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无需多问,不远处像是垃圾一般被抛在一旁的头颅已经说明堡垒之外的战局。大势已去,哈雷尔却不悲不惧,见卡洛斯投鼠忌器的模样,反而闷笑出声。

    “塞纳托没有告诉你吗?”他趁着间隙腾身跃起,在顷刻间调转对局,“当然是和定时炸弹关在一起!”

    哈雷尔能够坐上元帅之位,靠的不只是姓氏,S级的能力才是关键。虽然精神力衰退,但他对机甲的掌控能力依然是S级,这一招又快又狠,机械臂锃亮的刀锋高高举起,奋力劈下!

    卡洛斯不仅不躲,反而直撄其锋。

    利刃破开外骨骼机甲的保护,继而卡在肋骨之间,发出可怕的刮擦声。卡洛斯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握住哈雷尔的腕部,五指发力,将他用以遥控星舰的中控器连带着机械臂一同掰了下来!

    这时候,第三军的前锋队伍才冲进来,正见到卡洛斯肋下血流如注、哈雷尔断腕的场景。

    哈雷尔行动受限,被卡洛斯攻势不停地击倒在地。第三军士兵们立刻冲上前,掏出电子镣铐和抑能环,将这位举兵谋反的前帝国元帅五花大绑。

    卡洛斯确认他无从挣脱,立刻将目光转向手中的中控器,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另一头的星舰取得链接。

    军雌们控制住哈雷尔后,转头见卡洛斯半身被鲜血所覆的模样,一个个胆战心惊,却不敢上前劝说。

    “中控塔已经被你的军队亲手摧毁,别白费功夫了!”哈雷尔被按倒在地,胸腔发出嗬嗬响声,如同老旧的破风箱,“不到一个小时,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跨越三十万光年!”

    闻言,卡洛斯眸光一暗。

    以脚下这座星际堡垒为中心,三十万光年为半径,他的脑中展开辽阔的星际图。

    根据塞纳托的行军方向,卡洛斯很快锁定了目标。他丢掉报废的中控器,虫翼自肩胛处抽生,身形腾空而起。

    “S-770所有侦察舰就位,一分钟后前往木南星。”

    *

    驾驶舱的舱门被猛地推开。

    眼前的景象与全息投影中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在于定时炸弹屏幕上的数字。

    还有二十九分钟。

    将挡在走道中央的机器虫搬走,对宁宴来说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程。

    他在转载着定时炸弹的箱子前蹲下身,胸口剧烈起伏着,面颊被电子屏映出的光线描上一层红光。

    箱体十分沉重,宁宴甚至无法推动分毫。各色电线焊在计时器上方的插口处,交错缠绕着隐入后方。

    就在宁宴凝神细看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滴”,电子屏上的分钟数跳转为“28”。

    宁宴心头一跳,立刻起身,转头去看星舰的驾驶面板。

    几块悬浮光屏上布满跳动的数字和线条,宁宴定睛观察片刻,勉强能够看出星舰的飞行高度和时速。除此之外,其他复杂的图案和标注,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而在泛着白光的操作台上,密密麻麻嵌着各种按键和旋钮,底下的提示字样是看不懂的字符。

    宁宴心一横,随便按下其中某个键。整个操控面板倏而亮起红灯,惊得他急忙将手拿开。

    “警告!无操作权限!”

    警告响了两声后消失,舱内重归寂静。

    宁宴的呼吸节奏一直没能缓下来,他在左侧发现一个头盔,从顶部垂落四条节状金属链,其上布满细小的枝节。

    宁宴顾不得太多,拿起头盔将它戴上。原本大了一圈的外壳立刻向内收缩,形成一个贴合头部轮廓的形状,那四根触须模样的两条也跟着往下,附着在皮肤上。

    颈部冰凉的触感让宁宴一激灵,正想要伸手去摸,耳边却听见头盔的内置提示:“未检测到精神力。”

    机械音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话音落下后,末端停留在后颈处的金属链随即小幅度地进行自我调整,两秒后,提示音再次响起:“未检测到精神力。”

    星舰驾驶员从来都是军雌,因而驾驶舱的设计都是按照军雌的标准身体数值来设置,最为紧要的驾驶头盔更是通过精神链接,接通军雌头部和后颈虫纹处的精神力。

    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和亚雌,哪怕进入驾驶舱,也无法利用头盔进行精密化操作。

    就在尝试期间,计时器陆续响过几声。宁宴掀下头盔搁在一边,扭头去看时间。

    二十二分钟。

    宁宴不止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或者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面对生命的消亡,有多少人能够泰然处之?

    但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恐惧压得宁宴有些喘不过气。或许是因为身上带着一枚轻若无物、却足以颠覆整个虫族的芯片,有或许是因为他不再孤身一人。时间的流逝被具象化为不断变化着的鲜红数字,计时器每分钟一次的警报无异于催命符,向他发出最后通牒。

    宁宴将双臂撑在操控台上,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决定折返的时候,他设想过无数情形,甚至做好了找不到芯片、白白送命的准备。现在,还没有到最坏的结局。

    如果……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起码要保下芯片。

    他深呼吸几下,隔着布料握住了那枚薄薄的芯片。

    驾驶舱内提供视野的四面大玻璃都是极厚的防爆材质,甚至可以抵御小型光能枪的子弹,边缘封死,无法移动。宁宴环顾整个座舱,在顶部发现一个小型舷窗,那是供驾驶员应急逃生的窗口。

    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一分,他又花费了一番精力,才在驾驶座的扶手侧边找到一排按钮。

    计时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个位数。宁宴无暇考虑其他,将那几个按钮胡乱按一遍。在试到倒数第三个按钮时,头顶传来一声“咔嗒”的开锁声。

    宁宴仰头望去,舷窗下缘弹出一个控制柄。

    与此同时,舱顶忽而红光大盛,所有光屏画面同时一闪,硕大的叹号弹出,覆住原本的画面。

    “警告!机舱失密,请立即采取应急下降措施!”

    “警告!机舱失密,请立即采取应急下降措施!”

    整个驾驶舱充斥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红光和警报声。

    宁宴动作不停,起身踩上座椅,拖着僵硬发麻的双腿爬上操纵面板,伸手握住控制柄。

    第一下没能拉动,好在他很快摸索到上方的解锁键。舷窗应声落下寸许,宁宴的手指立刻感受到舰外冷厉如冰的空气。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滑杆的走向推开逃生窗,寒风劈头盖脸地涌进来。

    外部的气温极低,宁宴的手刚一触到星舰外壳边缘,差点被粘在上面。指腹被小范围冻伤的皮肤立刻转为紫红,传来灼伤般的痛感。

    宁宴缓缓在操作台上站直。刚探出头,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一般喘不过气。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仍在时刻不停地跳动着。脚底的计时器又响了一声,随后,“滴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00:59,00:58……

    每一次数字的变化,都伴随着一道刺耳的警报。宁宴心中跟着开始倒数,用酸软的手臂支撑自己往上攀。

    最后三十秒,宁宴半身探出逃生舱,坐在边缘。外壳冰冷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

    星舰稳稳地悬浮在高空之上,云层在脚下翻涌。呼出的细小水汽立刻在空气中结成冰粒,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骤降的温度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宁宴握住舰身外以供驾驶员逃生的钢针,艰难地翻出窗外。缺氧和严寒让他的耳边嗡鸣阵阵,机舱内计时器的警示铃听来却格外清晰,与他心中倒数的节拍相呼应。

    驾驶舱内的红光闪烁不休,从窗口透出来,有一瞬间让宁宴怀疑自己的眼眶在渗血。

    他用力一眨酸涩的眼睛,垂眸往下望。

    星舰在翻涌的云层间盘旋,而云层之下,是万米高空。

    就这样跳下去,哪怕是军雌都会因缺氧和失温而在半空失去意识。

    雄虫没有翅膀,只有摔得粉身碎骨这一种结局。但液晶保护壳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冲击力,保护芯片幸免于难。

    “滴。”

    最后十秒。

    宁宴的视野开始发暗,血管中的液体仿佛在逆流,世界就此颠倒。

    攀着钢针的手臂放松了力道,他抬眼往远处望去。有一片黑云自天际浮起,向这个方向飘来。

    “滴。”

    黑云仍在快速移动,将天际线覆盖,继而笼住了灰白云层。

    宁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云,而是由无数机甲组成的虫潮。

    “滴。”

    最前端的机甲忽而加速,瞬间越众而出。

    隔着千米之距,宁宴遥遥望见,机甲内的军雌跃出舱门。腾空而起的刹那,身后张开巨大的血红色翅翼。

    “滴。”

    昏昏沉沉之际,眼前的画面与很久之前的一幕重叠。

    宁宴短暂地晃了神。

    “滴。”

    外骨骼动力推进器被开至最大,登时将机甲群远远甩至身后。卡洛斯抬手卸去了坚硬的机械臂,仅着作战服的肩臂暴露在空气中。

    身下星舰并未颠簸,宁宴却摇摇欲坠。大脑中的血液向着一侧流淌,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但不知为何,宁宴在此刻奇迹般看清了卡洛斯的神色,看清他眼中盛满和自己一样的恐惧。

    “滴!”

    卡洛斯正竭力呼喊着什么。可是宁宴听不见了。视野清晰一瞬,此刻骤然暗下去,军雌的轮廓变为一个模糊的红点。

    “滴滴滴——”

    警报逐渐转急,一声又一声越发短促,到最后陡转为刺耳的鸣笛声。

    宁宴松开了手——

    呼啸的寒风包裹着宁宴下坠的身形,尖锐的鸣笛声被甩在身后。眼前黑沉下来,失重感撷住了他的心脏。身体像是被风撕碎了,又仿佛彻底融入风中。

    恍惚之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卷一切,灰云尽数被火光映亮。

    但有一双手紧紧捂住宁宴的双耳,隔开可怖的巨响。失温的身体被拥入滚烫有力的怀抱,卡洛斯的心跳声近在耳边,虫翼挡住了星舰解体后燃烧的残肢碎屑。

    第102章

    跟在卡洛斯身后的军雌都看见了这一幕。

    万米高空之上,雄虫一跃而下,身形划过天空,瞬间隐没于云层中。

    三秒之后,星舰轰然炸开,继而被火光吞噬。

    下一刻,卡洛斯腾空而起,怀抱着雄虫掠过滚滚黑烟。

    他在几秒之内爆发出自己也不曾料想到的速度,此刻翅根处酸胀难耐,虫翼挡住了掉落的星舰残骸,多处传来灼烧感。他却顾不得这些,快速朝侦察舰飞去。

    身前雄虫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卡洛斯恍然觉得自己拥着一捧留不住的风,稍稍松懈一点儿力道,他就要从指缝间溜走了。

    卡洛斯踏上侦察舰,收拢翅翼的同时吼道:“氧气罩!”

    座舱上的士兵立刻递过来。卡洛斯颤抖着手将面罩覆上宁宴的面颊,用毯子把他从头到脚裹住。他几乎不敢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能用力拥住宁宴冰凉的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雄虫垂落的睫羽。

    座舱内的温度被调高,片刻后,宁宴脱离了轻微失温的状态,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卡洛斯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和侧脸,翻来覆去地颤声重复着:“宁宁,不怕……没事了……”

    宁宴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看清了卡洛斯通红的眼眶,随后动了动唇瓣。

    见状,卡洛斯将面罩移开:“想说什么?”

    他的手被宁宴握住,顺着轻微的力道按上心口处,里面藏着一块被妥善包好的东西。他听到对方轻声吐出两个字音:“芯片……”

    雄虫面色苍白,黑眸却迸发出极亮的神采。两厢对比之下,卡洛斯感觉宁宴就要在自己怀里将生命燃尽了。

    恐惧卷土重来,卡洛斯低下头,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宁宴的唇柔软而冰凉,乖顺地接受了军雌的侵略,喉间溢出一声猫吟般的哼声。卡洛斯的气势很凶,却不敢深入,短短一瞬过后便退让开来,重新为他戴上氧气罩。

    宁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亲懵了,剔透瞳仁泛起一层薄薄的水膜,原本苍白的唇瓣变得红润,神情随之柔软下来。他怔怔地同卡洛斯对视,半晌,才在透明面罩下无声地比着口型:

    你好凶。

    军雌眼瞳一颤,深棕色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充裕的氧气供给下,宁宴的各种感官开始回笼。侧颈感受到灼热的吐息,片刻后,传来湿热的触感。

    他心中一动,聚起些许气力,挪动着绵软的双臂,回抱住卡洛斯的腰身。此时此刻,他才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轻轻蹭一下军雌的侧脸。

    片刻后,卡洛斯抬起头,面色已经看不出异常。他调整着姿势,让宁宴枕着自己的手臂,抬手抚摸他逐渐恢复血色的面颊,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

    “没事了,宁宁,”卡洛斯声音低哑,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发颤,只是不错眼地望着他,“都过去了。”

    宁宴见他接过芯片收好,顿时放心不少,又用口型询问:波昂呢?

    “派了一队虫将波昂接出来了。放心,他没有受伤,只是哭得厉害。”卡洛斯知道宁宴挂念着很多事,没再让他逐一开口询问,“研究员中有几虫伤势较重,已经送入治疗仓,没有性命之忧。援军正在清扫战场,接下来的事不必担心。”

    宁宴小幅度地一点头。他的精神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保持了太久,此刻终于松懈,疲惫感潮水般涌上来。他仰头望了一会儿卡洛斯的眉眼,慢慢闭上眼。

    宁宴睡着后,卡洛斯处理过他掌心的细碎伤口,简单察看了他的身体情况,确认没有严重的外伤,才将毯子重新裹好。

    侦察舰在所有舰种中速度最快,很快接近第三军在第八星系内的星际堡垒。

    驾驶员在前座全程不敢发出声音,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出声:“上将,护卫队队长有意和您商讨后续事宜。”

    “让克里夫和他交接。”

    凯度升为少将衔后,克里夫便成了跟在卡洛斯身侧出征的副官,还从未应对过这种等级的军务。卡洛斯也不担忧他能否胜任,将指令传达下去后,用掌心一试宁宴的额温。

    “医护虫就位了吗?”

    士兵急忙道:“军内医护虫一落地就可以为阁下安排检查,随皇家护卫队赶来的医生也已经抵达……”

    “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一声细弱的轻吟打断。

    侦查舰开始降落,气流对冲之下,舰身微微晃动。气压的变化对舱内军雌而言无足轻重,宁宴却不舒服地蹙起眉,无意识往卡洛斯怀中靠。

    卡洛斯急忙捂住雄虫的双耳,待到侦查舰着陆后才松手,带着他踏上返程的星舰。

    从中央星系赶来的医师们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宁宴做检查,护理师、厨师等也各自忙碌起来。整艘星舰上的虫都围着雄虫转。

    还未驶离第八星系,宁宴发起高烧。

    舱内医生进进出出,卡洛斯一直将雄虫搂在怀中,脸上的神情让旁虫不敢看他一眼。

    上将虽然未置一词,但积威甚重的S级军雌,单是坐在那里,存在感便极强。

    雄虫发烧无小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底子弱,尤其是眼前这位阁下,可以说风一吹就倒,调理起来极其精细。医生们顶着双重压力,给宁宴挂上点滴,配了温和的退烧药,正犹豫着要不要守在一边,被克里夫尽数喊出去,在隔壁待命。

    房间内只剩下两虫。卡洛斯只是注视着宁宴的睡颜,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舱内开足了暖气,雄虫的手脚却怎么也捂不热。

    宁宴的身心都已经疲倦到极限,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人影幢幢,许多穿着白袍子的人正围着一张病床忙碌地做着什么,床上是一个缩小版的自己。

    宁宴悬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无所适从。他转头想要寻觅卡洛斯,却怎么也喊不出军雌的名字,最后说出口的,居然是一个已经十分陌生的音节。

    “妈妈……”

    卡洛斯正握着宁宴没有扎针的手,倏而听到雄虫低声呓语,声调满是不安。他急忙凑近了些,替对方拭去额角冷汗。

    他眼见着宁宴像是陷入了梦魇,一直唤着意味不明的字音,间或着呢喃一声“别走”,语调甚至染上了哭腔。卡洛斯越发手足无措,只得将他更用力地揽进怀中。

    这个动作险些挤压到之前的伤口。

    结束和哈雷尔的对战后,卡洛斯一刻不停地赶往木南星,险之又险地救下宁宴后,更是将全幅心神都系在雄虫身上,只是草草换掉了染血的作战服,没再管身上的伤。血口已经愈合,但内里的伤势不可能自行痊愈。

    卡洛斯调整过姿势,避开受伤的一侧,让宁宴枕在自己肩上。

    在梦中,宁宴陡然从高空跌落。他猛地惊醒,睁着眼无声喘息片刻,发觉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怀抱。

    他神色怔忡,还没能从梦境彻底中抽离。

    卡洛斯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安抚:“宁宁,我在呢。”

    宁宴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将烧得绯红的双颊贴上军雌的胸膛:“嗯。”

    雄虫依恋的姿态让卡洛斯心中发软,他梳理着对方微微汗湿的额发,犹豫片刻,委婉地开口:“您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帮您找来。”

    “没有,”宁宴眼瞳湿润,眸光眷眷地望着他,“只要你。”

    简单的几个字音另卡洛斯心神震颤。他收拢双臂,低声道:“好。”

    宁宴喝了半杯温水,被喂了点营养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听到耳边有虫在说话。

    “上将,伤势耽搁不得!”这道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宁宴在半梦半醒间想着,应当是卡洛斯的副官,“您进治疗仓的时候,宁宴阁下这边时刻有虫盯着,不会出岔子。”

    “继续汇报。”这是卡洛斯的声音,语调冷硬。

    “……是。”

    克里夫劝阻无法,只得依言转述皇家护卫队那边的消息。忽然,他见卡洛斯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立刻停下话音。

    一直窝在上将怀中的雄虫在这时候醒来,动一动脑袋,小声说了句什么。虽然声音很轻,但以克里夫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受伤了吗?”

    卡洛斯下意识想要掩饰,随即想到什么,居然低声承认了:“是。”

    宁宴烧得头脑昏沉,身上忽冷忽热,口齿也有些含糊,虽然是命令的口吻,声音却软绵绵的:“去治疗仓。”

    他的精力有限,眼睛都没睁开,倒是抬手按在军雌胸口,轻轻推了一下。

    卡洛斯赶忙捉住他的手腕,好生塞回被子里,哄道:“都听您的。”

    他轻手轻脚地把宁宴放在床上,把他输液的左手放平,将被角掖好;又担心这样太闷,马上扯松了些。

    做完这些,他俯身将雄虫的发丝往两侧拨了拨,柔声叮嘱:“您继续睡,我两个小时后回来。”

    闻言,宁宴忽地睁开眼,望向克里夫的方向:“几个小时?”

    克里夫一愣,见雄虫确实是在向自己问话,他顶着卡洛斯的凝视,心一横,字正腔圆地回答:“五个小时!”

    宁宴立刻将目光转向卡洛斯。

    “……好,五个小时。”卡洛斯只得应下。

    克里夫眼睁睁看着半分钟前还油盐不进的上将,被雄虫三言两语劝走了,心情复杂。

    五个小时后,卡洛斯从治疗仓出来后,飞快洗了一个战斗澡。

    进门前,他从医护虫口中得知宁宴已经用过餐,又以不喜欢身边有其他虫为由,将守在一旁的医护虫都支出去了。

    卡洛斯走到床边,见宁宴又把自己蜷成一小团。他褪去鞋袜,靠着床头坐下。感受到另外一虫的体温,宁宴循着热源往军雌身上钻,身体渐渐舒展开,偎在他怀中睡熟了。

    卡洛斯拉了拉被子,先是试过体温,便凝神捕捉着着属于宁宴的呼吸声。

    落针可闻的房间内,雄虫的呼吸规律而均匀。卡洛斯却魂不守舍,片刻后,忽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扑在指尖的温热吐息无比真实,卡洛斯转而又去摸他的脉搏,感受到掌心下规律的搏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宁宴安静地睡着,没有被惊动。

    从前,每次结束抚慰后,卡洛斯总是悄悄在某处添一个吻痕,或是短暂地为他换上平日里绝对不会穿的衣服。

    昏睡中的雄虫温顺而乖巧,任由他摆弄。卡洛斯一度痴迷于这种完全掌控的姿态,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可以完全拥有宁宴。

    可宁宴如同断翅之鸟般坠落的一幕令他魂飞胆颤,至今没能回神。见过雄虫毫无声息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卡洛斯心中再生不出旖念,唯余惶然。

    他收紧怀抱,低下头,珍而重之地轻吻宁宴的面颊。

    第103章

    再醒来时,宁宴正身处一间熟悉的卧室。身体的不适减缓了反应力,他望着天花板发愣。

    卡洛斯观察着怀中雄虫的神色,眼中存着一分不明显的紧张:“宁宁?”

    闻声,宁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被卡洛斯拥着。他翻了个身,趴在军雌胸前,用鼻音应一声:“嗯……”

    对于一睁眼就躺在上将府床上这件事,他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坦然接受了。

    见状,卡洛斯松一口气。他不久前才给雄虫量过体温:“您还在发低烧,身上难受吗?”

    “头晕,没力气。”

    宁宴小声咕哝,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哑,听起来怪委屈的。他把侧脸贴上卡洛斯的胸口,倦怠地又合上眼皮。

    卡洛斯将被子往上拉,把他整个儿捂住,只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

    晚饭时宁宴退了烧,可一到夜里,体温又升了上去。医护虫往来大半夜,上将府灯火通明。

    宁宴的病情一直反复,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周才彻底退烧。他此前忙得脚不沾地,如今研究所那边的项目已经完成,他在直播间挂上假条,算是彻底将工作放下了,安安心心养病。

    不知不觉,回到帝都星已经月余。

    其间,帝都星局势天翻地覆。哈雷尔对于精神力部门的芯片势在必得,并以芯片为饵,让军内原本对于此事持反对态度的将领松了口。然而,在顺利掳走研究员后,前有真正的芯片被偷梁换柱,后有卡洛斯跨星系直捣黄龙,事态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哈雷尔的预期,计划中应当从第二、三星系赶往支援的将领们见形势不妙纷纷倒戈。跟随哈雷尔前往第八星系的均是直系,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其他将领悉数连降三级,第一军余部被完全打散,部分编入其他三军,大多数暂时交由皇家护卫队统领。

    一时间,帝都星虫虫自危。“哈雷尔”这个姓氏,不久前让无数虫趋之若鹜,现在却避之不及。

    作为最先赶往平叛的功臣,本该处在漩涡中心的卡洛斯却仿佛销声匿迹。他将平叛后续事宜的决定权完全交给皇家护卫队,相当于把到嘴边的肥肉拱手让虫。

    军部匿名论坛中的知情虫就此事争论了上千层楼,最后得出结论:哈雷尔伏诛后,作为下一任帝国元帅的预备虫选,上将这一手以退为进,通过放权向陛下表示忠心,实在高明。

    只有卡洛斯身边的副官才知道,上将是真的无心军务。

    这一个月,卡洛斯公文也不看了,会议也不开了,一门心思围着宁宴转。

    雄虫本就小小一只,现在更是清减不少。搂在臂弯间的时候,卡洛斯甚至不敢太用力,连亲吻都是小心翼翼。

    宁宴的身体状况还很虚弱,不能出门。波昂过来陪他解闷,奈何实在闲不住,住了几天就溜了。

    卡洛斯乐得没虫打扰。他把府中的空房尽数改造过,游戏房茶花厅观影室应有尽有。

    宁宴一开始说着不用,但改装好之后便总爱往观影室跑。

    卡洛斯坐在他身边。一开始,宁宴还专心致志地盯着大屏幕,逐渐被身侧的军雌分散了注意力。先是肩膀挨着肩膀说悄悄话,不知不觉就窝进卡洛斯怀里。后半程便犯起困,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考上军雌的肩头。

    卡洛斯正想把他抱回卧室,宁宴腕上的终端忽地响了。

    他被铃声惊醒,眼睛都没睁开,含糊地问:“谁呀?”

    卡洛斯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是温斯特阁下。要接通吗?”

    听到这个名字,宁宴稍稍来了些精神。他一点头,坐直了些,又叮嘱:“你不准说话。”

    “好,”卡洛斯从善如流地应下,“我不会出声的。”

    他揽住雄虫的腰身,让他在自己腿上坐稳了,帮他接通通讯。

    “宁宴?”温斯特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这几天不发烧了吧。”

    宁宴一直没有和温斯特断过联系,艾德蒙德家的护理师都被派过来给他调理身体。只不过他精力不济,常常没聊两句话就放下终端。如今得知宁宴身体好转,温斯特工作之余寻到间隙,便来关心他的情况。

    “已经好多啦。就是不能吹风,不然着凉了又会反复。”宁宴的语调懒洋洋的,和对方聊这闲话。

    “那就好,是该捂得厚实些。一日三餐有没有按照护理师给的食谱来?”

    “嗯,退烧之后胃口好多了。”

    “上次帮你找的按摩师,是手法不满意吗?我原本约了一个整疗程,但听说你推掉了。”

    “师傅的手法很好,只不过……”宁宴磕巴一下。

    温斯特不在帝都星,却时不时派虫给宁宴疗养。卡洛斯已经做好了各种安排,但看着雄虫欢欢喜喜和朋友发消息的模样,也捏着鼻子忍了。

    直到温斯特安排了一次按摩。

    按摩师服务过许多身份尊贵的雄虫阁下,心理素质极强,顶着卡洛斯的死亡凝视,手都没抖一下。两个小时的大全套不是按摩师的极限,但却是卡洛斯忍耐的限度。亚雌刚被佣虫领出房间门,他便哄着宁宴推掉后续疗程,并且速成按摩,一手包揽了这项服务。

    想到这,宁宴抬手捶他一拳。

    雄虫的力道和猫挠似的,卡洛斯只当他在和自己闹着玩儿,接住拳头拢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手背。

    宁宴顿时安分了。他抿唇压下嘴角的弧度,对温斯特含糊其辞:“已经找了虫,所以才推掉。”

    通讯另一头,温斯特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今天状态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来,宁宴心中油然而生不详的预感。果然,温斯特接着道:“开个视频?”

    闻言,宁宴唰的将手抽出卡洛斯的掌心,一骨碌从他腿上爬起来,一边推他一边眼神示意:你让开!

    卡洛斯怀中一空。小雄虫刚刚还趴在他怀里撒娇,这会儿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哭笑不得,顺着对方的力道起身,站远了些。

    视频请求在屏幕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温斯特一身正装,正在飞行器上。他往镜头前靠近了些,端详片刻后得出结论:“瘦了不少。”

    宁宴下意识用手背贴一下自己的面颊:“不用担心,过一阵子就胖回来了。”

    “有虫巴不得把你栓在裤腰带上,哪里轮得到我担心。”温斯特没好气道。

    宁宴脸一红,眼神开始发飘,不由自主地往卡洛斯的方向飞。

    见他这幅神色,温斯特颇有些一言难尽:“在我面前装什么,我还猜不到你和谁在一起吗?”

    宁宴心虚地小声道:“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嘛。”

    “是怕被我教训吧?”温斯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随后倒是放缓语调,“好了,你都要躲到取景框外了,过来,有正事问你。”

    宁宴乖乖凑近:“什么事呀?”

    “声波疗法的项目准备投入量产,联合研究所会在下周一正式发布公告。这件事你知道吗?”

    宁宴和不远处的卡洛斯对视一眼,才道:“嗯,知道。”

    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精神力部门的项目已经取得结果。放在从前,这种传言只会招来嘲笑,激不起多少水花,但在发生哈雷尔袭击联合研究所、洗劫精神力部门的事件后,星网风向陡转。联合研究所的官博下每天有无数虫打卡催促,关注度与日俱增。

    宁宴还在木南星上的时候,就有观众提到助眠直播能够安抚精神力。在与研究所合作之后,研究员们挨个排查了各项触发音,从中找到具有安抚效果的声波。以防万一,宁宴在后续的直播中刻意规避这部分触发音,因而此后少有虫将直播与精神力联系在一起。

    但这件事一出来,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第三、四军联合研究所官方账号,给个准话啊,精神力部门的项目是不是和宁宁的直播有关!】

    【白天军部派虫护送精神力部门的研究员过来办事,整个联合研究所的虫都看见了。这么大的阵仗,背后肯定有事发生!】

    【话说又有一个月没有看到宁宁了,虽然不久前还发过动态,但我好担心啊……哈雷尔居然丧心病狂到对雄虫下手!】

    【之前波昂阁下回复评论的时候,提了一句,他和宁宁一起从关押他们的星舰上出逃,但宁宁又回去找东西了。论坛上有截图】

    【求指路!】

    【肯定是P的图,能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还真说不准,万一和精神力部门的研究有关呢……】

    【卧槽楼上!感觉拼凑出真相了!】

    【精神力部门那么多雌虫,不至于让两位雄虫阁下涉险。宁宁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多半是在逃跑途中受了伤。】

    【这才是正解。雄虫落到狼窝里,能够逃脱就已经是万幸。不要把娇贵的阁下和一身莽劲的军雌比行吗?】

    【额,坐标第一军侦察部,参与了紧急营救。当时的情况还真不好说,阁下确实娇贵,但寻常军雌未必能有他那样的魄力。总之坐等楼上打脸。以下自证[图片][图片]】

    【当时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啊!】

    星网的话题广场和论坛上吵得沸反盈天,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帝都星时间早上八点整,处在关注焦点中央的联合研究所官方发布了一条博文。

    @第三、四军联合研究所官方账号

    感谢精神力部门全体研究员的付出,感谢宁宴阁下的勇敢无畏。

    [文章链接:精神力声疗耳机首曝……]

    如同一滴水落入油锅之中,瞬间引发轰动。

    【卧槽你来真的?!】

    【什么叫做“信息素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载入史册的一天】

    【谁懂!看到一半激动地来评论区缓一缓,打字的手都在抖】

    【这么指甲盖一小块芯片能够取代信息素?】

    【楼上脑子里装的是虫屎?这话就好比营养液可以取代食物一样可笑】

    【文章里介绍得一清二楚,足以缓解低等级军雌的精神力波动,但对于高等级军雌、以及精神力暴动而言效用不够,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这是真的吗!!我已经做好去清剿异兽的准备了,不然杀了我也没法在精神力暴动之前攒够贡献点……一定要抢到首发!】

    【“感谢宁宴阁下的勇敢无畏”是什么意思?网友话只说一半,官方也当谜语虫是吧?】

    【你们倒是看结尾的研发组故事啊!里面有项目组组长和波昂阁下的采访】

    【看完回来了……我失语了】

    【刑讯逼供太可怕了,光听文字描述都让我不寒而栗,这些研究员居然一个都没有松口,肃然起敬】

    【宁宁明知道星舰上有炸弹,还是回去找芯片了!我暴风哭泣】

    【难怪阁下会那么决然地跳星舰,原来是为了保护芯片不被炸毁】

    【卧槽你说什么??跳星舰?是宁宁吗求你了说清楚点】

    【在现场,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会有雄虫阁下从距离地表万米的高度跳下来。没有任何防护,就算是军雌也必死无疑,幸好卡洛斯上将接住了阁下】

    【是的,一个月过去了,我始终觉得自己在做梦……我眼睁睁看着宁宁攀着逃生钢针一跃而下,几秒后星舰就炸开了。当时全队侦察舰都提至最高速度,但上将甚至更快……那是虫能够实现的速度吗?!但凡他晚了0.01秒,恐怕都来不及……太魔幻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在星网上提起这件事,不说网友们怎么想,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虫神啊……】

    第104章

    星网上掀起的巨浪隔着屏幕,并不妨碍宁宴睡大觉。他到中午才被卡洛斯叫起来,坐在餐桌前等着开饭的时候,想起声疗耳机首曝的事。

    他点开终端。星网热搜已然疯狂,前十名都带着“爆”和“热”的字样。

    #声疗耳机首曝

    #信息素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宁宁

    #联合研究所

    看到自己的名字,宁宴还在开机中的大脑顿时清醒不少。他点进联合研究所官方号发的那条官宣博文,从头到尾认真看起来。

    卡洛斯端着餐盘出来的时候,宁宴正在看评论区。

    第三军舆情部正时刻关注着星网上的风向,官博评论区更是有专虫管理,不会出岔子。雄虫还在养病,不宜劳神费心,见状,卡洛斯放下餐盘,走到他身边,“您放心,目前的舆论反响都在预期之中。”

    “嗯,我知道。”宁宴将浮在空中的虚拟光屏拨远了些,“只是没想到官宣文案里会特意提到我,好多网友的关注点都偏到我身上了。”

    卡洛斯失笑:“您在项目中做出了最大的贡献,本就应该让所有虫都知道。”

    宁宴小声反驳:“研究员们更辛苦。”

    卡洛斯不与他争辩,换了一种表述:“但我觉得您最厉害。”

    宁宴果然被哄得不好意思,双眸亮亮的,脸蛋微红,被军雌捧在掌心。卡洛斯心中一动,指腹抚过面颊,揉弄着他的唇角。

    宁宴接收到军雌的暗示,纤长的睫毛一颤,垂眸躲闪的动作不像推拒,在卡洛斯眼中变成了无声的欲拒还迎。

    两秒后,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军雌托着腿根把他抱起来。长长一吻过后,他被放在餐桌上,软手软脚地往下滑,得靠军雌揽着腰身才能坐稳。

    卡洛斯曲起指节,替他拭去唇上的水痕。

    宁宴将额头抵在军雌肩上,细细地匀了会儿气,眼中水气稍稍散去,剔透的瞳仁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晴朗星空。

    “饿了。”本来就刚起床空着肚子,亲了这么久更是消耗体力。宁宴半是警告地轻踢一脚卡洛斯,“不准再亲我了。”

    雄虫如今在养病,就算不是饭前,卡洛斯也不敢碰他。闻言隐忍地自喉间发出一声,抬手把他从桌前抱下来。

    饭后,宁宴窝在卡洛斯怀里,小腿在空中没个着落,晃晃悠悠的,拨弄着他的衬衫纽扣打发时间。卡洛斯一低头,见雄虫的指尖搭在银灰色衣料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在胸腔的位置戳来戳去,像是轻叩他的心口。

    觉察到卡洛斯的注视,宁宴的目光又往上移动些许,待看清对方明显克制的神情,动作一顿,非但没有害怕,心里头的坏水反而汩汩往外涌。

    从第八星系回来后,医生叮嘱过一个月内不宜进行抚慰。如今虽然时限已过,但宁宴知道卡洛斯对自己的身体万般小心。方才都亲到那份上了,放在从前,怎么着也得在后面找补回来,现在却只能隐忍不发。

    宁宴有恃无恐,双臂环住卡洛斯的脖颈,在他下巴的位置吧唧一口。

    卡洛斯被雄虫偷袭了,微微一怔,双臂收紧些许,眼底压抑的欲色更加汹涌。他垂首,干燥的唇贴上宁宴的耳廓,哑声唤他:“宁宁。”

    军雌还没做什么,宁宴耳根一麻,在自己看不到的位置,耳尖已经悄悄红了。他不愿落下气势,仰头又啾啾地在卡洛斯唇上啄了两下。

    本是个挑逗的动作,宁宴做起来却像是一只拢着翅膀试探的小鸟儿,想要撩拨,又怕把军雌撩过火。

    卡洛斯的神色骤然暗下来。

    宁宴亲完想跑,刚坐直身子,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按回卡洛斯怀里。他只来得及看清那双红瞳间倒映出的自己,下颌被托起,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沉沉笼罩下来。

    卡洛斯的气势很凶猛,勾缠翻搅之间,却出乎意料的温柔。宁宴似躲非躲地挣动两下,被揽得更紧,反倒像是将自己往军雌怀中送。

    耳畔是细微水声。即将窒息之际,卡洛斯从唇齿间退让开寸许。他得了间隙,凭着本能喘息几下,立刻又被堵住唇瓣。

    反复几次之后,卡洛斯的手也探进来。信息素的甜香在空气间悄然浮动,宁宴被他惹得情.动,喉间溢出软软的轻吟。后背抵上柔软被面,也没有推拒,只是在亲吻间微侧过脸,鼻尖轻蹭军雌的面颊。

    缠绵间,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一松,紧紧揽着他的四肢也随之松开。宁宴一时没反应过来,半睁着雾蒙蒙的眼,依稀看见军雌直奔浴室而去的狼狈背景。

    宁宴迷糊的大脑中缓缓打出一个:?

    脚步声还没远去,又折回来。卡洛斯去而复返,顶着一脑门汗,把雄虫被撩上去的衣摆捋平,把被解开的扣子一个一口扣好,最后一甩被子将他从头到脚捂住,才大步离开。

    浴室的门被用力关上,响起水声。

    ……

    卡洛斯带着一身冰凉水汽出来的时候,被裹成蚕宝宝的宁宴正望着天花板怀疑虫生。

    卡洛斯身上冷意未散,隔着被子抱住他。

    虽然信息素还没完全收起,但宁宴逐渐缓过劲来,见他居然还敢抱自己,在被子里扭动两下,探出手推开他的脸。

    指缝间漏出军雌的一双眼,宁宴动动手指,一左一右捂住那双红瞳,不让他看自己,气呼呼地问:“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卡洛斯微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摩挲几下:“再等几天,我担心您受不住。”

    宁宴越发羞恼,嘴硬道:“……我才没有那种想法!”

    雄虫双颊绯红,唇瓣被吻得水润微肿。虽然是嗔怪的神色,在卡洛斯看来却只觉得灵动可爱,恨不能搂进怀里再亲两口。

    还有些更过分的念头一闪而过,被他强行打消下去。

    不久前,卡洛斯的心跟着宁宴的体温忽上忽下,像是盲虫搭乘过山车,无法预估前方的波折。他担惊受怕地养了一个月,才勉强给雄虫养回几分气色,绝对不敢胡来。

    他按捺住心思,在床沿坐下,用指尖拨开散落在宁宴面上的发丝,轻声哄道:“是我想您了,差点没能控制住。”

    宁宴听得脸红,继而浑身都热起来,忍不住钻出被窝,被卡洛斯捞进怀里抱住。

    回到帝都星以来,军雌的拥抱和亲吻都万分轻柔,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宁宴也知道自己有多脆皮,于是安然接受了卡洛斯的呵护。

    *

    某天半夜,卡洛斯猛然惊醒,下意识将手伸向身侧的枕头——

    摸了个空。

    仿佛一脚从高处踏空,卡洛斯的心重重收缩一下,立刻弹起身。好在压在身上的重量及时止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宁宴的睡姿一向很安分,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脑袋枕着卡洛斯的胳膊,整只虫都缩进被子里,只有一小撮头发露在外面,睡梦中也不嫌闷得慌。

    卡洛斯无声喘息片刻,呼出一口浊气,掀起被角,看着偎在自己臂弯间的身影,心脏这才落回胸腔。片刻后,他轻手轻脚地托起雄虫的脑袋,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在枕头上躺好。

    宁宴换了个姿势依然睡得很香。卡洛斯却睡意全无,在床上翻了个身,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睡颜。

    属于宁宴的呼吸声细微却规律,让卡洛斯被梦境搅得惊惶不安的心绪逐渐平静。

    他用目光描摹着雄虫的每一寸轮廓,看得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宁宴的呼吸节奏变了。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睫毛颤动一下,继而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

    “卡洛斯?”

    军雌深邃的轮廓隐没入黑暗中,宁宴只能勉强辨认出对方的眼睛。

    “怎么不睡觉?”他迷瞪瞪的,口齿含糊,说梦话一般前言不搭后语,“你身上好暖和呀。”

    卡洛斯靠近了些,将他整个儿环住:“那我抱着您。”

    宁宴用鼻音软软地应一声,闭上眼,额头被军雌吻了一下。

    就在即将重新入梦之际,宁宴却总觉得那道灼热视线依然落在自己脸上。他挣扎着再次睁眼,果然对上了卡洛斯的视线。

    枕边虫大晚上盯着自己看这件事,说起来挺吓虫的。卡洛斯敏锐地捕捉到雄虫瞳孔微缩的小动作,顿时生出做错事的慌乱感,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唰的闭眼。

    宁宴:……

    大写的欲盖弥彰。

    这段时间,卡洛斯处处谨慎。宁宴一直没有多想,这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但他困得不行,大脑转动迟滞,一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放弃思考,仰起脸在他唇上啄一口:“有事明天再说。”

    卡洛斯只感觉面上微风拂过,随后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他立刻睁眼去看,宁宴却已经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很快睡着了。

    只留他望着雄虫的后脑勺发愣。

    宁宴夜里睡得久,早上卡洛斯起身时,他也跟着醒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直到看见卡洛斯洗漱完毕,从盥洗室走出来,久违地换上了军部的制服,宁宴才回神:“你要出门吗?”

    卡洛斯正低头打领带,闻言走到床边,撑着床沿俯身亲他一下。

    宁宴闻到了一晃而过的薄荷水味。

    “上午军部有一个会,我必须参加。您继续睡吧,中午我会回家喊您起床的。”

    宁宴摇摇头,跟着起床:“我已经睡醒了。”

    吃早餐时,宁宴想起昨晚半夜的事,在餐桌下勾了勾卡洛斯的腿:“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看我做什么?”

    卡洛斯道:“做了个梦,醒来后一时睡不着。”

    “什么梦?”宁宴问完,舀一勺粥塞进嘴里。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卡洛斯看得出神,两秒后才低声回答:“噩梦。”

    宁宴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才将那口粥咽下去,小小地“啊”了一声。片刻后,他忽而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和我有关吗?”

    “嗯,”卡洛斯没有隐瞒,“梦到那天……我没能接住您。”

    闻言,宁宴一怔。

    他很少回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毕竟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宽慰对方的:“你已经及时赶到了,不用去想那些根本没发生的事。梦都是相反的。”

    卡洛斯垂眸掩去眼中的郁色,再抬眼时,神色已经看不出异常:“您说的是。”

    宁宴点点头,又随口问道:“真的记下了吗,不会是糊弄我吧?”

    面对雄虫的质疑,卡洛斯像是一个被长官训斥的新兵,下意识绷紧肩背,老实应声:“真的记下了。”

    宁宴见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的违和感更加明显。但眼下并不是适合闲聊的时间,他稍稍放缓语调:“不聊这个,你该去军部了。”

    目送卡洛斯出门后,宁宴独自待了一会儿,打算从湘水湾搬点行李过来。

    之前跟着他的两名保镖一直在湘水湾看门。收到消息后,立刻开着飞行器过来接送。

    家里有机器虫定时打扫,十分整洁,一应物品的摆放都和离开前别无二致。宁宴在同城速运上买了两个大行李箱,不一会儿就送到门口。他先收拾出一箱常用的衣物行李,又转进工作室,把各项设备一一拆下来,用防震泡沫纸妥善地包好。

    简单打包好行李,已经接近中午。

    工作安排都暂停了,为了养病的日子能够清静些,宁宴的终端成日保持静音状态。他思忖着卡洛斯在军部的会议应当已经结束,正打算知会对方一声,打开终端后,却看见数条属于对方的信息。

    卡洛斯:“十分钟后回来。”

    卡洛斯:“宁宁,怎么出门了?”

    卡洛斯:“中午我来湘水湾接您吧。”

    卡洛斯:[通讯未接通]

    卡洛斯:“我可以来找您吗?”

    五条消息前后间隔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条的发出时间是三分钟前。

    宁宴回拨过去。铃声刚响起就被接通,卡洛斯很轻地唤了他一声:“宁宁。”

    宁宴并未听出异常:“刚才没看终端。你还在军部吗?”

    “……我在门外。”

    宁宴一惊,将终端接入安保系统,通过实时监控,果然看到外面的小径上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形。

    他遥控大门开锁:“庭院门开了,你进来吧。”

    终端那头传来脚步声。宁宴往入户处走,一推开门,就被等在外头的军雌俯身用力抱住。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有点儿懵。卡洛斯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铁铸似的胳膊一上一下死死箍住肩背,彼此间没有一丝空隙。

    他等了半晌,依然没有被松开,于是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回抱住对方:“……卡洛斯?”

    直到被点了名,卡洛斯才如梦初醒般放松双臂,但仍是将手虚虚地搭在宁宴的后腰,生怕自己一松开,面前的雄虫就会消失不见。

    “我……”他开口卡顿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宁宁,怎么回湘水湾了?”

    “收拾行李啊,”宁宴指了指客厅中央,两个行李箱正摊在地上,被装得满满当当,“有些东西之前用习惯了,我带过去。”

    卡洛斯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我以为您生我的气。”

    宁宴被这句话整得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会生气?”

    “早上出门前,我惹您不高兴了。”

    “那算什么?”宁宴的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随后意识到,卡洛斯……似乎太过小心了。

    这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继而想起,这不就是缪兰星之前卡洛斯的状态吗?

    想通之后,宁宴着实沉默了几秒。

    ……无他,卡洛斯的脑子恐怕装了个二极管。

    宁宴心中的百转千回,卡洛斯不得而知。

    早上出门后,他自觉没能把雄虫哄好,一直挂念着。散会时发出的信息迟迟没能收到回复,这让他越发不安。匆匆赶回上将府,从佣虫口中得知宁宴出门的消息后,他更是彻底慌了神。

    他曾经弄丢了宁宴,好不容易觅得转圜,又亲眼看见对方从万米高空下坠。如今,任何一点异常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直到此刻,将雄虫真真切切地搂进怀里,空荡的胸口才被重新填满。

    嗅着宁宴颈间的淡香,卡洛斯心下大定,低头在他腮侧印下一吻,温声道:“收拾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打包好,可以回去了。”宁宴配合地让他亲,“你来得正巧,帮我把行李箱搬出去。”

    回到上将府后,宁宴又使唤着卡洛斯收拾行李;午饭时对护理虫做的营养餐一通挑拣,最后报出一连串菜名,点名要卡洛斯下厨;午睡时嘟囔着睡不着,把卧室里的床单被罩香薰窗帘地毯通通换了一遍。

    宁宴这一番折腾,让上将府的佣虫们大为震撼,在两只主虫钻进卧室后,忍不住聊起闲话。

    “阁下今天怎么了?”

    “肯定是和上将闹脾气,好在被哄回来了。我到现在都不敢回忆阁下不在的那段日子。”

    “嗐,谁不是啊。”

    “别瞎猜,阁下和上将撒娇呢。你们没看星网上的约会秘籍吗?雄虫阁下愿意提要求,才是看得上你的表现。”

    ……

    卧室里,宁宴难得当一回作精,实在把自己累坏了,这会儿窝在卡洛斯怀里昏昏欲睡。

    与之相反,卡洛斯被使唤得团团转,却精神抖擞,心满意足地搂着小雄虫,给他读睡前故事。

    眼看着宁宴的眼皮渐渐黏上,卡洛斯降低音量,最后噤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终端无声震动一下,弹出一条来自波昂的通讯请求。

    卡洛斯立刻挂断,转而发消息:“什么事?”

    波昂:“干嘛挂我通讯?[委屈]”

    卡洛斯:“宁宁在午睡。”

    波昂:“……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波昂:“舅,给我介绍个工作。研究所那边忙完了,我成天在家待着好无聊。”

    波昂:“[期待]”

    卡洛斯揉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疼。

    适合雄虫的工作并不容易找,单是安全性方面就能筛掉绝大多数选项。卡洛斯思索片刻,倒是想起了一个可以称得上合作伙伴的虫。

    卡洛斯:“波昂,你和温斯特阁下有往来吗?”

    波昂:“说得上话。虽然不太熟悉,但他之前还帮过我呢。怎么啦?”

    卡洛斯:“温斯特阁下应当乐意招聘一名雄虫副手。”

    声波疗法首曝之后,星网上支持温斯特的声浪越发浩大。从前只是出于对温斯特个虫的支持,如今却建立在对雄虫社会权力的重新审视之上。

    哈雷尔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上议院的虫员发生重大变动,原定的大会时间推迟。已经有不少小贵族顶不住舆论压力,向艾德蒙德投诚。

    波昂是帝国关注度最高的雄虫阁下之一,又直接参与了精神力部门的项目研究,遭到哈雷尔的挟持。这样的经历,可谓雄虫觉醒的生动案例。

    波昂:“哎?可是我什么都不懂,会不会拖后腿啊?[哭泣]”

    卡洛斯:“温斯特阁下缺的不是专业虫士,正是你这样的雄虫。”

    波昂:“真的吗!那我可要去找温斯特毛遂自荐了![星星眼]”

    卡洛斯:“去吧。”

    波昂却没下线,继续唠嗑:“舅舅,我还以为你和温斯特关系很差呢。”

    卡洛斯:……

    卡洛斯:“星网上的消息不能全信。”

    波昂:“不是从星网上看的,是从宁宁嘴里听到的!”

    波昂:“他还说,万一他出了事,拜托你看在他的份上多帮帮温斯特。”

    【波昂撤回了一条消息】

    聊天框就此静止,双方都没有了动静。

    波昂撤回的手速极快,但那条消息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在了卡洛斯的视网膜上。

    半晌。

    卡洛斯:“他还说了什么?”

    波昂:“舅舅,你没看见吧……”

    两条消息同时发出来。

    波昂说漏了嘴,心虚得不行:“宁宁不让我发给你呀。”

    卡洛斯:“波昂。”

    屏幕那头,波昂仿佛亲耳听见军雌冷下脸喊自己的名字,他打了个哆嗦,不打自招:“凶什么呀,我把录音原件发给你行了嘛……不准在宁宁面前暴露!”

    波昂:“[文件]”

    录音?

    卡洛斯疑惑一瞬,在接收音频的短短一秒钟之间心念电转,猜到了这份录音的来由——

    那是宁宴预备留给他的遗言。

    意识到这一点,卡洛斯心神俱震,胸膛起伏不定。

    宁宴正蜷在他胸口安睡,此刻被惊动:“唔……”

    卡洛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抬手隔着被子轻抚他的脊背。宁宴软绵绵地哼了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卡洛斯抱紧他,颤抖着指尖,一连点了几下光屏,才将播放器切换成隐私模式。

    他点开那段音频。

    最先响起的是沙沙杂音,随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呼呼风声逐渐清晰。

    “卡洛斯……”

    听见熟悉的声音,卡洛斯下意识又看一眼怀中的宁宴。不同于音频中掩饰不住的倦意,雄虫的侧脸睡得红扑扑的,眉心舒展,神色安宁,依偎着他,很依恋的模样。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但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想来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或许我只是回家了。”

    “不要怪波昂,这完全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使失败,也不会后悔。但如果我成功找回芯片,把它藏在身上——藏在我的尸体上带出来,哪怕粉身碎骨也值得。”

    “项目的后续,不用我多说,你一定会盯紧的。嗯……还有温斯特,你多担待些,如果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一下吧,那也是我希望实现的事。”

    “卡洛斯。”

    这一句的语调忽而轻缓下来,尾音细细地发着颤,不知是因为不舍还是恐惧,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我知道你的脾气,就算这时候说些‘把我忘了’之类的话,你也不会听。我走之后,即便是声波疗法问世,也不能彻底取代信息素,所以往后上战场不要太拼命了。”

    “还有一句话,可惜没机会当面告诉你了……”

    “卡洛斯,我也爱你。”

    第105章

    午睡醒来,宁宴没睁眼,只是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蹬直了腿。头顶传来军雌轻柔的声音:“睡醒了吗?”

    宁宴用面颊蹭蹭他的手心:“嗯。”

    话是这么说,他骨头都睡酥了,仍是闭着眼躺着,没有一点行动上的表示。任由卡洛斯给自己穿上衣服、抱到浴室洗脸漱口,然后就着军雌的手缓缓啜着温水。

    除了几声简短的“抬手”“喝水”,宁宴再没听到军雌出声。

    他还沉浸在作精角色中,顿时心生不满,在卡洛斯放下水杯后睁开眼,气乎乎地望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待到看清对方的神色,他反而愣住了。

    乍一看,卡洛斯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细究才能发觉,那双红瞳中血色翻涌,仿佛藏着滚烫岩浆,压抑不住的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宁宴面上的骄矜不自觉敛去,乖乖巧巧地坐在他的膝上,犹豫地问:“怎么了?”

    他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套着厚外套,看起来十分柔软。

    卡洛斯一时没有回答,起身将雄虫放在床沿,从床头取出什么。

    宁宴看着军雌站定身形,继而在自己面前单膝下跪。

    “卡洛斯?”

    宁宴一惊,立刻想要伸手拉他,却在此时看清军雌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全然肯定,无意识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卧室窗帘拉开小半,投进一束绛橘色的光线。他们在暮色间对视着。

    “宁宁,或许有些突然……”

    卡洛斯的嗓音微微发紧。他打开盒盖,绒布间躺着一枚宝石素戒,边缘打磨得圆润,表面显出银白色的浮光,朦胧而柔和。

    这枚戒指其实早早就已经定制完成。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的卑劣心思还没有被觉察的时候,卡洛斯就开始设想,该如何向雄虫求婚。

    或是在军部大厦,在研究所众虫以及无数军雌的见证下;

    或是等到局势稍安,带着雄虫去中央星系内靠近帝都星的旅游星球度假,在此期间求婚;

    又或者在某个平静的午后,在家中布置好场景,给雄虫一个惊喜……

    他构思过无数计划,却又尽数推翻。

    太过隆重,他担心宁宴面皮薄,不习惯大张旗鼓的方式;若是简单些,他又觉得配不上,想将最好的经历与回忆献给宁宴。

    但此时此刻,汹涌的念头是这样强烈,让卡洛斯自然而然做出了这个举动。他甚至来不及打腹稿,内心强烈的情感已然凝结成话语,涌到嘴边催促着他开口。

    “宁宁,我并不了解您的家乡、您的过往。但我想向您求一个允许,让我成为您的家虫,成为您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依赖和托付的存在。或者说——

    “您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

    宁宴眼瞳颤动,搭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随后被军雌轻轻拢住。他同样握住卡洛斯的大手,指尖扣进对方的掌心,面颊沁出淡色的粉。

    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宁宴小声而坚定地道:“我愿意。”

    卡洛斯如释重负,无声呼出一口气,取出戒指,小心地替他戴上。戒指卡在指根,大小正合适,将雄虫牢牢套住了。

    戒指的触感冰凉莹润,宁宴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微微一颤:“卡洛斯,你的那枚呢?”

    军雌的眸光深沉如海,将另一枚戒指递给他。

    这显然是一对对戒,款式相同,宝石来自于同一块原石,泛着星芒般细碎的光。

    宁宴为卡洛斯带上戒指,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想要将他拉起来。军雌顺势站起身,将雄虫拥入怀中。

    他们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宁宴靠着卡洛斯的肩喘息片刻,才低头去端详自己手上的戒指。

    见雄虫伸着五指,新奇地左右比划着,卡洛斯出声解释:“这是月光石。”

    “据说,虫族的祖先生活在一颗名为‘月’的星球。月光石一名的由来,正是因为它表面流转的光泽,肖似传言中的月光。”

    闻言,宁宴动作一顿,继而举起手,对着光源转动着戒圈。转到某一个角度,宝石表面折射出波状的淡蓝色“月光”。他盯着那处光晕,心下一阵恍惚——

    的确很像。

    宁宴收回手,同样收起眸中怀念的神色,转身扑回卡洛斯怀里,在他颈侧蹭一蹭,软声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卡洛斯摩挲着他的侧脸,忍不住亲一口:“您喜欢就好。”

    他们脑袋挨着脑袋,悄声说着话。宁宴黏糊糊地撒了会儿娇,忽地想起,问道:“怎么忽然在这时候求婚啊……”

    戒指都戴在手上了,宁宴说出“求婚”二字时,音量稍稍降低了些,害羞地垂下眼睫。

    卡洛斯望着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往后的日子,我一刻也不能再失去您。”

    闻言,宁宴想起近日以来卡洛斯的异常。戒指已经被体温焐热,他拉一拉军雌的手,半是玩笑地问:“你已经用戒指把我套住了,还担心什么?”

    卡洛斯动了动唇瓣,却没能顺利发出字音。他自己都还没厘清,更不知该如何向宁宴描述。沉默片刻,才勉强组织好语言:“我总觉得对您不够好,害怕自己伤了您,更害怕护不住您。”

    宁宴偎着他,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信赖:“怎么会呢?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军雌。”

    卡洛斯的呼吸变得急促,揽在雄虫腰间的手挪动一下,立刻克制地不再乱动。

    “宁宁……”他哑声唤着宁宴,忽地抬手覆住那双令他心荡神驰的眼睛,“别这样看我。”

    “嗯?”

    宁宴的大半张脸都被军雌一掌盖住,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纤长柔软的睫毛拂过军雌的掌心。

    卡洛斯心中痒意更甚,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挠。他被烫着似的松开手,雄虫明亮的眼睛又露了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卡洛斯,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卡洛斯加快语速,有些狼狈地偏过脸,破天荒避开对方的目光,“我保证过,不会做任何违背您意愿的事。这些话不能说,会把您吓跑。”

    宁宴认真地回答他:“不会被吓跑的。”

    卡洛斯垂眼望去。雄虫的双瞳眀湛如水,比月光石的色泽还要清丽婉转。

    真的不会吗?

    这么单纯,这么干净,如同手心的一捧晶莹细雪,天然与阴暗的念头不相符,却让卡洛斯更想把他弄脏。

    “那我都告诉您,好不好?”不等应声,他往下说,“方才您那样看着我,显得眼睛更漂亮了。”

    说到这,卡洛斯低头一吻雄虫的眼尾。宁宴不躲不避,只是下意识一闭眼。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他又仰着脸望向对方。

    “我想欺负您,”卡洛斯的动作很轻缓,说出口的话却不尽如此,“想摸您的尾勾,让您啜泣着叫我的名字。”

    宁宴顿时红了脸,眼睛睁得圆圆的,却依然乖巧地蜷缩在卡洛斯怀中,像是不知道此刻拥着他的军雌有多么危险。

    卡洛斯的双唇轻轻贴上他的耳廓,将昔日妄念赤.裸裸摊开,亲口说给幻想的主人公。

    如同划开胸膛,居然带来一种隐秘的快意。卡洛斯忽略了本该有的痛楚,畅快地袒露出深埋心底的肮脏心思,将种种卑劣的欲念一一倾泻。

    “星际战场上有一种天然陨石,极其坚硬,寻常枪弹甚至难以在上面留痕。我想过用它打一条链子,将您锁在卧室里……”

    “除了那些睡衣,衣柜里还挂着有很多更过分的、您一眼都不愿多看的衣服……”

    他的声音始终温柔,语调却恶劣。音量逐渐降低,成了絮絮的耳语,说到最后越发下流了,吐息将雄虫的耳根、连着脸颊都染得通红。

    宁宴神色怔忪,带着几分迷茫,保持着同他对视的姿势。

    半晌,才垂下眼,错开目光,久久没有开口。

    无边的静默在空气间漫开,化作无形的利爪,钳住卡洛斯的脖颈,缓缓收紧,令他喘不过气。神经逐渐绷紧,双臂不自觉地收拢,生怕对方挣扎而出。

    他陡然生出悔意。

    有些话就应该烂在心底,怎么能将它们摊开在阳光下?

    “卡洛斯。”

    就在他想要出言补救之际,宁宴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语调淡淡,听不出情绪。

    如同有一把铡刀悬在颈侧,卡洛斯的气焰烟消云散,立刻接话:“对不起。”

    宁宴:……

    滑跪倒是挺快。

    宁宴确实被他的“真实想法”惊着了,但并不害怕。

    军雌血脉中并未蜕化的兽性本能,让他们在偌大的宇宙间争夺地盘、圈占疆土,势必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不计损失、不择手段。

    但野兽是可以被驯服的。

    宁宴抬眼,望向神色僵滞的卡洛斯,慢条斯理地开口:“把我关起来的话,不准再说了,想也别想。”

    “锁在床头之类的,更不可以。”

    军雌的很多话,对宁宴而言简直难以启齿。将禁令一一交代完毕,他脸上发烫,却强装镇定,绷着脸说完最后一句:“……都记住了吗?”

    卡洛斯已经吃过苦头,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此刻恨不能将心挖出来,向雄虫证明自己的决意。他逞口舌之快一时爽,这会儿低眉顺眼地挨训,深棕色脑袋都快垂进地缝里。

    “记住了。”他应下后,还打算复述雄虫的指令,“往后我不能想着把您……”

    “好了!”眼见着卡洛斯又要再说一遍,宁宴故作冷淡的神情绷不住了,飞快抬手捂住他的嘴,“你自己记着,别说给我听!”

    卡洛斯觑见宁宴微红的耳根,如蒙大赦般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高大有力的身形将雄虫完全拢住。

    宁宴被紧紧抱着,心中软和下来,暗道堵不如疏,如果总是让卡洛斯憋着,憋疯了可不行,应该软硬兼施。

    这样想着,他腾出手,回抱住卡洛斯:“等我的身体再恢复一些……”

    宁宴顿了一下,才难为情地说完后半句话:“可以满足你一次,随你怎么折腾。”

    第106章

    伴随着第一批声疗耳机投放,延迟多日的上议院例会终于召开。

    耳机使用者陆续在各个平台放出使用感受,也有联合研究所之外的精神力专家对声疗耳机的安抚效果进行评估,得出的结果与首曝文章中的公开数据别无二致。

    星网再次沸腾了。温斯特借机运作,把声波疗法的研发过程和雄虫参政联系在一处,舆论开始呈现一头倒的态势。

    大会全网同步直播。卡洛斯上将罢工多日后,终于回到公众视野。议程正式开始前,镜头在上将的席位前停顿片刻。卡洛斯如有所感,扫向镜头方向,神色淡淡,眸光冷冽,忽地抬手整理摆在桌上的名牌。

    随着他的动作,屏幕前的网友敏锐地觉察到亮点。

    大会直播平台由皇室管理,只供传达信息,并不提供互动功能。早在直播开始前,星网论坛首页便飘着不少帖子。

    【15:00上议院大会直播楼

    在这里开个帖子,等一个投票结果】

    【我也蹲】

    【放个屁股,前面的议题又臭又长,有没有好心虫在投票开始的时候踢一脚】

    【内部消息,温斯特阁下拉到的选票已经够了】

    【真的假的?】

    【公布结果前不盲信任何“内部虫士”[爱心]多多关注温斯特阁下明天在赫尔星的公开演讲吧[爱心]支持帝国全民医保[爱心]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爱心]提供免费高等学院教育[爱心]】

    【阁下的后援会账号现在是谁在管啊?精神状态还挺超前……】

    【这段话今天我不知看到多少遍了,应该是搞了个小代码,捕捉到关键词就会自动跟帖】

    【哎呦我真服了你们,阁下都彻底退圈从政了,怎么还留着应援那套[扶额苦笑.jpg]】

    【直播开始了!不过还在会前准备阶段】

    【很久没在军部看到卡洛斯上将了,这看垃圾的眼神,让我立刻回想起被支配的恐惧……】

    【……!】

    【!!!】

    【有虫看见了吗!手慢了没截到图,那是戒指吧!!!】

    【别刷屏啊,左眼右眼都看到了】

    【好像是宝石戒指,很少看到这种款式[图片]】

    【不是我说,名牌好端端地摆在那里,有亲手去扶的必要吗?上将一定是故意在镜头前秀吧,诡计多端!】

    【我打赌宁宁肯定戴着同款】

    大会开始后,网友的关注点才转回会议内容。

    【还有多久?我快睡着了】

    【投票在大会最后,起码还有一小时】

    终于。

    “接下来,对第412次部分换届候选虫温斯特·艾德蒙德,进行第二次投票确认。”

    议长此话一出,会议厅内众议员的神色都凝重几分,屏幕前的观众更是纷纷打起精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直播画面。

    “请投票。”

    摄像头对准了会议厅上方的悬浮光屏。议长话音落下,各议员的姓名之后陆续出现不同颜色的图标。

    星星点点的绿色亮起,夹杂着些许杂色,最后连成一片。

    短暂的安静过后,议长开口宣布结果,一向冷静从容的声线中,居然罕见地含着几分惊叹,像在感慨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58票赞成,9票反对,16票弃权。恭喜候选虫温斯特·艾德蒙德通过表决。”

    *

    经过两轮投票,温斯特正式加入议会,成为上议院有史以来第一名雄虫议员。

    尘埃落定后,原本被压下的反对声,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温斯特阁下的提案走的还是艾德蒙德家族的路子,其他资历深厚的雌虫更适合这个位置】

    【雄虫阁下并不了解大多数虫的生存情况,提出的很多意见都过于理想化,在竞选阶段看着花团锦簇,但几乎不具备可行性】

    一开始,这些争议原是不成体系的零碎声音。直到温斯特联合艾德蒙德族势力内的议员,向上议院联名呈交了一个新的提案——

    修改雄虫保护法。

    提案一公布,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不是我说,几百年才有一位雄虫阁下想要参政,上议院的诸位陪着阁下玩玩也就罢了。现在都涉及雄虫保护法了,这是能随意更改的内容吗??阁下心血来潮也就罢了,艾德蒙德的那些老虫子怎么也任由他胡闹?】

    【雄虫享有的特权已经够多了,还要改?】

    【是我不懂温斯特阁下的心,提案里大部分都是无关痛痒的改动啊?就算把择业平等写进律法,也不会有雄虫阁下去找工作】

    也有雄虫在私虫账号上发声。

    【这些条例有修改的必要吗?这么久以来,我也没有受限的感觉呀】

    【可别改来改去,最后把原有的福利削了】

    【雄保会虽然管得宽,但出发点是为我们好呀,温斯特的主张有点太激进了】

    宁宴翻看这些评论的时候,正坐在温斯特家中。满屏是驳斥让他有些不敢往下翻。他收起视线,转头劝道:“温斯特,别生气。”

    “‘生气’?”温斯特却不甚在意的模样,将这个词噙在齿间体味片刻,继而轻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怒其不争吗?”

    “不应该吗?”宁宴犹豫着问。

    温斯特摇头,并未表现出宁宴所担心的愤怒或是难过,“我一直认为,雄虫并非生来如此,而是被规训成这幅模样。”

    他将视线投向光屏,随手点开一名雄虫的评论区。其中满是赞声,都在夸这位阁下识大体、有分寸。

    “他们令你变得温驯乖顺,却不会让你觉察到异常,反而觉得自己大方得体、善解虫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斯特眼中无可奈何之色一闪而过,眉宇间显出一分淡淡的无力。

    纵使他成功打破雄虫不得参政的那面墙,却无法凭着一己之力,扭转在上层中的孤立地位。

    宁宴望着温斯特,一时哑然。片刻后,才道:“你上次说的议会演讲,我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吗?”

    此前的闲聊中,温斯特曾提及,想要让宁宴以临时虫员的身份,在议会中对提案进行补充发言。但他了解宁宴的性格,也知道他无涉足政界,因而只是简略地提了一句,便自己否决了。

    闻言,温斯特怔愣一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宁宴,不必勉强自己。这本就不是一项能够一蹴而就的事业,或许得耗费几代虫的精力才能实现,如今我在你的帮助下迈出了一小步,已经是意料之外的进展了。”

    宁宴轻声道:“可我想帮你走得再快些。”

    温斯特与他对视,久久无言。

    那日之后,温斯特令手下的虫撰写了初版发言稿,宁宴再进行增删修改。将稿子发给温斯特后,已经是第五天的深夜,正卡在会议前夕。

    往常着时候,他已经睡熟了。

    见雄虫终于关掉光脑,卡洛斯问:“改好了吗?”

    “嗯。”宁宴眉间有些倦意。

    “我现在把浴室的热水放上,”卡洛斯把他抱过来,力道轻柔地为他揉按着太阳穴,“您泡个澡再睡。”

    等宁宴从浴室出来,已经困得哈欠连天。

    卡洛斯正将一套西服从防尘罩中取出来。这是为次日演讲所准备的着装。

    宁宴的决定做得突然,卡洛斯得知消息时,已经来不及重新定制正装。他之前给雄虫准备过几套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只是一直没机会穿,倒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宁宴大病一场后,掉的秤还没能完全养回来,西服腰身松了些。卡洛斯让裁缝调整腰围,改过的衣服刚被佣虫送到卧室。

    听到浴室开门声,卡洛斯走上前,自然地接过毛巾,替他擦着滴水的发丝,一边柔声道:“头发吹干之后,试一下衣服。”

    宁宴把脸埋进军雌怀里,瓮声瓮气地“唔”一声。

    雄虫刚泡完澡,身体又软又热。替他吹头发的时候,卡洛斯的五指穿插在柔软黑发之间,淡淡馨香混着暖风,一蓬一蓬地往卡洛斯面上扑涌。

    关掉吹风机,他把困得东倒西歪的小雄虫抱起来,捧住脸,在唇上啄一口,哄道:“乖,我们试过衣服再睡。”

    “好。”宁宴把下巴搁在军雌肩上,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卡洛斯低头又亲亲他的脸蛋,才把衣服拿过来。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宁宴的肩上倏而一凉。他的浴袍被军雌褪至腰际,随后一件衬衫披上来。

    感受到卡洛斯正把什么东西往自己腿上套,宁宴才睁开眼,小声嘀咕:“这是什么?”

    卡洛斯从背后将雄虫环抱在怀中,见他不安分地乱动,腾出一只手扶住腿根:“别动。”

    耳畔的声音低沉磁性,宁宴顿时清醒不少,同时看见,卡洛斯正在给自己扣衬衫夹。

    军雌的动作十分规矩,摆在一旁的衣服也再正经不过。但宁宴立刻想起不久前卡洛斯说过的某些混账话。

    卡洛斯专心地为他换上全套西装,才看见宁宴不自在地垂着脑袋,双颊绯红。

    他没多想,只当是雄虫害羞了。

    宁宴站直后,卡洛斯替他抻平后摆的褶皱:“去照照镜子?”

    宁宴点头,跑到全身镜前看了一圈,又哒哒哒跑回卡洛斯跟前:“很合身,换下来吧。”

    卡洛斯应一声,却没有立刻动作,伸臂将他的身形定在自己面前:“宁宁,让我再看看。”

    宁宴最常穿的是休闲装,这几个月窝在家养身体,成日里套着家居服,抱在怀中软乎乎的。

    此外,卡洛斯看过雄虫穿着丝绸睡袍的模样,还看过他不着寸缕、被情.欲浸染的模样,却是头一回见他穿正装。

    白皙肌肤在灯下流转着光泽,比绸缎还要细腻,眼睫微敛,神色淡淡,衬得周身气质愈发矜贵。

    如同一块色泽温润的冷玉。

    但卡洛斯知道,宁宴这幅表情,只是因为想睡觉了。他有些想笑,于是不再耽搁,着手帮他换回睡袍。

    宁宴的脑袋一挨着枕头,迷迷糊糊道一句“晚安”,很快便睡着了。

    卡洛斯望着雄虫的侧颜,心软成一滩水,同时隐隐发涩。

    穿着西装的模样,若是只给他看就好了。

    又过了片刻,他无声长吁出一口气,轻吻过宁宴的发心,随后也闭上眼。

    罢了。

    他已经拥有了许多独家私藏,从今往后,与怀中雄虫更是有无限可能。

    那么耀眼的模样,应该让所有虫都看到。

    *

    上议院白色大理石楼外守着一群长枪短炮的记者,远远看到艾德蒙德的飞行器降落,纷纷举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车队中央。

    车门开启时,艾德蒙德族中一名雌虫议员已经站在一旁,微微欠身,等待搀扶雄虫。

    警戒线外,记者纷纷将镜头对准那架飞行器。

    厢门内探出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却没有搭上雌虫的胳膊,而是停在半空中,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雌虫退开后,温斯特干脆利落地下了飞行器,转身朝着车厢内伸出手。

    宁宴搭着温斯特的手走下车。

    时隔两个月,他在风波后首次现身,面容清隽,姿态从容,虽然比之从前稍显羸弱,但不难看出恢复得很好。

    远处的闪光灯登时亮成一片,快门声不绝于耳。

    宁宴一惊,下意识想要抬眼望过去,被温斯特先一步制止。

    “不用理他们,我们直接进去。”

    会场坐席呈半弧形,阶梯状逐渐下沉。底部主席台位列中央,两块光屏一左一右悬浮在空中。

    接引虫等在厅外,将温斯特引向他的席位。

    已经到场的议员纷纷上前向恭贺。保守派中最为顽固的老雌虫,之前连投了两轮否定票,多次在公开场合声称坚决反对雄虫参政,此刻迫于礼节,也不得不向雄虫阁下问好。

    温斯特一向善于应对这种场合,言笑晏晏之间,滴水不漏地化解了几名老议员试探的机锋。宁宴站在他身侧,神色沉静,只有在雌虫躬身问候时,面上才浮现出礼节性的浅淡笑意。

    众议员看在眼里,心中都各有计较。

    迫于种种压力,向来只有雌虫涉足的上议院被撬开一条缝。温斯特以极其强势的作风入驻,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频频掀起波澜。

    宁宴与温斯特交往密切,并不是秘密。而在网友拼凑出声波疗法项目背后的真相后,这位雄虫阁下一夜之间获得无数死心塌地的拥趸者,号召力不输温斯特。虽然今天只是作为特邀虫发表简短演讲,但没有虫能够保证他不会踩着温斯特的脚步,插足上议院。

    数道目光聚焦在黑发雄虫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宁宴正有些不自在,温斯特始终挂着笑容的的面庞忽地冷淡下来,侧身隔开议员的注视。

    他对那些老滑头们的心思一清二楚,正想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温斯特阁下。”

    卡洛斯低沉的声音响起,虽然对着温斯特说话,视线却直直望向他护在身后的黑发雄虫。原本团团围在两只雄虫面前的议员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主动让出一条路。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和宁宴阁下说几句话吗?”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看不惯卡洛斯,但他的出现,着实让温斯特松一口气。

    “上将。”温斯特颔首见礼,随后转向宁宴,“去吧。”

    虽然只是两个小时没见,但在陌生的环境中见到熟悉的虫,让宁宴心中大为安定。他顾忌着周围虫的视线,脚步还算矜持,亮晶晶的眼神却出卖了心中所想。

    卡洛斯握住雄虫的手,领到一边:“抱歉,我来晚了。有虫难为您吗?”

    “没有,我还不至于让虫特意针对。”宁宴紧紧挨着军雌,仰头望着他,“只是不习惯这种场合。”

    他的头发简单定过型。卡洛斯习惯性抬起手,意识到这一点后顿住,转而摸摸雄虫的面颊。

    “会议一结束,我就带您回家。”

    宁宴点点头,又小声道:“卡洛斯,我有点紧张。”

    “您就当是在工作室里做直播,只不过把台本换成了演讲稿。”卡洛斯安抚温声他,“我就在您的斜后方,别怕。”

    其他议员或是在独自席位上坐着,或是三三两两谈话。只有他们俩鬼鬼祟祟地挤在角落,雄虫都快被军雌揽进怀里了。

    【宁宁!我的宁宁![哭泣]两个月多了,终于看到新鲜的宁宁![哭泣]】

    【下巴都变尖了,呜呜心疼宁宁】

    【上将的手怎么回事,往哪儿放呢?!】

    【啊啊啊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宁宁好可爱呀,小小一只~镜头再拉进些啊,现在只能看见小半张脸】

    【楼上,这不是角度和距离问题,是因为上将挡得太严实了……】

    不久后,会议正式开始。宁宴回到温斯特身边坐下。

    议程很快推进至修改雄虫保护法一项。

    温斯特的提案早已公开,此刻简单阐述一遍。议长等他说完,随后道:“请宁宴阁下进行补充发言。”

    无虫机摄像头缓缓移动到宁宴面前,四面八方的议员投来视线。

    “谢谢议长。”

    一句礼节性的道谢过后,宁宴将话筒拨近些。温和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至每一名议员耳中,同样传至正在收看直播的无数观众耳中。

    “长期以来,尽管有雄虫保护会确保雄虫的生命安全,但实际上,并不存在为雄虫群体直接发声的代理虫……”

    会议厅的席位后方,是一块巨大的虚拟光屏。每当议员发言时,会生成一双巨大的全息虫翼。

    光与影构成了栩栩如生的影像,其上每一片细麟都清晰可见。

    这对虚拟虫翼的颜色被设置为雌虫中最常见的灰黑色,边缘形状做了模糊处理,让它看上去既像是亚雌柔软的翅膀,又像是低级军雌的双翼,在某些角度还能看出独属于高级军雌四翼或六翼的轮廓。

    这就是著名的“议院之翼”。

    它的雏形由帝国成立之初的一名艺术巨匠设计,后被改造为全息影像,作为上议院大会时的背景,意味着议会做出的一切决议,皆是服务于帝国全体公民的利益。

    历代设计者进行了精心处理,才巧妙地将各类虫翅的外形特征都融入其中,让所有雌虫都能看见自己的虫翼的影子。

    然而,雄虫没有翅膀。

    上议院是虫帝之下的最高权力机构,其中象征自由与民主的“议院之翼”,却不存在任何雄虫的特质。

    事实上,雄虫也不在意这些。

    读过初等学院后,任何一只雄虫都能熟练背诵出课本上“议院之翼”的溯源与意义,他们之中却从来没有虫提出过异议——或许曾经有过,只不过没能从同性朋友身上找到认同,也无从得知答案,于是渐渐将这一念头抛之脑后。

    传闻在远古时代,雄虫和亚雌一样,背后也生着柔软的翅翼。但他们不需要狩猎,不需要迁徙,也不需要伸出翅膀取悦伴侣。虫翼长期不用,逐渐退化,最后彻底消失。

    而现在,雄保会作为强有力的护盾,不会让雄虫阁下受一点儿伤害;凡事只要和雄虫扯上关系,哪怕再琐碎细小,也能引得无数雌虫蜂拥而上,主动效劳。

    常年被娇养在温室中的花蕊,怎么会愿意探出暖棚,去感受外界的风吹雨打、日晒霜欺?

    直播画面中,黑发雄虫的演讲稿已经翻至最后。他在段落的间隙停顿两秒,轻抬眼睫,向摄像头短暂地投注目光。

    不同于大众印象中温柔可亲的模样,此时,宁宴的面容一派端肃,黑瞳明朗如星。

    雄虫本没有翅膀。

    但那双巨大的“议院之翼”悬停于宁宴身后,缓缓扇动着。光影流转之间,映亮了他的轮廓——

    那是不会被任何枷锁囚住的,自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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