天再过来。”
等房间重归安静,叶舒唯拉开蒲斯沅对面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蒲斯沅没说话,却不动声色地抬手将连接到言锡他们房间的通讯线路给关闭了。因此,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只会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晓。
用言锡他们的话来说,Shadow两大巨头要是正儿八经地坐下来,那一般人等确实插不上嘴、也参与不了。
“我跟你之间就不绕圈子了。”叶舒唯开门见山,“关于我这次在珑城执行任务的结果评定,等回去之后,无论你和老L怎么评,我都不会有什么意见。要下任何处罚,我也自己一个人担着,你们别牵连到我爷爷和花魁。”
蒲斯沅静静地望着她,却回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觉得邵垠的死亡是结束吗?”
她一愣,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正是因为我不这么觉得,所以我来找你了。”
蒲斯沅将整个身体往后倾靠在椅背上,他双手交叠,对她抬了下下巴,冷声道:“说说你的想法。”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珑城的这条犯罪链因为邵垠的死亡肯定是彻底终结了。所有犯罪资源都被彻底清除,所有犯罪人力也都落网了,谁都无法再在珑城掀起任何波澜。所以,当我们假定邵垠是珀斯公爵,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在其他国家和城市的犯罪集团应该也要开始崩塌了,对吗?”
蒲斯沅点了点头。
“但事实上。”她蹙起了眉头,“我刚刚搜索了全球网络,发现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在中东地区又发生了一桩影响极其恶劣的连环爆炸袭击。虽然在犯罪现场并没有留下珀斯公爵以往犯案时的高调痕迹,但我却在现场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已被证实一直在为珀斯公爵效力的、他的心腹雇佣兵头领米彻尔。”
蒲斯沅:“继续说。”
“当然,这完全可以说成是一桩当珀斯公爵还在人世时就已经策划好的犯罪袭击。只是,当一个犯罪集团的首脑突然在异国他乡暴毙,他的手下们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六神无主、急求自保吗?怎么还会如此有计划性地继续去实施犯罪呢?”
叶舒唯说到这,顿了顿:“再加上,你知道我是个在执行任务时很喜欢依靠感觉的人。我的直觉也在告诉我,珀斯公爵还没有死,邵垠并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
她越来越觉得,邵垠充其量,只是珀斯公爵用来在珑城与他们一较高下的筹码罢了。若是能用邵垠扳倒他们,那自然是最好;可如今失败了,对于拥有庞大组织的珀斯公爵来说也只不过是断了一根无关痛痒的骨头而已。
随后,她还将她在邵家大宅时感受到的那股被嘲笑和讥讽的窥探感也一并告诉了蒲斯沅。
“我总觉得珀斯公爵此刻人还在珑城,只是我却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
蒲斯沅听完她所说的话后,过了半晌,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一直告诉你,比起感觉,我更仰赖板上钉钉的证据。”他说,“你刚刚同我说的这些,大多都是你的直觉与在此之上进行的推敲,难免带上了一些主观臆断。”
“但是。”没想到,他却将话锋一转,“我来到这里后也感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我并不认为你的感觉是完全错误的。我刚才已经给L传了信,告诉他我们还会在珑城再驻扎一段时间,继续追查珀斯公爵的线索。”
叶舒唯心满意足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蒲斯沅!等会儿我就去歌琰姐面前美言你几句,让你日后少受几顿毒打。”
蒲斯沅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我还需要你的美言?”
她哼着小曲儿,从椅子上起了身:“走了。”
“叶舒唯。”
就在她即将推门离开时,蒲斯沅忽然在她身后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邵垠书房的那间密室和那条密道就是最好的例子,那警醒了你,要多注意观察你身边最近的地方。”
“有时候,你认为越是不可能的可能,往往就是真相所在之处。”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
蒲斯沅最后说的那段话, 让叶舒唯在走出审讯室好一段距离后,还一直深深地陷入在自己的沉思里。
她回到言锡他们所在的房间, 调出了她来到珑城后所接触过的所有核心人员的名单。
周家长子周济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留有着较为严重的后遗症。目前依然整天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要想恢复到原先那般纨绔子弟游戏人间的模样,大概率是天方夜谭。况且,在邵垠的全盘计划里,他所涉及到的部分微乎其微,负责监视他的特勤人员也表示他在发生事件时基本都在昏睡, 根本不可能参与其中。
她一边想,一边在周济的名字边打了个叉。
周煜是本国安全组织的一员,更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与肝胆相照的朋友。要是周煜想要铲除她和其他人,实在是有太多次下手的机会。况且,Shadow早在与本国安全组织正式合作前就已经对周煜他们所有人进行过严格的背景调查, 蒲斯沅的全球网络监控系统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周煜有问题,他们早就应该发现了。
所以, 于情于理, 都不会是周煜。
再来到吴家。
吴家次子吴赟已死,只剩下了年迈病弱的吴淞夫妇与整日忙于照料父母的吴浅浅。听周煜说,吴淞现在已经不太能认人了,老夫妻二人整天在郊区的庄园里对着面前的植物和小动物发呆放空。至于吴浅浅,她作为任务关系人也一直都在受到持续的严密监控,根据调查结果显示,她的行为始终没有任何异常。
再加上,邵垠杀了她最亲爱的弟弟吴赟。若是非要将吴浅浅想成珀斯公爵, 有些细节和情理在吴赟的案件中就已经站不住脚跟了,更别提她和周煜的那层关系。
划去了吴家的名字, 她的目光最后来到了邵家的名单上。
邵蒙、邵眠和邵垠均已死亡,余下的人只有邵允、正在接受急救的双子和辛澜、司机谭叔……以及目前还远在海外的沈鹭和邵琴琴。
这些人,个个都与她的关系亲厚有加,也都是她最不想要去怀疑和深度剖析的对象。
但她心里明白,蒲斯沅刚才对她的忠告绝不是危言耸听。她不能因为私人情感一律避之不谈,也不能再像对待邵垠房间里的那间密室一样草率地暂时抛之脑后。
无论她有多么抵触和不情愿,她都不能再踏进同样的河流第二次了。
这一刻,她突然更加理解为什么当初她和邵允有了情感羁绊后,言锡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了。
战神孟方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她对邵允的感情,会让原本她作为一名特工、一名旁观者所具有的最清晰最有逻辑的判断受到致命的影响,她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将自己的感性驱逐。
想到这里,她叫住了准备回房间休息的言锡和郁瑞。
她问他们:“关于邵眠的死讯,通知沈鹭和邵琴琴了吗?”
言锡说:“我们在那边的特勤人员已经通知到了,也安排了她们母女明天就启程飞回珑城。刚才你去找蒲斯沅的时候,邵允也给她们打过了电话。”
她点了点头:“双子和辛澜的情况怎么样?”
郁瑞说:“辛澜脱离生命危险了,双子暂时还没有。”
叶舒唯:“谭叔呢?”
言锡:“他做完笔录后回家了,我们的人也在他周围监视他。”
“好。”她放下了手里的名单,“我想拜托你们俩一件事。”
“从现在起,我会对所有已知且幸存的与邵家有关的人员再进行一次深入调查,我希望你们俩也同时在暗地里进行交叉调查。”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包括邵允?”
她“嗯”了一声,眸色里看不出深浅:“包括邵允。”
“我不希望我的深入调查被我的私人情感影响,到最后有所偏颇、有失公允,所以我希望你们俩以最客观的视角再核查一遍我的调查结果,确保我没有疏漏。”
叶舒唯对他们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怀疑邵允的人,但如若我不将他调查个透彻,我就无法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他的清白与无辜。”
“只有将确认邵允无罪的证据放在所有不了解他的人的面前,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与支持。”
毕竟,无论她有多么爱他,都无法改变他是这整个事件里最核心、最关键的任务关系人的事实。
大家心里都清楚,珑城发生的所有事其实都是围绕着邵允展开的,且邵允每一回都能最准确地做出对邵垠行动的判断。这一点,其实也会让大家多少对他产生一些忌惮与担忧。
再者,今天在邵家大宅里发生的一切惊变,大家听到的都只是邵允复述的一面之词。因为当时在屋子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还处在抢救中没有苏醒过来。若是此时非要将情况想到最恐怖险恶,大可以说成是邵垠和邵允联合作案狠狠摆了他们一道。
血缘是邵垠始终无法撇清的纽带,哪怕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对于除她以外的人而言,他们只会用多年与变态罪犯周旋的经验来做出最坏最不可思议的打算——有没有可能邵允才是珀斯公爵?
正是由于她深知这些道理,所以才要替她的爱人彻底洗脱投射到他身上的所有质疑-
等叶舒唯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看到邵允正闭目在沙发上静坐。
他似乎已经洗过澡、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额发乖巧又服帖地垂下来,令他看上去格外地温柔又安静。
听到开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这么听话吗!”叶舒唯关上门,一边将制服外套脱下扔在衣架上、一边朝他走过去,“一直都在这儿面壁思过?中途没有偷懒?”
邵允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小蔷薇一秒不发话,我可一秒不敢偷懒。”
他说完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面色看上去还是比平时少了些许血色。
叶舒唯走到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怎么穿得那么少?不冷吗?万一受寒了怎么办?你的药呢?我去给你拿毯……”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伸出手拉到了腿上紧紧抱着。
“我刚刚洗了很久的澡,所以不觉得冷。言锡他们已经让人把大宅里的药给我送过来了,我也喝完了的。”他将她抱在怀中,目光恬静又柔和,“别太担心我,我没有哪里不好。”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用手掀开了他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随后便果不其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绷带底下都是他与邵垠在搏斗时留下的伤痕。
“真的打起来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力气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小,我也不是不会打架。”他竟还有心情自嘲,“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男人的勋章吧。”
叶舒唯低声问:“为什么会洗很久的澡?”
“我想洗去身上的血腥味。”邵允沉默两秒,“但好像无论我怎么样用力擦拭,都无法完全清洗掉。”
那浓重的血腥味,始终还萦绕在他身上。
她心中一涩,下一秒便凑过去,在他漂亮的唇角边旋下了一个爱怜的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让邵允本就看上去有些深暗的目光顿时变得更黯了些。
格外安静的环境里,叶舒唯的心跳也莫名开始加快。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从他的腿上跳下来:“我在白巷飙车又狂跑淋了暴雨,身上的味儿我自己都闻不下去了,我得先去洗个澡……”
却不料,邵允的双手有力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你的味道很好闻。”他喉结上下轻一滚动,随后偏过头,用不容分说的姿态吻住了她的嘴唇,“一起吧……我不介意再多洗一次澡。”
……
在进房间之前,叶舒唯本以为他们会进行一场格外深入而冗长的谈话。
毕竟先前在邵家大宅时,他们彼此的情绪都不算好,情绪爆发时的对话又闹得气氛不欢而散。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也可以好好将一些没说完的话慢慢说开。
可到最后,这场预想中的谈话,却被另一种形式所取代了。
他们今天都经历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恶战与打击,她本以为浴室里的昏天暗地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可却没想到,等从浴室出来后,邵允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帮她吹头发,吹着吹着,他们不知为何又胡乱地吻到了一块儿去。
刚刚好不容易才穿上、都没穿热乎的浴袍再次散乱在了床边,他们在床上紧紧地拥抱着彼此,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样热爱着彼此。
有时候,身体的反应或许比说出口的语言更为真实。叶舒唯在承受着邵允浓烈的情愫与索取时,也能同时感受到他内心所有汹涌的情感。
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绝望,他的矛盾,他的迷茫……
一切的一切,她好像都能像在车上感受到他失去大哥时那样,一分不差地感同身受。
这也同样让她感慨万千,让她恨不得徒手剖开自己的心脏,誓要与他共同分担那些如山如海般的情绪。
周煜在审讯室的玩笑话,还真的一语成谶了。
下午那几不可见的小别扭,随着一次又一次最亲密的相拥,而彻底消散在了云雾之中。
叶舒唯连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落入了柔软的枕头与床铺里,被蓬松的被子暖暖地裹住了身体,随后便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她起先以为自己今天一天经历了这么多,该是一夜无梦到天明的。
可实际上,她却在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真实得像是现实一样的梦。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半来到了邵家大宅。
她来时还没有下雨,可当她一在大宅的大门口站定时,灰蒙蒙的天空中就下起了雨。且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比她在珑城见过的任何一场暴雨都来得可怕湍急。
叶舒唯没有带伞的习惯,她就这么空落落地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期盼着邵允的出现。
他怎么还不来接她呢?
她心想。
那个连一段平平无奇的夜路都不愿意让她自己独自走的男人,那个永远待她温柔如水的男人,那个爱她爱到满心满眼都会发亮的男人,那个说要与她一起走遍千万里路的男人……他为什么还迟迟不来见她呢?
他难道不应该带着笑意,急不可耐地朝她迎来吗?
他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在此时见面,随后要携手并肩说一整夜的无聊话吗?
她就这么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雨淋得无知无觉时,她才终于在磅礴大雨中看到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朝她走近。
是邵允。
她开心得眉飞色舞,在大门外拼命地朝他招手:“阿允,快来帮我开门,你怎么才来啊!”
一步又一步,她眼睁睁地看着邵允走到她的面前,最后却站在与她一门之隔的地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漠然眼神,在大门后注视着她。
她听到他说:“以后别再来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地张了张嘴:“你说什么?”
“叶舒唯。”她看到她挚爱的男人,用那道她爱之入骨的温柔嗓音告诉她,“离开我吧,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
邵家大宅的大门里外, 仿佛是两个颠倒的世界。
叶舒唯最开始以为邵允是在同她开玩笑,可当她试图从他的神情里找出那一丝玩笑的痕迹和破绽时, 她却发现自己竟怎么都找不着。
她以为是这场她有生之年见过最大的雨迷蒙了她的双眼,混淆了她的视听,让她变得神志不清。要不然,她怎么会从邵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呢?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邵允,想问他“为什么”、或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硬生生地堵住了似的,连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门里的邵允也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离开了。
叶舒唯站在大门外,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即将再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痛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她努力地想要开口叫住他,可在张开口的那一刻, 却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口腔里……全都盛满了苦涩的泪水。
这种感觉,跟溺水身亡前的那一瞬间极为相似。
眼看着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终于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唯唯?”
她刚睁开眼, 就听到了这么一声温柔的呼唤。
叶舒唯一时间还身处在那个真实到有些可怕的梦境里,没能完全脱离出来。
她就这么静坐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眼神迷茫地朝那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邵允披着外套站在房间的门口,房间外还有人声,他似乎是正在同谁说话。
眼见她这副泪流满面又失魂落魄的模样,邵允的表情也微微一变。他低声对门口说了句“好我知道了”,先暂时关上门, 快步朝她走了回来。
他迅速地在床边坐下,一手将她拥入怀中, 一手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我在这儿。”
她感受着他柔软的指腹拂过自己的脸颊,还有他怀抱里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凝在眼角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邵允不厌其烦地替她擦拭着那些珍珠般的眼泪,用自己的额头轻抵了抵她的额头:“又做噩梦了吗?”
叶舒唯沉默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怕。”他用嘴唇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和红红的鼻尖,“我们唯唯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强的女孩儿。”
他的语气活像是在哄三岁小孩儿,可却不知,无坚不摧的女战神雅典娜却对他这一套安抚无比受用。刚刚还因为梦境濒临崩盘的情绪,竟慢慢地开始回调收拢。
等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正常通畅不少时,邵允才试探性地开口问她:“还是跟以前那么多年相同的那个噩梦吗?”
叶舒唯摇了摇头。
天知道她究竟有多想立刻把自己刚才做的那个荒诞又可怕的噩梦内容告诉他,随后亲耳听到他肯定地安慰她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可梦境的内容分明就在她的嘴边,她几欲开口,却最终还是没能在他温柔耐心的注视下把实话说出来。
他们往常分明无话不谈,连对她而言最隐私的事情她都能大方地拿出来与他共享。
一时之间,连叶舒唯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难道她是在害怕当她说出梦境的内容后,会得到来自他意想不到的回应吗?
见她对梦境的内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邵允自然也体贴地不再追问。
他揉了揉她的发,再从浴室取来温热的毛巾将她脸上的泪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随后告诉她:“你只要记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噩梦,都不能击垮你。”
叶舒唯按捺下了依然有些慌乱的心神,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脖颈边撒娇般地轻蹭了蹭:“几点了?”
邵允说:“五点多。”
她又问:“刚刚是谁在门口同你说话?”
“是言锡,他来通知我说小执和小念刚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应该快要醒转过来了。”说到这里,邵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一些,“所以我想马上过去看他们。”
叶舒唯一听这话,立刻一咕噜地从他的怀里翻身下床:“走,我也要去。”
邵允见她动作快如闪电般地开始换衣服穿鞋,无奈地笑道:“我怕你累着,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自己先过去看他们,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你。”
“不是你惊动我的,是我自己醒过来的。”她三下五除二套上了崭新的制服,拿出了平日里轻松闲适的姿态,“再说,我会觉得累吗?我哪里有那么脆弱啊?”
邵允从床上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叹道:“……原来这样的强度,你也不会觉得累吗?”
叶舒唯愣了愣,就听到他继续用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暗语逗弄她:“那你最后说你[实在受不了了],原来是在骗我呢?”
她面红耳赤地瞪着这个坏心眼的家伙,瞬间拔高了音量:“邵、允!”
他立时笑了起来。
趁着她转头不搭理他,气鼓鼓地背对着他去找鞋的时候。邵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近乎贪婪而痴迷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仿佛想用自己的双眼,将她整个人都深深地刻印进自己的身体内、骨髓中与灵魂里。
一辈子都无法抽离出来。
直到她转回身看向自己时,他才用笑容掩去了他眼底深处那一抹几不可见的哀伤与不舍-
等到达小执他们所在的Shadow临时医疗基地时,天幕已经逐渐有晨光初显的模样。
因为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插满了管子,小执和小念都没有办法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用依然很肿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舒唯和邵允猛瞧。
相对来说伤势没有那么严重的辛澜躺在双子隔壁的床上,充当他们的表情翻译员:“他们想说,能再次见到你们俩可真好。”
邵允定定地望着床上的两位少年和辛澜,温声对他们说:“让你们三个受苦了,谢谢你们那么好地保护了我……你们对我的恩情,我大约是这辈子都偿还不清了。”
辛澜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三少爷,你跟我们三个还客气什么啊?偿还!?我们三个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为你疯狂为你癫,为你拼命为你哐哐撞大墙,那都是我们的无上荣幸好不好!”
他这一气呵成的嘴炮,堵得邵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叶舒唯在旁边笑得差点打起嗝来,不断地冲辛澜竖大拇指:“不愧是你!”
“三少爷,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不能算是不幸的结局。”
辛澜这时正了色,对邵允说,“哪怕在鬼门关前闯了一回,但我们一起击败了一直以来想要杀死我们的恶鬼,这又何尝不是幸事。”
“再说,从现在起,应该再也没有[邵家]这个说法了吧?”辛澜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我们终于脱离了那座禁锢我们的牢笼,从此以后山高水远,我们想要去哪里四海为家都可以。只能说,老天爷终究是没有薄待我们。”
“三少爷,请相信,每一个爱你的人,都很高兴能看到你走到今天,也一定希望你能带着祝福慢慢地走到更远的未来,你值得。”
双子也用尽身上仅存的力气,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他们三个都知道,邵允在为邵眠的去世而感到悲伤,也在为他们的重伤而感到内疚。所以在用他们的方式安慰他,希望他能明白邵眠和他们的用心良苦。
谁都不希望经历生离死别,可是如果命中注定如此,那么生者应当带着逝者的祈愿,坚强地继续往下走,而不是因为自责驻足不前。
辛澜见邵允安静地立在原地,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转头就朝叶舒唯投去了一道求助的眼神。
叶舒唯难得很给他面子:“你说得很对。”
然后,她用手肘轻轻地怼了怼身边的邵允:“你的大管家头一回让我觉得原来他带脑子活着,你还不狠狠地夸奖他一番?”
床上的小执差点当场笑喷出来,在呼吸罩下露出了一个相当扭曲滑稽的表情。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温柔地对辛澜和双子说:“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辛澜张了张嘴:“那三少爷,你现在……”
“你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好好地养伤和休息,其他的都不需要你们操心。”邵允虽然语气柔和,态度却是不由分说,“我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
辛澜还是不放心:“可是……”
“如你所言,现在已经没有邵家了,更没有邵家三少爷以及那些与我们价值观相悖的等级之差。”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们对我而言,依然是我的家人。而我对你们而言,不再是三少爷,也仅仅只是你们的家人邵允而已。”
“从今往后,你们只要叫我一声阿允哥就足够了。”
辛澜差点当场大哭出声,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三少爷,我爱你!”
要不是亲眼看到辛澜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叶舒唯和邵允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受伤了……
临走前,叶舒唯特意在小执和小念的床边多逗留了一会儿。
她伏低身子,在他们的耳边说:“谢谢你们在面对死而复生的季殃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邵允,同时表现出了足够冷静的心理素质和扎实的格斗技巧。”
“拥有敢于和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作战的勇气,是一名战士最珍贵的品格。你们都是优秀的少年战士,在这场战斗中也是无冕的胜者。等你们的身体完全痊愈了之后,我会继续教你们格斗术。”
双子的眼睛都瞬时迸发出了欣喜的亮光。
他们毕竟都还那么年轻,要说在面对如同都不像人一样的季殃时不害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在那时退缩了,他们就不配为一名战士。
叶舒唯是他们最为崇拜的战士,得到她的肯定,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鼓舞。
“所以,你俩现在都给我乖乖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她曲起手指,分别在两个少年缠了绷带的额头轻轻碰了碰-
从Shadow的临时医疗基地走出来后,叶舒唯忽然拉了拉邵允的衣袖。
他转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下一秒,就见她大大方方地朝他抬起了自己的双臂,冲他绽开了一个完满的笑颜:“阿允,今天是新的一天,我依然很爱你。”
此时,珑城的旭日初升,整座城市都被金黄色的光芒给笼罩住了。
昨日那场阴暗又可怖的雷暴雨仿佛只是南柯一梦,此时暖融融的阳光才像是这个城市真正向往的希望和活力。
邵允看着这个在阳光下仿佛会闪闪发亮的女孩子,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像被浸泡在了一碗温热的糖水里。
他感觉自己的鼻尖迅速地酸胀起来,在原地驻足了短短两秒后,他快步朝她走过去,重重地伸出手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此后,无论他在经受多少难以想象的灵魂拷打与心理折磨时,他都会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幕,然后咬着牙、逼迫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从绝境中挺过去。
他的前半生,想要努力地活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对地狱和魔鬼轻易认输,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困住他的牢笼、在不欢迎他的世界里硬生生创出一片天。
可他在遇见叶舒唯之后的后半生,想要活着,却只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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