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宁宴这账一算,直接算到了午餐时间。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难免看见杵在实验室外等待的军雌。

    最后一名研究员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宁宴仍在专注地盯着光脑屏幕,没有起身的意思。玻璃门外,亚雌向卡洛斯问过礼,犹豫一瞬,又接上一句:“实验室里没有其他虫了,只有宁宴阁下还在工作。”

    卡洛斯没料到亚雌会主动说这番话,一颔首:“多谢。”

    研究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卡洛斯这才走到玻璃门前。

    宁宴本是打算磨一磨卡洛斯,但一头扎进明细表里就出不来了。他算得认真,连玻璃门开启的动静也没有觉察。

    卡洛斯在他身侧站定:“宁宁?”

    闻声,宁宴这才抬头,发觉军雌站在自己面前,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

    在雄虫开口前,卡洛斯又急忙道:“其他研究员都去用餐了,我可以进来吗?”

    他显然将宁宴进门前撂下的那句话牢记于心,生怕惹得雄虫不快。

    宁宴对他的这种觉悟还算满意,伸手一指自己前面的座位:“你坐这儿,还有五分钟。”

    卡洛斯得到赐座,简直受宠若惊,小心地坐下后,才道:“我不着急,只是您不要饿着自己。”

    宁宴没应声,敲键盘的速度却不明显地快了一分。

    实验室内,一时只有细微的敲击声。

    隔着桌子,卡洛斯收敛了眸光中的热意,凝视着一臂之距外的雄虫。

    宁宴垂眼看着屏幕,神色沉静,间或着很轻地蹙起眉,随后又舒展开,抬手在投影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五分钟后,宁宴准时站起身:“走吧。”

    和往常一样来到休息室,卡洛斯将几个餐盒从保温袋中取出来,一一摆好,等雄虫用过餐,又立刻收起来,自觉得像是一个全自动机械虫。

    他提起方才不了了之的话题:“除了上次,您还提取过信息素吗?”

    “就那一次。实验室要用的量不多,够用了。”

    “那就好。”卡洛斯稍稍放心,“这种事其实可以上报军部,申请提高份额。哪有让雄虫自己放信息素的道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信息素份额申请需要走那么多项手续,之后还得配合督察组审查每一微升信息素的去向,太麻烦了。”宁宴瞥他一眼,“莫非上将觉得不合适?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在实验室里就已经脱了白大褂,上身穿着薄毛衣,闲散地靠在床头。虽然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语调却懒洋洋的。

    卡洛斯只觉得被小猫蓬松的尾巴扫过面颊。他竭力忽略了心中因之而起的隐隐痒意,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您是为了项目考虑,只不过有些伤身体。”

    释放信息素行为对雄虫身体不会造成伤害,及时的纾解甚至能够维持体内激素平衡,有助于雄虫的身心健康。这是虫族出于促进繁衍的生存本能长久进化出的结果。

    卡洛斯指的是宁宴释放过信息素还强撑着工作到深夜这件事。但宁宴不知是会错了意还是故意唱反调:“伤身体吗?你哄着我放信息素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从前卡洛斯趁着宁宴无力招架,没少做过浑水摸鱼占便宜的事,次次都把他欺负得泪眼汪汪说不出话。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卡洛斯连宁宴的手都摸不着。被这么一问,当即哑口无言,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宁宁,我想说的是,释放过信息素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工作可以留到下一天。”

    语毕,他又意识到这番解释乏味无趣,于是立刻放柔了声音,用上从前哄虫时惯用的语调:“我知道错了,不该那么欺负您的……”

    宁宴不满地哼一声:“做都做了,现在道歉有用吗?”

    他的尾音上扬,本该是一句责问,却没有太多恼意,显得任性又骄矜。

    卡洛斯心旌一动,没再应声,视线顺着宁宴的面颊,缓缓滑至他的颈侧。

    雄虫的颈部白皙干净,早就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锁骨线条半掩在圆领毛衣之下,后颈腺体的位置更是被遮得严严实实。

    卡洛斯盯了一会儿宁宴侧颈的线条,忽地问:“您能控制信息素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

    宁宴还在上将府的时候,进行过不止多少次抚慰,却始终不懂信息素释放的方法,每每糊里糊涂的,后颈就开始发热。反而是卡洛斯逐渐摸着门道,知道怎么逗弄能够让信息素飘出来。

    宁宴其实依然没有学会,但他故作镇定地一点头。

    卡洛斯视线的着落点又移回他的脸上,一双红瞳间的神色不自觉染上几分侵略性。

    在这样的目光下,宁宴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军雌像是丛林间一头眈眈而视的野兽。宁宴大可以开口,让对方收一收露骨的眼神,但他却像是不甘示弱似的,同样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卡洛斯。

    眸光纠缠之间,静谧如同水波一般在狭小的休息室扩散开来。

    宁宴不合时宜地出了神。

    他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张合照。

    照片依然保存在相册中。和凯度告别后,宁宴没再点开它,但仅凭短暂的观察,足以让他记住二十岁的卡洛斯的模样。

    看照片时,宁宴感觉卡洛斯的相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此刻近距离面对着本虫,他突然发现许多细微的差别。

    瞳色深了一度,五官的轮廓更为深邃,身量似乎也拔高了。军雌二十岁之后还能长个吗……

    眼前的脸倏而拉近,让他蓦地回神。卡洛斯不知何时又在他身侧蹲下,紧紧挨着床沿向前倾身,将彼此间的距离缩得更短。

    “宁宁,”军雌开口,打断了这段沉默,“我接了一个外派任务,需要离开帝都星一段时间。”

    “嗯,知道了。”宁宴飞快与他错开视线,小声嘀咕着,“你这个级别,怎么还需要接任务。”

    他的目光落在床尾,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军雌的回复,又重新望过去。

    卡洛斯仍是微微仰视着他:“很快的,三天就会回来。”

    “你接的是什么任务?”宁宴从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中觉察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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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洛斯顿了顿:“……勘测虫洞,清剿异兽。”

    宁宴还记得,这是当初卡洛斯惩罚凯度的内容,怎么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宁宴随即想通其中关窍,径直问:“和雄虫参政的事有关吗?因为你帮着温斯特,所以虫帝罚你了?”

    闻言,卡洛斯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片刻后才轻声道:“是我主动领罚。陛下虽然不支持温斯特阁下,但乐意看到艾德蒙德家族和其他贵族对立。他之所以不满,更多的是因为我自作主张,而非此事本身。中央星系西南角的新虫洞始终没有排查彻底,陛下一直为此忧心。我主动揽下此事,能够让陛下消消气。”

    宁宴一抿唇,后背顺着靠枕往下一滑,连着脑袋都缩进被子底下。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随便你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雄虫一下子没了影,卡洛斯对着他露在外面的几撮发丝,顿时束手无策。

    他不愿对宁宴直言,就是担心会让雄虫担心或是愧疚。然而,心中却又含着一抹隐秘的期待,希望宁宴能够从蛛丝马迹虫推测出原因,进而对自己心软些。

    但是,此刻见到宁宴的反应后,卡洛斯又后悔了。

    他小心地将被子拉下些许,雄虫那双黑而透亮的眼睛就露了出来,直勾勾盯着他。

    “宁宁,”卡洛斯卷了卷被边,旁敲侧击地问,“您不高兴吗?”

    宁宴唰的将被子又拉上去,瓮声瓮气地道:“我困了,你走吧,我要午睡。”

    卡洛斯哭笑不得,怕他憋得慌,再次将被子掖到宁宴的下巴处:“午睡之前,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他现在还处在被拉黑状态,如今想要得知宁宴的情况,只能拜托波昂。

    “不可以,”宁宴索性翻身背对着他,“反正你在虫洞里也连不上星网。”

    “我一结束任务就给您发消息。”

    “我很忙的,你别打扰我。”

    “那您给我设置免打扰吧,不用回消息。三天不能见面,让我单方面和您说说话也好。”

    宁宴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又在床上转过身,当着军雌的面点开通讯界面,将黑名单中的某个联系虫放了出来。

    “这下可以了吧?”

    他见军雌点头,便将手又缩回被子里,重复道:“你走吧。”

    见雄虫闭上眼,卡洛斯无声叹了口气,还是交代清楚:“我今天下午四点出发,最迟周五晚上回来。”

    宁宴没说话。片刻后,面前忽地拂过一阵微风,额发似乎被军雌轻轻碰了一下。

    “那我出发了,这几天您照顾好自己。”

    他听见脚步声,随后是房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

    卡洛斯这次行动并未对外公开,因而星网上没有任何相关消息。

    接下来几天,宁宴该怎么过怎么过。周四下午,他正在做例行实验,等待反应结果时,见终端锁屏界面有一条半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卡洛斯:“我到极光星港了。您在研究所吗?”

    再往上翻,在进入虫洞前,卡洛斯就陆续发来不少消息。宁宴虽然并未设置免打扰,但一条都没有回复,任由军雌在聊天框里自言自语。

    将那条消息读了一遍,宁宴收起终端。

    一分钟后,实验室门外出现波昂的小脑袋。他张望一眼,确认宁宴在里边,便忙不迭溜走了。

    又过了一分钟,有消息弹进来。

    卡洛斯:“我过来找您,可以吗?”

    宁宴终于忍不住打字:不可以……

    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聊天框接连冒出信息。

    卡洛斯:“您不回复,我就当您允许了。”

    卡洛斯:“我在飞行器上了。”

    卡洛斯:“伤口疼,想见您。”

    第92章

    离开星际战场后,卡洛斯走下传输舰,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左臂挂着一截破损的外骨骼机甲,金属边缘深深地扎进胳膊,与外翻的皮肉黏连。残留的精神力威压还未散尽,在后方待命的雌虫们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负责为卡洛斯处理左臂的医疗兵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金属碎片尽数挑出。血液早已凝固,那截金属外壳被粘合在军雌的手臂,在脱卸机甲时就没能分离,此刻更是棘手。

    医疗兵正准备先用热水软化创面的血痂,再慢慢将机械臂剥离。卡洛斯看出了他的打算,淡声开口:“不用那么麻烦。”

    随后,在医疗兵几乎是惊恐的目光中,卡洛斯用右手攥住金属壳的边缘,调整到一个适宜的角度。

    “撕拉——”

    一声令虫头皮发麻的撕裂声,金属壳连着其上血痂一同被撕下。

    浓烈的铁锈味涌入医疗兵的鼻腔。他在战场后方工作了近十年,久违地找回了刚入伍时被血腥场面吓得作呕的感觉。他忍住喉间翻涌的不适,哆嗦着手为军雌缠上止血带,进行加压包扎。

    卡洛斯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哼都没哼一声。在等待的间隙,甚至还掏出终端看了一眼。

    方才掀血痂时面色分毫未变的上将,忽而很轻地一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苦恼的事。医疗兵顿时紧张不已,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急忙收敛心神专注处理。

    卡洛斯并未注意医疗兵的反应。他开启终端的隐私模式,调出投影光屏,删删改改输入一行字,但最后又尽数删掉。

    等到停止出血,卡洛斯躺进治疗仓。两个小时后,他坐起身,抬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治疗液,抬步迈出治疗仓。

    他还穿着作战服,被浸湿后紧紧贴合着身形,勾勒出清晰有力的肌肉线条。作战服的四肢和肩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撕裂的衣料边缘被鲜血染红,其下的部位已经开始愈合,凭借着军雌强大的自愈能力,不出数日就能完全恢复。

    他取了一套备用军装,走进盥洗室,冲掉身上的治疗液和血液,换上干净衣物。

    见卡洛斯出门,守在外边的副手急忙迎上来:“上将!虫洞最外延已经清理完毕,内部异兽尸体较多还在清理中,后续勘探工作预计需要三天。”

    卡洛斯一颔首,边走边吩咐:“将二级圈层封锁,外延进行严格管控。已经确认虫洞能够直通第八星系,将这一情况上报给陛下,请求批示前往第八星系找到另一头的眼。勘探完成后,第一时间将数据统计结果和虫洞模型发给我。”

    言语间,他们已经行至临时星港处。一艘小型军舰正停靠在侧,舱门缓缓开启。

    “有任何异动立刻上报。直通第八星系的预备航路,务必要控制住。”

    副手应下后,卡洛斯登上军舰。

    清剿异兽虽然凶险,但对卡洛斯来说算不得什么。大小伤口虽多,但都只是皮外伤,在治疗液和生长射线的作用下,恢复了十之七八。

    只有左臂处较为严重,本就深可见骨,又在清创时遭到二次伤害,虽然边缘处已经生出一层薄薄的皮肤,但中间较深的裂口还渗着血丝。

    当时他的虫翼被背后突袭的异兽绞住,只得抬臂格挡住面前的异兽,用一道撕裂伤的代价争取到毫厘之差,用震波枪将其斩杀。

    冲澡时碰了水,为了避免未愈合的伤口生脓,卡洛斯拆开绷带,打算重新包扎。

    他正要上药,倏而想到什么,盯着自己的左臂思索片刻,忽然抬手划拉两下。

    新生的脆弱的皮肉顿时裂开,更多的鲜血一股脑地涌出来,在胳膊上汇成细小的红色河流,滴落在垫于肘部的毛巾上。

    卡洛斯端详片刻,继而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了,看着血糊淋剌的,恐怕会吓到虫。他的眉间浮起一抹懊恼的神色,赶紧拿起一旁的止血剂和愈伤凝胶,厚厚地敷了一层。

    坐在卡洛斯身侧的警卫们发觉长官的反常举止,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

    军舰在中央星系内行驶,走的还是军部专用航线,很快在舷窗视野中看见帝都星的轮廓。

    卡洛斯重新缠上绷带,这才给宁宴发消息:“我到极光星港了。您在研究所吗?”

    他随后赶往军部办公大厦,与虫帝派来的礼仪官会面。短暂的交谈结束后,两名文秘员将这几天的文件抱进来,却见卡洛斯往外走。

    “上将,文件……”

    另一名亚雌显然更灵光:“上将,您去研究所吗?”

    “是,文件放桌上,晚上我回来处理。”

    卡洛斯快步往外走,在路上就点开终端屏幕。

    半个小时的功夫,通讯界面多出上百条消息。但置顶的那名通讯虫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无意识抚了抚左臂,转而点开波昂的聊天框。

    卡洛斯:“在吗?”

    无需多言,波昂立刻领会,发来消息:“宁宁在实验室,看起来快忙完了。”

    确认宁宴有时间后,卡洛斯立刻启动飞行器,随后一连发出数条消息。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会儿,卡洛斯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片刻后,聊天界面终于弹出一条信息。

    宁宁:“别来打扰其他虫。”

    卡洛斯还没来得及摸咂出自己的心情,又一条信息弹出来。

    宁宁:“我在休息室。”

    发出这条消息后,宁宴也不看军雌的回复,径直收起终端。实验结果出来了,果不其然又是一枚刻录失败的芯片。拷贝数据后,宁宴将机器复原,走出实验室。

    波昂正坐在外面,立刻闻声回头,冲宁宴嘻嘻一笑:“宁宁,你去哪里呀?”

    宁宴没好气地捏一把他的脸:“就你机灵。”

    宁宴把实验报告带回休息室。刚放下笔,便响起两声敲门声。

    “笃笃。”

    “进。”

    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露出军雌的脸。

    宁宴看着卡洛斯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肤色因为星际辐射深了一点,脸上看不出有伤,行走间姿态也正常……

    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卡洛斯已经走到面前,低头轻声唤他:“宁宁。”

    “嗯。”宁宴应一声,开门见山地问,“你伤着哪儿了?”

    卡洛斯正想像往常一样蹲下身,被宁宴眼疾手快拦住了。他指了指另一把椅子,谨慎地问:“腿上有伤吗?”

    卡洛斯顺从地在对面坐下:“刚下战场就进治疗仓了,不影响行动。”

    “那你还说伤口疼?”宁宴瞪他一眼,却稍稍放下心。

    “手臂的伤比较严重。”卡洛斯将左臂搁在桌上,眸光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雄虫,像是要把这几天少看的都补回来。

    宁宴的目光果然落在那条胳膊上。在办公室时,卡洛斯已经换回自己的军装常服。隔着几层衣料,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现在什么情况了?”宁宴不禁问,“我看看。”

    卡洛斯将制服扣挨个解开,把外套搁在椅背上,又解开袖口,将衬衫挽至肘部,露出缠满绷带的小臂。卡洛斯在重新包扎后并未刻意顾着这处,鲜血不知何时透了上来,能够看见洇开的血痕。

    宁宴屏息一瞬,无意识放轻了声音:“怎么不在治疗仓里多待一会儿?”

    “着急回来,”卡洛斯不错眼地注视着雄虫,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想快点见到您。”

    宁宴立刻抬高音量:“胡闹。”

    他将视线移开,这才发现卡洛斯望着自己的眼神极深,仿佛一汪赤色的海洋,暗流无声涌动。

    宁宴一怔,偏过头与他错开视线:“伤口可能开裂了,要不要重新包扎?”

    联合研究所内以军事研究为主,那些搞机甲研发的研究员,一倒腾出什么新东西,不等安全性评估就会自己亲身试验,经常传出哪名研究员又把自己弄伤的消息。因此,联合研究所内的医务室不比军部空闲,常备着绷带和各种伤药。

    胳膊上的药是一小时前刚换上的,如果换药过于频繁,对伤口反而不利。但卡洛斯点头:“好。”

    他低声问:“您可以陪我去医务室吗?”

    军雌的语气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宁宴瞄他一眼:“医务室每天很忙的,我和工作虫说一声,让他拨个机械虫把药送来,你自己换药。”

    研究员们有一个不分部门的大群,有事可以在里面知会一声。此时医务室工作虫正好在群里冒泡。

    AAA绷带批发商(医务室相关找我):【[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虫.jpg]】

    底下一群虫接话。

    【医务室又是繁忙的一天】

    【其中有我的一份功劳,掰承轴用力过头崩到自己脑门上了,整一脸血】

    【研究所的工伤补贴能不能再往上提一点[哭泣]】

    精神力部门-宁宴:【@AAA绷带批发商(医务室相关找我),可以派一只机械虫送一卷绷带和愈伤膏到精神力部门吗?】

    【合影!】

    【宁宴阁下受伤了吗?】

    【天哪,精神力部门难道让雄虫阁下进行危险实验吗?】

    【阁下您的情况怎么样?先在原地保持不动,我马上赶到!】

    宁宴的消息刚发出去,底下的消息一连串发出来。他赶紧解释。

    精神力部门-宁宴:【我没有受伤,是替其他虫要的,不用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啦。部门内的工作都很安全的,谢谢大家关心】

    【那就好】

    【好,我已经让机械虫过来了[链接:位置共享]】

    【我好像发现了盲点,精神力部门的研究很安全,为什么阁下的同事会受伤?】

    【不小心划着了吧】

    【也不一定是同事……】

    【对哦,思路打开了……】

    【军部是没有医疗部吗,为什么要来我们研究所![敢怒不敢言.jpg]】

    宁宴点进机械虫的实时位置链接,接管了它的临时权限,让它将东西送到休息室门口。

    他把绷带和愈伤膏放到桌上,对军雌道:“你换药吧。”

    卡洛斯应一声“好”,慢慢拆开绷带,露出胳膊上狰狞的裂口。贴着皮肉的那层绷带掀起时拉扯到伤口,零星渗出血珠,很快没入皮肤纹路之间。

    他受伤的左臂搭在桌上不动,笨拙地单手去拆绷带包装,半天没撕开塑料膜。宁宴看不下去,拿过来“嘶啦”一下拆出来,又帮他把药膏拧开。

    卡洛斯低声道谢,随后换药包扎。

    宁宴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小声问:“痛不痛呀?”

    雄虫近在咫尺的眼睛盈着水光,含着不自知的温柔。卡洛斯的呼吸节奏不自觉地加快了,不答反问:“您会心疼我吗?”

    宁宴瞪他:“这有什么联系?”

    “如果能让您心疼,那就痛吧。”

    “……”宁宴一梗,没好气道,“那还是不心疼了,正好你也不会痛。”

    “所以您是心疼我的,对吗?”卡洛斯的语调很轻。

    他像是一颗树,有一只不知来处的小鸟停在他的枝头,羽毛鲜亮,歌声婉转,身形轻盈又敏捷。他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言行鲁莽,将肩侧的鸟儿惊走了。

    宁宴沉默片刻,在椅子上坐下,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那天在医院,你不是说,想要一个机会吗?”

    闻言,卡洛斯的心在胸腔中重重地一跳:“……宁宁?”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宁宴的黑眸映着影影绰绰的光,话音像是一柄小勾子,在军雌的心窝轻挠。

    “给你一个重新追求我的机会。”

    第93章

    卡洛斯的行动来得很快。当天晚上,宁宴刚下播,军雌像是卡点似的发来通讯邀请。

    “宁宁,还在忙吗?”

    “在收拾道具,之后准备去洗漱。”宁宴开了免提,边收拾桌面边接通讯,“怎么了?”

    卡洛斯那边的环境倒是很安静,耳畔军雌的声音清晰而低沉:“周六您有空吗?”

    宁宴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直播安排:“有空。”

    “可以邀请您和我约会吗?”或许是有些紧张,比之往常,卡洛斯的语速不明显得加快了,“帝都星有不少好玩的场所,很受雄虫阁下们的欢迎。”

    “有哪些呢?”

    宁宴正慢悠悠地给防尘罩套上麦克风,把桌上散落的道具一一摆回置物架上。卡洛斯能够从各种细微的声响中猜测出他的动作,甚至能够想象到雄虫一身家居服整理道具的模样。

    他定了定神,才道:“全息模拟体验馆,在中心商城顶层里面的设施很完备,包括星际战场、机甲对战、星舰驾驶以及各种极限运动,体感阈值调整得很合适,既身历其境又不会过于刺激。南山枫林的温泉山庄,私密性和观景度都很好,还有理疗虫可以调配药浴私汤。如果不想跑太远,可以去私虫影院,露天或是室内的场馆都有……”

    军雌显然事先做过功课,说起来滔滔不绝,大有将《帝都星雄虫阁下约会攻略》中的地点都介绍一遍的架势。

    只不过,卡洛斯挑选的这几个项目,什么温泉私汤,什么私虫影院,一听就不正经。

    宁宴打断他:“太累的不要,车程超过一小时不要,超出我们目前关系的更不要。具体安排你来定。”

    不给出明确需求,只说“随便”“你来定”。看着很好说话,实则最为棘手,稍有不慎就会踩雷。

    卡洛斯应下:“好,我记住了。周六上午,我来湘水湾接您,可以吗?”

    “这么早做什么?周末上午我要睡觉的。”宁宴理直气壮,“等我起床了再来。”

    卡洛斯自然百依百顺:“嗯,都听您的。”

    宁宴也没问卡洛斯定下的最终地点,全等开盲盒。

    他说了睡懒觉,就当真没调闹钟,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二点。宁宴随便搞了点速食果腹,把空碗交给家政机器虫的时候,才给卡洛斯发过去一个访客码。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立刻收到回复:“我到了,您出门就能看见。”

    宁宴已经忘了上次睡到日上三竿是什么时候,在卡洛斯的飞行器内坐下后,脑袋还有点懵,任由军雌在他背后塞了一个软垫,轻轻帮他拨拢换衣服时蹭乱的额发。

    离开湘水湾后,宁宴才开口,语调懒洋洋的:“今天去哪里?”

    “梦之谷游乐城,二十分钟就到了。”卡洛斯观察着雄虫的神情,简单介绍,“这是帝都星项目最丰富的游乐园。”

    宁宴依稀记得,波昂从前提起过这里。他在卡洛斯暗含紧张的注视下点点头:“好。”

    游乐城入口处的虫不多。陪着雄虫阁下来约会的雌虫们远远看见卡洛斯,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心照不宣地避开。

    这周末梦之谷游乐城的门票格外难抢,星网和论坛上没买到票的雌虫怨声载道。有虫猜测是哪位大虫物要带自家雄子出来玩,于是提前包圆了大半门票。毕竟,仅仅是票价便十分昂贵,再加上清场的额外费用,非将级以上军雌或是政界要员,恐怕无法支撑这样的开销。

    却没想到,居然是卡洛斯上将为追求雄虫阁下而一掷千金。

    卡洛斯猜到宁宴肯定不喜欢包场,而且偌大的游乐场,若是太过空荡观感也不好,于是留出了十分之一的门票。

    但宁宴并不知道这些。他跟着卡洛斯进了园区,终端接入游乐城的智能地图。

    “宁宁,想先去哪里?”

    选定约会地点后,卡洛斯翻遍了梦之谷游乐城的全景地图,对这里的每一个项目都了如指掌。他见雄虫的目光在地图上飘来飘去,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正准备开口提议去玩旋转木马或是摩天轮这类平静又浪漫的项目,却见宁宴终于找到了什么,指尖在光屏某处一戳:“这里!”

    卡洛斯顺势看过去,见他手指的方向是鬼屋园区。

    卡洛斯沉默一瞬:“好,我们过去。”

    ……也对,毕竟这是一只玩恐怖解密游戏的小雄虫。

    园区之间设置了直达快车。恐怖园区是一个环形,顺着路走就可以将沿途的鬼屋挨个玩过去。宁宴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进最近前的一间鬼屋。

    入口处挂着一个残破的灯牌,中部断裂开,露出杂乱的电线,一闪一闪地滋着光,其上依稀能够辨认出“疯虫院”三个字。

    卡洛斯原本和宁宴并肩而立,下意识上前一步拦在雄虫身前。他对恐怖园区自然也做过了解,低头道:“宁宁,这间鬼屋是最……”

    他们此时已经走进甬道,卡洛斯的话说到一半,幽幽背景音陡然加大,一侧装饰着铁栏的场景后,忽地窜出一个身着蓝白病号服、满脸鲜血的虫影,双手大力撼动着铁栏,冲过道中的两虫龇牙咧嘴地狞笑。

    宁宴无声抽一口气,不等军雌把话说完,拔腿往前冲。

    卡洛斯赶紧追上去。

    光线昏暗,暗红与惨白的射灯交错扫过,影影幢幢,让虫眼花缭乱。

    越往里走,场景越为狰狞可怖,NPC出现的频率也大幅增加。他们中的大多数是由机器虫扮演,只有少数是真虫。

    虽然光线昏暗又晃眼,但并不影响卡洛斯视物。他偶尔分出一眼视线去看周围的布景,大半注意力都系在一旁的雄虫身上。

    宁宴的瘾头比胆子大,被接二连三地吓了几次,他的心跳有些快,在毛骨悚然的音乐中渐渐有些害怕了,却越发兴奋,卯着劲冲在前头。

    走进下一个场景,宁宴一掀幕布,迎面就是一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虫贴脸扑上来。

    宁宴在原地愣了半秒,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军雌紧紧地护在怀中。

    “没事,我们先出去……”卡洛斯轻抚着宁宴的后背,见他被吓得小脸发白,心疼地问,“还能自己走吗?”

    宁宴心如擂鼓,此刻回过神来想要点头,却被那一个照面唬得不轻,受不可控的生理反应的影响,只能软手软脚地倚着卡洛斯的胸膛,靠着横在腰间的手臂支撑身体。

    卡洛斯也能猜到情况。鬼屋内的音效尖锐又高昂,立体环绕在身侧。他担心雄虫听不清自己说话,低头在他耳边道:“我先带您出去。”

    宁宴只感觉耳畔一阵气流拂过,随后身形一轻,被卡洛斯抱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幕,NPC不再只是在铁栏里吓虫,时不时从哪个犄角旮旯的间隙里窜出来。但卡洛斯刷关的速度显然比NPC追逐的步调来得快。宁宴趴在卡洛斯的肩头,望着周围的场景快速后移,还有一众工作虫追在后头,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尽职尽责地追赶。

    不知为何,宁宴忽地想笑,赶紧把脸埋进军雌颈窝。

    卡洛斯显然误解了他这一举动的含义,一手揉揉他的后脑勺,语速有些急促,声调却很温和:“乖,不怕,马上就出去了。”

    话音刚落,卡洛斯一手挑开幕布,大步迈进明亮日光之中。

    恐怖园区本就没有什么游客,脱离了瘆虫的音乐,外头只有沙沙风声,显得空气间更为寂静。

    卡洛斯走到长椅前,垂眸见宁宴的面颊上已经恢复了血色,一口气松懈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雄虫正乖巧地被他抱在怀里。

    他在长椅前突兀地停下脚步,忽地不舍得撒手了。

    宁宴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戳戳对方的肩:“卡洛斯,我没事了。”

    卡洛斯只得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长椅上,眼中含着懊恼:“抱歉,综合评价中‘疯虫园’的恐怖程度更高,我应该早点告诉您的。”

    宁宴摆摆手,神色甚至有些意犹未尽:“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是那一下贴脸真的有点吓虫。”

    要不是雄虫这个易受惊体制,他还能余出一些心力多看看布景中的细节。

    “我们去其他园区吧。”卡洛斯生怕宁宴还想继续刷鬼屋,赶紧调出智能地图,“要去室内游乐区吗?虽然规模不比专门的体验馆,但也有不少项目。”

    宁宴点头。

    游乐城的布局和景致都经过专门设计,在恐怖园区内是各种血腥阴森的元素,进入其他区域又全然换了一番天地。在直达快车上,宁宴偏头向外张望着,一双剔透的黑眸倒映着流动的景色。

    卡洛斯见对方的注意力不在车厢内,目光肆无忌惮地聚焦在宁宴的侧脸,随后缓缓移动到他搭在膝头的双手。

    回想起方才的拥抱,卡洛斯越发心痒,试探想要去牵宁宴的手。

    宁宴虽然一直望着窗外,但被军雌那样直白地盯着,自然有所觉察。就在卡洛斯的指尖快要搭上他的手背的时候,宁宴忽地一抬手,动作随意地捋了把头发。

    雄虫的手放回原位,卡洛斯却不敢轻举妄动了。一直到离开快车,陪着宁宴在全息舱里体验了几个项目,他都安安分分的,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动作。

    路过射箭体验点,宁宴一眼扫过,又立刻把目光移了回去。

    部分项目设置了自动档位奖励,挑战成绩达到一定分数后就能拿走特定的小奖品。射箭体验点的头奖是一套袖珍弓箭模型,弓形流畅,箭支尾端的羽毛光泽柔韧。

    很适合做触发音道具。

    宁宴这样想着,拉一拉军雌的衣袖,又轻轻一指弓箭模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想要那个。

    被心上虫这样巴望着,卡洛斯有些遭不住。他遏制住捏一把脸蛋的冲动,柔声问:“您想试一试射箭?”

    他看出体验点的设备是一把轻型反曲弓,各种护具齐全,倒是不用担心受伤,便道:“我先给您示范一下?”

    宁宴见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开口解释。

    “我想要弓箭模型。”他凑近了些,期待地望着卡洛斯,“你肯定能打到满分的。”

    卡洛斯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话音落下后又飘远了些。他一晃神,怔愣片刻才应声:“……嗯,好,我给您拿回来。”

    虽然不会在实战中用到弓箭这样老旧的武器,但射箭是军校的一门必修课。卡洛斯在起射线两侧站定时还有些恍惚,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搭箭、拉弓的动作。

    显示屏实时显示出成绩,工作虫很快将模型打包好。

    宁宴提着礼品袋挨到卡洛斯身侧,歪头打量着里边的袖珍模型,忽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卡洛斯,”宁宴扬起脸,冲他粲然一笑,“你好厉害呀。”

    见状,卡洛斯的心重重地一跳,终于忍不住抬手想要触碰对方。但雄虫抛下这句话后扭头就跑:“我们换一个园区吧。”

    大半天下来,卡洛斯憋了满腹的冲动,每每想要付诸行动都会被宁宴不经意地打断;稍稍按捺住心思时,又被他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轻易撩拨起来。反复几次后,足以让卡洛斯意识到雄虫是故意的,却拿他无可奈何。

    两虫在园内吃过晚餐,走出餐厅时,天色已经彻底黑沉,游乐城内亮起一片光的海洋。

    巨大的银色光轮伫立在天边,轴杆在空际延伸,如齿轮般缓缓转动着。

    卡洛斯道:“这里的摩天轮能够看到帝都星最中心地带的夜景。您想上去坐一坐吗?”

    亮橘色的光落在军雌的侧脸,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越发深邃。宁宴心中倏而一动,没有回答,转而问:“你知道摩天轮的传说吗?”

    卡洛斯眼中显出一抹茫然:“什么?”

    他做过详细的准备,也查过摩天轮相关资料,但不曾听说过任何关于此的传说逸闻。

    心念电转之际,他骤然间想到了什么,谨慎地问:“是您家乡的传说吗?”

    宁宴在终端上飞快搜索,的确没有相关结果。他没料到卡洛斯这样敏锐,闻言瞥一眼军雌,唇畔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啊。”

    卡洛斯意识到雄虫又在勾着自己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追问:“您告诉我吧,好吗?”

    “不要。”

    宁宴果断出言拒绝,转过脸不看他,语气轻飘飘的:“这种事能随便乱说吗?万一让其他虫知道了,岂不是会把我视为异类?”

    夜风微凉。然而,听到这句话,卡洛斯汗都要出来了,恨不能给当时的自己来一枪。

    “宁宁,对不起,我口不择言让您伤心了。”他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也不会有其他虫知道这件事的。”

    一直到坐上摩天轮,宁宴才勉为其难道:“看你之后的表现。”

    卡洛斯见他松口,这才呼出一口气,又小心地问:“那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今天?”

    摩天轮缓缓上升,他们所在的车厢落入阴影之中,脚底是帝都星昼夜不息的灯火,堪堪映入些许光亮。雄虫的面容仿佛笼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抬眼望过来时,黑润双眸间流转着一抹银辉。

    对视之间,宁宴的眸中浮起浅浅的笑意。

    “嗯……”他沉吟片刻,才含糊道,“凑合吧。”

    卡洛斯注视着那双眼睛,全然移不开视线。他不知从哪里找回了勇气,紧接着问:“只是凑合吗?”

    他们来到摩天轮的最顶端。宁宴忽而别开脸,望着窗外的无边风光,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不止是凑合。”

    宁宴从前并不热衷于情情爱爱的传说,只是某次无意中看到,便记下了。

    摩天轮不会让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同样也不会让相爱之人分开。*

    他重新望向对面的卡洛斯,小声道:“但是还没有追到我,你再接再厉。”

    第94章

    某个周五的晚上,星网论坛的闲聊版块出现一个新帖:【周六要和雄虫阁下约会,诸位有什么经验之谈吗?紧张】

    网友们一向最喜欢在这种约会帖下面凑热闹,帖子刚发布不久,就叠了不少回复。

    【你是在求经验吗?这真的不是在炫耀吗?】

    【正常,我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从定下约会日期起就开始紧张,也来论坛发帖,收到不少有用的建议,但因为我太焦虑,发了好多求助帖刷屏,后面被虫追着骂了几百楼哈哈哈……不说了,雄主有事喊我[坏笑]】

    【……被骂了几百楼是你应得的】

    【“有用的建议”可以具体展开说说吗[期待]】

    【不就老生常谈的“约会一百条”吗?你把它们背下来内化于心外化于行,至少能在雄虫阁下那里拿个及格分】

    【一群纸上谈兵的狗头军师都闪开!看楼主IP在帝都星,那我来说个绝对有用的。最近卡洛斯上将在追求雄虫阁下,每周末约会都会包场,就算偶尔不包全场,放出来的门票也很少。所以做约会计划之前一定要先打听一下,免得和上将撞到,票都买不着】

    【确实是这样。不过那次上将包梦之谷游乐城的时候让我抢到票了,园区里边虫少体验感也好,雄虫阁下玩得特别开心,当天晚上就允许我给他拨视频通讯了,嘿嘿】

    【啊啊啊和你们这群贴脸秀的虫拼了!!】

    【我就知道经验贴里免不了有这种内容,但每次都控制不住点进来……】

    【啊?上将在追求雄虫阁下?他不是和宁宁公开了吗???】

    【楼上,你IP这么偏,是刚结束外派任务吧?那你断网很久了,他们早就分了,现在上将正在重新追求宁宁】

    【匿名版块有不少推测他们关系走向的帖子,还有不少“知情虫”发的爆料帖,十个里面有九个自称是联合研究所的虫。宁宁不会去军部,但是上将天天往研究所跑,虽然那些爆料贴真真假假说不清,但内容都很精彩哈哈哈】

    【前两天还看到有虫说,宁宁和联合研究所合作的项目快出结果了,真的假的?】

    【现在精神力部门在研究什么啊?如果是新型高效缓释剂的话有可能,但他们一直在搞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能有什么结果】

    走向逐渐偏移的帖子中,只有楼主本虫不忘初心。

    【好的记下了,感谢!所以有虫知道这周末上将会去哪里吗?】

    【目前还没发现有哪里的门票和名额被买断】

    【我这周末也要约会,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事实上,这周末卡洛斯并没有约会计划,原因很简单:按照精神力部门的排班,宁宴周六要去研究所。

    数天前,一名研究员在实验中出现失误,提早关停了刻蚀机,却阴差阳错地发现,刻录中断后,只需要再重复一遍氧化光刻的流程,就可以继续刻录未完成的质点。

    简单来说,现阶段的工作是通过海量的试错,博一个虚无缥缈的概率,而这个发现能够将刻录过程拆分为数个阶段,极大地提升了成功率。

    伴随着这个让部门上下为之一震的好消息,军部舆情部却监测到,有虫正在刻意散播声波疗法这一项目的信息。具体内容较为分散,似乎并无中心所指,但星网上对于精神力部门的关注度确实呈现出上升趋势。

    部门内的气氛渐转急促。为了提高效率,埃德加重新安排了部门内虫员的分工和排班。

    周六下午,宁宴关闭设备时,距离六点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实验室内还有两名研究员,宁宴同他们道别后往外走,透过玻璃门看见走廊上卡洛斯的身影。

    午休时,卡洛斯像往常一样过来送饭。宁宴小憩片刻后就回实验了,临走前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没想到这会儿卡洛斯又过来了。

    门禁系统监测到准入虹膜数据,大门自动开启,宁宴抬手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走出实验室:“不是让你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见雄虫终于结束工作,卡洛斯迎上去:“下午去了一趟军部,六点才过来的。我送您回家吧。”

    宁宴没有直言接受或者拒绝,只是道:“我的保镖还在外面等着呢。”

    卡洛斯放柔了语气,带着几分哄劝意味:“您让他们把飞行器开回去就好了。”

    闻言,宁宴意味不明地瞄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还只是我的追求者呢,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如今宁宴的态度逐渐缓和,说话也不似以往那般夹枪带棒。这话听着有些刺,但卡洛斯只觉得骄矜又可爱,立刻顺着他道:“那您允许我这个追求者送您回家吗?”

    宁宴唇边抿出一点儿笑意,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不明显的亲昵:“好吧,这次允许你啦。”

    他跟着卡洛斯坐上飞行器。

    卡洛斯正替他调整座椅的角度。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看见雄虫柔和的眉眼线条间含着些许倦意。

    卡洛斯忍不住道:“您平常还要直播呢,让埃德加调整一下排班吧。”

    宁宴摇摇头。他在实验室里站了大半天,坐下后膝弯处隐隐发酸,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才道:“工作时长都是一样的,只是工作强度加大了。但大家都急着赶进度,连波昂都提出要主动加班呢。我没问题,只是忙了一下午,难免有点累。”

    “嗯,您觉得可以就好,只不过还是身体最重要。”卡洛斯知道宁宴的脾气,叮嘱了一句后,见雄虫乖巧点头,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道,“我带您吃顿简餐吧。”

    “不想去外面,”宁宴靠在坐垫上,懒得动弹,“回家之后让机器虫随便弄点就行。”

    卡洛斯的神色有些不赞同,思索片刻后,略显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我给您做晚饭,可以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语毕又立刻补充,“我做完饭就走,不会做多余的事。”

    见他这样小心,宁宴心下好笑,轻声嘟囔:“我有这么黑心吗,刚做完饭就把虫赶走,又不是点上.门服务。”

    闻言,卡洛斯眼底浅淡笑意一晃而过,低声道:“如果您愿意,我求之不得。”

    听他这样说,宁宴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投去疑惑的目光,片刻后才意识到不对劲,脸上腾地热起来,沉默一息,羞恼地抬手往卡洛斯身上用力一招呼。

    “你乱说什么呢!”宁宴超大声,“不愿意!”

    卡洛斯把雄虫惹恼了,急忙改口:“是我胡言乱语,您别生气。刚才手掌拍疼了吗?”

    宁宴气呼呼地瞪着他。

    见状,卡洛斯伸手,隔着袖口小心地环住雄虫的手腕,轻声询问:“我看看?”

    宁宴不吭声,任由对方将他微蜷的手指摊开。掌心受力后泛起了红,因为肤色白皙,那一圈儿粉晕格外明显。

    卡洛斯见宁宴安安静静地被自己拉着手,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于是胆子又大了些。他将拇指抵在宁宴的掌心,轻轻替他揉着发红的地方。

    雄虫虽然金贵,但也不至于娇气到这份上。宁宴拨开他的指头,右手成拳攥紧,不给看也不给揉。

    卡洛斯失笑,顺势将手覆上去,将他的拳头拢进手心,虚虚地握住。

    “宁宁,让我给您做晚餐吧。”他把话题拉了回去。

    军雌掌心的温度很高,宁宴感觉到热意从彼此肌肤相贴的位置传上来,一直蔓延到全身。

    脸上因羞恼而生出的红云还未褪尽,又加重了几分。

    “我要吃滑蛋饭,”他撇开眼,不去看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还要吃巧克力布朗尼。”

    “好,我知道了。”卡洛斯无声松了一口气,又问,“家里有厨具和食材吗?如果缺了什么,我现在下单。”

    宁宴像个甩手掌柜似的:“厨具都有的,食材不清楚,要问机器虫。”

    卡洛斯微不可察地一拧眉:“您在家都是吃机器虫做的饭吗?”

    “大多数时候点外卖,但吃得惯的来来回回只有那几家,腻了就让机器虫应付一下。”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驶入湘水湾。卡洛斯率先下车,替雄虫打开车门。

    “机器虫做的饭,您怎么吃得习惯?”

    “虽然口感不怎么样,但胜在方便。”

    天色微暗,日落的余晖逐渐消散。路边亮起了灯,他们并肩缓步走着,卡洛斯垂眸望着雄虫的侧脸:“您哪天不想点外卖了,可以叫我过来。”

    很快来到自家门口,宁宴转身去摸瞳孔锁开关,不由得调侃道:“你是要和我家的机器虫抢着干活吗……”

    话音未落,余光倏而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斯特站在自家庭院前,双手抱臂,施施然望着他们。身后两名亚雌佣虫正提着行李箱往屋内走,似乎刚从外地回来。

    他隔着老远就看见这俩虫了。军雌紧紧跟在雄虫身侧,那架势,显然不止是打算把宁宴送到家门口。

    对上温斯特似笑非笑的视线,宁宴心头一凛,眸光飘忽起来,满脸写着心虚。

    见状,温斯特一挑眉梢,若有所指:“宁宁,好巧啊。”

    第95章

    在温斯特的注视中,宁宴慢吞吞地挪过去,叫了他一声:“温斯特。”

    卡洛斯在原地站着,也道:“温斯特阁下。”

    “卡洛斯上将。”温斯特望着不远处的军雌,对视之间似有无形的锋芒一晃而过。

    他随即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宁宴,却没有提及眼下的情形,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宁宴瞄着他的神色,“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呀。”

    “只是处理一些琐事,之后还要往外赶。”温斯特话锋一转,揶揄道,“就算提前知会过,目前看来,你也分不出时间给我吧?”

    “……温斯特!”宁宴羞恼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蓝发雄虫伸手揉一把宁宴的发顶,不再逗他,低声问:“今晚有安排吗?”

    “没有啊。”宁宴做贼心虚,于是乖乖地让他揉脑袋。

    “那吃过饭之后过来找我,有事和你说。”

    “好,”宁宴点点头,见他没有多言的意思,便问,“我回去啦?”

    “去吧。”

    宁宴走回卡洛斯身边,进门前还回头瞥一眼温斯特,见他还在看着自己,赶紧缩回脑袋,加快步调跑了。

    宁宴屋内的装修风格简洁大方,虽然在湘水湾中算是小户型,但面积并不小。从入户处望去,客厅与餐厅相连,空旷开阔,有机器虫定时整理清扫,地板一尘不染。

    宁宴一虫独居,又搬进来没多久,除了卧室和工作室,其他房间都没什么生活气息。

    卡洛斯手上提着一袋快送运来的食材,在路上的时候下单,这时候已经送至门口。他十分识趣,没有得寸进尺地要求什么,果真像个上门厨师似的,自觉地往厨房走。

    宁宴叫住他:“你买了多少食材?”

    “够做两份饭。”卡洛斯停下脚步回答道,“多余的让机器虫扫描一下,都是常用的食材,之后让机器虫做菜也用得上。”

    宁宴正靠在沙发上,反身扒着抱枕,和军雌对视片刻后,忽地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坐好,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你把两份都做了吧,总不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卡洛斯心头微动,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宁宴背对着他打开终端玩起了消消乐小游戏。他的目光在雄虫乌黑的发顶停留片刻,轻声道一句“好”,才转身走进厨房。

    滑蛋饭的步骤很简单,卡洛斯很快将两份饭端上桌:“宁宁,过来吃晚餐吧,布朗尼还在烤箱里。”

    几步之外的客厅里,宁宴应了一声,收起终端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样简单而日常的对话,让卡洛斯想起从前雄虫住在上将府的日子。他的动作停顿一瞬,才将餐勺轻轻搁在盘子边缘。

    “有点烫。您先尝尝合不合胃口。”

    宁宴挖下一小勺包裹着金黄蛋皮的米饭,在酱汁中蘸了蘸才送入口中。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味道,宁宴餐桌下的腿开心地轻晃两下,埋头吃起来。

    虽然卡洛斯的厨艺一直被雄虫认可,但时隔一月后再次给宁宴做饭,还是存着几分忐忑,见宁宴吃得认真,这才放下心,同样拿起餐具。

    饭后,卡洛斯将巧克力布朗尼取出来。宁宴托腮看他忙碌,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厨房里还有黄油和面粉吗?”

    卡洛斯道:“有的。您还想吃什么吗?我给您做。”

    宁宴只问了一句话,见他立刻猜出自己想说的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要去找温斯特,我想带点吃的过去,让他对我温柔一点。”

    他立刻补充:“温斯特不吃甜的,有没有什么咸口的点心?”

    卡洛斯回忆了一下食材:“咸芝士曲奇可以吗?”

    宁宴点点头,小声道:“麻烦你啦。”

    “宁宁,不用和我说这些话,”卡洛斯轻叹一声,“我巴不得您能多使唤我。”

    西厨的设计是开放式。宁宴托着脸坐在餐桌上,看着军雌忙碌的背影发呆,直到卡洛斯一个转身,无意中和他对上视线,宁宴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挪回客厅坐着。

    十来分钟后,卡洛斯取下手套,走出厨房:“等二十分钟就好了。”

    军雌身上带着浅淡的芝士气味,走近后,那股香味浓郁些许。宁宴见他在自己跟前站定,感受到腿下压着的沙发垫微微下陷,默许了对方坐在身边的动作。

    卡洛斯垂下眼,宁宴的手正放在两虫之间的坐垫上。他想起在来时的飞行器上,将雄虫的拳头裹进掌心的触感,心中倏而有些发痒,于是伸出手,缓缓搭上宁宴的手背。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以免惹得雄虫不虞。

    宁宴自然能够觉察,右手月依然安静地停留在原位,任由卡洛斯覆住自己的手背。

    谁都没有说话。烤箱运转时极轻的嗡嗡声衬得空气越发安静。

    卡洛斯小心地将宁宴的手腕转过来,与他掌心相贴。

    客厅一侧是落地窗,此刻没有拉帘子,窗外无边夜色缀着星星点点的路灯。顶灯只开了一半,暖黄色的光落在两虫肩上,将这片角落渲染上几分温馨。

    过了一会儿,宁宴觉察到卡洛斯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正跃跃欲试地往他的指缝间钻,似乎想要十指相扣。宁宴这才微微一动,撤开些许距离。

    军雌立刻不敢妄动。

    片刻的安静后,卡洛斯低声问:“不可以吗?”

    宁宴才抬眼,眸光很轻地闪烁一下。卡洛斯看见他的唇角抿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还不可以哦。”

    “……好,都听您的。”

    卡洛斯的目光在雄虫的唇瓣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克制地移开。

    他退而求其次地拢住了宁宴的指尖。这次,雄虫没再说什么,甚至勾起指尖,在他的掌心轻挠一下,触感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卡洛斯一忍再忍,直到烤箱达到预设时间,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明明这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卡洛斯猛地站起身的姿态显得有些狼狈。

    “曲奇烤好了,我去装起来。”

    他将饼干分成两份装进点心盒:“做的多了些,您留一半自己吃吧。”

    宁宴点点头。

    “宁宁,这周工作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

    “周一我再来给您送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随便吧。”

    卡洛斯没话找话聊了几句,实在没有继续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得告别。

    目送卡洛斯出门后,宁宴给温斯特发了一条消息,便带着点心盒往隔壁去了。

    佣虫将他带到书房门口,温斯特闻声抬起头:“进来吧。”

    他取掉眼镜搁在桌上,在宁宴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卡洛斯还在你家吗?”

    “吃过饭他就走了。”宁宴将曲奇盒放在茶几上,听他一照面就提起军雌,顿时心虚地转移话题,“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听到他的回答,温斯特的神色放松许多,随意道:“只是找个由头让你过来,没事。”

    得到这样的回答,宁宴一愣,迷茫地问:“那为什么叫我来?”

    “当然是怕你引狼入室,”温斯特投去恨铁不成钢的视线,“大晚上的和军雌待在一屋,稀里糊涂被吃掉了都不知道!”

    “肯定不会把他留在家里呀,”宁宴的声气顿时弱下去,“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你就是傻乎乎的。”

    没好气地抛下一句,温斯特的神色认真起来:“你和卡洛斯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议会投票一事,温斯特在中央星系内四处奔走忙碌。有了身为一军长官的卡洛斯对他鼎力相助,虽然下一次大会的投票预期依然不容乐观,但进程比设想中快了不少。

    艾德蒙德家族明面上的族长是温斯特的雌父,但不论皇室、各贵族还是军部的虫都心知肚明,这名在上议院前列席位牢牢坐了数十年的军雌,早已让贤退位于野心勃勃的雄子,温斯特才是艾德蒙德真正的掌权者。

    卡洛斯虽然不曾像众贵族一样,对温斯特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但也从未表现出支持。如今态度陡转,背后的原因一目了然。

    “宁宴,是因为卡洛斯在议院投票上转变了立场,你才重新接受他吗?”温斯特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越发凝重,“我知道卡洛斯帮我是为了挽回你,但如果你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选择和卡洛斯虚以委蛇,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卡洛斯的支持虽然重要,但并非必要。”

    宁宴被他的态度感染,下意识坐正了,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不是这样的……或者说,这是原因之一。之前发生的矛盾,有一些是因为误会。”

    “‘一些’?所以也不全是误会吧?”温斯特毫不客气地问,“你们之间的事,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如果你想要再次接受他,在做出决定之前,还是要三思。”

    宁宴起身换了个位置,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试图蒙混过关,“好的,温斯特哥哥。我会仔细想的。”

    温斯特不卖账,凉嗖嗖地问:“嘴上喊着哥哥,是不是在心里怪我给你泼冷水?”

    “没有!”宁宴急忙环住他的胳膊晃了几下,“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怎么会怪你。”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点心盒,递给温斯特,期期艾艾地问:“你吃曲奇吗?咸的,一点儿也不甜。”

    温斯特打量着透明盒子里面的手工曲奇,立刻猜出它的来历:“卡洛斯做的?”

    军雌的名字从温斯特口中说出来,被加重了字音。宁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用卡洛斯做的饼干借花献佛,似乎是个馊主意。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是的……”

    温斯特见他那副小表情,无奈地把点心盒塞回宁宴手里:“我不爱吃这些,你留着自己吃。”

    宁宴见他没多说什么,暗中松口气,悻悻然小声嘀咕:“我以为你只是不吃甜的,原来也不吃零食啊。”

    温斯特淡淡道:“偶尔也会吃,只是不热衷。甜食确实吃不了,一碰就反胃。”

    宁宴惊讶地睁圆了眼,想起曲奇的制作原料中也有糖粉,赶紧将点心盒推远了些,才谨慎地问:“这是……天生的吗?”

    “不是。”温斯特微微垂下眼,“小时候见雌兄雌弟们吃辣,我闻到香味闹着也要,却被塞了各式各样的甜品,于是赌气拼命地吃蛋糕,反胃了还囫囵往喉咙里咽。”

    “被佣虫发现的时候,我都快吐晕过去了。在医院养了很久,从那时起胃就不好,而且吃不了甜。”

    三言两语解释完,温斯特的灰瞳中罕见地含着几分自嘲:“这个原因,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宁宴急忙摇摇头:“怎么会呢,小虫崽的性子都倔一些。”

    温斯特笑了一声:“是,小时候脾气太轴,最讨厌自己被区别对待,后来才发现,并非长辈们对我搞特殊,而是所有雄虫都是如此。”

    雄虫的肠胃脆弱,所以不能吃辣;

    雄虫珍贵而娇弱,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所以不必像雌虫那样,经受繁重的课业与历练;

    雄虫就该养在象牙塔中,在雌虫的供养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不必知道外界繁杂的阴谋阳谋,所以象征着权力的上议院容不下一只雄虫。

    温斯特从幼时的回忆中抽身,垂眸对上宁宴担忧并着自责的目光,却只是释然一笑:“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不少公务没有处理呢。”

    第96章

    温斯特果然忙碌非常,那日短暂的见面之后,每当宁宴望向隔壁,只能看到一片熄灭的灯火。

    同时,星网上关于温斯特的新闻却层出不穷。为了议会席位,他在与各议员及其背后势力进行交涉和博弈的同时,还频频在公开场合露面,发表演说。

    在此事上,卡洛斯算是温斯特的盟友,少不了为之奔走。

    “第七星系?”从军雌口中得知他不日又要率部出征的消息,宁宴很轻地一蹙眉,“这么远吗?”

    和第八星系一样,第七星系地处偏远,受到帝都星各势力的关注与争夺较少。相较于鱼龙混杂、灰色地带难以计量的第八星系,虽然第七星系管控松散,但不至于失序。

    目前,上议院中,对于雄虫参政持反对的议员主要分为两类。

    一是以哈雷尔直系为首的大贵族。如果温斯特能够顺利进入上议院,将对于他们的利益造成最直接的威胁。而利益永远是政治博弈中永恒的动因,根本性的对立冲突之下,这部分议员的立场几乎不可能动摇。

    二是代表着各大星系的老雌虫。除了作为议员,这些虫还有着星系总长或是大区执政官的身份,而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虫,无一例外都在繁乱庞杂的政坛中摸爬滚打了百年之久。他们目睹了三代虫帝的更迭,不仅资历深厚,所持有的观念也极为顽固守旧。面对着雄虫参政这个帝国乃至虫族历史上都闻所未闻的事件,不需要贵族们多言,这批老雌虫们自然会旗帜鲜明地投出反对票。

    观念上的东西根深蒂固,最难以动摇。但如果面临着直接利益的对冲,这些在政治场上淫浸百年的老滑头还不至于瞎了眼,恐怕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对自身有利的选择。

    而在各势力保持平衡、相互掣肘的前提下,虫帝并不会直接干预军部将领合理的出征请求。因此,集权程度低的第七星系,便成了卡洛斯以武力动摇的最佳目标。

    不必将整个星系的势力收入囊中,只需要长驱直入,驻兵于几个重要中枢星球,就足以威胁上议院代表着第七星系的几名议员。

    这一行为流氓至极,但奉行丛林法则、崇尚杀伐与掠夺的虫族可不存在什么“人道主义”。

    宁宴听完卡洛斯轻描淡写的解释后,一时有些震惊。

    “宁宁?”卡洛斯发觉雄虫面色复杂,顿时生出一丝不安,“您觉得不合适吗?”

    宁宴赶紧摆手:“我不了解这些,不会对你的计划指手画脚。”

    单单是温斯特涉政一事,已经让上议院的老雌虫开展了不知多少次长篇累牍的演讲,进行批驳与攻讦。而对于宁宴来说,遭到颠覆的是不是某个观念,而是整个世界观。

    他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地试图以外来者的观念去衡量现世,只能尽力去接受和适应。穿越以来,虽然已经逐渐融入虫族,但还是时不时会被虫族不同于人类的价值观震惊一下。

    闻言,卡洛斯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晃而过,没有纠结于这一话题,转而道:“此行不会太久,我会在下个月之前回到帝都星。”

    他们刚结束一场约会,此刻正坐在一家帝都星商圈顶层的高空夜景餐厅内。用过晚餐的桌面已经被服务虫收拾过,宁宴面前摆了一个小蛋糕。

    他这会儿吃得很饱,只是在聊天的间隙用小银勺间或挖一点奶油。

    卡洛斯看着雄虫一边听自己说话,一边小口抿奶油的模样,总感觉对面是一只舔爪子的小猫。

    只隔了一张餐桌的距离,但卡洛斯尤觉得太远,忍不住起身与雄虫坐在一侧。

    “宁宁,”他轻唤一声,握住宁宴的一只手,继而问,“我不在的时候,您会等着我吗?”

    现在雄虫向他开放的亲密接触权限仅是牵手。卡洛斯不敢做其他动作,于是一有机会就摸小手。

    宁宴已经习惯了,任由军雌拉住左手,右手依然轻轻刮着奶油,将原本的裱花搅得乱七八糟,口中随意应道:“我又不往外跑,肯定在帝都星等着啊。”

    “不是这个意思,”卡洛斯又挨近了些,“我还没有追到您呢,在此期间,如果有其他雌虫示好,您不要理他们,可以吗?”

    他不细说还好,一细说,宁宴把银勺“噗呲”一下戳进蛋糕胚,唰的将手从卡洛斯掌心抽出来,整只虫往座位内侧一挪,明显是被这句话惹恼了。

    卡洛斯:!

    卡洛斯赶紧补救:“宁宁,我说错话了。”

    宁宴不高兴地瞪他:“错在哪了?”

    卡洛斯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地开口:“我不该试图干涉您的社交。”

    宁宴哼一声。

    有觉悟,但不多。

    卡洛斯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又往宁宴身侧靠了靠,将被拉远的距离缩短:“那您告诉我,是哪里错了,好不好?”

    宁宴继续往里躲:“你总是揣测我和其他雌虫的关系,我讨厌这样。”

    从直播间里的观众,到隔壁部门仅是泛泛之交的军雌研究员,甚至还有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假想敌”……不论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卡洛斯该有的不该有的醋意都大得很。

    诚然,吃醋是对方在乎自己的信号,但宁宴却认为这还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在你眼里,我是一只三心二意的虫吗?就算我一开始遇到的雌虫不是你,只要做出了选择,我就不会再看其他虫了。”

    雄虫做出的假设让卡洛斯心头一紧,他不敢细想,急忙先认错:“您这么耀眼,有无数雌虫愿意为您效劳。我总是担心过多,并非怀疑您……对不起。”

    “我能够养活自己,也能雇军雌保镖。”宁宴别过脸,闷声道,“没有雌虫的‘效劳’,我一个虫也过得很好,不是非要雌君不可,更不会再依附于任何一个雌虫。”

    闻言,卡洛斯忽而意识到,之前他不止一次惹得宁宴生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定了定神,压下慌乱感,低声哄道:“我知道您完全能够自立,不需要雌虫的庇护和照顾。”

    宁宴已经躲进座位最内侧。他把话说得强硬,却委委屈屈地在角落缩成一小团,听卡洛斯这么说,才抿着唇,慢吞吞地抬起眼睫。

    卡洛斯靠近了些,轻叹一声。

    “是我离不开您。”

    彼此间的距离再一次缩短。宁宴的后背抵着玻璃墙面,感觉到丝丝凉意,面前军雌的气息却如有实质般将他包围,带着熟悉的味道。

    “是我无法承受失去您的滋味。”

    虽然是一个自上而下将雄虫笼住的姿态,卡洛斯的话音却满是不安,一双赤色眼瞳中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所以,宁宁……到了现在,您还愿意选择我吗?”

    话音落下,宁宴没有立刻回答。他们一同陷入安静之中。对视片刻后,宁宴终于开口:“卡洛斯,既然最初救下我的是你,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也是你……”

    他并不善于将太过直白的话宣之于口,于是停顿片刻,在军雌越发灼热的目光中,将后半句话说完。

    “……如果我想要有一个伴侣,那也只会是你。”

    卡洛斯眼底神色剧震。分明雄虫说的不是什么出格的话,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翅翼都要控制不住地从肩胛处抽伸而出了。

    他刚被扇了一个“不需要雌君”的巴掌,还没完全尝尽疼痛感,转头却被喂了一颗“只会是你”的甜枣。

    有许多话蜂拥至嘴边,但卡洛斯最终只能吐出词不达意的一句:“我可以抱您吗?”

    宁宴望着他,没有拒绝。

    卡洛斯于是倾身,揽住他的后背,随后缓缓收紧双臂。

    臂弯间雄虫的身体温热柔软,卡洛斯呼出一口气,哑声唤他:“宁宁……”

    “嗯,”宁宴应了一声,片刻后,忽地仰起脸望着他,“卡洛斯,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被叫到名字的军雌急忙道:“记住了。”

    宁宴满意地低下头,脑袋轻轻靠在卡洛斯的胸口:“所以不要担心其他雌虫,你要做的是改掉身上的毛病。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身为帝国上将和一军长官,多的是需要卡洛斯教训和审问的虫。他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却还是第一次成为被提问的角色。

    雄虫温言软语的,卡洛斯的心情却不比那些遭到逼问的虫来得轻松,万分谨慎地回答:“过分关注您身边的雌虫,不够信任您。”

    宁宴点点头,卡洛斯能够感受到雄虫的脑袋在自己胸口蹭了蹭,没等他松口气,只听:“还有呢?”

    “占有欲太重。”

    “嗯……”

    “行事偏激,会吓到您。”

    卡洛斯将自己里里外外检讨了一番,说到“忍不住想欺负您”的时候,宁宴终于喊停。

    “差不多了。”

    他的面颊有点发热,暗自庆幸,好在从卡洛斯的角度看不见:“总之,你意识到这些就好。”

    卡洛斯却注意到了他红红的耳根,心中细细密密的痒意又漫了上来,他得寸进尺地捏一下白玉似的耳垂,试探着问:“最后那个,万一我控制不住怎么办?”

    “……那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宁宴嘟囔一声,发觉军雌在偷摸占便宜,抬手去推他。

    “好,我知道了。”卡洛斯急忙将手安安分分地搭回雄虫的后腰,轻声道,“我不乱动。宁宁,再让我抱一会儿吧。”

    宁宴也并非真的恼了,象征性地推了两把,便安安静静地倚在军雌的胸膛。

    卡洛斯长舒一口气,又揽紧了些,微微低头,下巴抵住宁宴的发心,将雄虫整个儿搂进怀中。

    第97章

    出征第七星系的事定下后,卡洛斯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只能勉强保持来研究所刷脸的频率。如果想要在休息室多待一会儿,不等宁宴开口赶虫,卡洛斯调成静音模式的终端就已经闪个不停,表示又有属下发来消息。

    精神力部门内的工作节奏同样紧促,宁宴自己都忙得不可开交,某天在实验室里一直工作到午休时间结束,才意识到没有吃饭。

    从前也不是没有忙过头的情况,只不过有卡洛斯在外面等着,如果时间太晚就会把他劝出来吃饭。

    终端上有几条来自卡洛斯的未读消息。今晚就是大军启程的时候,卡洛斯昨天就说过,临行前恐怕脱不开身过来。

    宁宴回复了信息,吃过饭后又一头扎进实验室。

    下午,部门内众虫正聚在一处汇总研究进度,不知哪个研究员无意间瞥一眼门外,随即惊呼一声:“这个点,上将怎么过来了?”

    闻声,原本正在汇报的虫都停下了话音,一半的虫往门外张望,另一半的虫侧目去看宁宴的反应。

    第三军直袭第七星系的计划,旁虫无从得知。但一看到卡洛斯,众虫都知道这是来找宁宴的。

    宁宴也没有料到卡洛斯此时会出现在研究所,颇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军雌的视线。

    波昂用胳膊轻轻一撞他,声音中藏着笑意:“宁宁,舅舅找你呢。”

    宁宴飞快眨两下眼,望向埃德加:“组长,我……”

    埃德加一拍他的肩头:“没事,部门内的小会不必讲究太多。去吧。”

    宁宴轻声道一句“谢谢组长”,随后在众研究员揶揄的目光中起身。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上。宁宴问:“怎么现在过来?”

    卡洛斯迎上来,低头望着他:“想您了。”

    精神力部门的位置虽然偏,但偶尔还是有虫经过。宁宴脸一红,没吭声,闷头往休息室走。卡洛斯自觉跟在他身后。

    有些话在外面不方便直言。走进休息室后,卡洛斯才道:“接下来好一阵子都见不到您。”

    宁宴在床沿坐下:“七天之内就能返程,上次你还说没多久呢。”

    “战线确实短,但在堡垒上联系不上您,时间就显得长了。”

    “……花言巧语。”宁宴瞥他一眼,“启程前的筹备工作都完成了吗?”

    “剩下一些零碎的部分,暂时交给副官。”卡洛斯挨着他坐下,低声道,“您再陪我二十分钟吧。”

    宁宴用鼻音应一声,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转而道:“你……”

    发出一个字音后,他忽然发觉,现阶段还不适合说这些,赶紧止住话头。

    “怎么了?”卡洛斯柔声问。

    他们正并肩坐在休息室的小床上。对话的间隙,卡洛斯顺着宁宴的指尖往上摸,先是牵住了手,继而将他环在臂弯之间,往怀中揽。

    宁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的精神海,没有问题吧?”

    从卡洛斯的角度,垂眼能够看见宁宴乌黑的发顶和挺翘的鼻尖。他心底发软,按捺住揉一把脸蛋的念头:“很稳定。”

    他随即想到从前的事,马上补充:“这次不是瞒着您。”

    “你最好是,”宁宴和他想到了一处,闻言轻哼一声,“不然可没有虫会千里迢迢跑去给你送信息素了。”

    卡洛斯失笑:“好。”

    提到信息素,宁宴忽地记起,也是在休息室里,为了满足项目需求,他好生折腾了一番才把信息素激出来。

    波昂当时告知的释放信息素技巧是什么来着?宁宴趴在军雌怀里思索着。

    他想得认真,连卡洛斯一直在揉自己的脑袋都没觉察到。

    闭上眼睛,想象后颈在发热,回忆信息素的味道……

    宁宴循着记忆中的法子又试了试,似乎真的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甜味。他只当是自己的幻觉,还在憋气蓄力,却蓦地感受到卡洛斯军装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宁宁……”头顶传来的声音低哑而轻缓,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鼻尖的香味渐渐浓郁,后颈也开始发热,无声昭示这并非错觉。觉察到这一点,宁宴的后背也僵硬起来。

    不会吧,他只是随便一试,怎么腺体在该灵敏的时候没有反应,不该灵敏的时候就这么听使唤啊!

    宁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想要从军雌怀里站起身。只是他现在软手软脚的,卡洛斯又没有将横在腰间的双臂拿开的意思。他一下子没能挣扎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将脸埋进卡洛斯的外套里,装聋作哑,不再动弹了。

    殊不知,这一动作把后颈腺体完全暴露出来。无形的信息素从衣领中往外溢散,直直往卡洛斯面前扑涌。

    正常来说,雄虫当着军雌面前释放信息素,除了邀请,还能是什么意思?

    但这段时间的追求下来,卡洛斯被约束多了,不敢往那方面想。他强压着几经沸腾的血液思索片刻,谨慎地问:“您在考验我吗?”

    不等宁宴给出回答,他立刻急切地保证:“我会克制住的。”

    方才折腾了两下,宁宴稀里糊涂坐到了卡洛斯的腿上,被抱了个满怀。卡洛斯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信息素冲击得不太清醒,但宁宴没有。

    谁家雄虫用信息素考验军雌啊!那不是玩火自焚吗?

    听他猜得离谱,宁宴只得憋出一句:“……没有,是我不小心弄出来的。”

    卡洛斯的一双红瞳都要熬绿了,根本分不出心神细想,下意识道:“您已经能够控制信息素了,怎么会不小心?”

    “骗你的,上次没学会。”宁宴仍是埋着脑袋,话音瓮声瓮气的,“波昂告诉过技巧,刚才随便一试了一下。”

    “那您是怎么提取信息素的?”信息素上头的军雌短暂地失去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追问道,“怎么现在就成功了?”

    宁宴也想知道,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分泌不出的信息素,为什么在卡洛斯怀里的时候就好巧不巧冒了出来。他被问得恼羞成怒,抬起头瞪他:“不准问了!”

    卡洛斯已然有了猜测,雄虫红红的脸颊无疑也印证了心中的想法。巨大的甜意骤然砸下来,卡洛斯恍惚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不敢得寸进尺再求证什么,急忙就此翻篇。

    “好,不说这个。”他抱着宁宴在腿上轻晃两下,像是在哄小虫崽似的,“您有抑制贴吗?”

    宁宴翻了翻回忆,之前那盒被他随手带回家了,于是摇摇头。

    “那您缓一缓,先等信息素收起来。”卡洛斯一边说着,打开屋内的排风扇。

    宁宴闷闷地应一声,仍是趴在对方怀里没有动作,等到后颈的热意褪去,才仰起脸,小声问:“现在还能闻到味道吗?”

    空气中的香味浅淡得几乎嗅不出来。但对于军雌来说,哪怕只有十微升的剂量,也足以唤醒其血脉中本能的渴望。

    卡洛斯抱着甜香的来源,一动不敢动。听到宁宴开口,才动了动僵直的脖颈低头去看。雄虫的脸蛋贴在他的胸前,嘟出一点儿脸颊肉,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卡洛斯心痒难耐,急忙移开视线,调整一下坐姿:“再等等,还有一点。”

    宁宴不由得嘀咕:“怎么还没散尽呀?难道信息素还没止住吗?”

    卡洛斯的语气有些硬邦邦的:“您的后颈还发烫吗?”

    宁宴仰头望着他这幅紧张的模样,心中的狐狸尾巴忽地摇了起来。

    “我感觉不出来,”他直勾勾看着军雌,“你帮我摸一摸?”

    “……咳!”卡洛斯呛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宁宴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没忍住噗哧一笑,双眸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空气中的甜香越发淡了,卡洛斯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一二。少量信息素作用之下,一颗心仿佛卧在松软的云层间,有些飘飘然。

    叠加上这种状态,宁宴的笑容让他的心跳逐渐加速。卡洛斯无意识地瞄了一眼对方的唇,情不自禁地靠近,将彼此间的距离缩得更短。

    宁宴并未阻止军雌小心翼翼的举动。他的眼中依然盈着浅浅笑意,神情像是默许,又像是鼓励。长睫如蝶翼般微微一颤,继而闭上眼,像是准备迎接落下来的吻。

    卡洛斯的呼吸顿时一滞,神魂颠倒地低下头——

    将触未触之时,宁宴却小幅度地往后一躲。

    卡洛斯当即被按下暂停键,如梦初醒般直起身,着急忙慌地把宁宴也扶起来,让他在自己腿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开口,语调惴惴:“宁宁?”

    方才若有若无的撩拨之意早已消失不见,宁宴眼底得意一闪而过,理直气壮地质问:“你刚才想做什么?”

    他如愿把军雌惹得手足无措,这会儿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我……”卡洛斯一梗,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吻您。”

    耳畔的声音低沉微哑,话语间是不加掩饰的渴望。虽然说的是再不明显不过的事实,宁宴的耳尖却倏而一红,忽然间不自在起来:“我答应你的追求了吗,你就想吻我?”

    “还没有。”卡洛斯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冒犯您了。”

    收到道歉后,宁宴的气焰又扬了起来,脸上的小表情活泼又生动,振振有词地指责他:“知道自己没有追到我还想亲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轻浮了。”

    卡洛斯只得认下这顶“轻浮”的帽子,搂着雄虫顺毛哄。

    直到休息室内信息素的味道散尽,宁宴才故作勉为其难:“好吧,这次就先原谅你。不早了,你快去军部吧,不要耽搁了。”

    卡洛斯应一声,这才松开双臂。

    宁宴站起身往外走,一手刚搭上门把,忽地被从背后抱住了。

    “宁宁……”

    不知为何,卡洛斯看着宁宴的背影,自心底突兀地生出强烈的不安。他分辨不清这莫名其妙的的情绪从何而来,只得在分别前再次抱紧对方。

    “好啦,真的该走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宁宴只当他舍不得自己,想了想,微微红了脸,轻声道:“下一次见面,允许你亲我。”

    第98章

    下午三点的精神力部门,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宁宴正在桌前将数据抄录到报告单上,忽而听见实验室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宁宴一惊,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墨痕。身侧几名研究员同样抬起头,彼此交换着茫然和担忧的神色。

    “发生什么了?”

    “你们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可能是设备出问题了。虫神在上,千万别影响到芯片!”

    众虫七嘴八舌猜测着,纷纷起身往实验室走。

    声学实验室中均匀分布着数台操作设备,都处在运转状态,然而,却没有虫顾得上它们。研究员团团围住一台设备,一个个神色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怎么了?”宁宴身侧一名年长的研究员急忙挤过去,生怕他们吵起来,“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最中央,坐在设备操纵椅上的亚雌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猛地站起身,神色有些恍惚:“埃德加组长呢?芯片刻录成功了!”

    “什么?!”

    这下轮到刚进门的研究员们震惊了。

    那枚引起轰动的芯片仍放在卡槽内。亚雌再次启动检测模式,将刻录在芯片上的质点反向转换为音频,继而形成声音模型。

    光屏上的检测结果显示100%重合,模型与模拟环境中的合成音模型完全一致。

    一时没有虫开口。

    哪怕不久前改进了技术手段,但极强的随机性依然存在。大家都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尽管每一名研究员或多或少都做过成功刻录芯片的美梦,但当这个比中大奖还要渺茫的概率真正砸到头顶之时,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才有虫打破沉默:“埃德加组长还在开各部门例会,快把他叫回来!”

    离大门最近的亚雌拔腿就要往外冲,有一名研究员扬声制止:“等等!”

    “事关重大,但凡泄出一点儿风声,都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已经有虫在盯着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让外虫觉察到异常。例会开不了多久,先等组长回来。”

    声音能够安抚军雌精神力一事,听上去太过荒谬,几乎没有虫相信他们真的能取得成就,因而也少有虫关注项目动向。而研发成功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从前受到多少嘲讽,如今就会招致多少觊觎与争夺。

    众虫都赞同地点头。

    宁宴望一眼放在卡槽中的芯片,迟则生变的念头一晃而过,心中涌上些许不安。但亚雌的话在理,于是并未多言。

    埃德加结束例会回来,发觉外间的实操室空无一虫。他走进实验室,只见研究员们都挤在并不宽绰的空间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一台设备,听到开门的动静,纷纷回头,一个个眼神中都含着热切。

    十分钟后。

    众虫在部门内的小会议室内落座,埃德加站在上首,手中握着一盒液晶合金盒,里面装着那片被层层包装保护好的珍贵芯片。

    “是的,已经确认过……”

    埃德加正在打通讯,其他研究员们坐在下面安静地等待。

    窗外传来辽远而沉闷的轰鸣,像是舰艇引擎的声音。

    会议记录一向是由波昂负责。他正拨弄着一支录音笔,忽而凑过来,压低音量问:“宁宁,这是什么动静?”

    宁宴同样低声道:“第一军临时军演。刚才群里发通知了,军部范围之内多少会受到影响。”

    噪音还在持续,隐隐能够听见走廊上隔壁部门的军雌的高声咒骂。

    埃德加放下终端,转头道:“卡洛斯上将不在帝都星,达伊尔上将已经派兵前来转运芯片。”

    闻言,众研究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一向绷着脸的埃德加脸上也缓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低咳一声,清了清嗓,随后道:“这段时间,诸位辛苦了,接下来……”

    窗外的轰鸣声骤然增大,霎时间压过了埃德加的声音。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军事演习能够弄出的动静。

    在芯片刚刚研制成功的关键节点,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值得打起万分警惕。宁宴眼神微变,埃德加面色同样凝重下来,抬步往窗边走。

    “轰——”

    伴随着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会议室四周的玻璃尽数崩裂,金属墙体震颤不止,脚下的地砖霎时爬满裂纹。

    声波冲击之下,宁宴耳边一阵嗡鸣,短时间内分辨不出周围的声音。只能看见埃德加用力抹一把脸上被玻璃碎渣割出的血痕,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液晶盒,竭力呼喊着什么。

    研究员们第一时间起身。宁宴身侧的亚雌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起被震懵了的雄虫,大步往外奔去。

    还未跑出会议室,一队荷枪实弹的军雌鱼贯而入,堵住了变形的大门,继而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屋内。

    “举起双手!不许动!”

    跑在最前头的亚雌正撞上一名士兵。他被恐惧撷住了心神,眼看着大门近在迟尺,居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妄图从两名军雌的间隙之间钻过去。

    “砰!”

    一声枪响,研究员发出难以自控的惨叫声,重重倒在身侧军雌的脚下,捂着自己的左腿哀嚎,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大褂。

    屋内的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道。

    无形的精神力威压无差别地笼罩在众虫头顶。一名身形高大的军雌快步走入,手上握着一把光能枪,枪口轻烟一晃而过。

    他没有向倒在门口的虫分去一眼,目光在会议室内快速扫过:“芯片在哪里?”

    宁宴的座位和大门隔得远,变故发生时被巨响震得反应不及,此时倒是被挡在最后。透过前方众虫身形的缝隙,他看见那名军官有着一双色泽独特的红瞳。

    那是哈雷尔家族的标志。

    突袭联合研究所的这支军队,来自第一军。

    芯片研制成功的消息半小时前才在精神力部门内传开,而第一军在短短二十分钟后就假借“临时军演”的幌子炮轰联合研究所,其中关窍一想便知:部门中存在第一军的奸细。

    军官森森的话音在会议室内回荡。众研究员们心中都知道答案,但没有虫应声。

    埃德加正护在宁宴身前,此时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后伸,扣住雄虫带着终端的手腕。宁宴还未明白对方这一举动的意味,埃德加已经松手。

    见没有虫应声,军官抬手将枪口抵住一名研究员的额头,不耐烦地出声:“最后问一遍——”

    他再次扫视屋内,一字一顿地问:“芯片在哪里?”

    埃德加越众而出,在一众研究员默然的注视中,顺从地将双手举高,露出掌心的液晶金属盒。

    军官冷嗤一声,上前夺过金属盒,举至眼前打量一眼,沉声吩咐:“把亚雌都带走。”

    话音落下,一名士兵俯身扛起那名中弹的研究员,在后颈处一个手刀劈下。□□声戛然而止,亚雌像是一只破麻袋似的被抗出门,不知被带去何处。

    另一名士兵同样将埃德加敲晕后带走。

    混乱中,研究员们在会议室内四处窜逃,脸上俱是惊惶。  只有一只亚雌低头避开众虫快步往门外走,士兵们也对此视而不见。

    还未被抓住的虫瞥见这一幕,心念电转间,都已猜出了他的背后身份。

    有研究员目露愤慨之色,疾声呼出那虫的名字,还未来得及痛斥出声,肩上便挨了一颗子弹,随即被扑身而上的军雌钳住后颈,没了声息。

    亚雌研究员们体格寻常,常年泡在实验室内,自然不可能从一众军雌手下逃脱。不过片刻功夫,亚雌已经尽数被带走,原本拥挤的会议室空荡许多,只剩下军雌士兵,以及靠在墙角的两只雄虫。

    出于对雄虫的尊重,士兵们暂时放下枪。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武器,军雌靠着一一根指头就能控制住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

    宁宴的心脏狂跳不止,但勉强还能靠着墙面站稳,警惕地望着为首的那名红瞳军官。

    在第一位研究员见了血之后,波昂便被吓得失去全身气力,在墙角蜷缩着身子,捂住嘴无声啜泣。

    军官并没有在意宁宴的目光。他快步来到波昂身前,跟着蹲下身,倨傲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恭敬地道:“波昂,雌父命令我将您带回族中。”

    见面的第一眼,波昂就认出红瞳军官的身份,是自己的表舅,塞纳托·哈雷尔。

    塞纳托并非嫡系,而是血缘较近的一支旁系。在这一辈中,他的天赋仅次于叛离家族的卡洛斯和已死的休伯格。因此,虽然并非亲生雌子,他还是得到了哈雷尔元帅的重点培养。

    波昂满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这些“亲戚”有交集,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哈雷尔的虫。

    小雄虫一双红宝石般透亮的眼睛被泪水打湿,嗓音染着浓浓哭腔:“你给我滚!”

    塞纳托对于雄虫外甥显然很有耐心,低声下气地劝了几句。发觉实在无法说服,只得叹息一声,掏出一块帕子飞快捂住他的口鼻。

    波昂的声音被闷在帕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无力地闭上了眼。

    塞纳托将昏迷的波昂从墙角抱起,交给身后的一名军雌,随后转身向宁宴走来。

    “宁宴阁下,很抱歉惊扰到您。”他彬彬有礼地一颔首,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在向雄虫阁下发出寻常的邀请,话语中却是显而易见的威胁之意,“您想要自己走,还是……?”

    宁宴下意识往后退,脊背却已经抵住墙面,退无可退。透过边框被炮轰得扭曲、嵌着玻璃碎渣的窗户,他看见防护屏障之下是数架低空舰,黑压压一片,堂而皇之地盘桓在联合研究所上空。

    军部总部与研究所共处在同一座巨大的防护屏障之下,第三军攻击联合研究所,甚至不需要费太多心思突破防御系统。

    早在宁宴加入之前,那名内奸就已经在精神力部门工作。不论他是一开始便深埋在此的一颗钉子,还是中途被策反,哈雷尔无疑已经筹备许久。

    会议室内是十数名全副武装的军雌,室外是第一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宁宴的处境可谓插翅难飞。

    袖中的拳攥紧又松开,宁宴正要开口,身侧的窗户中蓦地闪进一道黑影,在地上翻滚数周缓冲落地的力道,继而直直冲向塞纳托。

    赫然是不久前升为少将的凯度。

    自他身后,又有两名军雌跃入,一虫立刻护在宁宴身前,另一虫提枪对着屋内第一军的士兵就是一通扫射。

    塞纳托反应极快,腹部挨了一击后立刻抬腿扫向凯度的下盘,被对方险之又险地避开,两虫有来有回地缠斗起来。几招过后都展开了冰冷锋利的虫翼,翅翼霎那间占据了大半空间,掀翻一地桌椅。

    他们各自是两军中有头有脸的虫物,平日里在比武场上也有交锋,但这样下了死手的厮杀还是头一回。

    与此同时,未被光能弹击中的士兵反应过来。他们无法插手A级军雌的交锋,只能攻向跟在凯度身后跳窗而入的另外两虫。

    顾忌着对面的雄虫,他们不敢贸然开枪,分为两队蜂拥而上。

    宁宴身处在一室缠斗的军雌之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泛着磷光的虫翼,拳肉搏击之声不绝于耳。阔别已久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他用力一闭眼,抬手捂住胸口深呼吸几下,再抬头时,场上的打斗暂时显出分晓。

    两名第三军军雌并非普通士兵,身手了得,无奈寡不敌众,虽然撂倒了数只敌虫,最终还是被按在地上。

    另一侧,凯度被一个过肩摔重重捶在地上,强忍着疼痛登时弹起,反身而上将塞纳托按倒,屈膝死死压制住对方的脖颈。同时,一手腾出空隙迅速抓过光能枪,抵住对方的太阳穴。

    凯度的胸口剧烈起伏,保持着控制着对方的姿势,拖拉两下接回自己脱臼的手臂,在骨骼复位的咯吱声中咬牙道:“塞纳托,放了宁宴阁下!”

    虽然被用枪指着脑门,塞纳托却没有分毫惧意,闻言冷笑一声:“凯度,还没有认清局势吗?联合研究所正处在包围之中,你们倒是上赶着来送命。”

    像是印证这句话,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又一队身着第一军制服的军雌出现在会议室外,为首的虫将枪口对准凯度。

    塞纳托嘲道:“哪怕是卡洛斯亲自出现,也带不走阁下。”

    凯度眼中决然之意一闪而过,转头对宁宴沉声道:“宁宴阁下,上将令我守卫您。没能及时觉察到异动,是我的失职,就算是死……”

    “凯度少将。”

    宁宴喘了口气,出声打断对方,转而望向塞纳托。

    他的喉咙依然发紧,声音很轻,但足够在场的军雌们听清:“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

    塞纳托:“这可是您说的。”

    凯度失声道:“阁下,我不能第二次违背命令,置您的安危于不顾!”

    “卡洛斯既然派你守卫我,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宁宴逐渐稳住呼吸的节奏,刻意加重语气,“现在,凯度少将,你是在违令不从吗?”

    凯迪双目赤红,说不出话,下意识加重了膝下的力道。

    卡洛斯出征前,将最精锐的一支小队拨给他。

    第一军的反叛毫无征兆。他率领小队尝试从后方闯入营救,折损了大半兵员才赶到,却已经于事无补。

    见凯度不言,宁宴转向塞纳托:“听清我的条件了吗?”

    塞纳托被勒得眼冒金星,艰难开口:“放他们三个离开,我会守约的。”

    宁宴盯着他涨红的面颊:“向虫神起誓。”

    闻言,塞纳托诡异地沉默一瞬,不知是一时喘不过气还是其他原因,片刻后才依眼照做:“塞纳托·哈雷尔在此向虫神起誓,必然践行与宁宴阁下的约定。”

    宁宴这才点头,低声道:“凯度少将,松手吧。”

    塞纳托重复:“凯度少将,听见阁下的命令了吗?”

    凯度与他僵持片刻,缓缓松开钳制。

    塞纳托立刻翻身站定,偏头咳了两声,快步行至宁宴身侧。他知道雄虫受惊后虚弱无力,一时恐怕难以走动,于是伸出手:“阁下,请。”

    宁宴仿若不闻,抬步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塞纳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停滞了一秒,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紧随其后。

    直到雄虫的身影完全被包围,盯着凯度三虫的士兵才收起枪,跟上队伍。

    不久前还忙碌而有序的研究所,此时一片死寂。走廊上站满第一军士兵——更准确的说,是叛军士兵。

    空气中唯余军靴叩地的声响。

    行至研究所大门处,宁宴还来不及看清外面的情况,颈侧倏而一凉。细微的刺痛过后,他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向后倒下,失去了意识。

    塞纳托接住他,取下麻醉针,一掌箍住雄虫的下颌,垂眼端详片刻,才快步往外走。

    他取出通讯器:“元帅……”

    习惯性喊出这个称呼,塞纳托继而意识到,既然已经决意与皇室对抗,由帝国授予的军衔与荣誉自然失去了意义。他急忙改口:“将军,已经将精神力部门的研究员全数控制,并成功带走波昂和另一位阁下。”

    “是,我会立刻赶往第八星系。”

    *

    对帝都星上的虫来说,这原本是一个平静而寻常的下午。直到无数低空舰出现在非航道上,浩浩汤汤,遮天蔽日,从军部一路直奔星港而去。

    皇家护卫队在星港上空击落了十余艘低空舰,但多数叛军仍成功转移,登上军舰逃逸。

    余下三军随即整兵,跟随皇家护卫队追击。在中央星系的西南边缘,追兵发现了叛军的行踪。

    皇家军舰的震波炮已蓄势待发,侦查视野中,却见当头的敌舰轮廓扭曲一瞬,继而凭空消失不见。

    这一幕十分诡异,但皇家护卫队队长对此并不陌生,对着通讯器厉声道:“叛军进入虫洞跃迁!”

    “方圆一百光年内根本没有可供跃迁的虫洞!”通讯频道内有将领提出质疑。

    另一名将领紧接着报出一个精准的坐标,冷声道:“别忘了这个直通第八星系的新虫洞。”

    通讯频道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声。

    “哈雷尔不是还在禁足吗,是怎么控制住星港和虫洞的?!”

    “恐怕他已经逃往第八星系了!”

    皇家护卫队队长没有出声,他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射击视野。炮弹轨道确认无误,驾驶员按下发射键的瞬间,皇家护卫队队长忽然发觉了异常,骤然出声:“停下!”

    然而,已经晚了。

    皇家军舰的舰身一颤,震波弹从两翼炮筒中轰然发射,直直奔向还未驶入虫洞的敌舰。

    然而,叛军尾部的舰艇不仅没有加速逃命,反而在虫洞入口处停滞不前。与此同时,舰身上原本微弱的光点骤然扩大,在毫秒之际迸发为不可逼视的刺目白光,刹那间将整个虫洞入口覆盖,军舰的身形更是尽数湮没于巨大光团之中。

    两枚震波弹落入其中,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没能激起一点儿浪花。

    数秒过后,爆炸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般袭来。

    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追兵队伍前列的几艘军舰剧烈晃动不止,饶是A级军雌都被震得耳鼻出血。驾驶员在视野全失的情况下,全凭本能操作,勉强将军舰矫正回正常航路。

    一片混乱过后,通讯频道内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星系深处的光团久久未熄。

    叛军负责断后的舰艇上,荷载着至少十枚恒星量级的超导。引爆后产生的可怖能量,炸毁了从中央星系直通第八星系的虫洞入口。

    第99章

    宁宴睁眼后,颈部残留着些许酸胀感。左手腕上空荡荡的,原本带着终端的位置只留下一圈不浅的红痕。

    出于安全性考虑,只有所有者才能将终端自然摘取。在宁宴昏迷时候,有虫用暴力手段拆掉了他的终端。

    这是一间独立的房间,带着一个小卫浴,屋内各种物品外形圆钝。防爆门上方有一个方形凹槽,似乎是一道活动关卡。窗户被封死,外面一片漆黑,玻璃极厚,墙体是平常装修时不会采用的特殊金属材质。

    他正处在一艘星舰上。

    空气中十分安静,没有引擎发动的声音。脚下始终稳稳当当,并未出现行驶时摇晃的痕迹。星舰应当是悬浮在太空中,或是停泊在星港内。

    宁宴在屋内转了一圈,没再找到其他线索。

    虽然疑云重重,但眼下的处境很明显:哈雷尔的虫将他软禁起来了。

    芯片的研制来得太突然,精神力部门内部还没有做好相应的防护工作,再加上一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内奸,局势陡转急下。

    哈雷尔为何在这个关头反叛,宁宴心中也有模糊的猜测。

    声波疗法是信息素之外唯一能够安抚精神力的手段,一旦问世,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但凡皇室之外任何一股势力掌握这项技术,都能吸引和趋势无数走投无路的军雌。

    哈雷尔虽然被虫帝死死压制,但毕竟根基深厚,再加上夺取了芯片,若是运筹得当,恐怕真有一搏之力。

    从休伯格叛乱到现在,皇家护卫队在元帅府外已经驻守数月。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褫夺哈雷尔家族的荣誉和职权,但哈雷尔元帅本虫被禁足在府中,诸多事宜无法亲自出面,对帝都星的风云诡谲的形势鞭长莫及。不少从前依附于哈雷尔的势力见风使舵,纷纷倒戈。

    经过第一次部分换届议员投票,卡洛斯已经旗帜分明地同温斯特站在同一立场上。虫帝批准了他出兵第七星系的行动,自然也清楚他的动机。

    虫帝的默许,遵循了皇室一贯不干涉各派系斗争的风格。但在长期被禁足的哈雷尔元帅看来,就是虫帝彻底打压哈雷尔一族的信号。

    在这个紧要关头,毫无征兆研制成功的芯片,无疑是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宁宴正凝神细想,忽然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房间内颇为毛骨悚然。他猛地抬头,立刻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防爆门却没有任何变化。

    宁宴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听出声音从盥洗室中传来。

    更准确的说,是来自盥洗室的天花板。

    宁宴在屋内飞快扫了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能够防身的物件,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摩擦声断断续续的,在宁宴推开门的瞬间倏而停下来。

    天花板上是一个页状金属挡板,此刻往一侧偏移些许,露出一片空隙。

    宁宴站在门边,仰头紧紧盯着那处,无声僵持着。

    片刻后,一只沾满灰尘的手伸了出来,握住挡板边缘。

    刺耳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或许是因为卡得太紧,里边的虫半天没能把金属挡板移开。宁宴脖子都酸了,不绝于耳的刮擦声之下,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眼见着那条细缝终于变成足以容纳一虫出入的空间,宁宴屏住呼吸,后退一步,握住门把手,打算将来虫锁在卫生间,能困一时是一时。

    上方却没了动静。

    宁宴一手握拳,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指甲深深陷入皮肤,就在即将刺破皮肉之时,洞口处垂落一缕浅棕色的卷发。紧接着,里面的虫冒出头。

    宁宴看见一双亮红色的眼睛。

    两只雄虫的眼中都盛满警惕与不安,一个躲在门后,一个藏在天花板上,面面相觑,随即双双松一口气。

    “宁宁!”

    波昂脸上灰扑扑的,神情万分激动,又不敢高声说话,只得压低声音:“你还好吗?”

    “我没事。”找到同伴的感觉让宁宴心中安定不少,他快步走进盥洗室,望着天花板上的波昂,“你这是……从里面爬过来的?”

    波昂扒着边框张望一圈:“关押我们的房间应该是相同的格局。我就在你隔壁,沿着通风管道转了两个弯就过来了。”

    “……通风管道?”

    从盥洗室内的构造来看,确实是比较老旧的设计。宁宴喃喃一声,想到了什么:“能从管道里逃出去吗?”

    “按理说会有通向外界的开口,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波昂挠挠头,棕发瞬间染上一块灰,“我在过来之前,先往反方向去了一个空房间,应该是个临时储物室,里面放了几箱营养剂和换洗衣物。我们俩的终端保护壳在那里,本体肯定被他们带走了。我担心随时有虫过来,抽了几管营养液就钻回管道里了。”

    他把上衣口袋往外扯了点儿,向宁宴展示里面装着的营养液:“多了也装不下,不方便行动。”

    宁宴着实被波昂的行动力震惊了。

    他沉默片刻,捋了捋脑中的思绪才开口:“部门内有将近二十名研究员,哈雷尔肯定不会提供这样的居住条件,想必只是把他们抓去继续精神力研究。”

    波昂问:“收走终端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为了防止我们泄密吗?”

    “波昂,我们是雄虫。”宁宴叹了口气,嗓音发涩,“你觉得,我们会被用来做什么?”

    波昂被他凝重的语气吓了一跳,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由懵懂转为惊惶。

    “管道还能通往别处吗?”宁宴望着他,“就算逃不出星舰,我们躲在里面,说不定能拖到帝国的军队赶来。”

    “管道很长,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波昂回头望一眼身后无尽的黑暗,咬牙道,“你说的对,我们先试着往外走。”

    宁宴按照波昂的指导,踩着洗手台爬进通风管道。刚稳住身形,波昂便扑过来抱住了他。

    “宁宁,我害怕。”波昂小声唤着宁宴,带着些许鼻音,“组长他们会不会出事?我听到了枪声,有虫见血了。”

    宁宴轻轻去拍波昂的后背,宽慰道:“放心,研究员对哈雷尔来说有利用价值,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

    波昂眼中忧色不减,语无伦次:“是这样吗?可是汉克叔叔怎么会是叛徒?芯片也被抢走了,大家辛苦了这么久……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宁宴的动作停滞一秒,才继续,“再不济,也只是没能逃脱成功,被哈雷尔的虫抓回去,他们还不至于对雄虫动手。哈雷尔的动作这么大,陛下会举帝国之力追击。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迟早会被剿灭。”

    波昂吸了一下鼻子:“真的吗?”

    宁宴内心的想法并不似口中所言这样乐观,但他的语气却很笃定:“真的。”

    波昂安心不少:“那就好。我们出发吧。”

    管道内的空间对于雄虫而言能够弓着身子行动。

    转过一个弯后,本就微弱的光彻底消失,管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宁宴只能听见衣料的摩擦声。

    片刻后,出现了一个岔路。

    身后波昂问:“我们要拐弯吗?”

    “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是一片漆黑。如果星舰还没有启航,面向星港的一侧多多少少能够看见灯光。”宁宴背靠着管道的侧壁坐下,抬手揉着膝盖,“你可以分清我们相对于房间的方位吗?”

    波昂听懂了他的意思,思索片刻:“我知道了,往右拐。”

    他们一前一后地沿着管道往前爬,遇上拿不准的岔路口只能碰运气,统共不知走了多少弯路。

    黑暗让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参照。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膝盖和掌心逐渐传来胀痛。不知过了多久,又转过一个弯,视野倏而亮了些许。

    波昂开口虽然是气音,语调却难掩兴奋:“应该快到了!”

    宁宴的喉咙有点干:“希望是吧。”

    借着微弱的光线,波昂看出宁宴的脸色不太好,顿时有些担忧:“宁宁,你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下吧。”

    “嗯。”

    宁宴没有拒绝,侧身坐下,接过营养液喝了一口,便递回去。

    波昂仰头喝了半管,又塞到他手中,低声劝道:“再喝点。”

    宁宴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饥饿感,但也明白应该多补充一些能量,于是又勉强喝了小半管。

    波昂将剩下的营养液一饮而尽。两只雄虫肩靠着肩休息了一会儿,宁宴开口:“继续吧。”

    他们循着光的来源,又转过一道弯,远处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

    靠近光源后,视野豁然开朗。

    身下的星舰果真并未启航。一道登舰廊桥立在半空中,外形十分破旧,尾部的伸缩气囊发黄漏气,甚至没法完全和星舰对接。气囊和舰身之间留出一道半虫宽的缝隙。

    通风管出口的位置正处在廊桥下方,一伸手就能触到底部交错的钢管。星港的规模极小,从这个角度,能够自上而下看清星港灰扑扑的外形轮廓。

    看起来是某个荒星的破旧星港。不知为何,宁宴觉得有几分眼熟。

    波昂正想开口,宁宴蓦地发现什么,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头顶上方的廊桥内立着一道虫影,正是率队闯入研究所的塞纳托。

    宁宴刚制止波昂,塞纳托的声音便从廊桥的豁口处飘出来。

    “芯片无效?怎么可能,我亲手从那个老亚雌手中拿来的!肯定是仪器有问题,让汉克再测试一遍……从他嘴里撬出来,留一口气不死就行,亚雌的嘴能硬得过刑具?”

    “将军命我即刻启程支援,暂时顾不上那两只雄虫。万一此战失败,就引爆星舰上的炸弹,杀了他们也绝不能留给帝国!”

    “……你问我急什么?是,没错,皇家护卫队的虫还在路上,但他雌的卡洛斯就在第七星系!”

    “刚传来的战报,两个小时前,后备军撞上第三军,到现在仍然音讯全无,最后一次发来的坐标距离T8-13号虫洞只有七十三光年。”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区区七十三光年,十四艘大型舰,无一脱身!要不是兵力不足,他现在已经杀到你面前了!”

    四周空旷,塞纳托骂骂咧咧地往下走,一直到身形消失在廊桥尽头,都能听见他的怒吼声。

    又等了一会儿,宁宴才收回手。

    波昂立刻激动地扒住他的肩头:“宁宁,你听见了吗?舅舅来了!”

    宁宴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他正在脑中竭力回忆着什么。

    波昂絮絮地说了不少话,才发觉宁宴一直没吭声:“怎么了?”

    同时,宁宴心中有了分晓,神色笃定下来,沉声对波昂道:“我知道芯片在那里!”

    波昂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宁宴加快语速:“塞纳托闯进会议室的时候,埃德加组长正挡在我前面。交出芯片之前,他忽然握了一下我的手腕。当时我被吓坏了,没能意识到,组长把芯片放进我的终端卡槽了!”

    个虫终端支持读卡器模式,通过近场通信技术,免接入读读取内容。因而终端保护壳都设计了一个卡槽,以供放入游戏卡片之类的外接资源。

    “可是保护壳还在星舰里……”

    宁宴点头:“你说的储藏室,就在我们出发的房间附近吗?我得折回去拿芯片。”

    波昂惊慌失措地睁大眼,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刚才你没有听见吗?如果叛军形势不妙,塞纳托会炸掉整个星舰!趁着这会儿没有虫,我们应该快跑!”

    宁宴摇摇头,反手握住波昂:“研究进行了这么久,少说报废了五万枚芯片才成功一次。而真正的成功率远远低于五万分之一。”

    “错过了这次,我们什么时候能够侥幸刻录出第二枚芯片?”

    波昂没有说话。

    宁宴话音不停,像是在为波昂梳理形势,也像是借此说服自己:“有了这枚芯片,会有无数军雌不必在最鼎盛的时期离开战场……”

    声波的安抚效果不能和雄虫给予的抚慰相提并论,却足以帮助中下等级的军雌度过精神力波动。长此以往,雄虫的处境也会改善。

    当庞大的底层军雌的难题得到缓解,贵族恃以控制军雌的筹码将大大降低。而贵族势弱,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温斯特参政的阻力大大降低。

    宁宴低声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

    错过了这次,万一第二枚芯片在百年后才被成功刻录,平民军雌要多久才能等来第二个卡洛斯,雄虫又要多久才能等来第二个温斯特?

    宁宴松开了握住波昂的手,转而回想他们方才在通风管道中的路线。

    “左转……第二个岔口之后左转,不对……右……”

    他们走过太多错路,要记起正确的路线,殊为不易。宁宴闭上眼试图厘清,却仿佛陷入了迷宫之中,越焦急越走不出。

    正当他脑中一团乱麻之际,许久没有开口的波昂忽地唤他:“宁宁……”

    波昂抬起头:“我记得路。”

    这只娇生惯养的小雄虫还是像初见时那样爱哭,刚开口便红了眼圈,尾音发颤:“大家的努力和期望不能落空,让我折返吧。”

    宁宴喉间一梗,忽地卡了壳。

    他们对视良久,宁宴才开口:“你记得路吗,那太好了。”

    “波昂,把路线告诉给我。你顺着廊桥爬下去,在没有虫发现的情况下,能跑多远跑多远,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救援。”

    “万一你出了事,我怎么向卡洛斯交代?”宁宴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眼神带着安抚意味,语调却不容分说,“我回去找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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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在我们出发的岔道,往前三米左转,就是储物室。”

    波昂抽抽搭搭地把路线说完。

    宁宴飞快回顾一遍,他脑中本就有个大致轮廓,梳理过后脑中已经有了地形图:“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波昂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确定吗?”

    宁宴将路线复述一遍,波昂仍是不放心,抓着他的袖子叮嘱:“七弯八拐的,反方向回来的路能分清吗?不要记混了。”

    他倏而想到什么,在裤兜里摸索两下,掏出一支录音笔。

    “居然还在!”

    录音笔是为了会议记录准备的,第一军闯进来的时候,波昂慌乱中随手一塞。他穿得厚实,录音笔几乎没有存在感,一路辗转颠簸,一直安静地待在口袋里。

    波昂激动道:“以防万一,我把往返的路线录下来,你照着路线走!”

    “不用,我已经记住了。”宁宴伸手接过那支银色的录音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竭力掩饰的惶惶不安在这一刻却不受控制地自眼底浮现,“我有别的话想录下来。”

    波昂眼中茫然一闪而过,继而明白了宁宴的意思。他动了动唇瓣,想要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录音笔只剩下最后一格电量。宁宴握紧冰凉的外壳,侧过身,对着收音处轻声说了几句话,便按下终止键。

    确认录音保存成功后,他将录音笔塞进波昂手中:“如果我没能回来,就把这个交给卡洛斯。”

    眼见着波昂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混着脸上的灰尘,模样狼狈又可怜。宁宴抬手揉一把他的棕发:“只是最坏的打算,别哭啊。”

    “他收回手,不再耽搁:“波昂,我该走了。”

    语毕,宁宴矮身钻进管道的阴影之中。

    又是一段异常漫长的路程,好在对行程有了预估,心理上不至于太过难捱。

    转过最后一道弯,宁宴看到了从挡板处漏进来的光线。

    撬开挡板耗费了不少力气,宁宴折腾许久才勉强移出能够进出的空隙。

    在管道内爬行了这么久,关节酸胀不已,膝盖更是一阵一阵发痛。他艰难控制着双腿,从管道内探身。

    落地时踉跄一下,宁宴只觉得眼前发黑,脱力地跌坐在地喘了两口气,才渐渐缓过来。视线在储藏室内转了一圈,他立刻发现搁在不远处一个架子上的终端保护壳。

    发软的手脚凭空生出几分力气,宁宴快步上前,抓过自己的保护壳,用发颤的指尖轻拨一下。

    外壳的弹片开启,卡槽内,一枚芯片嵌在黑色定位板中,外面套着一层液晶保护壳。

    宁宴长舒一口气,将芯片放进外衣夹层的口袋。

    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宁宴正准备回到通风管道,地面蓦地晃动一下。他只当是自己犯了头晕,于是从脚边的储物箱中取出一管营养液。

    还没拆开包装,脚下的地面又震动起来,幅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宁宴急忙将手撑在箱子上稳住身形,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星舰启航了。

    一旦离开星港,星舰就此成为一座孤岛,无从逃脱。

    就在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之际,头顶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滋滋声逐渐扩大,持续片刻后又戛然而止。

    随后,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宁宴阁下。”

    宁宴被接连不断的动静搅得心脏狂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仰头张望天花板的四角,在某个角落处发现一个摄像头。

    声音正是从那处传来。

    “……谁?”

    随着他的问话声,摄像头缓缓转向这处,顶部红光闪烁一瞬,倏而向下投射出一道光束。

    光束中,缓缓显出一名身形高大的军雌。他身披轻型外骨骼机甲,脸上爬满皱纹,双眼深深地陷入眼眶,一双红瞳深如寒潭,颜色深得近乎墨色。

    这艘星舰十分老旧,硬件有限,全息投影出的影像有些模糊,伴随着连续不断的电流声,时而频闪卡顿一下。尽管如此,宁宴还是一眼认出了军雌的身份:“哈雷尔元帅。”

    哈雷尔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中。和从前出席公开场合时威严整肃的的形象相比,全息投影中的军雌明显苍老许多。

    他将浑浊的视线投向宁宴,开口道:“我有意邀请阁下做客,奈何小辈误解了我的命令,招待不周,让阁下受委屈了。”

    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宁宴不接话,只是戒备地望着他。

    哈雷尔仿佛没有发现雄虫的敌视态度,自顾自地道:“阁下与联合研究所展开的合作研究,我一直很有兴趣,今天终于有了交流的机会,还望您不吝赐教。”

    他口中的“一直很有兴趣”,具体表现为宁宴来到帝都星后遭受到的一系列明枪暗箭。宁宴不理会他的鬼话:“你想做什么?”

    “既然阁下是位爽快虫,那我就直言了。”

    哈雷尔也不再拐弯抹角:“一旦精神力部门的研究项目公之于世,必然引起轰动,哪怕虫帝也无法坐视不理。到了那时候,失态的走向恐怕由不得您,单凭卡洛斯也护不住您。”

    提到这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生雌子,哈雷尔的声调染上一丝讽意,“更何况,连狗都知道不能叛主,但卡洛斯身为军雌却背弃家族,连忠诚都做不到,怎么能指望他保护您?”

    宁宴看着他的投影,不为所动。

    见状,哈雷尔不再掩饰意图,沉声道:“让您和波昂能够从管道内脱身,倒是我的疏忽。但您为什么选择折返呢?让我猜一猜——”

    “是为了芯片吧?”

    虽然是一个问句,哈雷尔的语气却十分肯定。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审视着宁宴。

    哈雷尔离开战场已久,但经年积累的杀伐血腥之气并不会随着虫纹的淡化而消散,此刻经由全息投影沉沉压过来,如有实质。虽然只是空中的光影,宁宴却像是感知到危险的小动物,不受控制地绷紧脊背。

    他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口袋中的芯片,但立即克制住动作,绷着表情,不让对方觉察到异常。

    就在这时,有隆隆的炮火声自远而至。宁宴心中一紧,抬眼望向舷窗外。星舰刚驶出星港,还未脱离这颗星球的太空层,虽然时有颠簸,但周围风平浪静。

    炮火是从哈雷尔那边传来的。

    虚拟投影的连接本就不稳定,此刻更是频闪不止。意识到这一点,宁宴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易觉察的凝重。

    “星舰上装载着一颗定时炸弹,一个小时后,您周围的一切都会化为齑粉——除非遥控停止倒计时。”哈雷尔利诱不成,转而威胁,“芯片被炸毁也就罢了,但尊敬的阁下,您一旦出了意外,可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一个小时的定时炸弹?”这和塞纳托所言又不尽相同,宁宴强装镇定,“别拿这种拙劣的谎话诳我。”

    但颤动不止的瞳仁却泄露出慌乱,他竭力稳住心神,在脑海中推衍。

    从通风管道七弯八拐爬进储物室大概花费了两个小时,足够塞纳托和第三军打上一仗。

    塞纳托曾放眼战败便杀雄虫,如今看来,哈雷尔急着寻找芯片,或许是因为前往支援的塞纳托失利,那片下落不明的芯片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宁宴刚生出模糊的念头,哈雷尔的行为便印证了这一猜想。

    他未必在意宁宴的性命,却急于撬出芯片的下落。听雄虫提出质疑,眼下局势紧迫,他无暇多言,直接抬手点按两下。

    军雌的身形短暂地消失在宁宴眼前,全息投影展现出另一幅景象。

    驾驶舱中,指示灯闪烁着蓝光,表明星舰正处在远程操控状态。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被一个半虫高的巨大金属箱占满,箱体的一侧打开,露出交错缠绕的电线,中央是一块电子屏,鲜红的数字随着时间流逝而跳动着。

    倒计时显示53:18,继而跳转为53:17、53:16……

    “阁下,眼见为实,这下您总该相信了。”画面一闪,哈雷尔的身形再次出现,“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您将芯片的位置如实告知,倒计时就此停下,您也会被护送到安全的星球。”

    看到驾驶舱的场景后,宁宴立刻想到了其他方面,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劝说。

    连最重要的驾驶舱内都没有虫,这艘星舰上八成没有其他虫。

    想到这一点,宁宴立刻转身,用力拧开储物室的门,将哈雷尔的投影甩在身后。

    走廊上没有虫影,两侧房门紧闭。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塞纳托笃定两只雄虫翻不出任何水花,将所有手下都带离,只留下了舰内的机器虫。

    按照民用星舰的设计,休息间和储物室都在尾端。宁宴将脑海中通风管道的位置和走廊的走向相对应,很快分辨出方位,朝着最前端的驾驶舱奔去。

    耳边一时只有急促的脚步声。毫无征兆的,熟悉的电流声自头顶传来。走廊上方的监控器被连接,哈雷尔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阁下,不要再挣扎了。”

    伴随着催促声,左右两侧的房门砰地开启,两只闪着红光的家政机器虫横冲直撞地奔来。宁宴呼吸一滞,急忙往后方一闪,匆忙避开。

    宁宴行进之处,两侧的门纷纷打开,被远程操控的机器虫接二连三地冲出来,密密麻麻地挤在过道之间,挡住去路。他们不具有攻击性手段,只能将机械臂延长至极限,在空中挥舞。

    哈雷尔的发令信号有些迟滞,机器虫们相互推搡,发出碰撞声,倒真像是一群蛄蛹着的虫。

    信号连接越发不畅,哈雷尔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卡带的旧碟片:“驾驶面板已经被锁定,炸弹无法拆卸……就算您赶到驾驶舱……也没有用……不如快点交代……”

    作为背景音的轰鸣陡然增大,压过了哈雷尔的话音,长长的走道上充斥着巨响。

    忽然,“滋啦”一声尖锐的异响过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挡在宁宴面前的机器虫停止了动作,保持着高举着机械臂的姿态僵直在原地。

    仿佛一段聒噪而混乱的视频被按下暂停键,陡转为诡异的安静。

    驾驶舱内,操控面板上亮着的□□倏而熄灭。检测到远程驾驶链接被截断,动力系统自动切换,转为自动巡航模式。

    星舰在上万米的高空中盘旋。

    三十万光年之外,某个星际堡垒上,炮火声夹杂着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远程连接信号中断的同时,哈雷尔如有所感,通过精神力链接操控外骨骼机甲,猛地往后一避。

    下一刻,哈雷尔原本站立的位置被一梭子震波弹击穿,地面瞬间留下几个深深的、冒着青烟的弹坑。

    与此同时,伴随着无数“保护将军”的呼喊,拦在外围的守卫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威压逼得抬不起头,随即被剑光般闪过的虫翼割成两半。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中,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闯入。

    虫翼挥动间甩开一连串血珠,卡洛斯在空中一拐弯,径直向哈雷尔逼去。

    来不及喘息,哈雷尔刚站稳脚跟,又立刻操控机甲躲过下一波攻击。衰老让军雌的虫翼逐渐萎缩,已然跟不上近身作战的节奏,哈雷尔不得不依靠机甲提升速度。

    卡洛斯将手中提着的物件一丢,肩上的机械臂猛然暴涨,以万钧之势袭向对方。机械臂险之又险地擦过哈雷尔的耳廓,地面霎时出现大范围龟裂。

    “卡洛斯!”狼狈闪避的间隙,哈雷尔冷冷出声,“再不停手,就让你的雄虫给整个哈雷尔陪葬!”

    银灰色机械臂顿时被定格在空中,仍有血珠不断沿着边缘淌下。卡洛斯双目赤红,浑身浴血,状如修罗,厉声逼问:

    “他在哪?”

    被随意砸在地上的那个东西骨碌碌翻滚几圈,留下一道歪斜的血痕。

    那是塞纳托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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