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
“叮”的一声。
酒店电梯到达顶层, 电梯门在邵允的面前缓缓打开。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出了电梯。
从电梯距离叶舒唯所在的房间不过几步之遥, 可完成这几步,对于他而言,却仿佛比登天还要难。
因为他实在抱着太浓烈的情感和太强烈的希望,因为他实在等待了太久太久,更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次见到叶舒唯。
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珑城的那一刻,邵允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或许根本没有办法在珀斯公爵的身边撑下多少时日,就会被珀斯公爵送上断头台。
毕竟他在面对的, 是全球最危险最狡诈也是最泯灭人性的头号罪犯。一个邵垠就已经能够把珑城搅得天翻地覆,更别提这位坐镇幕后的最高首领有多么难对付。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里,他不仅要不动声色地做一名观察者和潜伏者,还要去洞察珀斯公爵的心思,不让他对自己动杀心。同时, 他还要留个心眼应对身边那一圈饥肠辘辘、随时等着抓他把柄对他下手的珀斯公爵的走狗们。
这两年里的每一天,他在基地里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这比他曾经在邵家大宅如履薄冰的生活, 更要难上千万倍都不止。
有那么几回, 他其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珀斯公爵需要他给出犯罪行动的建议,他明明知道珀斯公爵要屠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为了继续获取珀斯公爵的信任,他只能硬着头皮将珀斯公爵心里的答案说出来。
而等他终于强撑着回到布满了监控的房间以后,他借着洗澡的功夫在花洒下干呕到近乎晕厥,想着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做了。
可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他都已经破釜沉舟离开了他最爱的女孩走到了这一步,他实在是不想再功亏一篑。
……
所以, 在珀斯公爵身边的每一天,他其实都是在当作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活着的。
每一个平安熬过去的夜晚, 他躺在那间高级牢笼里,心中都会这么想:若是他明天还能再侥幸挺过去,他是不是离找到他回家的路又更近了一步呢?他是不是还能有那么一丝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再次见到他最心爱的女孩、拥她入怀?
他甚至也无数回地幻想过,当自己再次见到叶舒唯时,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可所有的假设和预想,在一切真实发生的这一刻,都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当邵允将自己手中的那把钥匙插进房间门转动起来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手在不断地发着颤。
而下一秒,他还未推门进去,房间门却已经被人从里面用力地拉开了。
他仓惶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里眼眶通红的叶舒唯。
她昨天在书店时易了容,用的是陌生人的脸。可此时,原原本本的她就这样站在他伸出手便能触摸到的地方。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幻想,那是他的人间,那是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邵允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而叶舒唯也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她猛地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扯进房间,“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他们就这么站在略显得有些拥挤狭小的玄关,鼻尖都几乎贴着彼此的鼻尖。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充斥了他们的耳膜。
邵允阖了阖酸胀的眼眸,他抬起手扣住了叶舒唯的后脑勺,将她重重地朝自己的方向拉扯过来。
下一秒,他们就仿佛两只激动的小兽那般,用力地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比起吻,那其实更像是噬咬。
他们摆着仿佛要将对方彻底融化进自己身体里的不顾一切的姿态,通过唇舌之间的缠绕,不断地在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和这一刻的真实性。
阔别整整两年,简单的言语甚至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缓解那强烈的情感冲击,但这个不顾一切的吻却可以。
两年的空白在这一刻被他们用经久不衰的爱意瞬间清零,即便他们独自走过了没有对方的两年,可在他们的爱情里,他们从未退缩过、停顿过、后退过、改变过哪怕一分一毫。
无论分离的时间里日月如何更替,我会依然无数次地爱上你。
……
不知过了多久,邵允捧着叶舒唯后脑勺的手终于慢慢地松了开来。他将手温柔地挪动到了她的脸颊上,而后摸到了满手的泪渍。
他忍下了鼻间那一股痛彻心扉的酸涩,轻睁开眼,看到了闭着眼却早已无声地泪流满面的她。
邵允的喉结上下轻一翻滚,他的嘴唇终于舍得从她的唇前移开,他用手指轻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每一滴泪渍。
“……对不起。”他看着她,同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比羽毛还要轻柔,“唯唯,所有的一切……我都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两年前那场充满着绝望的不告而别,无论他有多少苦衷,他都难逃其咎。他都根本无法想象叶舒唯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她身边时的那种痛楚,无论他有多么不情愿,他终究还是深深地伤害了他那样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珍宝。
叶舒唯这时也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鼻音浓重地对他说:“……我不想要听这个。”
“你想要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邵允用额头轻抵了抵她的额头,又爱怜地去亲吻她红红的鼻尖,“虽然时间有限,但我可以尽量说得快一些。”
她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地对他说:“邵允,你知不知道,两年前我都快要恨死你了。我都对自己发过誓,如果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打死你。”
“我知道。”他认真地回答她,“我本来就是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的。”
“说得那么轻松,你有几条命可以赔我啊?”叶舒唯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冲着我心软,知道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不可能真要你以死谢罪的。”
邵允看到她脸上熟悉的可爱小表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孑然一身,就这么一条命而已。而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拿去怎么处置都行。”
她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你既然知道你的命是属于我的,你还敢在不跟我商量的前提下做出这样玩命的事来,你是真把我叶舒唯当成病猫了。”
邵允勾起了唇角:“我以前就说过,我这玩命的本事都是跟你学的。”
叶舒唯作势就要去拧他的耳朵,可手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立时软了下来。
她轻轻地触上他已然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颊,目露心疼:“你瘦了好多好多。”
他避而不答,只是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她的掌心。
即便他只字不提,她依然能够想象得到这两年他待在珀斯公爵身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别说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了,任何一个人可能只遭受其中的一重就要当场垮塌了,或许连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住。
可他却能这样坚持整整两年之久,直到珀斯公爵终于松口将他放出来,这其中,究竟需要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与决心。
“你知道吗?”叶舒唯注视着他的眼睛,“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我甚至宁愿你这两年真的叛变成为了珀斯公爵的座上宾,被他好吃好喝得供着,养得白白胖胖的,也好过现在这副骨头架子、被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
他们两年前刚认识时,他整个人的精神还十分欠佳。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才变得越来越有精气神和活力。等到好不容易要和她一起离开珑城的时候,他都养出了几分健康的好气色……现在可好,又一朝回到了解放前,甚至还比以前更糟糕。
“身体坏了,慢慢养一辈子总能养得回来。可灵魂一旦被侵蚀,那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他如此这般地告诉她,“唯唯,其实在这两年里,我也扪心自问过自己很多次,我的灵魂究竟能不能经受得住如此的折磨和考验。”
他很清楚,言锡他们、甚至全世界都不再相信他那也是太自然不过的事,因为从他选择离开的那一天开始,连他自己都差点没有办法相信他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他始终有在被好好地、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他再次哑声开口:“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叶舒唯这时拉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挑眉道:“否定你就是在否定我自己的眼光,我叶舒唯才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呢!”
邵允一直牢牢地与她十指紧扣,连一秒钟都不舍得松开她的手。
他们俩就这么眼对着眼看着彼此,仿佛可以这样看一辈子。
直到叶舒唯轻晃了晃他的手,他才恍然回过神,开始切入正题:“两年前,我会选择跟珀斯公爵离开……”
“是因为你想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叶舒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替他说下去,“珀斯公爵是个极其狡诈又多疑的人,之前那些年,我们在他身后追了他那么久,却连他的一根寒毛都没有摸到过,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你却做到了。”
别说包括Shadow在内的全球安全组织的特工们了,在这世界上就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非职业罪犯的人能够近珀斯公爵的身,可他这么一个普通人却做到了。
邵允深知,当珀斯公爵朝自己抛出橄榄枝的那一刻,其实也变相是能够抓住珀斯公爵的唯一机会。
珀斯公爵毕生都在追求他所谓的“戏剧性”与“犯罪艺术”,邵允两年前在珑城答应离开叶舒唯并“反水”成为地狱这件事,足以让珀斯公爵激动到战栗不止。
当然,获取珀斯公爵的信任哪有如此简单,嘴上所说的反水根本立不住脚。所以邵允才需要在地下基地里潜伏那么久,通过滴水不漏的言行以及与珀斯公爵日以继夜的相处,一次又一次地贡献出犯罪方案,来慢慢坐实自己的反水。
至于那些所谓的犯罪方案,珀斯公爵狂妄自大,哪会真正去听取别人的意见。他只是通过揣测珀斯公爵的心思,将珀斯公爵心里想要的答案说出来而已。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还要归功于他从小就与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的邵垠相处,他在潜移默化中也不知不觉成为了世界上最了解这种恶徒心理的人。他每天都在珀斯公爵身边不断地催眠自己,逼迫自己要真正像珀斯公爵一样去思考问题。
他要让珀斯公爵打心眼里觉得,他们两个真的是同一类人。
“虽说我侥幸在珀斯公爵的身边活过了整整两年,但他的喜怒无常与毫无规律会随时让局面反转。”邵允说,“包括他在这个时间点同意让我离开基地,也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新的圈套。”
叶舒唯的思路极其敏捷,这时一语点出了重点:“说说看吧,珀斯公爵时隔两年终于同意你离开他的地下基地,是冲着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邵允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向她告知了真相:“珀斯公爵终于同意让我离开基地,是因为我承诺他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将你拱手送到他的面前。”
她打了个响指:“我大概也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了。”
“就算他现在确实对我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信任,但他明白,你是我成为地狱路上最大的阻碍。”邵允说,“只要你一天活在这个世上,他就始终无法完全相信我的反水。”
“很好。”
叶舒唯听到这话,跃跃欲试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掌,“那我们就配合他,好好演这出大戏。”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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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在这兴奋得摩拳擦掌, 但坐在她身边的邵允脸上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舒展。
她看着他,忍不住用手指去戳了戳他打结的眉头:“你这是在模仿小念吗?要接替他成为新一代的小老头?”
邵允将她作怪的手抓进自己的手心里,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知道正中他的下怀有多么危险么?”
“这有什么?”她耸了耸肩,“不就是玩命吗?连你都能不管不顾地玩两年的命,为什么我就不能?”
他告诉她:“我玩这两年的命,就是不想让你从珀斯公爵那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觉得这可能吗?”叶舒唯看着他,“不费一兵一卒,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让珀斯公爵乖乖举手投降, 怎么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邵允动了动唇。
“阿允,你已经用自己这吃尽了苦头的两年,为我们彻底缉捕珀斯公爵打下了最坚实最可靠的基础。现在,连你自己也很清楚,只要一天不把我也放进这个局里, 珀斯公爵是永远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她一点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离开了我整整两年, 在珀斯公爵身边受尽折磨, 还在所有人心里背上了一个通缉犯的罪名。你难道就不想把这笔账全都算到珀斯公爵的头上去吗?你都走到了这一步,最后就因为害怕我出事而想要放弃了?你真的甘心吗?”
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但……”
“没有但是,我深深爱着的男人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犹豫不前。”她已经继续连珠带炮地朝他轰过去,“邵允,我从来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你可以保护好我。”
听到这句话,邵允的目光不禁轻颤了颤。
“我不信命, 但我信你。若是命运非要让我死在珀斯公爵的手里,我也相信你可以替我逆天改命。”她的目光里充满着果决与勇敢, “阿允,你一定做得到。”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前这朵铿锵又傲然的蔷薇花。
这是他两年前毅然“成魔”的根结,也是他两年后想要回到人间的灯塔。
当时在邵家大宅中,珀斯公爵之所以能够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动摇,就是依靠着邵眠的死来推波助澜,让他质疑自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保护好他最心爱的女孩。
可经过了这两年在地狱中的生活,他却发现自己竟在无意之中慢慢缝补好了当时被珀斯公爵生生撕开的那道心中的裂缝。因为他那样努力地活着、那样努力地去挺过每一天,无非就是想要再次回到她的身边,为了想要对自己和她证明,他是那个能够护好她一世周全的人。
因为他虽然在两年前的诀别信中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他其实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只当她人生中的一名过客和旁观者。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靠近她,即便那样或许对她而言更好。
从那个关了他两年的地下基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再清楚不过——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想要以爱人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去守护她。
过了良久,邵允朝她轻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心知肚明,她所说的每句话,的的确确都切中了最关键的要害。
无论他有多么地担心、害怕、犹豫与不安,只要叶舒唯一天不入这个局,那么珀斯公爵也就一天不会放过他们。
这将是他以身入局后,最后的一场豪赌。
在他沉默的时候,叶舒唯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他。因为她明白,只有他自己在心里跨过那道坎,只有他自己下定最终的决心,他们才能真正去实现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尝试。
“我会做到的。”他一字一句地对她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就算命运无数次地想要击垮我,我都不会让它得逞。”
他们的未来,终将由他们自己来定夺。
“来,亲爱的阿允少爷,别吝啬,和我分享一下你的计划吧。”
叶舒唯这时极其自然地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和他紧紧地贴靠在一起,“我想,你既然真敢拿我对珀斯公爵抛出诱饵,就说明你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邵允本来还担心她多少会对自己有那么一丝别扭,可感觉到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撒娇,他的心中顿时软成了一片。这两年的分离虽看上去如此可怖,可当他们靠近彼此的那一刻,他们就仿佛瞬间回到了两年前那般甜蜜旖旎的亲密无间。
这让他不禁再次暗暗庆幸,他爱上的是一个多么勇敢又洒脱的女孩。
“Season.”
他这时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温柔地吐出了这么一个英文单词。
叶舒唯只愣了短短一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四季列车!?”
邵允笑着点了点头。
Season,又名四季列车。这是一列由拉斯维加斯铁路快运公司与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签署的路轨协议,往来南加州枢纽富勒顿和拉斯维加斯的列车。
列车单程五小时,整节列车的构造极其奢华,从食物、服务到体验感皆是全球最顶尖的配置。
“我想将我们决赛的战场定在四季列车。”他如此告诉她,“列车上鱼龙混杂,其实也是变相的最佳掩护。列车里有那么多节车厢,无论是从设伏、变装、进攻和撤退,都有充分发挥的空间与余地。”
“再加上列车其实也是个半开放的场所,车窗和每节车厢之间的隔间都可以是绝境的突破口。”叶舒唯表示相当赞同他的观点,还不忘了打趣他,“话说,你会选到四季列车我是真没想到。您老在地底下待了两年,怎么消息还是如此灵通啊?”
其实四季列车在首航后只运行了短短几年,后就突然停运,是今年年初才刚开始再次宣布恢复运营的。
邵允回答得格外仔细严谨:“珀斯公爵嗜赌如命,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他手下的那些心腹走狗们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血战个几天几夜。他上个月回来的时候专门提到过四季列车,说下回再去拉斯维加斯,可以考虑坐四季列车进去。后来,我就想方设法从他那些喝醉的走狗们嘴里各种套话,才有了初步的设想。”
叶舒唯见他说得如此认真,更想要逗他:“哎,你选的战场实在是太符合我心意了,我都想要狠狠地亲你一口了怎么办?”
她本来是在开玩笑,可谁知道下一秒,邵允二话不说,捧起她的后脑勺,劈头盖脸地就朝她吻了下来。
直到他将她吻得气喘吁吁、差点喘不上气儿,她才红着脸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你这人!我说的是亲一口,你这是亲了几口!?”
他故意抬手抹了下自己有些泛红的嘴唇,用她最无法抗拒的性感嗓音低声说:“抱歉,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这个吻应该持续到明天都不会结束。”
叶舒唯揪了下他的肩膀,才神秘兮兮地转回到正题上:“虽然这么说有装逼的嫌疑,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在这四季列车上有人。”
邵允怔了一下:“有人?”
“没错。”她抱着双臂,狡黠地眨了眨眼,“我通过机缘巧合,恰恰好认识四季列车现在的实际幕后拥有者,他们是一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夫妇。”
柯轻滕与尹碧玠。
柯轻滕是曾经掌控整个北美所有最珍贵的地下资源、黑白双道公认的“帝王”,而他的妻子尹碧玠则是身怀顶级格斗术和枪械术的金融大亨“女皇”。
“这对夫妻的恋爱罗曼史简直可以写成一部好莱坞谍战大片,其中各种惊心动魄暂且不表,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同你八卦。”
叶舒唯这么说着,“反正听说四季列车好像是他们俩爱情故事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地点,所以柯大佬去年大手一挥,直接买下了四季列车的经营权,也才得以让这列原本已经停摆许久的列车重新开始运营起来。”
邵允倒是听得格外入神:“这对夫妻同我们一般大吗?”
叶舒唯摇了摇头:“他们的儿子应该和我们算是一辈的,只不过也要比我们年长上几岁。噢对了,他们俩都已经当上爷爷奶奶了。”
邵允讶异地张了张嘴。
“可是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猜得到他们的年龄。”她啧啧感叹,“他们简直都像是吃了防腐剂,是能够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的妖怪。”
邵允勾起唇角:“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要见到他们了。”
“以后一定有机会的。”叶舒唯打了个响指,“总之,我可以通过他们,提前掌握那列四季列车上所有我们需要的信息。而你只要能够成功说服珀斯公爵、让他坐上那列列车,我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注视着她,忽然轻唤了她一声:“唯唯。”
“嗯?”
“这个计划,言锡他们会参与进来帮你吗?”
叶舒唯并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她在生活中甚至是个相当藏不住事儿的人。尤其是在面对与她最亲密的邵允时,她简直没有办法在他面前隐藏住一丁点的心事。
眼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飘忽,还没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叹息了一声:“你来这里见我,也是瞒着他们的,对吗?”
那个与他在咖啡店洗手间里交换身份的男人,看上去就不是任何一个Shadow里他认识的人。而他认识的人,根本没有一个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不了解叶舒唯和她战友们深刻的友情——两年前在珑城时,无论她做出多么荒唐的行为,言锡他们都会跟在她的身后边骂骂咧咧、边护着她横冲直撞。
他们甚至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不惜屡次对他提出质疑。他们虽然总嫌弃她是个不守规矩的野姑娘,可却比谁都要护她的短,无怨无悔地充当她最坚实的后背。
可这一回,却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他喃喃自语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自己在那儿瞎猜什么呢!”
叶舒唯很清楚他会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头上,更是绝口不提自己已经主动脱离Shadow的事,“是我拦着他们,暂时不让他们来这里的。我们这不是还没商量出一个完整的计划来么?连计划都没有,匆匆忙忙把他们叫过来做什么?”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语气难得重了些:“唯唯,你知道,我是绝不可能容许你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一个人踏上那列四季列车的。”
叶舒唯一听这话,顿时也不乐意了:“你是看不起我女战神雅典娜么?我执行了那么多年的任务,其中有多少次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深入敌人老巢、一个人面对情况突变的?我当然充分信任我的战友们,可每一次,我肯定都会让自己冲在最前面,让自己先去面对最坏的情况,而不是巴巴等着他们来保护我。”
她曾经被委以重任,将来是要接替蒲斯沅,扛起整个Shadow的人。所以,她对自己立过誓,执行任何一个任务时,都必须具备独自面对所有危险的觉悟。
话说到这里,两人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邵允如此聪慧细腻,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被她的这番说辞说服?他太了解她有多么喜欢逞强,也更了解她不想让自己担心的心情。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如此可怕的敌人,就算他们做足了准备、拥有充分的后援,也可能在那列列车上发生任何他们想象不到的意外。
更别提这个计划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可以自己玩命,但绝对不可能拿她的生命去投机。
就在这时,他们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咚咚——”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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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敲门声, 叶舒唯瞬间目露警觉。
怎么会有人突然来敲门呢?
从孟方言和邵允在咖啡店洗手间里互换身份、到她和邵允在这个酒店见面,一切细节都是她和孟方言在来南安普顿市的火车上用五分钟时间敲定的。
换言之, 除了他们三个,根本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他俩现在在这间酒店的房间里。
难道是邵允离开咖啡店时被珀斯公爵的其他手下跟踪了?还是……只是酒店服务生的例行问候?
虽然还不知道此时房间外头站着的是谁,但叶舒唯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朝邵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让他躲到房间柜子的后面去。
那是个既不会被窗外人狙击,又不会被一眼发现的死角。
她是身经百战的顶级特工,邵允在这种时候自然绝对不会做出与她意志相悖的行动。接了她的手势, 他二话不说就从沙发上起了身。
等邵允在柜子后面藏妥帖,叶舒唯从腰后拔出了自己的银色配枪,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一般悄声无息地走到了房间门口。
她将一只眼睛凑到房门的猫眼前,然后在看到来人时,猛地愣住了……不, 应该说,她惊住了。
“咔嚓”一声。
叶舒唯满脸讶异地拉开门, 正对上了门外提着一个手提箱的郁瑞。
郁瑞抓了抓自己在路上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 朝她龇牙咧嘴地打了个招呼:“嗨!”
叶舒唯二话不说,伸出手、上前就对着他的脸一通乱扯。
郁瑞被她扯得嗷嗷乱叫,想躲都没地方躲:“我草!叶舒唯你特么干嘛呀!痛死老子了!这是老子的脸!不是面粉啊!喂!”
直到完全确认他的脸并不是其他人经过易容所致,她才侧过身放他进门。
郁瑞赶紧快步走进房间,他在沙发边放下箱子,用两只手不断地揉着自己被叶舒唯扯得满是红指痕的脸,哭天抢地道:“叶舒唯!你是人吗?啊?老子的艺名叫花魁!老子是靠脸吃饭的!要是毁容了后半辈子你养我啊!?”
邵允本就担心着玄关的叶舒唯,突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冒出来, 立刻就从柜子后快步走了出来。当他看到沙发边站着的郁瑞时,他也愣住了。
郁瑞见他出现, 仿佛见到了救星,冲着他拼命招手:“邵允!你快过来评评理,她给我脸扯坏了,她是不是得出钱给我整容啊!?”
没等邵允出声,叶舒唯已经抢先一步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郁瑞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来啊?我刚刚是真怕我敲门的时候你俩在里面干着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过来南安普顿市找邵允,担心你不和他们商量、就自己冲动行事,所以派我先过来看着你。”
叶舒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郁瑞,一时没作声。
“喏。”郁瑞指了指沙发边的那个箱子,“你平时最喜欢带的那些装备,我也都给你捎过来了,省得你再回基地一趟来回折腾。”
在郁瑞出现之前,叶舒唯和邵允还在就她上四季列车时是否有后援这件事进行僵持。可现在看来,这份僵持突然就失去了意义……尤其是从邵允的角度出发。
邵允这时温和地朝郁瑞点了点头,对他说:“郁瑞,好久不见。”
“三少爷,你跟我那么生分做什么?”郁瑞朝他挤眉弄眼,“我可是对你一点儿都没生分,毕竟我这两年里可是天天被某人魔音灌耳,你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叶舒唯有些羞恼地翻了个白眼:“要你多嘴啊!”
刚才房间里还有些微妙的气氛瞬时被化解,郁瑞本就是个极其随和的性子。他自顾自地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沙发上大喇喇地坐下来:“你们俩商量出什么计划了吗?说来听听呗!”
叶舒唯这时佯怒地坐到了距离沙发最远的书桌那边,没好气地对邵允努了努嘴:“让他自己跟你说,谁叫他刚才不信我。”
邵允哪里舍得让她跟自己闹别扭,赶紧走到她的身边去,温温柔柔地开始哄人:“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思吗?我不是不信你,真的只是因为太担心你的安全。”
“那你现在还担心不?”她指着沙发上的郁瑞,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似乎非要和他掰扯个明白,“他们不仅会相信你的计划,还会作为我们的后援协助我们。”
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好好,是我多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邵允与郁瑞分享完他的计划,郁瑞拍了拍手:“我觉得这个计划可以一试,晚点言锡他们来了,可以再听听看他们的意见,让这个计划变得更周密些。”
邵允这时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和墙上的时钟:“我可能等不到他们来了,六点之前我必须要回到咖啡店的洗手间。”
“没关系,我明天会继续易容和你在书店见面。”叶舒唯如此告诉他,“我会把我这边的意见都整合起来,你那边有什么最新消息进展也可以及时传递给我。”
虽说明天还能再见到,但像这样以本来面貌和轻松姿态近距离接触,今天应该是大战前夕的最后一回,这也是孟方言凭借一己之力为他们争取到的。
即便今天他们在这间房间里促膝而谈的时间绝对不能算短,但比起那分离了整整两年的缺失与空白,还是欲壑难填。
因此,叶舒唯恋恋不舍地送邵允到玄关的那一幕,被肉眼可见地无限拉长了。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而立,沉默地牵着彼此的手,目光粘稠又厚重地注视着对方,像是在用灵魂交流那怎么都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无论他们有多么渴望此刻能够变成永恒,但前路一番凶险与未知,生死也都成了一念之间的事。他们也只能在心中百般祈福,但愿在经历了最终大战后,他们还能够拥有下一回的此刻。
“……你俩够了吧?”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郁瑞实在是受不住他们这般粘腻了,在后面好心催促道,“三少爷,你再不走真要来不及了啊!”
邵允这时低下头,在她的眉心轻轻旋下一吻:“唯唯,明天见。”
“明天见。”
她感受着额头上的温暖,终于一点一点放开了与他十指紧扣的手。
能拥有明天,便已是万幸。
……
等在窗边目送邵允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的转角后,叶舒唯脸上的柔情才慢慢消失。
她拉上窗帘,肃容在郁瑞的对面坐了下来。
郁瑞本来还在研究晚餐要点什么外卖,被她这个架势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你可以说实话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那些虚张声势,顶多也就骗骗对你不甚了解的邵允。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邵允毕竟和郁瑞相处的时间有限,很难在短时间内分辨出郁瑞的话的真伪。可她和郁瑞已经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仅凭对方一个微表情,就能立刻明白对方最真实的所思所想。
所以她很清楚,郁瑞绝对不是言锡他们派来支援她的。
郁瑞听到她的话后,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似乎很想要反驳她几句,但一对上她锐利的视线,到了嘴边的争辩立时就缩了回去。
“……嗐。”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虽然把连接蒲斯沅天网的定位器给弄坏了,但我还能在系统里看到你之前行踪的历史记录。然后我就以你昨天去过的那家书店为中心、把那附近所有的监视器都黑了一遍,结果发现邵允来了这家酒店。”
“然后呢?”
“然后我要是不及时赶来,你家三少爷能放心让你上那列四季列车?你不得赶紧给我磕个头好好谢谢我啊?”
她没接郁瑞的玩笑话:“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跟着我一起脱离Shadow了?”
郁瑞张了张嘴:“我……”
“我昨天都那么大逆不道了,蒲斯沅和言锡他们是不可能派你来支援我的。他们没派人来把我抓回去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所以你显然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
叶舒唯从沙发上起了身,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郁瑞带过来的那个箱子,“你瞒着他们过来帮我,被他们发现了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郁瑞低头看着被叶舒唯打开的那个箱子,其实里面根本就不存在他刚刚骗邵允所说的那些叶舒唯的常用装备,只有一台他自己惯用的电脑和一些紧急通讯设备,算是他最珍贵的工作家当。
“……我已经习惯了。”被叶舒唯盯了半晌,郁瑞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已经给你擦屁股擦了那么多年了,你一下子不让我给你擦我真做不到啊!”
“再说了,我知道我过来帮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重新干回我的老本行罢了。”郁瑞这时重新在沙发上躺下,“当自由黑客多好啊!看谁不爽,想干谁就干谁,都不用听从上级指令行事,乐得逍遥自在。”
叶舒唯看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气极反笑:“你……”
“你昨天说,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会帮邵允。那么,谁来帮你呢?”郁瑞却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雅典娜女士,你去玩儿命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要来帮你兜底呢?”
“你应该知道,火吻姐以前还没有沉冤昭雪的时候,都是已经牺牲的南绍在背后默默地帮她。”郁瑞耸了耸肩,“每一只泼辣的母老虎身后,都应该有一位默默无闻的牛逼帅哥给她打辅助,这样故事才会更精彩,不是吗?”
听到郁瑞的话,叶舒唯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尖变得特别酸涩,但她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和有负罪感,因为我确实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郁瑞这时话锋一转,“邵允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近过珀斯公爵身、却直到现在还能活着的人,就单凭一点,这场豪赌就是绝对有必要的。”
叶舒唯本在脑中想了一堆措辞要将郁瑞赶回Shadow,但既然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又觉得自己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就是她以命相待的战友兼挚友,是她永远都不会放弃的友谊。
“……罢了。”良久,她抬起腿,轻轻地踢了郁瑞一脚,“反正要是昨天和蒲斯沅拍桌子的人是你,我今天也会来到这里。”
郁瑞勾了勾嘴角:“我知道啊!”
“对了。”郁瑞这时忽然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蒲斯沅他们对你的叛逆脱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虽然不清楚,但是……你觉得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够请动已经退休的战神大人,以自由公民的名义,特意过来帮你呢?”-
邵允在六点整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店的洗手间,并和等在隔间里的孟方言换回了身上的衣服。
孟方言没再同他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如同一道魅影一般消失在了洗手间的窗台边。
等回到珀斯公爵的地下基地时,邵允刚从电梯出来,迎面便发现珀斯公爵正站在电梯口等着他。
邵允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十分平静,但当看到珀斯公爵笑吟吟地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顿时就浮现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回来了呀。”珀斯公爵同他一起肩并着肩往前方的长廊走去,“每天都坚持去书店看书,咱们曾经的邵家三少爷真是一如既往的满腹经纶呢!”
“噢不,不仅仅是满腹经纶,应该说……是相当长情。”他没吭声,珀斯公爵便继续幽幽说道,“不仅每天去同一家书店看书,还每天去同一家咖啡店买咖啡。”
邵允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合我眼缘的地方,我便会一直光顾。”
珀斯公爵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邵允,似笑非笑地说:“再好的地方,每天去也是会去厌的嘛。要不然从明天开始,你就还是待在基地里歇着?”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
邵允与珀斯公爵现在所站在的地方, 根本谈不上安静。
他们四周往来着那些个特别爱喧闹的罪犯,几个人勾肩搭背, 一边大声说着下流话,一边嬉笑打闹着。
可邵允却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冷和寒意。
珀斯公爵刚才提出的那句问话,听起来只像是一句征询他意见的措辞。可邵允却知道,这是一个早就已经设定好预期答案的陷阱。
无论他心中此刻究竟翻滚着多少的滔天巨浪,他必须给到珀斯公爵一个最满意的试探结果。这两年里的每一天其实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像是在高空中走钢丝, 一步偏离,底下便是死无葬生之地的无尽深渊。
“可以。”邵允目光沉静地回视着珀斯公爵,如此说道,“每天这么出去,我也确实感到有些乏累了。”
珀斯公爵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满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与他同行:“那就专心在基地里准备针对雅典娜的围剿计划吧, 我静候你的好消息。”
在回自己房间的一路上, 邵允想了很多。
珀斯公爵刚才已经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在派人监视他,也向他明示了自己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在观察了他几天之后,突然决定再次对他下达禁足令。
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个全然的意外,因为珀斯公爵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可能前一秒做出的决定、后一秒就能眼也不眨地推翻。所以,前几天他既然能被放出基地,从明天开始便能被再次二话不说地关起来。
至于珀斯公爵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变脸,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去了两次咖啡店的洗手间——这是他唯一与前些天有所出入的行径。
即便珀斯公爵派来监视他的人并没有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但以珀斯公爵如此多疑诡辩的心思,听到这份报告, 会以事出反常必有妖来打击他也确实合情合理。
只是,如此一来,他和叶舒唯好不容易接上的头,又再次被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仅从明天开始不能再出现在书店与她见面,更没有办法与她详细落实四季列车计划中的所有细节……他们今天所谈论到的,真真只有一些草拟的框架而已。
而且,若是言锡他们来了,发现他明天没有如约出现,对他本来就不高的信任度又会再度降到冰点,也会对后续支援叶舒唯有所迟疑。
珀斯公爵这意想不到的一招,实在是阴险又毒辣。
等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轻阖了阖眼眸。
于他而言,从明天起再次无法与她相见,实在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冷静下来。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重重,他都必须要与叶舒唯一起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翌日午时,精心易容后的叶舒唯准时出现在了那家书店中。
可她在书店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依然没有看到邵允出现。
看了眼手表,叶舒唯的眉宇间不自觉地便浮现起了阴霾,她走出书店,在通讯器里问郁瑞:“他来了么?”
“没有。”郁瑞给出了一个让她心脏瞬间一沉的答案,“我没有在附近的街区中看到他,监视他的人也同样没有出现。”
她沉默两秒,转身走进了那家邵允最喜欢的咖啡店:“没事,再等等。”
没想到这一等,就从艳阳高照的午时,等到了日落西山。
叶舒唯将手中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迎着夜晚的寒风走出咖啡店。郁瑞知道她心情不佳,没敢触她的霉头,只能在另一头静静地等着她先发话。
“有两种可能。”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郁瑞说,“一,珀斯公爵昨天发现他同我接上了头,等他回去之后就将他处以了死刑。二,珀斯公爵对他产生了怀疑,但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出于保险起见,便将他再次关上了禁闭。”
郁瑞:“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叶舒唯:“我现在只能去想第二种可能。”
她根本想不了第一种可能。
明明她昨天才刚刚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怎么可能再承受一次两年前的钻心剜骨之痛?
她只能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一定要相信他可以在珀斯公爵的手底下再度化险为夷。无论他们是否在彼此的身边,他们都要坚定不移地与命运给出的任何一张鬼牌做抗争。
“要是言锡他们在,应该转头就会去想第三种可能了。”郁瑞这时说,“想他就是虚晃一枪欺骗你的感情,转头就带着珀斯公爵的人来把你给抓咯。”
叶舒唯被他贱兮兮的语气给逗乐了:“那你怎么不那么想?”
“就他?”郁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们都说你是恋爱脑,我看你家三少爷才是最顶级的恋爱脑,他的眼睛就没有一秒钟从你的身上离开过。我吧,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实在见过太多猪跑了,蒲斯沅、言锡、徐晟……哪个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没有流露出这种目光啊?所以他们在说你之前,真应该自己先去照照镜子。”
叶舒唯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还十分凝重的心情顿时稍许放松了一些:“等这事儿办成了,我给你买三套模型,多贵的都行,你随便挑。”
郁瑞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虽然我是个母胎单身,但我想,我长得那么好看、智商又那么高,总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甜美又可爱的另一半吧……”
“……滚。”叶舒唯“啐”了他一口,忽然眼底精光一闪,“嘿,我有办法了。”-
自被珀斯公爵重新软禁起来后,邵允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在基地里又度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早晨在餐厅中偶遇珀斯公爵时,他同对方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去拿自己的早餐,却被珀斯公爵抬手揽下了。
珀斯公爵笑眯眯地问他:“这两天闷不闷?”
邵允:“还好。”
“我知道你想出去,等抓到了雅典娜,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珀斯公爵假惺惺地宽慰他,“对了,有什么立时想要的打发时间的消遣品,可以叮嘱下面人,让他们出基地去给你买。”
邵允客客气气地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公爵,我倒是确实有想要的消遣品。”
珀斯公爵:“是什么?”
“书本。”邵允说,“对我来说,一天没有新书看,真是最要命的事。”
“那还不是小事一桩。”珀斯公爵拍了拍手,立刻招来了下人,“现在就去书店,给邵允买些新书来。”
“麻烦去我平时常去的那家书店。”邵允在一旁温声补充道,“我与那家书店的店主相熟,她每次都会按照我的喜好给我留新书。”
珀斯公爵看了他一眼,对下人抬了抬手:“去吧。”
两个小时后,下人抱来了一堆新书。
在送进邵允的房间之前,他们当着珀斯公爵的面,将每一本新书都打开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再三确认书中没有夹带着任何传递消息的载物。
直到得到珀斯公爵的首肯,他们才将检查过后的书送到了邵允那儿。
等下人离开后,邵允将书抱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一本一本先拿起来过了个目。
过了一会儿,他挑中了其中的一本书,随后拿起自己平时看书时做笔记用的黑色水笔,带着书坐到了沙发上慢慢翻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邵允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时不时拿笔在书上圈圈画画。
从监视器上来看,他在房间中的一举一动的确没有任何异样。珀斯公爵就这么在监控室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悄然离开。
可只有邵允自己才知道,他的每一笔圈画,其实都带有着特定的目的。
珀斯公爵及其手下在刚才检查所有书本时全都没有留意到,他手中拿着的这本书的某些书页里,有人用几不可见的铅笔悄悄地勾画出了一些句子和字母。
而他此刻正在做的,就是将这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零散的句子和字母慢慢拼凑起来,将其变为一段完整的有效信息。
不出多时,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两周后的周四,下午14点整,四季列车,第八节车厢见。”
邵允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信息,眼底几不可见地浮现起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深深地爱着、相信着,与他灵犀相通的女孩。
在没有做过任何事先沟通的前提下,他们偏偏就能够如此精准地想到同一种与对方接上头的方式,让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可思议的信息传递最终成了真。
叶舒唯当时在看到他没有如约出现在书店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应该会想方设法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基地里另寻出路,让她能有机会与他共享信息。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最有可能利用的信息传递媒介,便是那些只会通过文字说话的书本。
所以她立刻就联系好了柯轻滕夫妇,定下了作战的主战场与时间,并在书店店主的帮助下,将信息提前安排进了那些新书里。
果不其然,一周后,珀斯公爵的人来书店里提走了那些预留好的新书。
即便他们没法再拥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坐下来将四季列车的计划修正得更为完善,但面对珀斯公爵这样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敌人,可能再周密的计划都会被当场打乱,还不如届时灵机应变、见招拆招。
反正他们都是玩命的赌徒,这样的行事风格,也相当符合他们的人设。
邵允将这段关键信息牢记于心后,在又隔了一周的早晨,主动来到了珀斯公爵的房间。
他两手空空地坐到珀斯公爵的面前,镇定自若地告诉对方:“我准备好了。”
珀斯公爵从沙发上坐直了身,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想将缉捕雅典娜的战场,定在四季列车上。”
珀斯公爵挑了挑眉,似乎是被他的话吊起了浓浓的兴趣。
邵允不徐不缓地说:“你上回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提到过这列列车,我便花时间去做了些调查。最后发现,那趟列车的环境非常适合围捕,我们包下其中的一列车厢,可以将车厢中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随后便能在列车里守株待兔,静候雅典娜的到来。”
珀斯公爵歪了歪头:“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她会上那趟列车呢?”
“只要你一旦放出消息,说我和你会同时出现在那趟列车上,她就一定会来。”邵允勾了勾唇角,“你难道忘了这两年里,每回她只要抓到零星一点与我们有关的风声,就会立刻尾随我们而来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珀斯公爵说,“但她要是带着一大波Shadow的特工来,到时候谁抓谁都不一定了,那我手下的人岂不就是白白上列车送死吗?”
邵允:“所以,我需要你在放出去的风声中加上这一条——如果她想要见到我,那她就必须自己一个人上这趟列车。若是被我们发现有任何Shadow或者其他安全组织的人上了这趟列车,她就不可能见得到我。”
此话一出,珀斯公爵顿时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这么有自信?她会仅凭这一条不知虚实的消息,便愿意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撇下所有的后援、独自一个人上车来见你?”
邵允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珀斯公爵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如同毒蛇般的阴毒,“万一她没有出现,你当如何?”
“她一定会出现。”他毫无畏惧地回视着珀斯公爵,“就凭她还爱我。”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
安静的房间里, 邵允和珀斯公爵隔着一张深棕色的茶几面对面而坐。
他们两个的手边甚至连一样像样的、具有杀伤性的道具都没有,可这片地方却早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们所说的每一句对话, 每一个回答,都会影响到博弈的最终结果。
邵允见珀斯公爵一时没有回答,继续娓娓道来:“这两年里,她每一回与我们的人交手,不都会留下一个活口回来向你传信,要你将我还给她么?”
珀斯公爵忍不住笑了笑:“的确,谁能想得到, 看上去如同一枚战争机器的女战神雅典娜,骨子里竟是如此地单纯痴情。”
“而每一回,你不都会将她的传话如实告知我,并试探我对她的反应?”
邵允双手交叠,轻轻地支着自己的下巴, “你将我在身边放了两年,各种听取我对你行动计划的建议, 却始终不将我一起带出去行动, 无非不过是在担心我的心中还留存着对雅典娜的情感,警惕我只是来你这儿假装反水。”
他周身一向平和温柔的气场里,竟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了些许逼人的压迫感:“对你来说,只要雅典娜一天还活着,你便觉得我无法像你一样成为真正的地狱,你也始终无法真正确信我同你成为了一路人。”
这是这两年里,他与珀斯公爵交谈时,表现得最为激进的一次。
在此之前, 他从未如此直接了当地点破过珀斯公爵的用意与心思,总是无声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今天, 他却直接将自己手里的镜子亮了出来,摊开摆在了珀斯公爵的面前,并告诉珀斯公爵——你看,我其实什么都一清二楚。
所以珀斯公爵看他的眼神,也比往常更耐人寻味了好几分。
“我在你这待了整整两年,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邵家三少爷,而是一个在全球声名狼藉的通缉犯。你唤醒了我的本性,让我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定位。所以,即便雅典娜还爱着我,我和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我更不可能为了她放弃我真正想要追求的伟大的梦想和艺术。”
邵允此刻说话的神色里,竟带上了几分和珀斯公爵如出一辙的癫妄,“我制定这个针对她的围剿计划,也并不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是想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明白,自从两年前离开珑城的那一天开始,我邵允就是地狱!”
“我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会如何利用雅典娜那无用又愚蠢的爱,让她的爱变成匕首,狠狠地刺进她自己的胸膛。”
“……好!”
珀斯公爵露出了一个如同毒蛇吐出蛇信子一般的阴险笑容,他整个人重重朝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对着邵允用力地鼓起了掌,“两年前我将你从珑城带走,果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就按照你说的计划去办!”
“不过。”邵允这时语调一转,“虽然我希望你放出去的消息里说我和你都会去,但公爵你本人其实并不需要出现在那列列车上。”
珀斯公爵耸了耸肩:“为什么不?”
“即便雅典娜是一个人来的,但你也很清楚她的强劲战力。如果届时在车厢中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们的人控不住她并遭到她的反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说得相当有理有据,“你毕竟是我们重中之重的核心首脑,那么多年以来你也一直都没让他们见识到过你的真容,亲自前去实在太过冒险。因此保险起见,你只要留在基地里通过通讯器实时查看现场情况,静候我成功抓捕她的佳音即可。”
珀斯公爵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你这个说法,也确实存在着几分道理。”
邵允又与珀斯公爵分享了一些抓捕计划中的细节,并将珀斯公爵所有的疑问全部解答清楚,才准备起身告辞。
在他临走之前,珀斯公爵神态惬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邵允,务必带上我最精锐的手下过去,其实让你一个人独自上那趟列车,我也并不太放心。”
“这有什么。”邵允轻慢地抬了抬眼皮,“她既然敢来,我就敢去见她。若是我真的不幸死于她之手,你又何必要我这枚成不了气候的弃子?”-
一周后。
美国LJ南加州,富勒顿郊区。
下午两点整,随着一声列车的轰鸣声,四季列车准时准点从车站发出。
叶舒唯没有做任何易容、完全以本来的真面貌示人,她身着轻装便服,步履轻快地在乘务员的引导下慢慢地往第八节车厢走去。
“哇,这酒可真不错!”
郁瑞此刻坐在距离她足足有六节车厢之远的第二节车厢里,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在通讯器中询问她,“能听得到么?”
“连你砸吧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叶舒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酒有多贵么?一瓶就能顶十个你,要不是人柯大佬出手阔绰,你这辈子能喝得到这么顶的酒?”
“我呸!”郁瑞说,“你爸爸我可是无价之宝!”
虽然叶舒唯此刻的神态看上去十分轻松,但实际上,昨晚的她根本一夜未眠。
毕竟这是她这一生执行过的最特殊、最具有未知性、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的一项任务。
这也是她这一生执行过的唯一一次,她明确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后援和退路的任务。
甚至,在她上这趟列车之前,她手上根本连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都没有。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出场的时间和地点,到了那之后,届时会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情。
而除了她自己和为她做技术支持的郁瑞,她的所有命运都将仰赖于目前身处于敌方阵营中、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与她没有通过任何一封口信的邵允。
这个两年前在珑城时,于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个无用的边缘人物的病弱男人。他如今不仅在名义上与他们最强大的敌人站在了同一边,还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狱中的试炼。今天,他更将会决定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命运与归宿。
谁会想得到呢?她深爱着的那位温柔如春风般、毫无攻击性的三少爷,竟会拉着她一起,用全部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一起坐上这张生死一线间的赌桌台。
通讯器中的郁瑞这时幽幽逗她:“女战神同学,请问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有何感受?”
她勾起唇角:“你别说,还真挺刺激的。”
不消片刻,她便抵达了她预设好的第八节车厢。
车厢内的气氛此时看上去一片祥和,客人们靠坐在一起,或在交谈、或在品酒、或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乍一看,男女老少皆有,并看不出任何一分的异常。
叶舒唯谢过乘务员,在一个靠窗的无人座位上落了座。
她就这么在原地静坐了十几分钟左右,才在通讯器中听到了郁瑞警惕的提示:“有人来了。”
“唰”的一声。
间隔前后车厢的自动间隔门随之打开,她心中一动,便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在自己的身旁轻轻落了座。
她放下支着自己下巴的手,侧过脸朝对方看了过去。
是邵允。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地英俊帅气,也尤为地充满着冬日暖融融的氛围感。
虽说自从上次在酒店一别,只隔了三周左右的时间,但却像是隔了整整三年。
思念成疾,所有汹涌复杂的情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就垒到了顶峰,她突然特别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她便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他乌黑柔软的发梢。
随后,她低声开口道:“好久不见。”
邵允漂亮深邃的眸子里静静地倒映着她满是笑意的脸庞,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感,只是冷静地回复了她一句:“好久不见。”
“这两年里,你还好吗?”她问他,“跟着珀斯公爵有没有让你受苦?”
他摇了摇头:“公爵待我如座上宾,他不仅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环境,还给了我尽情发挥自己的自由空间。那是我在珑城谨小慎微地生活的那二十几年里,从没有体会到过的权力和存在感。”
“权力和存在感?你曾亲口告诉我,那是你邵允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东西。”
叶舒唯皱起了眉头,“纵使邵蒙和邵垠让你无助和绝望,那双子和辛澜,周煜和吴浅浅……还有我,有我们所在的过去,难道也不值得你的半分留恋,更无法唤醒原本的你吗?”
邵允轻轻一笑:“原本的我?原本的我,就是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我。你在珑城见到、爱上的那个邵允,早就已经死在了两年前,也并非真我。”
“邵允,你难道忘了邵眠是怎么死的吗?”她似乎是被他的话激得气急了,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里充斥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他就是被珀斯公爵给害死的!你怎么能忘记那些钻心剜骨的痛苦,反而去和毫无人性的魔鬼狼狈为奸?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大哥吗!他若是在九泉之下看到你成为了这样的人,他会如何作想?”
“别拿我大哥来说事。”邵允冷漠地回视着她,“他能为我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脱胎换骨后的邵允,才是真正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的人。珀斯公爵发掘了我骨子里的创造力和犯罪艺术细胞,只有他能够让我变得真正有价值……”
谁知,他话音未落,叶舒唯便陡然抬起手,“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在通讯器中听了全程的郁瑞顿时连手中的美酒都不喝了,瑟瑟发抖道:“草,你俩这演技,真的确定今年不去角逐奥斯卡吗……”
邵允莫名受了这一巴掌,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叶舒唯也因为极度的愤怒,美目变得无法抑制的通红。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尖锐的语气中又带着丝几不可见的脆弱:“阿允,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变成了珀斯公爵的走狗!两年前你离开珑城时,不是在信里告诉我,无论你身在何方,都会永远爱我吗……”
邵允冷笑道:“这种随口胡扯骗骗小孩子的话,你竟然也会信?爱情不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谎言吗?我的天,Shadow的女战神可真是白目得让人笑掉大牙……”
听到如此残酷的话语,叶舒唯剧烈地喘息了两声,她红着眼睛,似乎想要再次冲他的脸抡起手。可这一回,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邵允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理应要受到惩罚。”
邵允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珀斯公爵惯有的轻慢,“我当时放出消息时说过,你必须要一个人前来四季列车。”
叶舒唯:“我是一个人来的。”
他没吭声,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摘下了她耳朵上那常人根本留意不到的微型通讯器耳钉。
随后,他将那通讯器捏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你带上来的小伙伴,此刻正坐在第二节车厢里,我的人已经过去抓他了。”
她脸色一僵,刚想要说句什么,却突然被他用力地拽进了怀中。
“既然破坏了游戏规则,那很抱歉,我也只能做出让你更痛苦的事了。”
他将她紧紧地压在自己的怀中,低下头朝她吻了过去,“雅典娜,你那愚蠢的爱情,将要在今天彻底葬送你了。”
他那看似粗暴戏谑的吻朝她落下来的那一刻,叶舒唯的心却忍不住一暖。
他虽然嘴上说着字字如利剑般的话,可这个落在她唇上的吻却真真是温柔到了极致。
而下一秒,她就在这份她最熟悉又贪恋的温柔里,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被他注射进了一针不知名的药剂。
然后,她眼前一黑,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
等叶舒唯再次恢复意识时, 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
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很酸胀疼痛,往常那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能够时时刻刻保持高度机敏的身体力量和神经反应,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突然之间全部被抽空了。
这种感觉,她这一辈子都从未体会过。非要去形容的话,就好像她从一具有血有肉的人类身体,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的空壳。
叶舒唯在睁开眼睛之前,还默默地尝试感知了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结果证明她刚才的感觉完全没有出错。
别说同人搏斗和持枪射击了, 她现在浑身上下甚至都使不上半点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虽然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但她还是稳了稳心神,在一片自然的光亮中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身处的环境,依然是她刚才所在的四季列车上的第八节车厢。通过列车的车窗, 能够看到高速行驶的列车正稳稳地穿梭在茂密的山林之间。
根据这个地理位置来判断,她刚刚昏迷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
而此时此刻, 刚才在这节车厢内坐着的那些普通乘客们早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群一看便凶神恶煞的恶徒们……应该都是珀斯公爵的手下没跑了。
她冷静地扫了一眼车厢内的状况和格局,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身上。
此时,那位姿态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坐在她对面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她昏迷之前给她注视了不知名药剂的邵允。
见她醒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轻飘飘地说:“你醒得比我预想中的要早一些。”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昏迷药罢了。毕竟你没有如约遵守游戏规则,说好的惩罚还是必须要给到的。”他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 “不过,虽说只是昏迷药, 但这药物稍微有点小小的副作用……你现在应该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吧?”
叶舒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并没有任何绳子或者绳索捆绑住自己,但这也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因为即便没有任何束缚在身,她也无法行动自如。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邵允耸了耸肩,“现在距离我们抵达拉斯维加斯还剩三个小时左右,你可以利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想想等会儿见到公爵时,要恳求他赐给你哪种死法。”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
他这时冲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珀斯公爵的手下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个手下二话不说,转头就从车厢的最后一列座位底下,动作粗暴地拖出了一个人来。
是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郁瑞。
只见原本出发前还格外精神抖擞的郁瑞,此刻整个人看上去实为凄惨。他不仅头发和衣服全都变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乌青块和红痕,显然是刚才被珀斯公爵的手下抓到时拼命搏斗后留下的。
郁瑞本就只是个技术高手,在外勤能力上肯定和其他外勤特工有所差距,遭到成群的围攻会变成这幅惨状也不能责怪他菜。
而且,最要命的是,郁瑞的嘴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抹布、导致他根本说不出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激动地摇晃起了身体,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怪声。
“你的小伙伴实在是太聒噪了,我嫌吵,就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邵允这时朝她摊了摊手,“珀斯公爵虽然只让我活捉你一个人,但买一送一这样的好事,相信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叶舒唯从郁瑞的身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问他:“珀斯公爵现在人在哪儿?”
邵允朝她歪了歪头:“你猜呢。”
叶舒唯静静地看着邵允这幅与他本人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的荒诞模样和狂妄气场:“你当时放出消息,说他会和你一起上这趟列车,他难道不在这里吗?”
“身为一名传说中的顶级特工,你都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放出的消息说他在,他就一定会在?”
他轻笑了笑,“公爵本想要来,但我阻止了他。我告诉他,抓你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他本人亲自出面。而此时此刻,他就在拉斯维加斯边看着你这幅可笑潦倒的囚犯模样,边悠闲愉快地等待着我们抵达。”
“呵。”
听到这话,她也冷笑了起来,“说得好听点,是抓我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可说得难听点,他不就是个缩头乌龟胆小鬼吗?”
“堂堂闻名全球的顶级犯罪艺术家,竟然连亲自上车会一会与他缠斗多年的最强力的特工敌人都做不到。怎么?他究竟是有多害怕我会在这列列车里反杀他,还不惜让你给我下昏迷药,非要在重重保障之下,才敢缩在终点站等待我的到来。”
叶舒唯说到这儿,当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邵允啊邵允,依我看,你如此放在心上崇拜的犯罪引路人,充其量不过是个空有噱头的绣花枕头。你可太高看他了,我怎么感觉,连你这个病歪歪的小白脸都比他有种啊!?”
“你给我闭嘴!”
就在这时,站在邵允身边的那些珀斯公爵的手下中有人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爆喝。叶舒唯侧目看过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个脸上有一道横跨整个鼻子的刀疤、还留着诡异山羊胡的男人。
邵允的目光自然也跟了过去,他看着山羊胡,淡淡开口叫他的名字:“杰斯。”
杰斯见邵允朝他看过来,立刻气呼呼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这雅典娜现在充其量就是个废物,我可忍不了她在这儿大放厥词说咱们公爵的坏话,公爵岂能是她这种特工小人可以随意诋毁的?”
“就是就是!她特么算个屁啊!老子一巴掌就能把她给抽到太平洋的另一头去!”
“依我看,我们应该先拿刀子把这贱女人的脸给划花!看她还怎么嚣张!”
“可以啊!先打断她的手和腿也不是不行!”
……
其他珀斯公爵的手下们也忠心耿耿地跟着在一旁帮腔,他们这么多年里总是被叶舒唯压着打,团队里的小喽啰也基本全都是死在叶舒唯的拳脚和配枪之下。
他们中的有些人身上的伤疤、残手和残腿甚至都是叶舒唯亲自留下的,所以心里本就对叶舒唯怀抱着强烈的恐惧、愤恨和敌意。被杰斯这么一挑唆,这帮人似是想要在抵达终点站之前,先要动手给叶舒唯吃点苦头。
眼见这些粗鲁的恶徒们都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冲上前去,可邵允却只是淡定地抬了抬手:“你们都安静些。”
随后,他轻轻地点了点自己大衣领口上的微型监视器:“公爵全程都在这儿看着呢,他可是行大事之人,怎么会和雅典娜这种垂死挣扎的特工小人一般见识?若是他在抵达终点站之前有什么额外的指示,我都会依言照做的,你们就安心吧。”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因为和这雅典娜以前有过一段,会对她留有仁慈。但连公爵都肯放心让我来总指挥这次行动,你们能做的就是好好配合、少说废话。”
轻描淡写的几段话,可却又带着丝说不出来的不怒自威。那些恶徒们其实平时都根本看不上他,可不知为何,今天却都齐齐没有要再同他顶嘴争论的意思。
叶舒唯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邵允,你有没有想过要取珀斯公爵而代之啊?”
邵允轻抬了抬眼皮。
“我已经接受你不再是我所爱的那个男人的事实,今天我雅典娜要死在你的手里,都是我愚蠢盲目、咎由自取。我这人一向敢作敢当,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既然你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何不让自己再变得更进一步呢?”
“众所周知,珀斯公爵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在全球各地扩张了数不清的版图。他嘴上总是声称要与自己的手下平分所有的钱财,可实际上呢?他还是一个人掌控了绝大部分的钱财,只给了手下们一些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
叶舒唯将目光从邵允的身上移开,看向他身边的其中一个恶徒,“喂,大小眼,难道不是吗?我看你整天带着人拼死拼活地为珀斯公爵效命,你怎么身上还是冒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穷酸劲儿啊?”
那“大小眼”被她戳到痛处,本想要驳斥她,可张了张嘴,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说不上来的微妙的愤然。
“还有你。”她看向另一个扎着小辫子的恶徒,“我记得上回在突尼斯,你侥幸从我手里逃脱的时候,你身上的脓疮疾病就已经很严重了吧?我的老天爷,你亲爱的珀斯公爵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掏出来给你治病吗?”
脸上长满了脓疮的“小辫子”竟然也没吭声。
一时之间,刚才还在为了珀斯公爵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恶徒们,全都成了熄火的哑巴。
邵允这时终于幽幽地开了口:“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叶舒唯笑道:“我不想要做什么,我只是想陈述事实来帮他们一把。毕竟选主人还是得要擦亮眼睛,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不然以后连死了都没人给他们收尸。”
她话音落下后,“大小眼”忽然开口了:“你觉得我们应该为谁效力?”
“这还用说?”叶舒唯朝邵允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在我看来,无论是从智力还是魄力上,你们瞧不起的这位病秧子,可都比那位缩头乌龟公爵好多了。而且,以我对邵允的了解,他是当真对钱财没什么需求,不像你们的公爵,嘴上说着追求伟大的犯罪艺术,实际上却还是掉在钱眼子里连出都出不来。”
“我知道你们都恨死我了,不过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可以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我就是偏偏见不得珀斯公爵那种没种的胆小鬼笑到最后。”
此话一出,众恶徒们刚刚被邵允平息下去的躁动,又再次被点燃了。
即便叶舒唯是他们的宿敌,可她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恰恰好都点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那么多年下来,他们的确为了珀斯公爵各种抛头颅洒热血,从没有含糊过一句。可珀斯公爵每每在面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时,却都只会用各种好听的话术让他们把追求的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以此来搪塞他们。自己转头却能眼也不眨地把好几百万美金随随便便洒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也不愿大方地分他们一杯羹。
他们凭什么要一直这样傻下去?跟着哪个主人不是跟啊?只要能给他们肉吃,易主又有何不可!
“杰斯。”
沉默了许久的邵允突然冷不丁地开了口。
被点到名的杰斯一怔,向前一步。
“再去找一块抹布来。”他对杰斯说,“我嫌这女人吵。”
其他恶徒们本以为邵允会借着叶舒唯那些话的势头,推波助澜地让他们在这里当场叛变于自己。可谁知道人邵允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专注在珀斯公爵布置给他的任务上。而他这样的表现,也更让他们打心眼里儿敬他是条汉子了。
连平时唾弃他唾弃得最凶的凯文都忍不住同身边的同伴耳语:“看来我们平时都小瞧这病秧子了。”
杰斯将抹布拿来后,伸出手递给了邵允。邵允在接抹布时,几不可见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他拿着抹布大步走向了依然瘫软在椅子上的叶舒唯。
叶舒唯冲他吹了声口哨:“你这人可真是不识抬举,我这不是在帮着你拉拢人心吗?你怎么还要堵我的嘴呢……”
邵允居高临下地站定在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就将手里的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你不必在这里绞尽脑汁地耍什么花招。”他塞完抹布,轻搓了下自己的手指,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你逃不了的,怎么做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此后,车厢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说是安静,其实也并非全然的寂静。因为只有邵允以及被堵住嘴的叶舒唯和郁瑞没有发出声音,其他恶徒们都低着头在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凯文突然走到了邵允的面前。
他看着邵允,吊儿郎当地开口问道:“喂,病秧子,你想当我们的老大么?”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
邵允听到这话后, 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惊讶。
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凯文,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你不是一向最是看不上我的么?”
凯文“啐”了一口:“嗐, 是这么一回事,但我看不看得上你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和我的兄弟们一起更好地享乐,共同拥有更富裕的生活。”
“你这两年在我们的地下基地里,确实看上去最是无欲无求。至少,你真的感兴趣的东西同我们这些人完全不一样,我们看不上你那套假文化装清高, 你也看不上我们的狂欢低俗,我们求同存异不就行了么?”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小辫子男这时也走到了邵允的跟前来,“从今往后,只要你能把金银财宝都留给我们, 我们听你的话去行事就行。就单看你能这么轻松地拿下雅典娜这条追了我们好几年的疯狗,我就认你比珀斯公爵更有能力。”
恶徒们都一一跟着附和了起来。
邵允依然淡定自若地坐着没动, 他似乎是在静心思索着什么。而又过了一会儿, 当他思索完毕,正准备要开口时,他捏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那是临行前,珀斯公爵特意交给他的,专为了接受珀斯公爵指令的手机。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刚弹出来的新消息,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杰斯。”他朝杰斯抬起了手,“去给我拿把枪来。”
杰斯二话不说, 转头就去一旁的武器箱里拿了一把趁手的手枪过来递给邵允。邵允接过手枪后,干脆利落地将手枪上了膛, 大步走到了叶舒唯的面前。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枪口轻轻地顶在了叶舒唯的眉心。
恶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惊了一瞬,随后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喂!这是公爵的命令吗?”
“没错。”邵允单手稳稳地持着手里的手枪,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叶舒唯的脸庞上,“公爵刚才发来消息,让我现在立刻当场处决雅典娜。”
“公爵他是不是心虚啊!!”
有恶徒忍不住,陡然发出了质问,“因为他听完雅典娜说的话心虚了,所以才要邵允当场处决雅典娜,以此来重新树立自己在我们心中的威信!”
“我觉得是啊!还剩一个小时就到拉斯维加斯了!他难道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
“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他没种了啊!?”
……
在恶徒们愈来愈响亮的喧闹声中,邵允却始终不为所动地站在叶舒唯的面前。
他这时用另一只没有持枪的手从叶舒唯的嘴里抽出了抹布,对着她冷漠地开口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
叶舒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惧意,她勾了勾嘴角:“说什么?祝你得偿所愿?祝你在地狱中的路走得越来越好?……祝你早日取珀斯公爵而代之?”
“邵允!别听珀斯公爵的!他就是个没种的胆小鬼!”
“等我们把雅典娜带回基地,给她轮流上一遍基地里所有的酷刑后再杀了她也不迟!别那么早动她,别让这贱女人死得那么干脆爽快啊!”
“就是啊!”
……
眼见身后的这群恶徒们愈加群情激奋,其中有人似乎都想要冲上来阻拦邵允对叶舒唯开枪。而就在这时,邵允的手机也再度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顶着叶舒唯眉心的手枪顿时更往前逼近了几分。
“公爵刚才又发来了消息,说要让我加快就地处决雅典娜。”他对身后的恶徒们如此说道,“你们冷静点,无论如何,雅典娜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违抗公爵的命令。”
“来吧。”叶舒唯这时轻轻地闭上了眼,“邵允,我们下辈子地狱再见。”
邵允垂着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扣动着扳机的手指也一点一点弯曲了起来。
离叶舒唯不远的郁瑞此时看得瞋目裂眦,他忍不住在原地剧烈地扭动了起来、嘴里也发出了“呜呜呜”的怪叫声,可他却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邵允即将对着叶舒唯的眉心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整个车厢里陡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诶!?怎么回事!?”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恶徒们都惊异地高声叫喊了起来,“灯呢!?怎么突然就灭了啊!?”
“砰——”
下一秒,车厢内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枪响!
听到这声枪声,众恶徒们更是骚乱到不行。他们中有的人想要摸着黑去找墙壁上有没有恢复供电的开关,可还没走两步,车厢里又突如其来地恢复了光明。
而当重获光明的恶徒们看到车厢内的场景时,都不可置信地怔愣在了原地。
因为应该如他们预期中倒在血泊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叶舒唯。
此时此刻,那个倒在血泊里、连死到临头都还瞪大着眼睛不能瞑目的人,竟然是身为他们恶徒同伴之一的杰斯!
至于那个握着手枪,准确地在黑暗中对着杰斯开出枪的人,则是本该瘫软在座位上、浑身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的叶舒唯!
邵允这时在一片近乎死寂的氛围中,从叶舒唯的身边慢慢走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杰斯身旁。
他半蹲下来,伸出手捏住了杰斯脸颊最底下的部分,然后用力地往上一扯!
一张□□瞬间滑落到了他的手心里,还原出了死者最原本的真实面貌。
当众恶徒们看到了死者的真容后,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骇然的惊呼声。
因为这位倒在血泊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杰斯。
而是邵允口中那位正在拉斯维加斯等着他们到站的珀斯公爵,他们的主人!
叶舒唯这时活动了一下浑身上下的筋骨,她在那些恶徒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坐在地上也同样一脸懵逼的郁瑞拽了过来,三两下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并抽出了他嘴里的抹布。
郁瑞瞪大着双眼,看着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草!?”
可就在他还没能发出更多的有效音节之前,整节车厢的所有车窗玻璃忽然凭空爆裂了开来!
“咔啦咔啦”作响的玻璃碎裂声响彻在了整节车厢里,众多身着黑色Shadow制服的特工们拽着手里的绳索,从列车的车顶滑落下来,破窗而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蒲斯沅、歌琰和言锡!
恶徒们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他们乱作一团,纷纷怒吼着想要去拿自己的武器对付从天而降的特工们,可却被特工们轻而易举地擒拿下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整节第八节车厢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被言锡死死压在地上的凯文怎么也不敢相信已经逍遥法外了多年的自己竟然在此刻成为了Shadow的阶下囚,他涨红了脸,不甘不愿地冲着叶舒唯与邵允怒吼道:“你们特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叶舒唯这时走到凯文的跟前半蹲下来,她用手里的银色配枪怼着凯文的下巴,笑吟吟地对他说:“怎么,你想知道吗?”
没等凯文暴怒着接下话,她又笑得更开怀了些:“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这一切,都要从她踏上这列四季列车之前开始说起。
其实,早在她通过书本将秘密信息传递给邵允的那一刻,她和邵允的计划便已经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当时在暗号信息里特意告诉邵允,他们在四季列车上见面的地方将会是第八节车厢。而之后,邵允让珀斯公爵的人着手去买票并安排包下列车车厢的时候,票务给到他们的车票也恰恰好是第八节车厢。
这怎么可能是个巧合呢?
第八节车厢看上去是珀斯公爵他们为叶舒唯准备的牢笼,实际上却是叶舒唯反将他们一军的陷阱!
珀斯公爵的人自从上了车之后就没有发现,这第八节车厢里的车灯,其实从头至尾就没有亮起来过。
他们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觉得光线暗淡,是因为四季列车发车行驶的时间,正是艳阳最高照的午后。明媚的阳光从车窗外倾洒进来,足以让这节车厢看上去同其他的车厢一样亮堂——这也是叶舒唯选择了下午两点这一班列车的原因。
在那之后,便是邵允与她并没有经过任何事前商议的高能配合时间。
他们在车厢内见到面后,先是演了一场让郁瑞都忍不住拍案叫绝的戏。随后邵允便按照事先告知珀斯公爵的计划,让看似“极度愤怒”的叶舒唯陷入了昏迷。
邵允虽然的确是为叶舒唯注射了珀斯公爵早就准备好的昏迷药剂,但实际上,他趁着与她接吻时的监视器视角盲区,只为她注射了几不可见的剂量。这点剂量即便依然可以让她一度陷入昏迷和失去力气,但药物生效的时间是完全有限的。
紧接着,便是这个局里最有意思、最具有博弈性、也是最为惊险刺激的部分。
在临出发前,邵允和珀斯公爵的商议结果,是让珀斯公爵先行一步前往四季列车的终点站拉斯维加斯等待他活捉雅典娜,珀斯公爵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只有邵允知道,珀斯公爵是绝对不会一个人先去拉斯维加斯的。
他与珀斯公爵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整整两年,忍受着日夜的煎熬,但最终他确实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珀斯公爵的人。
这个狡猾、狂妄、残忍又自大的顶级罪犯,拥有着一个非常致命的特性——他实在是太多疑了。
就算他认为邵允是出于要保护他的目的,才不想让他登上四季列车,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让自己就这么远远地袖手旁观邵允设局。
这与两年前在珑城时,他乔装假扮成司机谭叔,偏要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亲眼看着邵垠设局,是同一个道理。
他谁都不相信,他只信他自己。
只是,他这般狂妄自大,是绝不可能让邵允和他的其他手下感受到他多疑到出尔反尔——因为这会被曲解成另一种意思,让手下们觉得自己不被他信任,继而引起众怒。
所以,他才一定会经过精心易容后,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前提下,亲自上这趟四季列车。
“那你们又怎么知道,在那么多人里,那个杰斯才是珀斯公爵假扮的呢!?”
听完叶舒唯的陈述,披着言锡给到的崭新制服的郁瑞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问道。
叶舒唯这时侧过脸,与邵允相视一笑,示意他来揭示谜底。
邵允这才不徐不缓地开口道:“他和其他珀斯公爵的手下,表现得不一样。”
最开始,其实邵允也不是百分百能够确定乔装易容后的珀斯公爵真的踏上了这趟列车,并且已经不声不响地隐藏在了他们身边的最近处。所以,他需要找机会去试探自己身边的这些恶徒们——这节车厢里没有乘务员或任何外人,所以珀斯公爵要能够假扮成其中一人并不让人察觉,也只能扮成自己的手下之一。
而关于珀斯公爵此人的特性,他也已经趁着当时他和叶舒唯在酒店相会时,抓紧时间与她进行过深入剖析。
所以,叶舒唯便利用“珀斯公爵现在人在哪里”,发表了一段相当精彩、也足以让珀斯公爵本人自乱阵脚的言论。
像这样具有反社会型人格和表演型人格的罪犯,最需要的就是表演的舞台和他人的高度关注及认可。所以,当听到叶舒唯三番五次贬低自己为“缩头乌龟”时,杰斯突然爆发的那句不由自主的怒喝,便是邵允和叶舒唯对他开启怀疑的第一步。
随后,邵允还特意点名了杰斯两次,让他去替自己拿抹布和手枪。
他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观察杰斯给自己递东西时的惯用手。
珀斯公爵是个不折不扣的左撇子。
而杰斯,根据他在基地里对对方的观察,并不使用左手。可在车厢里给自己递东西的时候,杰斯两次伸出的手,却都是左手。
珀斯公爵与叶舒唯他们缠斗了那么多年,应该是个在关键时刻能够保持一百分的理智和谨慎的人。但叶舒唯却利用了一招谁都没有想到的“策反”,让在场的珀斯公爵彻底慌了神,完全忘记要去掩盖自己的惯用手。
至于叶舒唯用来策反珀斯公爵手下那些恶徒们的话,也都是利用了邵允当时在酒店里告诉她的一些珀斯公爵组织中的内情。根据邵允这两年里的用心观察,这些恶徒们看上去好像对珀斯公爵忠心耿耿,实际上都只是些脑袋空空、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大老粗而已。
他们能够聚集在珀斯公爵的身边,冲着的无非都是利益而已。因此,这样的人也当然能在一听到与利益有关的事时,便立刻翻脸,完全不去讲昔日的主仆情。
邵允在珀斯公爵的基地里待的那两年,不仅费尽心思钻研了珀斯公爵本人,还将他手下的这些核心恶徒们,都研究了个彻彻底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因此,当珀斯公爵在现场亲眼目睹这些手下们跃跃欲试地想要拥立邵允为他们的新主人后,自然会觉得坐立不安。他的统治地位在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被动摇过一次,他怎么可能能忍!?所以,他一连给邵允发了两条消息,要邵允立刻就地处决叶舒唯来挽回自己的颜面。
而与此同时,叶舒唯也在一片混乱中,准确地看到了背着手在发消息的杰斯的具体位置。
彻底确认了杰斯就是珀斯公爵所扮后,便来到了最终的环节。
邵允和叶舒唯都对四季列车的行驶路线做过最详尽的研究调查,他们知道,列车在行驶到还剩最后一个小时不到的时候,会经过一段为时八秒的山洞路段。
这就是第八节车厢里不开灯的原因。
——他们将要利用这短短八秒钟的全黑环境,彻底在车厢内击杀珀斯公爵!
邵允在将抹布塞进叶舒唯嘴里后,对着她轻轻地搓了下手指,那其实是在对她比数字。他在告诉她,还有最后几分钟,他们就会来到那段山洞,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而早在他拿枪顶着她的那一刻,她其实浑身上下的力气就已经恢复了。所以,当列车进入山洞的那一瞬间,邵允立刻就将手枪抛给了她。
叶舒唯也没有辜负邵允的信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心无旁骛地开出了决定胜负的那一枪。
在开枪之前,她听到她的爱人在耳边对她温柔低语:
“让他看看,什么是爱能战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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