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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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 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
上一回参加吴赟的葬礼还历历在目,可时隔没几天, 她却又再次站在了相同的地方,看着沈鹭和邵琴琴身着黑衣、面色苍白地站在宾客们的面前。
而这一回略有些不同的是,原本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的邵允,却站到了沈鹭和邵琴琴的身边。
他必须代替兄长站在那里,撑起这对此刻最为脆弱无助的母女。
听一路护送沈鹭和邵琴琴回珑城的特勤人员说,沈鹭在得知邵眠的死讯后悲痛欲绝,哭晕过去数次, 在飞机上时也滴水未进、始终在默默流泪。
邵琴琴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到了懵懵懂懂去理解“死亡”这个概念的阶段。她全程紧紧地抱着纤瘦的妈妈,无声地掉着眼泪,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迷茫。
邵家彻底垮塌后,余下来完全无罪的邵家人几乎寥寥。那些个在邵眠生前围着他各种溜须拍马的旁枝亲戚, 此刻都在经历着牢狱之灾、自食恶果。因此,来参加葬礼的人也十分稀疏, 倒是也有清静的好处。
等葬礼结束后, 邵允陪着沈鹭将前来吊唁的宾客一一送出去。叶舒唯走到正缩在沈鹭身后的拐角里一动不动的邵琴琴面前,动作轻盈地蹲下了身。
邵琴琴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她看了叶舒唯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婶婶”。
“琴琴。”叶舒唯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礼貌地问她,“婶婶可不可以抱抱你?”
邵琴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朝前走了一步,朝她伸出了双臂:“婶婶, 我好害怕。”
她将软软糯糯的小女孩抱入怀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肩膀:“琴琴不害怕噢, 小叔在、婶婶也在,我们都会保护琴琴的。”
邵琴琴这些天见到了太多生人,那些个穿着黑制服的特勤人员在她看来、都是格外充满着压迫感的存在。即便这些人都是在保护她和沈鹭,可对她而言,她依然处在一个相对非常陌生的环境里。
再加上,她还要去慢慢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这个事实,这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来说,确实是有些太过艰难。
邵琴琴安静地在叶舒唯的怀里待了一会儿,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呜咽着问她:“……婶婶,我真的没有爸爸了吗?”
叶舒唯感到自己的整颗心脏都闷了一瞬,曾经失去外公的痛楚再度被唤醒。当初她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好不容易跨过那道坎。而如今的邵琴琴,比当年的她年纪还更小,失去亲人的理由也更为复杂。
“琴琴。”她看着小女孩,温柔地告诉她,“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现在他虽然暂时离开了你,可你永远都会拥有他的父爱,你从没有失去过这份父爱。你要记住,爸爸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在天上陪伴你。”
邵琴琴的眼眶里蓄着眼泪,却也格外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语。
“若是今后有人说你没有爸爸,你大可以告诉他们,你的爸爸是英雄。”叶舒唯说,“是爸爸用生命保护了你免受伤害,也是爸爸勇敢地牺牲自己、为你的未来和幸福铺路。”
“你可以骄傲地认为,你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因为你拥有的父爱与天同高。”
邵琴琴将她的话语听入耳中:“真的吗?爸爸真的是英雄吗?”
“是的。”叶舒唯弯了弯唇角,“爸爸就是琴琴的英雄,所以即便爸爸不在了,琴琴也要向爸爸学习,做能够保护好妈妈和自己的英雄。”
邵琴琴这时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神情也渐渐变得没有刚才那么仿徨不安:“婶婶,琴琴想做英雄。”
“那琴琴,我们拉钩约定好不好?”叶舒唯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婶婶也会一直陪在琴琴的身边,看着琴琴成为一名英雄。”
“好!拉钩!”小女孩渐渐忘却了恐惧,满心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随后,她郑重地将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叶舒唯的小拇指,“琴琴会努力的。”-
等送走了所有宾客,邵允和叶舒唯也将沈鹭和邵琴琴送回了Shadow给她们安排的临时住所。
Shadow在珑城的调查还要持续一阵子,这对母女也是被调查对象、自然暂时不能离开。同时,他们还需要整理收拾邵眠遗留下来的个人资产与物品。
等沈鹭她们上了楼,邵允忽然侧过头对叶舒唯说:“你越来越有婶婶的风范了。”
叶舒唯一怔,撞入他的眼眸时,才发现他的眼底满是狡黠和揶揄。
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在殡仪馆里与邵琴琴的对话。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竟然还偷听我们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我哪有偷听,我是路过的时候正大光明地旁听的。”邵允无辜地耸了耸肩,随后他牵起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唯唯,谢谢你。”
最后五个字,却已经完全脱开了刚才的玩笑语气,只余满满的真挚。
叶舒唯看着他,忽然冷不丁地说:“那天……邵眠去世的那天,我明知道你那么难过,却还是没控制住心里的急躁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邵允摇了摇头:“我才是应该要说抱歉的那个人,我还很感激你骂醒了我。”
“唯唯,如若我始终将大哥的死统统都归结于我自己的头上,认为他的死是可悲且毫无意义的,那么我就会一辈子待在那个误区里出不来。”
他与她十指紧扣,不徐不缓地说,“但若是像你对琴琴说的那样,将大哥的牺牲视作是充满了价值和意义的英雄之举,那么我、大嫂和琴琴就都能够承载着他对我们的守护,继续好好地走下去。”
他们的此刻和未来都是邵眠用生命换来的,他们绝不能辜负邵眠。
叶舒唯眨了眨眼:“没想到你小子倒是孺子可教,那么快就想明白了。”
邵允朝她行了个礼:“我有好的榜样在身边,可不能给我家小蔷薇丢脸。”
叶舒唯轻晃了晃他的手:“等所有的调查全都结束之后,你打算……?”
她和蒲斯沅他们准备再做一轮深入调查的事情,她从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邵允。邵允表示充分理解她的用意,也实打实地一直在默默地配合她的调查。
无论是从资产方面,还是过去那么多年的行踪、成长和生活轨迹……种种细节,他都开诚布公地摊开在她的面前任由她调查,事无巨细且毫无一丝隐瞒。
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将自己能够提供的关于辛澜、双子、谭叔、沈鹭和邵琴琴的所有信息也都一并交给了她。
邵家大宅的具体处置会留给珑城新上任的清廉领导班底来做决定,大宅中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空,变为了一座空宅。邵允自己的资产也都做了全盘清算,除了对珑城的所有福利机构和暮色蔷薇图书馆的持续投资和管理,他在有关部门严格的监督下将其余的资产都转到了邵琴琴和沈鹭所在的伦敦。
按照他和叶舒唯商量过的计划,等调查全部结束后,他会带着伤势恢复得十分喜人又迅速的双子和辛澜一起去到伦敦,在那里开始他们的新生活。谭叔年纪大了,且腿脚不便,感谢过他们的好意后表示自己不愿意离开珑城。
“小糊涂蛋。”邵允笑看着她,“我都说过那么多回了,你就是我的路,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Shadow的总基地就位于伦敦,且叶舒唯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居住在伦敦。邵允和双子他们从以前开始就对僻静优雅又历史悠久的伦敦颇有好感,所以所有人都对前往伦敦生活而跃跃欲试。
叶舒唯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就是想听你反复说这句话。”
邵允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要是叫其他人看到这番场景,指不定又要当场被这对小情侣腻歪得呕吐出来。只是当事人自得其乐,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那我先去找蒲斯沅他们开会了。”叶舒唯松开他的手,“你回去之后再整理下东西就好好休息着,然后等我回来。”-
对邵允及与邵家相关的所有人的深入调查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叶舒唯和蒲斯沅他们约定好今天会做一个交叉对比和总结。
言锡和郁瑞这对活宝都急着想要回伦敦,一个是想妻儿热炕头想得不行,另一个则是宅男属性实在压不住了、急需要一段喘息的空窗休息期。因此,这俩人的调查也做得格外拼命和效率,差点都要赶超领头的叶舒唯本人了。
将两边的调查结果一并在蒲斯沅的面前做完展示后,叶舒唯拿出了那份名单,在邵家所有人的名字旁边都一一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蒲斯沅的目光也从投影屏幕上收回来,淡淡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确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耶斯!”言锡和郁瑞双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击掌欢呼道,“回家啦回家啦!”
“家人们,你们是不知道我和花魁两个人为了早点回家是有多豁得出去啊!”言锡这话唠这时忍不住对着在线上的童佳他们大吐苦水,“我们俩几乎把整个珑城翻了个底朝天,连阴沟桶、垃圾场和地下水道这种糟心地方都没有放过!”
郁瑞在旁边叫苦不迭:“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趁着谭叔出去买菜,把他的整个家都拆了一遍、还得在他回来之前把他的家复原不让他发现有人来过……”
“他家那个养植物的地方臭得要命!不知道是扔了多少化肥进去!我和花魁不放心,还把手伸到那堆臭泥里反复去掏、生怕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言锡哭天抢地,“等我回到家,一定要抱着我的香香老婆狠狠地吸一个月!”
……
蒲斯沅身边的歌琰嫌弃地瞥了言锡一眼:“你好恶心。”
蒲斯沅妇唱夫随:“就这么点出息,所以从七月份来的珑城,耗到都入冬了才刚刚要结束这个事件。”
言锡拍案而起:“蒲斯沅,你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来!”
蒲斯沅冷笑一声:“我来?那夏天结束之前我就能打道回府了。不过感谢你们三个,至少没让我在珑城熬到圣诞节。”
眼看言锡被气得差点当场口吐白沫,叶舒唯在所有人的哄堂大笑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将自己手里的名单撕了个粉碎,随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邵允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任务关系人,你们也因此为我操了不少的心。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们都能够彻底放下心来,只将他当作是我的爱人。”
她年纪轻轻、个头也不算特别高,大家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稚嫩的少女。可如今数年过去,她站在这儿认真发话的姿态,已经俨然有了当年孟方言和蒲斯沅的模样。
“知道了——”言锡拖腔拿调地挖了挖鼻孔,“我们都是就事论事的人,以后你家三少爷就是我们大家庭的一员。再说,你以为你是我们Shadow的第一个恋爱脑吗?你前面可是一有同样和任务关系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孟方言,二有为了帮爱人昭雪上天入地都在所不辞的蒲斯沅,你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代表……”
刚说完这话,言锡就被蒲斯沅用手里的圆珠笔扔了个正中眉心。
在言锡吱哇乱叫的背景音里,叶舒唯终于放下了在心中积攒了多日的大石头,勾起唇角、满身轻松地看向了窗外。
瞧,珑城的天光明媚又敞亮。
是个适合与爱人尽情拥抱的好天气。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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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准备离开珑城的前一天, 恰好是叶舒唯的生日。
外公在世时,她年纪还小, 还会期盼着每年过生日时能和外公一起吹蜡烛吃蛋糕。等外公走后,她就将过生日这件事彻底看淡了。她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豪迈性子,每年生日时她大多也都在出任务,所以已经好多年都不太重视这个日子了。
在珑城的调查已经彻底宣告结束,无论真正的珀斯公爵是死是活,下一个新的战场都已经不会是在珑城。
这些天,叶舒唯和蒲斯沅他们已经将这几个月在珑城留下的所有与Shadow有关的痕迹都做了彻底清除和善后。今天, 当她还想再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遗漏时,却被言锡他们以“寿星赶紧下班”为由、匆匆赶去了邵允的身边。
邵允其实已经在临时基地门口等了她很久,等得鼻子都有些被冻红了。叶舒唯一路连蹦带跳地冲进他的怀抱中,心疼地用手去搓他挺拔的鼻尖:“笨蛋!为什么不到大楼里面等啊!?你人都快冻僵了,不要命啦!”
“没事, 我不觉得冷。”他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还要将自己的围巾往她的脖子上裹, “你冷不冷?”
“笑话!女战神怎么会怕冷!”她赶紧将围巾给他塞回去, 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咱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去哪里都行,阳光那么好,随便走走吧。”
“好。”
叶舒唯自从七月来到珑城后,真的是将整座城市来回深挖了无数遍。再加上珑城本来就不大,里里外外的角落她也都算是很熟悉了。
只是,当时将整座城市走了个遍,带着的都是执行任务的目的与初衷。而现如今, 和自己的爱人手挽手再次路过那些大街小巷,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轻松心境。
此刻的他们, 真的只是单纯地在这座小城里闲逛而已。
紧绷了那么久,一下子松下来还多少有些不太习惯。叶舒唯在看到这些街景时,第一反应居然是在想这是她在地图中标注的哪块区域、区域里又有什么值得重点调查的人和物,一时半会还做不到纯粹的“闲逛”。
邵允就像是对她使了读心术一样,他牵着她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唯唯,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叶舒唯不疑有他,百无聊赖地在路灯下自顾自地四处张望了片刻。没过多久,就见邵允手里拿着些吃食,快步朝她折返回来。
“这个,是这片区里最有名的烤红薯,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
他将左手拿着的还冒着蹭蹭热气的袋子塞到她的手里,又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这个呢,是草莓冰糖葫芦,你爱吃甜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叶舒唯怔愣了两秒,在他充满笑意和鼓励的眼神下,将手里的烤红薯剥去外皮,用力地咬了一大口。
“哇,好好吃——!”她的双眼里顿时冒出了亮晶晶的光,“好香好软好甜!”
邵允眉眼弯弯:“我小时候身体实在不好,出门也不方便。后来稍微长大了一些,才能带着辛澜和小执小念出来逛。从以前开始,我和他们就一直都很喜欢吃这家烤红薯。你知道,珑城不是那么发达,这种有口碑的小店铺才能经久不衰地生意兴隆,因为大家都很恋旧。”
叶舒唯一口气吃了半个,又剥了皮,把烤红薯递到他的嘴边:“你也吃。”
邵允本想全都留给她吃,见她一副不打算收回手的模样,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唔,好吃,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她撒娇似的催促他:“那你多吃两口嘛,趁热吃才好吃!”
他干脆停下脚步,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她:“那你吃这个,好不好?”
叶舒唯高高兴兴地用半个烤红薯换了一大根冰糖葫芦,吧唧吧唧吃得眉飞色舞:“这冰糖葫芦也太好吃了吧!冰冰凉凉的,简直了!”
邵允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小执跟你一样爱吃甜食,每回过来都要买个四五根回去,吃得早早就长了蛀牙。”
叶舒唯挑了挑眉:“你又不舍得指责他,然后他就被小念小老头一顿念叨。”
邵允不禁失笑:“没错。”
她不多会儿就炫完了一整根冰糖葫芦,炫得满嘴都是糖渍,被细心的邵允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嘴擦了一遍。
等他擦完,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问他:“那我要是也早早长了蛀牙怎么办?”
他故意逗她:“你是在暗示我,你很早就会变成没牙齿的老太太了,是吗?”
叶舒唯瞪大了眼:“你敢嫌弃我!”
“我哪敢啊?”他笑得眉眼弯弯,“要是你早早就掉光了牙,那我一定也努力配合你,吃糖吃个满嘴蛀牙,然后……也变成没牙齿的老爷爷。”
……
经过邵允润物细无声的美食引导,叶舒唯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从之前长期紧绷的工作状态里抽出身来,开始真正享受这趟漫无目的又潇洒自在的珑城闲逛之旅。
他们走到哪就算是哪,走累了就随便上一辆公交车,看到沿途感兴趣的地方就下车进去逛。要是肚子饿了,便在街边吃一些想吃的。叶舒唯本就爱吃,珑城不同区域的小吃又各具特色,邵允差点把整座城市的小吃街都给她买下来。
其实,邵允平日里话一向不算特别多,尤其是前段日子刚经历了邵眠的去世和邵家的不复存在,再加上担心辛澜和双子的伤势,他除了和叶舒唯待在一起时,总是表现得格外沉默又安静。
可今天,他也像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时常开怀大笑,还会在路过一些地点时,主动与叶舒唯谈起自己对这个地点的印象和从前发生的一些往事。
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心境的变化,便缠着他、要他和自己再多说一些。
在今天之前,叶舒唯其实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和自己的所爱之人手牵着手走在明朗的阳光下,吃着美食、聊着闲天、欢声笑语。
他们就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情侣,她也像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位普通女孩。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Shadow的女战神雅典娜,她只是叶舒唯。而她身边的男人也不再是曾经的珑城邵家三少爷,只是她的爱人邵允。
她曾以为那是孤独而特殊的她永远都不会拥有的,可事实上,她却幸运地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
这让她实在忍不住,开始在脑海中描绘起未来所有如今天这样的时刻。
当她回到家的时候,邵允会等待她、迎接她、拥她入怀。他们会并肩吃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在窗外飘着白雪的冬日里一起钻在被子里抵着头说些无聊事。
当她不执行任务的时候,邵允会陪着她一起去到不同的城市或者国家。他们会像今天这样一路走一路吃一路笑,慢慢地积攒起他们这一辈子的千万里路。
原来,她也可以获得她如此心神向往的幸福。
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人视她如己般地爱她,她的爱也有所托有所依。
“阿允。”
走到夕阳西下时,她轻轻地用头靠了靠他的肩膀,“你以后还会想要回珑城来看看吗?”
邵允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后他温柔地说:“你若想来,我便陪着你来。”
“我会想来的。”她扬起了唇角,“这里有我们的烤红薯和冰糖葫芦,我们今天走过了这一趟,往后你会想到的关于珑城的记忆,就都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快乐啦!”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眸里波光流转。
她知道这座城市于他而言,实在承载了太多的痛楚、悲伤与黑暗。
但她希望他明白,从今往后,因为有她在,他会想到的关于这座城市的回忆,就都会是闪闪发亮和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因为考虑到明天要早起坐飞机离开珑城,叶舒唯原本也不想拖着邵允在外面逛到太晚。
可当她提出要回去休息时,邵允却神神秘秘地拉着她来到了暮色蔷薇图书馆。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图书馆里早就没有了人。他带着她刷卡进门,一路脚步不停地走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图书馆后门。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叶舒唯傻眼了。
原本应当是一片光秃秃又寂寥无物的空地上,此刻却像倒映了一整片天上的星河。入目所及之处,全都是大片暖黄色小灯所连接而成的点点星光,而在这些星光的映衬下,还铺满了一地争奇斗艳的蔷薇花。
下一秒,她就看到她身边的邵允几步走下了台阶,像变戏法一样从蔷薇花群里捞出了一只漂亮的生日蛋糕。
随后,他转过身回到她跟前,捧着手里的生日蛋糕,笑吟吟地对她说:“我亲爱的小蔷薇,祝你生日快乐。”
夜幕下的图书馆如此安静,更显得她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叶舒唯轻轻地吞咽了下喉头,似乎正在努力尝试消化此情此景。
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邵允今晚竟然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因为,她记得自己从未和邵允聊起过自己的生日——一个连她自己都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日子。
邵允似乎又读到了她的内心,这时莞尔一笑,同她解释道:“我其实是昨晚才刚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还是无意间听郁瑞和言锡说起来的。”
“所以,留给我准备的时间实在是有些紧迫,我也来不及细想一些好点子。”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给女孩子准备惊喜和生日的经验,问周煜和辛澜他们,又怕他们尽给我出些馊主意。于是,最后只能靠自己绞尽脑汁准备了这些。”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我想着,我们家小蔷薇不是普通女孩子,会不会觉得璀璨星河和繁花蛋糕太落俗了些?但要是想一种新奇的浪漫,又担心你会觉得我不够真诚……”
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见她二话不说猛地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邵允被她吓了一跳,差点连手里的蛋糕都飞出去。情急之下,只能一手高举蛋糕,一手小心地将她揽在怀里。
叶舒唯像只小猫一样用力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后抬起头对他说:“我很喜欢。”
邵允半信半疑:“真的?不是为了顾及我的心情……”
“当然不是!”她紧紧地抱着他,双眼里倒映着他身后的点点星光,“你要清楚一点,只要是你为我准备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非常喜欢。”
“再说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璀璨星河和繁花蛋糕更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吗?我在你的面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啊!”她这时指了指他的身后,“况且,我就是特别好这种你口中俗套的浪漫,嘻嘻嘻。”
邵允见她是真的满心欢喜,才终于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超喜欢!”
她再次重申了一遍,这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他布置的场景那边,东摸摸、西瞧瞧,看上去着实欢喜得紧。
邵允在台阶上满眼带笑地看着她,忽然唤她:“唯唯。”
“嗯?”
他在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指了指她的身后。
叶舒唯回过头去,看到了空中轰然绽开的蔷薇形状的绚烂烟花。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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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升起, 在叶舒唯的眼前幻化出了五颜六色的光影。
她本就是个好奇心重、在生活中又童心未泯的人,对烟花这般好看又梦幻的存在自然也一向心怀向往。
烟花就像是童话故事中必备的环节, 每一个女孩子心里的公主梦里都有烟花的情节。
小时候外公还在时,总会抽空带她去主题公园看烟花表演。而当外公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去过主题公园。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偶尔趁着出任务的间隙,远远地张望一番热闹集市上空的烟花秀。
所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人独独为她一人绽放一场烟花。
控制烟花燃放的遥控器在邵允的手中, 他按下按键的那一刻,便在她的面前造了一场独一无二的公主梦。
等最后一款爱心形状的烟花缓缓消失在夜空中时,叶舒唯回过头看向邵允,眼尾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泛红。
还没等他开口问她喜不喜欢,她已经两三步小跑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个格外有力的亲吻:“你怎么那么会啊?喜欢我都已经说累了。”
邵允眉眼弯弯,低头给了她一个温柔至极的回吻:“我不会, 我只是用心。”
明明是有冬日夜风喧嚣而过的夜晚, 可叶舒唯却在这一片露天的空地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寒冷。
她的满心满眼都被喜悦所充满,先用手机拍下了好多张邵允为她布置的场景。随后,还拉着邵允在蔷薇花群前自拍下二人的合影。
因为职业原因,她几乎从不拍照,更别提像这样和人亲密地贴在一起自拍。邵允显然也不是照相的爱好者,在她举起手机的那一刻,整张温柔的俊脸都瞬间变僵了。
叶舒唯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心中恶趣味更起, 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调戏他道:“快笑一个。”
邵允动了动唇:“……唯唯, 我实在是不太擅长拍照。”
“我不管。”叶舒唯直接对着他做了一个扭曲的鬼脸,“笑啦——”
下一秒,邵允瞧着她那张被她硬拗出诡异造型的红通通的小脸蛋,竟然还真的“噗嗤”笑出了声。
叶舒唯的动作快如闪电,瞬间抬手按下了手机的照相快门。
那张照片便被永久地定格了下来——年轻女孩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咧着嘴笑得格外欢喜,而她身边的男人则带着满脸的笑意专注又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一张只要任何人看见,都会觉得感受到了幸福的照片-
邵允怕叶舒唯冷,原本想带她进图书馆的专用休息室里开上暖气、再慢慢吃她的生日蛋糕。可她却偏不肯,非要拉着他坐在后门的台阶上边欣赏面前的美景边享用她的生日蛋糕。
他用准备好的打火机点上了蛋糕上的生日蜡烛,捧着蛋糕对她说:“唯唯,许个生日愿望吧。”
叶舒唯挑着眉:“只能许一个生日愿望吗?”
邵允失笑:“嗯,一般人等的确只能许一个……不过,我家小蔷薇可以许三个。”
叶舒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随后勉为其难地道:“虽然也不多,但总比只能许一个强。”
随后,她闭上了眼,双手合十,格外认真地对着面前的生日蛋糕开始愿望:“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我的阿允永远平安健康,远离疾病与痛楚。”
邵允没想到她会直接将自己的生日愿望说出来,有些怔愣地说:“唯唯,其实生日愿望可以不说出……”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的阿允永远开心幸福,喜笑颜开,没有烦恼。”
她说到这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的,愿望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藏在心里呢?我就想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说得越大声,老天爷才能听得清楚,从而好好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嘛!”
因为闭着眼睛的缘故,叶舒唯没有看到,邵允捧着蛋糕的手几不可见地有些发颤。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阻止她将她的生日愿望说出口。只是他一动不动落在她脸庞上的目光在悄声无息之间,逐渐变得越来越深邃而汹涌。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她顿了顿,整张脸颊在蜡烛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格外地红扑扑,“希望我和阿允能够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
说完这最后一个愿望,叶舒唯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抬手轻揉了下自己的后脑勺,睁开眼,迅速地吹灭了蛋糕上随风摇曳的蜡烛。
“许完了,我们开吃吧!”她搓了搓双手,拿起了一旁的蛋糕刀,“这个蛋糕看着就好好吃……”
下一秒,她却看到邵允将手里的蛋糕轻轻地放下在了一边。随后他伸出手,重重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中。
他抱得是那样用力,近乎让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叶舒唯举着蛋糕刀,杏眼瞪得圆圆的,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明所以:“阿允……”
大约是这一声呼唤,才让邵允逐渐回过神来。
他将手上的劲儿放松了些,却依然还是没有将她从怀里松开。
“你的生日愿望,为什么都是为我许的?”
叶舒唯听到他在她的耳边,哑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唯唯,这是你的生日愿望。”
她听完后一怔,随后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愿了呀!”
“对我来说,拥有你的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富足最幸福的人了。”她的声音里都带着浅显上扬的笑意,“所以,只要你平安健康、开心快乐,那我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了。”
见他没吭声,她这时从他的怀抱中小心地挣脱出来,格外专注地看着他道:“我这个人呢,不贪心,要的从来都不多。我刚刚在许愿之前,也很仔细地考虑过了。除了你,我真的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在遇到他之前,她对自己“拥有什么”其实并不执着,只是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使命与任务,也没有什么实打实的心愿。
可在遇到他之后,她却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拥有了一样很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能够与他携手共度的一辈子。
邵允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催促他快陪自己吃蛋糕时,他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接过她手中的蛋糕刀,帮她整齐地将蛋糕切成一块块方便食用的形状。
借着低头切蛋糕的空隙,他悄声无息地眨去了眼角那抹一闪而过的水渍。
叶舒唯本就喜甜,邵允定的蛋糕又特别合她的胃口。她一张口就收不住,一个人二话不说便炫掉了大半个蛋糕。
等他们一起将整只蛋糕都吃完后,邵允忽然拉住了起身准备打道回府的叶舒唯。
“唯唯。”在叶舒唯疑惑的目光中,他示意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坐我身边。”
她也没多问,乖乖地听话坐下来。
下一秒,便见邵允从衣服内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深黑色小盒子。他打开那个小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条做工极其考究唯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小链子。
整条链子是玫瑰金色的,上头点缀着细细的碎钻,在夜色下流动着盈盈动人的光泽。而在链子的正中央,则镶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钻石蔷薇花。
她看着那条链子,张了张嘴:“这是项链吗?”
他摇了摇头,抬起手,小心地卷起了她右脚的裤腿。
叶舒唯全程屏气凝神,目视着他将那条链子戴上了自己的右脚脚踝。
冰凉的脚链触及到她的皮肤,后又仿佛通过肌肤,朝她的身体里注入了奇异的暖流。
邵允收回手,对她说:“这其实是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也一直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送给你,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了今天。”
“这条脚链是我自己设计的,设计完后找了业内最好的珠宝商定制而成。我的小蔷薇是那么地举世无双,所以我也想送你一样世间独有的礼物。”
叶舒唯听了他的话,低垂下眸子,用食指小心地触上了脚链上的蔷薇花坠子。在黑夜中如同一颗明珠般闪耀的坠子随着她的拨弄,发出轻微的声响。
叮铃、叮铃。
她觉得自己的心尖都在随之微微发颤。
“唯唯。”邵允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你今晚戴上了这条脚链,从今往后,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够找到你,找到我回家的路。”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嗓音嗡嗡地用玩笑话来掩饰自己心中激荡的情绪:“这么神?难道你能随时随地听到这条脚链发出的声响?”
他笑了:“嗯,我听得到,这世间也只有我才能听到。”
她偏过脑袋,心无旁骛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半晌,她低声说:“阿允,那我们说好了。无论以后我走到哪里,走到多么遥远的地方,你都要找到我,我也会等你的。”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跟着你走,我不会迷路的。”-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飓风一样迅速,却又显得格外地顺理成章。
邵允关上后门的那一刻,叶舒唯就已经抬起纤细的双臂勾住他的脖颈,热切地朝他吻了上来。
他们一路走,一路吻,所有的情动和情感都如同海啸般呼啸着朝他们扑来,将他们的理智彻底覆灭。
邵允很清楚,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保持多余的一分清明神志回到临时基地。他便没再犹豫,直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转身踏进了图书馆的休息室。
若是说,往常的邵允是流水,那么叶舒唯觉得今晚的他,就像是烈火。
以往每一次拥抱时,他总是那么地怜爱她、疼惜她,总怕伤害到她、让她难受。可今晚的他,却一反常态,用一种近乎独占和霸道的方式在感受她。
叶舒唯大部分时间都面对着雪白的墙壁,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沙发的靠背又分开,努力压抑着唇间即将倾泻出来的暧昧。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融化在邵允那浓烈到近乎偏执的爱意里,大脑都快要停止思考。
最后的最后,她只记得,她汗湿的手被邵允的手从后紧紧地握住,十指相扣、缠绕交叠。
……
今晚的邵允好像格外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叶舒唯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那么累过,累到她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这对一个长年累月睡眠稀少、被所有人称之为永动机的工作狂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明明觉得邵允今晚有点做过火了,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个推波助澜彻底点燃火把的人。
这一晚的他们,好像在拥抱时释放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对彼此强烈的爱意,有因为珑城的事件所累积下来的沉重,更有一些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情绪。
且这种无法明说的情绪,好像都来自于邵允。
她本想问问他这种情绪的来源,可她实在是太累了。
明天早上起来再问吧。
她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问。
按理来说,叶舒唯原本觉得自己这一觉可以睡到天荒地老。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突然在某个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就从熟睡中惊醒了过来。
她满头大汗地坐起身,用力地喘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身边并没有人在,更没有那熟悉的温柔拥抱和细语宽慰。
“阿允?”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她预想中的回应。
叶舒唯蹙着眉头伸手掀开被子,快速穿上衣服,下床打开了休息室的灯。
整个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起初,她以为邵允是去了洗手间,可当她披上外套,将整个图书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翻了个遍,却依然没有找到邵允的踪影时。那一刻,一种突如其来的、她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灭顶般的恐惧与惊慌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邵允,你去哪儿了?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
叶舒唯跑出图书馆, 竟然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睡梦之中。
凌晨的寒风里, 她浑身冰冷地站在图书馆门前,用力地掐了自己很多下,直将自己的整只手都掐红了,才充分感受到了现实的疼痛。
可如果她不是在做梦,那为什么邵允会忽然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
叶舒唯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她低下头想要摸出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行, 差点连手机都拿不住。等她好不容易给邵允拨出电话,却发现他銥誮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想邵允是在同她开玩笑。可很显然,他并不是这种不知分寸的人,也更不可能突发奇想同她开这种荒诞的玩笑。
叶舒唯思来想去, 决定先回Shadow的临时基地。她在心中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基地那边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邵允不想吵醒她, 所以才自己悄悄回去解决。
可当她一路飞奔回到临时基地, 却发现,整个基地并没有任何异样。她一咬牙,二话不说还是将整个基地翻了个底朝天。
到最后,她闹醒了整个基地上下的所有人,却依然只能承认,邵允今晚并没有回到过这里。
那一瞬间,叶舒唯浑身摇晃地靠在基地的长廊上,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言锡他们本来都睡得好好的, 被吵醒之后刚开始还有点起床气。可当他们看到叶舒唯这副近乎崩溃的模样,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说邵允突然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言锡揉了揉还睁不太开的眼睛, 看着叶舒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叶舒唯张了张嘴,说起话来几乎都有些语无伦次:“我在睡觉,睡得很熟,明明睡着之前他还在我身边,可后来我醒过来,他就不见了……”
歌琰扶着她的肩膀,蹙着眉头问她:“他突然失踪前,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她的手指几乎要将长廊的墙壁都扣出一个印子来,“歌琰姐,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夜晚。阿允在暮色蔷薇图书馆给我布置了生日惊喜,我们一起吃了生日蛋糕,他还送了我生日礼物,后来我们……”
她不必再多说一个字,大家也能明白她和邵允的情愫之深。
郁瑞和她的关系那么好,那么多年来从没见过她这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他当即直接打开了电脑,开始在整个珑城范围内定位邵允的踪迹。
“他的手机关机了。”叶舒唯的眼眶红得吓人,“打不通,没有讯号。”
“我猜到了。”郁瑞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所以我在调监控。”
蒲斯沅也扣上了制服的最后一颗纽扣,他整装待发、肃容问叶舒唯:“你最后见到他的地方,有任何被人暴力入侵的痕迹吗?”
叶舒唯阖了阖眼,过了片刻,她轻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都希望她能在休息室里看到一点暴力入侵的痕迹。那样的话,起码可以立刻证明邵允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只可惜,整个休息室都完好无损。而这恰恰证明了邵允是在自己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愿离开的,并非有任何人强迫他。
“郁瑞在这里调监控,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刻通知我们。”蒲斯沅下了令,“其他所有人外勤出动,在全珑城范围内搜寻邵允。”
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这绝对不是儿戏之事。况且邵允身为珑城事件的核心人物,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在即将离开珑城的前一天突然玩起失踪的把戏。
除了本就留在基地里的双子和辛澜,连周煜和吴浅浅也都匆忙赶来寻找邵允。周煜甚至还带上了自己手下的小队,发动了尽可能多的人手来帮忙。
叶舒唯骑着她的摩托车,在整座珑城疯了一般地飞驰。她跑遍了珑城的大街小巷,反复搜寻她和邵允去过的地方,或者觉得邵允可能会去的地方。
有的地方她找一遍都觉得不够放心,反复找了三四遍。
她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边跑边叫着邵允的名字,叫得整个喉咙都快哑了。
她通红的眼眶在寒风中反复地湿润又凝固,脸颊两边的泪渍被风吹得像针扎一样疼。
但这点疼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点疼,连一分一毫都比不上她此刻心脏那瓣瓣撕裂的痛楚。
他们所有人,从还昏暗朦胧的凌晨时分,一直找到了整个珑城天光大亮。
当老城区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叶舒唯接到了来自言锡的电话。
“我和蒲斯沅现在在谭叔的家里。”她鲜少听到言锡如此严肃的语气,“我们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所以还是又过来了一趟,至少想讨个心里安定。”
她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听着言锡接下来所说的话。
言锡说,他们最开始敲响谭叔家的门、发现屋里没人应声的时候,就觉得可能出问题了。因为之前在对谭叔做第二轮深入调查的时候,他们明确地知道谭叔每天的生物钟都是固定的,从未有过任何变化。这个时间点,他一定是在家里浇花听广播,不会选择出门。
后来,当他们强行破门而入后,虽然在整个家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蒲斯沅却驻足在了阳台的那些植物前。
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当场叫了检验小组过来,从言锡和郁瑞先前调查时就觉得特别恶臭的植物肥料中提取了一些来做检验分析。
检验的结果简直骇人听闻。
那些所谓的“一直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肥料”,其实根本就不是植物肥料,而是被绞得粉碎的人体组织!
Shadow所应用的罪案调查科技是全球最高级别的,因此,只要有任何一样可能受害人的毛发组织作为参考,检验小组就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得出这被粉碎的人体组织的主人究竟是否与可能受害人吻合。
虽然植物肥料中的死者应该已经死去了很久,至少是在邵允还活着的时候就死去了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言锡还是拿来了珑城的所有任务关系人的毛发组织来做检验对比,以防这人体组织属于多名被害人。
最后,检验小组告诉他们,肥料中的人体组织只与一名可能受害人吻合。
而那名受害人,就是谭叔本人。
“虽然只是一种未经证实的猜测,但我们都认为,谭叔应该是被掉包了。”言锡说,“真正的谭叔可能在我们来到珑城之前就已经被残忍杀害,然后,某人顶替了他,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成为了新的[谭叔],一直潜伏在我们的身边。”
叶舒唯抬手轻拂了下自己的眼眶,嗓音几乎缥缈:“珀斯公爵。”
司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甚至是有些边缘化的,但实际上却可以在悄声无息之间打探到最多消息的角色。
谭叔发妻早亡,膝下没有儿女,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他唯一的亲人就是邵允和辛澜他们。但因为谭叔不住在邵家大院里、一个人独居在老公房,所以选择谭叔下手,确实是对擅长伪装的珀斯公爵来说,最方便也最不容易露出破绽的选择。
珀斯公爵就用这么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隐藏在他们的身边,一可以方便与邵垠接头、操控邵垠进行作案,二能够通过邵允了解到他们的所有侦查动向。
吴浅浅生日宴的调虎离山和声东击西,单靠一个吴赟反间绝对无法做到这种地步;那天邵允和她在车上谈论案件、谭叔状似不小心开错了方向;他们屡屡在侦查中落后邵垠一步、被摆一道;从未暴露过的倒带咖啡屋突然被炸;还有她赶到邵家大宅后,感受到的那抹充满讥讽和嘲笑的凝视……
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有了征兆。只有她全程像个傻瓜一样,几次都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却不知为何都没有深究下去。
虽然她没有见过真正的谭叔,可从邵允他们与“假谭叔”的相处和感情来看,谭叔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又善良的好人。
他陪伴了邵允那么多年,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被杀害,最后还被残忍地碎尸剁成了粉末,藏在了他亲手养殖的花草里,成为“肥料”。
叶舒唯听完了言锡的所有话后,垂在身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她用指尖攥着自己的手心,很快就将自己的手掌掐出了血来。
而没过一会儿,郁瑞的声音也在通讯器中响了起来。
郁瑞告诉她:“我在监控中查到了邵允在珑城最后现身过的地方,虽然只是非常模糊的一个背影,但做了技术对比,应该就是他本人没错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近乎说不出话来:“……在哪里。”
“邵家大宅。”
……
叶舒唯赶到邵家大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她一踏进邵允的宅院,就看到双子和辛澜满脸是泪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下。当看到她走进来时,小执抹了把自己的脸,起身跑到了她的跟前来。
“唯唯姐。”少年红着眼眶,倔强地想向她求证,“三少爷不是自己要离开的,是有坏人逼迫他的,对不对?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离开我们了,他明明昨天还在和我们说,等到了伦敦,要带我们去看博物馆和古堡,他从不会食言的……”
她垂眸看着小执,想要开口说句什么,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的鼻腔和喉腔里全是泪。
“唯唯姐。”小执得不到答案,又坚持再问了一遍。可这一遍,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三少爷……他不会不要我们的,对不对?”
这是巧舌如簧的她,在面对一个问题时,头一回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应对。
而一向呱噪的辛澜此刻就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仿佛被生生抽走了魂魄。沉默的小念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低着头、不断地对自己喃喃自语,重复着“三少爷是不会走的”这句话。
蒲斯沅和歌琰他们都站在门边,见叶舒唯来了,歌琰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她说:“……唯唯,他应该是有他的苦衷。”
蒲斯沅没说话,却抬起手,摁了摁她的肩膀。
叶舒唯依然没作声,她从歌琰的怀抱中轻轻离开后,转身走进了邵允的房间。
言锡他们都在沙发上坐着,周煜还罕见地抽起了烟。他面容憔悴、根本看不出平日里的潇洒奋发,而他身边的吴浅浅则在无声地抹眼泪。
“他应该是从邵垠书房的密道离开的。”言锡对叶舒唯说,“我们刚发现在密道的最深处还藏有一道需要手印的暗门。这道暗门和整个地下墙体完全融为了一体,所以之前的几次排查我们都没有发现,只有设计密道的本人才可以唤醒并打开。”
“并且,大宅的地底深处还藏着一大片需要生物特征验证才会被唤醒的定时炸弹,这意味着只有珀斯公爵本人才能启动这些炸弹。我们刚确认过,炸弹曾被开启又关闭。我想,他当时应该也是用这片炸弹威胁的邵允,让邵允不要试图轻举妄动。”
“珑城的机场、高铁站、巴士站以及所有的主要出入口我们都封锁排查了,还是找不到他和珀斯公爵。”周煜摁灭了手中的烟蒂,“反侦察玩消失这一套,对珀斯公爵来说易如反掌。邵允若是真心想跟他走,确实能够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
言锡这时指了指邵允的书桌:“他给你留了话。”
叶舒唯一步一步走到了书桌旁。
只见桌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张,在纸张的背面写着“唯唯亲启”。她拿起纸张,缓缓打开。
“我的小蔷薇:
当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你正在我的身旁熟睡,我能够清楚地听到你的呼吸声。我只要低垂下眼,便能看到你的脸。我只要低下头,便能亲吻到你。
我总是在想,像我这样生于地狱中的人,这一生为什么能够拥有这般好运,可以遇见你、拥抱你、和你相爱。你是那么地明亮耀眼,是我曾经永远都无法匹及的梦想。可这样的你,却愿意来到我的身边,愿意相信我、帮助我、救赎我。
我曾觉得我这一生若是能够成功推翻邵家,那我便可以了然无憾地死去。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因为我变得贪心了起来,因为我想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笑意盎然、幸福美满地走完这一生,变成一位可爱的白发老奶奶。大约只有等到那一天,我才能心甘情愿地离开这个世界,承认自己此生了然无憾。”
叶舒唯看到此处,一度无法再继续看下去。
她手中的纸张已经快要被她的眼泪完全打湿,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因为水渍而变得模糊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嘴,近乎泣不成声。
“只是我很清楚,只要黑暗还笼罩着这个世界一天,你就可能会有危险。你总告诉我,你很高兴成为世间的影子、去守护那么多人。我没有你这般的能力,但我想,哪怕我倾尽所有、也至少应该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成为你的影子。
我愿意永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你,哪怕我无法成为那个与你并肩走下去的人。因为只要我在任何人的身边,都会最终给其带来不幸与灾祸。所以即便我再努力去反抗,我可能这一辈子也无法真正脱离地狱。
那么,我或许只能去成为地狱了。
对不起,是我失信于你。那千万里路,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那些无聊事,我也没有办法再陪你说下去了。
但我想爱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都不会姑息。”
……
整个邵家大宅里都回荡着叶舒唯痛彻心扉的哭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那一刻,她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雅典娜,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挚爱之人的女孩。
在白雪最醇厚时消亡,在爱情最浓烈时别离。
未来且长,山高水远。可再也不会有人温柔地拥她入怀,用无尽的爱意将她宠成孩童,让她肆意地在这个世界上生长了。
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归途。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
两年后。
英国, 南安普顿市。
南安普顿市坐落于英国的南海岸,是一座四通八达的港口城市, 也是英国最大的客运站。整座城市风景秀丽、欣欣向荣,气候适宜居住,离首都伦敦仅需要一个小时的火车车程。
然而,谁都想不到,在一座如此生机勃勃的城市之中,却盘踞着全球最危险的罪犯珀斯公爵所带领的犯罪团伙的核心基地。
从城市北部一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造船厂坐老旧的电梯前往地下,便会见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若地面上方是人间, 那么地面下方便是地狱。
嗜血杀手、赏金猎手、雇佣兵、人口贩子、毒贩、爆炸犯……这些人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成群结队地盘踞在这里,尽情地清点着他们的战利品,因为他们带领手下的犯罪团伙所一一实现的那些惨绝人寰的犯罪而欢呼雀跃、举杯痛饮。
能在这个核心基地里出现的,基本都是珀斯公爵名下的心腹重臣。换句话而言,这些人在整个犯罪组织中都身居高位。他们所有人都很团结且惺惺相惜, 却唯独对其中一人怀抱着巨大的敌意。
“公爵怎么还不把这病秧子给弄死啊?”
效命于珀斯公爵多年的人口贩卖团伙老大杰瑞米对着左前方呸了一口,“我看到他就生理性不适!”
“你不是一个人!”赏金猎手本杰明把玩着手里那一叠厚厚的现金, “我真的不明白, 公爵两年前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这特么不是引狼入室吗!?他可是跟Shadow那个女疯子雅典娜搞到一起的人啊!”
“狼?”刚从中东炸完半座城市回来的凯文打了个酒嗝、嗤笑道,“你他妈在逗我?他是狼?叫他小绵羊小鸡仔我都嫌高估他了!也不知道他和雅典娜搞在一起的时候,谁才是在上面的那一个啊!”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笑作一团。
被这些罪犯们用阴毒又嫌恶的目光看着的人,是一位年轻的亚裔男性。
他穿着素色的衬衣和西裤,清俊秀气的脸庞苍白又没什么血色。可即便是在如此肮脏昏暗又乌烟瘴气的环境里,都无法掩盖半分他身上风度翩翩的优雅气质。
他不是别人。
他正是两年前从珑城失踪的邵允。
凯文喝得有点多了,这时把手中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 从椅子上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朝邵允走过去。
他走到邵允的身旁, 重重地用手掌拍了拍邵允面前的桌子,对着邵允的脸吐出了一口浑浊的酒气:“喂,弱鸡小白脸,你说,要是杰瑞米把你的照片挂到暗网上去,最后把你拍卖掉的价格会是多少啊?”
“虽然我们都觉得你不像个男人,但好像暗网上有好多变态富豪大佬都很好你这一口哟!”凯文说完这话,笑得如同一只恶心的癞蛤蟆,并期待着邵允的反应。
谁知,邵允却根本没有给凯文任何的回应。
他继续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凯文。
凯文被他这幅模样给激怒了,一拍桌子,大喝着想要去抓邵允的衣领:“你个病秧子特么装什么清高啊!信不信我立刻弄死你……”
就在这时,凯文高高抬起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扣住了。他刚想破口大骂阻止自己的人是不是找死,却在转头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刻,一瞬间就像被人枪杀了那样噤了声。
阻止凯文的人,是一位看上去面容相当和蔼可亲、头发有一半都几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笑容可掬,与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诶?”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望着凯文,“凯文,大白天的,就已经喝多了吗?”
凯文却被这句平常的问话吓得直打哆嗦、浑身发软,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手臂从中年男人的手里抽出来,还朝他用力地鞠了个躬:“公,公爵,对不起,我……”
“在中东做得不错。”中年男人冲凯文笑了笑,“希望下一战能够继续保持。”
凯文猛点了点头,赶紧抱头逃窜回自己的座位上。
“公爵!”杰瑞米显然是被中年男人屡屡维护邵允的行为给激怒了,突然不管不顾地起身质问道,“我想请问,这个病秧子自从来了我们这里之后,他到底帮您做了点什么?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儿!您就不怕他是Shadow派来潜伏的卧底吗!?”
其他人自从中年男人出现起就连大气都没敢出过,眼见杰瑞米冲锋陷阵,也都闷在下面一言不发。
“当我们为您在外四处征战的时候,他就整天坐在这儿清闲地看书睡觉!您的手下从不养废人,所以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您凭什么那么袒护他?我不服!”
中年男人等杰瑞米一通发泄完,倒是一点都没有动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
倒是杰瑞米看到他笑着为自己鼓掌时,才恍然自己刚刚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脸色发青地跌坐回了座位上。
“杰瑞米。”中年男人语气柔和地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多观察、多行动、少声张。”
“你们或许觉得,邵允他整日就是待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为我们的组织做出过任何贡献。可事实上,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两年期间为我提供了多少充满艺术价值的行动决策。”
随后,中年男人随意地列举了几次这两年内的大规模犯罪行动,“这些让我们在全世界的舞台上声名大噪的行动,都是他给予我的灵感。若是你们也能为我提供这样的灵感,那我自然也非常欢迎。”
自此,整个大厅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中年男人轻轻地拍了拍邵允的肩膀,随后信步走向了长廊深处的房间。
邵允合上了手里的书本,也起身跟着中年男人离开-
等邵允推门进去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在优雅地给自己泡茶。见他进来,中年男人朝他笑了笑:“刚从土耳其买来的茶,特别好喝,你也来一杯。”
邵允没有推拒,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与生俱来的脾性怎么改也改不掉。”中年男人将茶杯摆到他的面前,在书桌后宽大的老板椅上坐下来,“希望你别介意。”
邵允薄唇轻启:“我已经习惯了。”
“我想也是,你既然两年前愿意跟我来到这里,也说明你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番场景的准备。”中年男人顿了顿,“不过,一直待在这里真的不闷吗?我说过你可以出去到处走走,你在这儿拥有充分的自由。”
邵允平静地望着中年男人:“我有试图走到过出入口的那个电梯,但是电梯侍卫告诉我,我的卡没有开通出入基地的权限。”
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真的假的?我早就吩咐过他们为你开通出入基地的权限,他们一定是忘记了。没关系,我等会再亲自去问一声。毕竟你是我的宾客、我的朋友、我的智囊,可不是我的罪犯。”
邵允莞尔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中年男人这时又说:“前些天你帮我一起策划的那个行动,原本进行得相当顺利。可关键时刻,雅典娜又带人出现了,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整个行动虽谈不上失败,但总留下了不少遗憾。”
“我发现,这两年里,明明我们每一次的计划都是那么地天衣无缝,可好像雅典娜和死神总能在最后关头现身,实在是难缠。”
这些话语明明都是平铺直述,但邵允却能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中年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试探与玩味。
邵允并没有沉默太久,八风不动地回应道:“他们难缠,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毕竟是特工界最著名的两个疯子。尤其是那个女疯子雅典娜,啧啧,疯起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邵允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但在中年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微微地蜷了起来。
“邵允,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我不远万里从珑城将你请到这里来,给你最好的优待和我全部的信任,是因为我觉得你在我遇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是和我最为相像的那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所以,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帮我抓住雅典娜、毁了Shadow呢?”
他动了动唇:“我会尽力。”
“已经两年过去了,争取在这个月里,给我一个周密的计划吧。”中年男人笑着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时间不等人,只要雅典娜一天还活着,我的版图扩张就会一天受到阻碍。我已经忍了她那么多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邵允轻敛了下眼眸:“嗯。”
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邵允主动从椅子上起了身:“那我先回房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好好休息。”
直到他快要走出房间时,他忽然听到中年男人在他的身后问:“怎么不喝我给你泡的茶?茶里没毒哟!”
他转过头,对中年男人笑了笑:“茶味有点浓,我喝不太惯。”-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邵允关上门,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整个房间的设计确实很豪华奢靡,所有家具器材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材料。但比起一个休息的“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因为只要目光能够所及之处,都装满了摄像头。
而他在这些摄像头下,也已经生活了整整两年。
邵允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等差不多到点时,他才关上大灯,躺上了床。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却让他感到格外地安心。
这两年里,唯独只有在黑夜里的时候,他整个人才会稍许放松一些。因为只要他闭上眼睛躺在这里,哪怕依然有摄像头对着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脑中最真实的所思所想。
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又要与那些魔鬼们共处一室,开始经历新一轮的灵魂拷打与心理折磨。
即便那些魔鬼们都是那么地憎恶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但现在在全世界所有的安全机构和特工组织眼里,他和那些魔鬼们不过也是一丘之貉。
没错。
距离他从珑城消失,加入珀斯公爵的麾下,成为珀斯公爵的心腹重臣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他现在早已不是当初珑城的邵家三少爷,而是一名全球通缉的罪犯。
因为今晚与中年男人的那番对话和中年男人刻意提到的那个名字,他又再度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中年男人……不,真正的珀斯公爵。
当时,邵眠的尸体被抬走,蒲斯沅和歌琰转身离开,而谭叔大步踏进了屋子。
这么多年来,谭叔是除了辛澜和双子外,他最最信任的亲人般的存在。无妻无子的谭叔也一直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半个孩子,对他格外照顾有加。
所以,当他看到谭叔红着眼眶跑进来时,他整个人都处在了最毫无防备的状态。
可是,当被谭叔拥抱住的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
明明对方生着一张与谭叔一模一样的脸,可在与他如此贴近的时候,他却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谭叔。
“你是谁……”
他刚想要推开对方,结果却发现对方的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令他整个人根本就动弹不得。
“嘘。”他听到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在自己的耳边,“你应该一直都很想见到我吧?你不是刚刚才问过邵垠他是不是我吗?”
那是一道听上去并不可怕的声音,可却因为语调的缓慢,而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邵允,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珀斯公爵。”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
邵允曾经在脑中设想过一千种关于珀斯公爵究竟是谁的可能性。
邵垠的种种行为虽然无限接近于珀斯公爵, 但按照他和叶舒唯先前的分析,他们总觉得邵垠更像是珀斯公爵的傀儡而非其本人。
他也怀疑过珀斯公爵会不会就隐藏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 但纵观他身边的所有人,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中找到一个假扮的伪装者。
即便珀斯公爵最开始对叶舒唯说的是期待与她在珑城相见,但这也可能只是个骗人的幌子而已。他大可以身处在别的国家和城市,默默地从远方操纵这一切。
而在邵垠被蒲斯沅击杀的那一刻,其实也代表着珑城的犯罪舞台已经彻底谢幕。无论邵垠是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那也是他们离开珑城后再要去追查的事了。
珑城的故事至此,应该都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谭叔竟然会是珀斯公爵!
邵允的大脑被这骇人的反转给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感受着珀斯公爵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能用自己身上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要立刻冷静下来。
“Shadow和本国安全组织的特工就在你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我现在可以立刻叫他们过来抓捕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对珀斯公爵说, “你难不成还觉得我会保护你吗?”
“哈哈,我不用觉得, 因为你是一定会保护我的。”他听到那道温和中又带着丝阴恻的声音, 在他的耳边娓娓道来,“……如果你不想亲眼看到你最挚爱的雅典娜死在你面前的话。”
邵允浑身紧绷,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了下一句话:“你这只是在危言耸听而已,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他听到珀斯公爵轻笑了笑,“就凭你脚下这片大宅的地底下,藏着一堆只有我本人的生物特征才能够唤醒的炸弹。因为我的出现,这堆原本沉睡已久的炸弹已经被集体唤醒启动。等会儿当你心爱的女孩踏进这片宅院时,我只要轻一跺脚, 她就会在你的眼前灰飞烟灭。”
“怎么样?敢和我赌这一把吗?”
邵允不发一言。
他眼看着Shadow的特勤人员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和这位假冒的“谭叔”亲密地相拥着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抬起手将他们唤过来。
他真的赌不了。
他真的没有办法拿叶舒唯的生命来和珀斯公爵赌博, 无论这赌注究竟是真是假。
大约是感受到了他此刻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珀斯公爵胜券在握地笑道:“亲爱的邵允,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毕竟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无声地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想你应该以为这一切在邵垠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很遗憾,让你们都失望了。因为从头到尾,邵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他怎么可能成为得了我呢?珀斯公爵是永远都不可能被消灭的。”
“不过,邵垠的死是光荣的,这些年在珑城,他已经圆满地完成了我给予他的使命,奔赴向美好绚烂的死亡。而我在珑城的这段日子里,也非常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我认为比邵垠更适合与我合作的人,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接替邵垠。”
“那个人就是你,邵允。”
听到这句话,邵允垂在身边的手默默地捏成了拳。
“我明白,自始至终,你一直都是那么地渴望摆脱邵家给你带来的枷锁、想要推翻邵家、想要改变这困扰着你的一切。可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唯有魔鬼的血脉是无法被改变的吗?你虽然如此地憎恶你身上的血脉,可事实上,你才是那个真正可以成为魔鬼的人。”
“想一想,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会接二连三地受伤和死去,只要与你有关的人都不得善终。想一想,为什么你那样拼命地想要保护你在乎的人,甚至为之付出所有,可你还是无法阻止你的大哥死在你的面前。”
邵允知道自己不应该将这些荒唐又危险的话术听进心中,可是,珀斯公爵恰恰好抓住了他此生最薄弱最无助的一刻。
他才亲眼目睹邵眠死在他的面前,他也的的确确因此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致命的怀疑。
他开始怀疑自己如此拼命地想要脱离地狱、想要颠覆命运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正确。他开始怀疑自己拉了那么多人帮助他,造成了那么巨大的牺牲是否值得。他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如他所愿那样,保护好他最挚爱的叶舒唯。
而怀疑这道口子,一旦开启,就像覆水难收,很难再回头。
“这段日子以来,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潜力。我在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与我如此相像的人。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们的骨子里都流有与生俱来的魔鬼血脉,我们就是地狱。”
珀斯公爵这时轻轻地松开他,用谭叔的那张脸,温柔地看着他说,“所以,我想邀请你来到我的身边,与我一同在这世界的大舞台上写下更多精彩的篇章。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出类拔萃,最终成为一名像我一样的顶尖犯罪艺术家。”
“好了。”珀斯公爵低头看了眼手表,“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继续待下去,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珀斯公爵,过了半晌,他才哑声开口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珀斯公爵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雅典娜和死神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都不会相信邵垠的死就代表了终结。所以,我猜测他们接下来还会待在珑城做第二轮深入调查,而我也会继续扮演好我应该扮演的角色。”
珀斯公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在他们结束全部的调查、准备离开珑城的前一天晚上,我会在这里等你。”
“谁都不会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离开的,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离开。”
“那么,我们不见不散。”
说完最后一句话,珀斯公爵正准备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开这座宅院。
“等等。”邵允忽然叫住了珀斯公爵,“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珀斯公爵优雅地抬了抬手:“但说无妨。”
邵允直视着珀斯公爵的眼睛:“谭叔现在身在何处?”
珀斯公爵静静地看了他三秒,随后朝他挑了挑眉:“为了答谢他借给我一个那么好的、毫无破绽露出的身份,我自然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他不是最喜欢他在阳台上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吗?所以现在,他就可以永远和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咯!”
……
自那一天起,邵允便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巨大的精神煎熬。
没过多久,蒲斯沅他们就结束了第二轮调查,正式宣布珑城的案件圆满结束,并制定好了返程的日期。
伤病初愈的小执小念和辛澜热切地盼望着与他一同离开珑城、前往伦敦开展新生活,每天都在与他念叨到了伦敦后要做些什么。而他挚爱的叶舒唯则依偎在他的怀中,与他聊起离开珑城后想要与他一同实现的种种愿望。
所有人的眼中都散发着对未来的光芒与期许,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出现在他们的未来里。
与珀斯公爵约定好要离开珑城的那一天,恰好是叶舒唯的生日。
在暮色蔷薇图书馆的满天星光里,他亲耳听着叶舒唯许下那些与他有关的生日愿望。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对她隐瞒下去了——因为他显然高估了自己,他是如何能够舍得离开他的小蔷薇呢?那可是他的生命,是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姑息的爱啊!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亲手为她戴上那条他费尽心思制作的蔷薇脚链,并对她许下了一个他无法实现的承诺。
那一晚,他无数次地拥抱她、亲吻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地暂停在这一刻、不再流逝下去。
等她熟睡之后,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他无法再拖延时间。
凌晨时分,他在刺骨的寒风中,一路穿过珑城的大街小巷,来到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的邵家大宅,并见到了褪下谭叔面具的珀斯公爵的真容。
珀斯公爵将他领到了邵垠书房的密道最深处,他看着珀斯公爵和对方身后那扇仿佛深不见底的暗门,慢慢地朝里走了进去。
他知道,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从此以后,他便是地狱。
……
记忆回放到这里,邵允在一片黑暗中用力地阖了阖眼。
他翻了个身,不免又想到了刚才珀斯公爵所提到的那个名字。
雅典娜。
虽然他这两年里从未离开过这个基地,但是他却能每天从那些珀斯公爵的手下们嘴里听说到关于她的一切。
他们说,她比以前对付他们的强度和手段又强烈了数百倍。他们说,她就像是一只难缠的“疯狗”,无论他们的犯罪活动燃烧到哪里,她总会接踵而至、将他们精心设计的犯罪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们还说,她每一次将敌人们全灭时、都会留下唯一的一个活口,因为她要让那个活口回到珀斯公爵的面前,带给珀斯公爵一句话。
那句话是——把我的归途还给我。
他知道,珀斯公爵自将他带回来的那一刻起,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信任他、视他如己、听从他的所有建议,但其实珀斯公爵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怀疑。
哪怕他已经给珀斯公爵提供了犯罪“灵感”与“帮助”,珀斯公爵依然认为他没有真心“投诚”。所以,珀斯公爵才要让他亲手证明给自己看,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邵允了。
这两年的粉饰太平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他必须要在珀斯公爵耐心耗尽取了他的性命之前,拿出一套针对雅典娜的犯罪活动。
他要亲手将他曾经的爱人,拱手送到珀斯公爵的面前-
同一时间,伦敦,Shadow总基地。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点,但会议室里的这场会议却丝毫没有一点要结束的迹象。
叶舒唯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案件复盘,眉头始终紧锁着。
言锡打了个哈欠,对她说:“姑奶奶,你不累吗?你从中东回来之后就在这里一直待着,你都快三四天没合过眼了吧?”
“他们最近行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规模越来越猖狂。”叶舒唯头也不抬,“我在模拟推测他们的下一个行动地点。”
“那特么也要睡觉啊!”言锡指了指一旁因为跟着她连轴工作、脸色都已经发青了的郁瑞,“你看看,花魁都快猝死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下次行动你可就是个光杆司令,底下的人全被你给作没了。”
听到这句话,叶舒唯的目光才稍许动了动。
她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回去休息吧”,然后又再度低下了头。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从椅子上起了身。
临走前,郁瑞叹了口气,拍了拍叶舒唯的肩膀:“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现在真的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极致了。”
“你别怪你爷爷多嘴,珑城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责怪过你。包括老L和蒲斯沅都明白,你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言锡看着她,“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叶舒唯,你也该走出来了。”
等他们关上门离开,叶舒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整个身体向后仰,靠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会议室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是太累了么?
她心想。
走出来。
这两年里,她好像已经听到过这三个字无数次,可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够走出来,这世上或许就不会再有难题了。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
叶舒唯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得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整个邵家大宅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她不知哭了多久后,不顾蒲斯沅他们的劝阻, 一路冲进邵垠书房的密道,然后站在那扇只有珀斯公爵才能够打开的暗门前,不断地用枪击打着暗门。
到最后,她扔了手里子弹耗尽的枪。赤手空拳地对着那扇纹丝不动的暗门拳打脚踢,直到自己的手和脚上全都磨出了血,被言锡他们几个人合力强行拉走。
在回伦敦的飞机上,她缩在休息室的角落里, 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滴水不进,眼泪仿佛永远流不尽、不会干。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真的很想问问那个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的男人——
邵允,你不是说你会一直跟着我,听着我脚上的蔷薇铃声,然后找到你回家的路吗?这条路才刚开始走, 你怎么就走丢了呢……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落地后,老L召集他们所有人立刻回基地开会, 说珀斯公爵已经再次在北美地区现身、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犯罪活动。
而这一次, 墙上珀斯公爵组织中的罪犯画像里,也多出了一个新的人。
邵允。
昔日的爱人成为如今需要抓捕的通缉犯,这是多么天大的讽刺。
蒲斯沅他们当然能够明白叶舒唯的感受,但出于对案件和他们使命的负责,在珑城自愿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的邵允,毋庸置疑将会被视作为珀斯公爵的帮手。
因为他走的时候不仅毫发无损,还留下了那封证明他自愿加入珀斯公爵麾下的信件。哪怕大家再想帮他说情,也无法忽视铁铮铮的事实。
叶舒唯在会议室里时面色苍白、精神状态不佳, 全程都没有说过话。蒲斯沅见状,便让郁瑞赶紧送她回家休息。
蒲斯沅告诉她:“于情于理, 你现在都不应该待在这里。”
从理论上来说,她与被通缉的邵允有着剪不清理不断的感情,应当主动避嫌;从感情上来说,让她亲耳听着他们要如何制定计划缉捕邵允,也实在是过于残忍。
叶舒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她知道自己怎么样都应该合一会儿眼,但她却真的睡不着。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邵允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耳语,他的宠溺……即便他已经选择离开了她的生命,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这一切。
她就像是一个彻底迷了路的旅人,曾经她以为她终于在荒漠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此生都不必再孤独流浪。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被这片绿洲赶了出来,而这片绿洲也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楼而已。
叶舒唯在家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言锡他们轮番来劝慰她、陪伴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发现收效甚微。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珀斯公爵一个罪犯,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罪犯在各地点燃战火,他们其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叶舒唯。然而,若是一个人自己不想走出来,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试图敲门,都是没有用的。
蒲斯沅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将一系列新任务的信息打包扔给叶舒唯,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小队出发了。
半个月后,叶舒唯出现在了其中一个任务目的地。
她来了之后,珀斯公爵的犯罪团伙节节败退,任务很快就被圆满解决了。
所有罪犯无一幸免死于她的手下,她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她问那个一见到她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罪犯:“邵允在哪儿?”
罪犯只是个底层小喽啰,根本连“邵允”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哭着喊着求她放过自己。她面无表情地从小喽啰的手上拔出了血淋淋的银色小刀,然后对他说:“我今天放你活着回去,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给珀斯公爵带话。”
“告诉他,我一定会抓住他。还有,让他把我的归途还给我。”
……
等回到伦敦,叶舒唯找到老L和蒲斯沅,并对他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会将私人情感掺杂进任务中,但我依然想要参与未来缉捕珀斯公爵的所有行动。若是你们不放心,大可以派其他特勤人员在我的身旁监督我,必要时也可以对我的行动进行干预,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另外,我若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真的做出了不应该做出的被情感驱使的行为,我愿意主动脱下我身上的这身制服。”
老L这时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先前在珑城时,即便你用情至深,你也没有对不起你身上的制服,任务中发生的失误也不能全部归咎到你一个人的身上。雅典娜,我相信你,但是你何必让自己置于这么两难的境地……”
“我并不觉得难,是因为我依然不相信邵允真的会成为珀斯公爵的左膀右臂,即便现在我看到的一切都在向我证实这个说法。”叶舒唯的语气无比坚定,“可我一直都是个感觉动物,比起眼睛看见的、我更相信我亲身感受到的。你们觉得我冲动可笑也好、荒唐无稽也好,我依然会坚持我自己的判断。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自己亲手去抓住珀斯公爵、找到邵允,问个明白和究竟。”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元喜寺时,言锡曾经问过我,若是有朝一日,当我发现邵允最终成为了地狱,我会怎么做。”
“即使他如今是我的此生挚爱,我也依然不会改变我当初的回答——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遵从我的使命,亲手将他抓捕归案。”
……
一眨眼,距离当初对老L和蒲斯沅立下军令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除了执行其他非连贯型任务,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和追捕珀斯公爵以及其犯罪团伙上。
只要她能找到一丝与珀斯公爵有关的痕迹,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摆在她的面前,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在那里,拼了命地去追踪。
比起两年前连珀斯公爵的一根寒毛都触及不到,这两年里,她已经带领Shadow的特工们接连捣毁了珀斯公爵名下的多个基地,并抓捕了好几名珀斯公爵的心腹重臣。珀斯公爵的版图扩张计划,也因为她受到了重创、一度停滞不前。
连蒲斯沅都不得不承认,她身为自己后继所展现出来的越发成熟的绝对能力和战力。
但即便如此,叶舒唯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因为,只要一天没抓到珀斯公爵本人,一天没有亲眼看到邵允,她都没有办法停下她奔跑的脚步-
第二天早上,邵允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珀斯公爵。
他对珀斯公爵说:“我可以在一个月之内给到你抓捕雅典娜的方案。”
原本珀斯公爵正在沙发前专心地给赛马比赛上自己心仪的马匹下注,听到这话,他下注的手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抬头看向邵允。
邵允任由他打量着自己,面容始终平静无波。
过了片刻,珀斯公爵向后靠到沙发上,慵懒地朝他抬了抬手:“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下。你是真的要给到我一个抓捕雅典娜、也就是你前爱人的方案吗?大义灭亲可真不是容易事啊!”
邵允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珀斯公爵想要从邵允的眼神中看到哪怕半丝犹疑不定,但最终却无功而返。于是他笑了笑,对邵允说:“若是你真的能够将雅典娜抓到我的面前来,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那就等抓到她以后再说吧。”邵允淡声道,“请先帮我开启出入基地的权限,如你昨晚所说,我也需要到外面透透气、找寻一些新的灵感。”
“当然当然。”珀斯公爵这时拿起房间里的座机,拨了个内线电话出去,还佯装微怒道,“赶紧帮邵允开出入基地的权限,我都说了多久了,你们这办事也太不利索了。”
挂下电话,他冲着邵允笑吟吟地说:“那我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了。”
等邵允离开后,负责管理出入基地的珀斯公爵的心腹手下之一莱纳来到了珀斯公爵的面前。
莱纳朝珀斯公爵行了个礼,面容阴沉地问道:“公爵,你真的打算放那个病秧子出基地吗?你就不怕他出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还给你招来一屁股特工吗?”
珀斯公爵歪了歪头:“他会回来的。”
“无论他是真心向我投诚,还是假意在这卧薪尝胆,他最终都会回到我这里,不然他之前的所有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珀斯公爵对莱纳抬了下下巴,“不过,给我派你的人盯紧他,他稍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
当邵允乘着那台老旧的电梯从地下基地慢慢来到地面上,并看到他两年都未曾见到的阳光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感到了恍若隔世。
他甚至一开始都没能够习惯这缕灿烂的阳光,一直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阳光的那一刻,他才极其缓慢地朝外踏出了第一步。
他此前漫长岁月里从未离开过珑城,两年前终于得以离开时,一到新的国度和城市就又立刻被软禁了起来。而此时,他沿着基地的重重包围圈慢慢往外走,耐心地穿过了一片寂静无人的区域,才终于来到了他向往已久的人间。
这里拥有着和珑城完全不一样的氛围和气息。
南安普顿市今天的阳光格外地明媚,邵允走在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片未知的大街小巷,看着身边经过的路人谈笑风生,却一点儿都没觉得无所适从。
明明身处于一个如此陌生的国度和城市,他却能从中找到那抹让他感到安心的人烟气与生命力。
很快,他在一家远远就能闻到咖啡豆香味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咖啡,随后便走进了一家书店。
他在这家书店里拿起了一本书,边喝咖啡边看,一直待到了天黑,才不徐不缓地返回基地。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直在他身后负责监视他的人向珀斯公爵汇报,说他今天出去就在书店里看了大半天的书、喝了一杯咖啡,其他什么都没干,简直是无聊透顶。
珀斯公爵听罢没说什么,只招了招手便将人遣散了-
几天后,邵琴琴背着书包与同学们道了别,开开心心地从校车上下了车。
走到家门口时,她习惯性地踮起脚打开家门口的信箱——虽然沈鹭总是告诉她,没有必要每天查看信箱,毕竟她们母女俩在这儿没根没基的,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封信件,但她却还是一直坚持着查看信箱的习惯。
结果,今天还真的让她发现,有一封白色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她家的信箱里。
小姑娘赶紧伸手掏出这封信件,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进了家门。
沈鹭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见她回来,立刻笑着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书包:“琴琴回来啦!”
“妈妈!”邵琴琴将手里的信件递给沈鹭,“你看!有人给我们写信了!”
“信?”沈鹭将书包放在沙发上,满脸疑惑地接过信件,“奇怪,怎么会有人给我们写信呢?会不会是寄错了地址啊?”
可下一秒,当沈鹭看到信件上那几行英文下方,几个细小的中文字体时,她的表情骤然大变。
邵琴琴观察着沈鹭脸上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妈妈,怎么了?是谁给我们写的信啊?”
沈鹭没有回答这句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摸了摸邵琴琴的头:“琴琴,今天的晚餐妈妈要多邀请一个人来。”
邵琴琴问道:“是谁呀?”
沈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最喜欢的婶婶。”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
叶舒唯接到沈鹭打来的电话时, 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今晚去她们家里做客吃晚餐。
其实两年前, 邵允决定要跟珀斯公爵离开前,早就已经为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们铺好了后路。
他为邵琴琴申请了一所环境和师资兼备的小学,为沈鹭找好了一份能够方便她照顾邵琴琴和养活她们母女俩的工作,也为她们准备了一处僻静又安全的好房子。
他为小执和小念申请了最好的学校、将他们托付给了最好的老师,并为辛澜在这所学校里谋了个适合他的管理差事,也帮他们三个在学校附近买下了住所。
叶舒唯虽然这两年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任务上,但极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 她还是会抽出时间去看看沈鹭邵琴琴还有辛澜双子他们。
当看到邵琴琴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自己在学校里交到了新朋友、考到了好成绩,当看到双子搬回家的一座又一座奖杯,当看到辛澜炫耀着自己又学会了几道拿手好菜……当看到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用心地经营描绘着他们的新生活时,她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真心的笑容。
人总要学着往前走,不是吗?
哪怕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 但他们依然要将这生活继续下去,他们不可能永远都停滞不前。
即便叶舒唯知道,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
……
沈鹭烧的菜向来都很对她胃口, 三人开开心心地饱餐了一顿之后,沈鹭去厨房洗碗,叶舒唯则陪着邵琴琴在卧室里写作业。
邵琴琴写了一会儿作业,忽然转过头叫她:“婶婶。”
“怎么啦?”
“今天在学校里,老师问了我们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嗯,琴琴是怎么说的?”
“我说。”小女孩转了转手中的笔,满脸的认真,“我想成为一名特警, 惩治坏人,保护大家。”
“然后老师说, 我的理想很伟大,但是她觉得一个女孩子干这行太危险了。”邵琴琴耸了耸肩,“我心想这有什么危险的,我婶婶是女孩子,可她就什么都不怕呀!”
叶舒唯笑道:“婶婶每次都能在你这里获得很多力量,谢谢你。”
“不客气。”邵琴琴歪了歪头,忽然目光忧郁地问,“婶婶,小叔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真的好想他啊……”
叶舒唯的眼眸轻颤了颤,半晌,她摸了摸邵琴琴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
“唯唯。”沈鹭这时轻轻地在外头敲了敲门,“你出来一下。”
等叶舒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沈鹭对她说:“唯唯,虽然你与我们母女俩非亲非故,但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将你当作我的妹妹看待。所以有些话,我也不想绕圈子,今天突然叫你来,其实是有事要告知你。”
叶舒唯毫不意外:“我知道,你尽管说。”
沈鹭从茶几上拿起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了她的手里。
叶舒唯在看到信封上那几个中文字时,握着信封的手就忍不住一颤。
那几个中文字是——大嫂亲启。
“我明白,阿允现在是包括你们在内所有人口中与杀害阿眠的敌人为伍的通缉犯。我也明白,我在收到这封信后,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联系本地安全组织。”
沈鹭说,“但我只是一介妇人,说我妇人之仁也好,我绝不会出卖阿允,因为我从不相信阿允是那种人。除了我和琴琴,阿眠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便是阿允。所以我觉得,阿眠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我能够做出今天的决定。”
“这是两年来阿允第一次联系我,我想他写下这封信时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觉悟。所以唯唯,我将这封信交给你,接下来如何做,都交由你来定夺。”
说完这些话,沈鹭便将空间留给她,进了卧室。
叶舒唯在沙发上静坐了不知有多久,才缓缓打开手中这封仿佛有千斤重的信封。
当看到信上那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的清秀字迹时,她的眼眶在一瞬间就已经酸涩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短,只有寥寥数句。大意便是关心沈鹭与邵琴琴的情况,以及让她们不用太担心自己,说自己这两年里一切都好。信里全程也都没有提到他如今的处境与立场,更没有提到过其他任何人。
她看完信后,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却发现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从信封里掉落出来,轻轻地飘到了她的腿上。
叶舒唯将那张小纸片翻过来,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心脏顿时片片瓦解。
只见纸片上用铅笔画着一支栩栩如生的蔷薇花-
次日一早,叶舒唯给言锡他们发了一条讯息,说自己有私事要办,今天不进基地了。
她给自己精心易了容、换上了便装,独自坐上了前往南安普顿市的火车。
邵允寄给沈鹭的那封信上并没有详细的地址,只留有南安普顿市的邮戳。但对于叶舒唯来说,有这个邮戳便足够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她离开火车站,望着南安普顿市的茫茫人海,不徐不缓地踏进了这座城市。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走着,实际上目光却格外留意着自己四周的环境。尤其是,每当她路过一间咖啡店时,她都会进店瞧瞧或者在门外驻足停留片刻。
就这么一直走了很久,从朝日初升走到几近黄昏,叶舒唯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就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往自己的左手边看去。
那种感觉,她曾经切身体会过,就像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心脏隔空联系到了一起,能够无比准确地感知和共鸣到对方的情感。
她当即转过身,朝自己的左手边跑去。
没跑多久,她就闻到了一股咖啡豆的香味,也很快看到了一间生意兴隆的咖啡店。她走到那间咖啡店前,发现咖啡店附近的拐角藏着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
叶舒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紧紧地捏住了自己垂在身边的手,一度有些迟疑向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后,她才终于跨出了那一步。
“叮铃”——
书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她对着戴着老花眼镜、慈祥的店主老奶奶笑了笑,往书店深处走去。
书店虽小,却五脏俱全,每一列书架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图书,书店里也坐着不少来看书的人。她听着自己耳边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慢慢地穿过书架和书客们。
就在她即将走到书店尽头的时候,她看到有一个年轻男人正靠坐在书架前。他身穿白色高领和咖啡色的针织衫,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翻阅着。
而他的身边,则摆着一杯她刚才经过的咖啡店里买的咖啡。
叶舒唯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像是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以至于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半靠在了身旁的书架上。她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朝她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流动的时间仿佛静止。
叶舒唯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她在暮色蔷薇图书馆的后门回过头,看到有人从身后替她撑起了伞。
那个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笑看着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作邵允。
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不停地转动,将他们牢牢地用红线绑在了一起。
那是一条谁都无法剪短的红绳。
邵允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目光有一刹那微微颤了颤——他看到她的眼眶是通红的。
但又因为她的脸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表情,朝她礼貌地笑了笑,再度低下头看书。
叶舒唯也没说什么,在他身后书架的背后坐了下来。
“先生。”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对着他开口道,“请问你手中的那本书,是《荆棘鸟》么?”
邵允起初听到她的声音后微微一怔,以为是自己听到了幻觉。所以过了好几秒,他才回复道:“……是。”
“我从前看过这本书,虽然喜欢、但也并非如此执迷。直到有人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费了不少功夫,才能在自己开的图书馆里摆上这本书。”
在她说这些话的同时,邵允翻阅手中书本的手就已经停了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离开了。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我无数次地翻看起这本书,渐渐地,我也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本书。”
叶舒唯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得极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他都跟梅吉一样。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挡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都会永远唱着那义无反顾的爱意,不顾一切地直到我们的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来。”
邵允轻轻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她与他背靠着同一个书架,好像只要转过头,便能将这两年的空白涂抹上颜色:“我曾经对你说过,若是你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了地狱,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是迫不得已。那么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朝你追过去,将那试图捆绑着你的恶鬼撕碎,把你重新夺回到我的身边来。”
“所以,你一呼唤我,我便来了。你看,我是不是从来都说话算话,绝不食言呢?”
邵允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合起的《荆棘鸟》,眼尾已然红得不成样子。
自从他前些天第一次离开珀斯公爵的基地,并想方设法寄出那封信给沈鹭的时候,他的心就始终没有停止过剧烈的起伏。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直接与任何人联络其实都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但他依然得豪赌这一把。
于是,在珀斯公爵的人的监视下,他趁着买书时、委托书店店主老奶奶替他寄出了信件。
他没有选择寄给辛澜和双子是因为他明白他们保护他的心太急切,有可能会在收到信后大动干戈、打草惊蛇,所以他最后选择寄给了大哥的遗孀沈鹭。沈鹭虽长期身居后宅,但她其实是个相当沉稳有城府的女人,他猜测沈鹭收到信后,应该会想办法来联络到他……亦或者,去寻求其他更可靠的帮助。
是的。
其实他从寄出信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心中抱有着一个微弱的幻想——最终,会不会是叶舒唯来到这里,找到他或者是缉捕他。
无论是哪种,他都认了,哪怕这可能会导致他这两年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但没有关系,他只是实在太想太想要见上她一面。因为这种念头已经几乎要让他变得疯狂,变得失去理智。
而没想到,此时此刻,叶舒唯真的来了。
她仅凭信上的邮戳和信纸上残留的咖啡香和书卷气,便能够准确地找到这家书店,用时不过寥寥。
“咚咚——”
书店里这时响起了整点的钟声,邵允朝橱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知道珀斯公爵的人一刻不停地在监视着他,前些天他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都要准备离开书店。他很清楚,他不能再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
可他却根本迈不动步子,他的双腿就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让他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再拖一会儿,对面商铺里那个监视你的人可能会怀疑。”就在这时,他听到叶舒唯在他的身后冷静地说道,“明天下午,我还会到这里来。”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慢慢地从地上起了身。
“阿允。”
就在他要离开前,他听到她在身后轻声叫住了自己。
只是这短短的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的所有克制与自持瞬间瓦解。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转过身,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是你,对不对?”
哪怕全世界都告诉我你不再是你,我也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你的相信。
邵允轻阖了阖眼。
“嗯。”
他缓缓开口,声音已然哑得不像话,“因为这世上有我最眷恋的人间。”
他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地狱,因为她是他的人间。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
邵允离开书店后, 叶舒唯还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了很久。
直到书店老奶奶走过来温柔地提醒她书店即将关门时,她才带着歉意的笑容起身, 慢步走出了这家温馨的小书店。
英国的冬天其实很冷,她今天过来南安普顿市穿得也不够多。可此刻,她站在萧索的寒风中,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甚至,她觉得自己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是滚烫的。
这两年里, 她其实从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路边,没有目的地发着呆。她一直一直都在没命地跑,哪怕她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她也不愿意停下脚步。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摸到自己身上如同一盘散沙一样的灵魂——她虽然活着, 可却形如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
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永远是这样了。
可今晚,她却觉得自己身上自从两年前失去的那些灵魂碎片, 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连一片都没有减少。
谁曾想得到,找回完整的自己,原来竟是如此地容易。
叶舒唯踩在最后一分钟,踏上了返回伦敦的最后一班火车。
她在火车上甚至还破天荒地有心情去关注自己身边的路人,并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玩了好一会儿游戏。
下车踏出火车站的那一刻,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直到她穿过火车站来到对面的马路,看到了站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的言锡和郁瑞。
叶舒唯在看到言锡脸上一反常态的黑面表情时, 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但她还是佯装无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冲他们吹了声口哨:“这么好?大晚上的竟然还特意来这儿蹲点接我。”
言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看了一眼言锡身旁正朝她挤眉弄眼的郁瑞, 耸了耸肩:“我说了,我去办私事。”
言锡:“什么私事?你去见了谁?”
她看着言锡:“爷爷,你现在管那么宽了?连我的私事你都要管啊?”
言锡语气严肃:“叶舒唯,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我要听实话。”
叶舒唯:“实话就是,我坐着火车出去逛了一圈。你们不是每天都求着我出去走走,不要只知道抓着你们干活么?我真的出去散心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没等她说完,言锡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跟我回基地,等见了蒲斯沅,你再看看你还要不要改你的答案。”-
在上车前,叶舒唯接到了郁瑞用手势悄悄传递给她的暗号。她看到暗号时,就明白自己今天去见邵允的事被知晓了。
说来也不意外,因为两年前她对老L和蒲斯沅许下的承诺,她这两年内的所有行踪在蒲斯沅的全球天网系统下其实都不能算是秘密。
乍一看她的行动轨迹,她昨晚刚去过沈鹭那儿,今天就突然请假离开伦敦去了一趟与任何任务都没有关联的南安普顿市。这对于这两年内一直只专注于任务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反常。
而她的反常可能会是因为谁,根本就不言而喻。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相当凝重,言锡显然在强烈地压抑着他的怒火。
叶舒唯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他气成这样,此情此景,也让她不经意地想到了两年前言锡接她从元喜寺下山的那一幕。
只是今时今日的言锡,应该不会再像当时那般,最终对她的一意孤行做出妥协了。
但她自己其实也已经在上车的那一刻,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
Shadow基地。
蒲斯沅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叶舒唯走进去后,发现所有与她关系交好的资深特工都在场,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毫无畏惧地直接开门见山:“是,我今天去见了邵允。”
蒲斯沅坐在办公桌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他前几天给邵眠的遗孀沈鹭寄了信,沈鹭昨天将信交给了我。他在信中并没有提出要见我,是我自己顺藤摸瓜找过去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珀斯公爵的人一直在监视他。”
没等蒲斯沅发话,言锡已经在一旁气笑了:“没谈什么?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叶舒唯的语气也硬了起来,“他如今的处境比起是珀斯公爵的左膀右臂,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高级囚犯。即便他这两年明面上对珀斯公爵投诚,你们觉得珀斯公爵真的会信他吗?”
言锡阴阳她:“珀斯公爵信不信他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就算他给你画了个火坑,你都会闭着眼睛往里跳。”
叶舒唯反唇相讥:“火坑算什么?我又不是没跳过。你抱着屁股嗷嗷叫的时候,是我跳进去、还在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才出来的。”
言锡气得朝她大吼:“叶舒唯,你以为顶嘴顶过我你就赢了吗?你特么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两年一过,珑城的伤疤就又不疼了是吗?还要我提醒你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忘记过……但我也从来都不认为他是因为叛敌才离开我的,我一直都没停止过相信他。”
言锡指着她:“你不是相信他,你只是盲目地爱他。要是我们所有的敌人知道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女战神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那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他们说不定还会去找几个同邵允一个类型的男人,送到你的面前来求你放他们一马。”
叶舒唯也彻底火了:“你把邵允说成什么人了?”
言锡摇了摇头:“叶舒唯,你真的对不起你身上的制服和大家对你的信任。”
她二话不说,当即把自己便服内襟佩戴着的Shadow勋章摘下来,“啪”地一声拍在了蒲斯沅面前的桌子上。
那枚低调却精致的黑色勋章上,还专门刻有象征着女战神雅典娜的剑与盾。
当年拿到这枚组织为她一个人特别量身定制的勋章时,她开心了好几天,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戴在身上在全基地上下耀武扬威了整整一个星期,逢人就炫耀、收获了无数个白眼。
自从收到这枚勋章后,她就从没有离过身哪怕一秒钟。
看到她如此举动,房间里的人脸色也都变了。歌琰和童佳她们同时上前一步,想劝阻叶舒唯,却被蒲斯沅无声地抬手拦住了。
“蒲斯沅,我今天没有提前向上级汇报请示就私自出去见我们正在通缉的罪……嫌疑人是我的过失。并且,我也彻底违背了两年前对你和老L许下的承诺,我发现我不仅不愿意让组织干涉我与邵允的接触,我还更不愿意缉捕邵允。”
“虽然两年前邵允是自愿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的,他们也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我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并非真心投诚,他帮助珀斯公爵也只是为了博取其信任,而非真心相恶。我今天见到他时还没有来得及与他深入谈这件事,但我想,他既然能在两年后出现并主动联系上沈鹭,也一定有他自己的一番精心谋划。”
“说实话,若是他真心向着珀斯公爵,今天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我应该早就被他们的人群起而攻之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说这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和圈套,目的是为了引诱我和我身后的你们上钩,争取一网打尽。诚如言锡所说,我确实愿意跳这个火坑,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跟着我一起跳的。”
“所以,我今天在这里卸下我的勋章。这代表着从现在起,我所有的行为都与Shadow无关,只是我叶舒唯个人的行为,我对我自己的决定和言行负责。”
叶舒唯的话音掷地有声,并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说完这话,她转过身就准备离开蒲斯沅的办公室。
“叶舒唯。”
蒲斯沅这时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着蒲斯沅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听到他说:“从此刻起,你的所作所为皆与Shadow无关,这将意味着你不再是Shadow的一员,你明白吗?”
叶舒唯听到这话,心脏狠狠地刺痛了一瞬,但她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道:“明白。”
“邵允是Shadow正在全球范围内通缉的一名罪犯,若是你选择与他站到了一起,那将意味着你会成为Shadow的敌人,这个道理你也明白吗?”
歌琰这时蹙了蹙眉,想让他别再说下去:“蒲……”
蒲斯沅继续说道:“即便事实真相真的如你所说,邵允的投诚是他苦心进行的伟大潜伏计划的一部分,但在没有看到确凿的证据之前,Shadow是不可能和他合作的。因此,无论你和他之后为了缉捕珀斯公爵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哪怕性命垂危,你们都不会有任何的后援和帮助。”
叶舒唯沉默了片刻:“我明白。”
“这两年里,无论我过得有多么辛苦,我至少都有你们帮我。可他呢?当他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身处在地狱中时,有人去帮他吗?”
她忽而弯着唇角笑了笑,“所以,就让我来帮他,由我一个人来当他的后援就好。”
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即便是孤军奋战,但你的身后至少还有我-
在没有任何人阻拦的前提下,叶舒唯大步走出了Shadow的基地。她将身上佩戴着的链接蒲斯沅天网的定位器捏了个粉碎,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她就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竟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寂寥。
没有任务缠身的时间里,她在伦敦也已经度过了许许多多个冬夜。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的身边都有言锡他们陪着。他们一伙人边走边聊笑,总是热热闹闹的。
她当时一直都觉得,若是她一辈子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她还有他们会永远陪在自己的身旁。
叶舒唯将双手插在兜里,仰面看了眼头顶的夜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刚刚啊,亲手对她最重要的家人兼伙伴们写了诀别信呢。
要是讲得严谨一些,从现在起,她应该就已经是他们眼中的敌人了。
她走着走着,慢慢地来到了一座桥上。
虽然她整个人现在已经被种种情绪充斥得近乎濒临瓦解,但是身为顶尖特工的天生机敏却从未离线过。她又走了两步,忽然猛地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是谁,出来!”
叶舒唯冷下脸站定在原地,她的右手也已经放在了自己的配枪和小刀上。
不出顷刻,只见一道潇洒又挺拔的身影从桥的另一边以一种反人类的姿势爬了上来。他当着叶舒唯的面,轻盈地跨坐在了桥栏上,一双大长腿还轻巧地摇晃着。
那人抬起手,朝她轻轻敬了个礼:“嗨,雅典娜。”
听到这道慵懒的声音,叶舒唯在原地怔了一秒,她收回了要拔枪的手,有些迟疑地往前了一步:“……战神?”
“Bingo.”
这位生着一张倾国倾城的混血脸,笑得优雅又魅惑的美男子,可不就是Shadow乃至特工界永远的传说“战神”孟方言吗?
“……你怎么在这儿啊?”
叶舒唯来到Shadow的时候,Shadow早就已经是“死神”蒲斯沅的时代了。她这么多年每回见到孟方言,基本都是在家庭聚会的场合上。曾经的特工传说早就已经撒手退役,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山,整日在家享受着妻儿的相伴,别提有多惬意了。
孟方言单手支着下巴,冲着她歪了歪头:“我来帮你啊。”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
直到第二日早晨坐上前往南安普顿市的火车时, 叶舒唯其实还有些处在云里雾里。
她假装镇定地看了一会儿火车车窗外沿途的风景,又实在忍不住, 转过脸去看自己的身侧。
只见她的身侧此时坐着一位年轻男人,男人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病弱,五官生得极为俊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温尔文雅又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气和书卷气。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男人朝她微微颔首,轻轻一笑。
“……”
叶舒唯当场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下一秒,她便听到男人用那道与外貌不符的慵懒嗓音, 低声对她说:“雅典娜,我真心奉劝你千万别爱上我,我可是有妻有儿的男人,这可真使不得啊!”
叶舒唯抽了抽嘴角:“……您老就放十万个心吧。”
没错。
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位无论是从相貌、气质还是一举一动,都酷似……不, 几乎都和邵允一模一样,可能连邵允本人来了都无法辨认出真假的男人, 其实是孟方言。
这么多年来, 无论特工界如何更新迭代,各各国家的安全局又出了多少优秀的特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撼动“战神”的地位——甚至包括蒲斯沅和她在内。
他是特工界经久不衰的绝唱,他在役期间,曾无数次地凭借其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外勤能力,轻轻松松地缉捕或者击杀让其他顶尖特工都头疼不已的罪犯们。
他“统治”特工界的那些年里,罪犯们之间都流传着一条不成文的墨规——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任何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孟方言假扮的。
孟方言的易容术与伪装术是真的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并不让任何人看出一丝破绽。她和蒲斯沅虽是其中翘楚,但也无法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够做到孟方言的地步。
对于叶舒唯来说, 孟方言和蒲斯沅都是她当初拼了命想要加入Shadow的源动力之一。她曾经做梦都想要与孟方言合作一回,只可惜她来得实在太晚。
用言锡的话来说:“小屁孩,你连拉屎撒尿都还不能自理的时候,人战神就已经在江湖上大杀四方了,下辈子争取早投胎十年吧!”
但真可谓是世事难料,谁会想得到此时此刻,这位应该在家粘着老婆儿子的退休大佬,居然会装扮成邵允,和她一同坐在火车上。
其实,昨晚孟方言突然出现在那座桥上并告诉她自己要帮她时,她真的以为孟方言是在和她开玩笑,因为当时孟方言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就又不见了。
可今天早上,她人刚踏进火车站,就看到孟方言顶着邵允的脸,笑眯眯地站在站台上冲她挥手,刚开始还把她吓了一大跳。
叶舒唯这时叹了口气,认真地对孟方言说:“我还是要再和你重申一次,我昨天已经卸了勋章从Shadow离职了,我现在应该算是Shadow的敌人。”
孟方言眉飞色舞:“你跟蒲斯沅拍桌子的时候,他那张棺材脸是不是比烧焦的锅底还要黑?”
叶舒唯:“……”
这是重点吗?
“战神,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但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蹚这趟浑水,这事儿和你真的没关系。”她看着孟方言,“我昨晚刚跟蒲斯沅他们说过,我不想也不能拉任何人跳这个火坑。连他们我都没脸拉,更何况是已经退役的你,我甚至连一个完整的计划都还拿不出来,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向静姐交待?”
孟方言头枕着自己的双臂,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你不用怕跟她交待,因为是她让我来的。”
叶舒唯一脸讶异地张了张嘴。
“你应该知道我和你静姐是怎么相识相爱的吧?”孟方言朝她眨了眨眼,“这在Shadow都不能算是秘密了,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下午茶八卦。”
她点了点头,等待着孟方言的后文。
“我当时的处境跟你现在极其相似,我和静静完全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认为我和她不应该在一起。而我当时为了保护她,也狠心对她说了绝情的谎话,并离开了她整整两年。”
孟方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虚空之中,“我对她说,我是因为任务才接近的她,我也从没有真正爱过她,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蹩脚的一个谎言。”
叶舒唯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震了震:“那两年,你后悔过吗?”
孟方言没有一丝迟疑:“后悔。后悔到每天都度日如年、心如刀割,是哪怕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没有办法细想一点点的痛。我甚至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在静静的医院默默看着她,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和我们拥有的现在。”
叶舒唯轻阖了阖眼。
“言锡他们一开始始终都不能理解,但爱情这件事本身就不是除了当事人外任何人可以理解的。我离开的那两年里,静静依然坚持在等着我回来。哪怕我根本没有办法承诺给她一个未来,她却说她想要的不是安稳的人生,只是有我的人生。”孟方言看着她,“邵允离开了你整整两年,还背上了一个通缉犯的罪名。可当他再次出现时,你却依然没有一丝犹豫地爱着他、相信他,只因为他是你心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的存在。”
他们其实不是相信爱情,而是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们爱着的那个人。
孟方言告诉她:“静静说,你真的很勇敢,所以她想保护好你的这份勇敢。”
因为孟方言和祝静都亲身经历过,所以他们是最懂得叶舒唯的人。
她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角,哑声说:“谢谢你和静姐。你既然会来帮我,是不是说明你也认为阿允是去珀斯公爵身边潜伏的,而不是真的叛变?”
孟方言笑了笑:“我是怎么认为的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她沉默两秒:“但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南安普顿市,蒲斯沅他们……”
“你想多了,谁会有闲心去管一个退休养老的人呢?我根本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里好不好!”孟方言歪了歪头,“再说了,要是他们真的闲出屁找到我家去,静静应该会告诉他们,我是因为她昨晚给儿子喂饼干没有给我喂,闹脾气自己离家出走了……我是真的很不开心啊!”
叶舒唯:“……”
真不愧是你-
邵允踏进他每天都去打卡的那间咖啡店时,南安普顿市的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
店员已经同他完全熟悉了,只要一看到他的脸,收了钱便笑着去给他做他最喜欢的咖啡,他甚至全程连口都不需要开。
他静静地站在等候区,目光虽然在看着店员做咖啡,可真正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多远的地方去了。
“明天下午,我还会来这里。”
……
昨晚叶舒唯留下的那句话,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天知道,他究竟是有多么努力,才能够在回珀斯公爵的基地直到入睡的这段时间里,都让自己在表面上保持住往日里的无波无澜。
而实际上,他的身体里早就已经卷起了仿若无法停止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脏、灵魂和五脏六腑。
“邵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直到店员将咖啡递给他时,他才回过神来。可下一秒,他握住咖啡杯的手却忽然轻轻一顿。
只见在他的咖啡杯上,不知被谁用黑色的记号笔写了两个小小的字母。那两个字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却被他细心地留意到了。
W.C.
洗手间。
邵允冷静地从咖啡杯上收回视线,他握起杯子喝了两口杯中的咖啡,慢步朝咖啡店里的洗手间走去。
咖啡店的男洗手间共有两个隔间,当他刚踏进洗手间时,从其中一个隔间里便伸出来了一只手,将他轻轻地拽了进去。
……
彼时,在马路对面监视邵允的小喽啰忽然眯了眯眼。
邵允平时买完咖啡就会直接去书店,这还是头一回突然加了个去洗手间的环节。所以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了,给自己的上级莱纳打了个电话过去。
莱纳一听,二话不说就朝他怒吼道:“蠢货,只要他一从你的视线范围里消失,你就赶紧跟过去啊!你还在原地杵着?你给我听好了,今天要是那病秧子被你跟丢了,你就等着晚上自己把头割下来献给公爵谢罪吧!”
小喽啰顿时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挂下电话,飞奔向咖啡店。
可当小喽啰一路闯进咖啡店,在咖啡店客人们异样的眼神中冲到洗手间前时,洗手间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慢悠悠地推开了。
在小喽啰怔愣的表情里,他都以为可能已经原地蒸发了的邵允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冲着他礼貌地一笑,与他擦肩而过,朝咖啡店的大门慢慢走去。
眼看着邵允即将走出咖啡店,小喽啰才恍然回过神来。他松了一大口气,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给莱纳打电话,一边又紧紧地跟了上去。
“老大,报告,危机解除!那病秧子真的就是单纯上了个厕所而已,现在又进书店了。”
只是,一脸笃定的小喽啰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他监视范围内的这位“邵允”,借着从书架上拿书的那一个动作,嘴角勾起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
而此刻,距离书店大约十分钟左右路程的一家酒店里。
邵允攥紧了手心里的那把房间钥匙,一路坐电梯前往最顶层的六楼。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移动,他看着电梯屏幕上显示着的数字,思绪又不禁飘回到了刚才咖啡店洗手间中发生的那幕场景。
当时,他被那只神秘的手拽进了其中一间隔间,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感,他此生还真是头一回体验到。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给我。”
孟方言只着内衣,将自己一路穿过来的衣服递到他的手边,“你穿我的走。”
邵允虽然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但仅凭对方那足以惊为天人的易容术和伪装术,他便猜到对方应该是叶舒唯的同伴,而且还绝对不是简单的池中物。
于是,他二话不说,也一句不问,就开始闷头和对方互换衣服。
等到换完衣服,孟方言又将一顶帽子、一个口罩与一副墨镜递给他:“等我离开咖啡店十分钟后,你再从咖啡店的后门慢慢离开。”
邵允接过这些装备,定定地看了孟方言几秒,温声对他说:“谢谢你。”
“别客气。”孟方言冲他抛了个媚眼,“我喜欢扮演帅哥。”
邵允忍不住抚了抚额头:“老实说,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的脸能做出这样的表情来……”
孟方言耸了耸肩:“要不是我早已经有了心爱的老婆,我还可以让你见识下我是如何顶着你这张脸泡妞的……哦不,雌雄同吃。”
邵允忍不住朝他拱了拱手。
孟方言这时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把酒店的房间钥匙,对他说:“去吧,她在房间里等你。”
邵允接过房间钥匙,紧紧地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那么,今晚六点整,我们准时在这里见面,把衣服换回来。”孟方言叮嘱他,“记住,无论你有多么多么留恋她,你也不能在那里多逗留哪怕一分钟。”
邵允点了点头:“我明白。”
“好了,我该走了,那个监视你的笨蛋应该马上就要闯进来了。”孟方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的都要靠你们自己。”
邵允目送着他走出隔间:“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再当面与本来面貌的你道谢。”
孟方言冲他打了个响指:“三少爷,加油。”
Love fights everything. (爱能战胜一切。)
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为爱而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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