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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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贺游原会画画这件事, 李葵一有那么一瞬的小小的惊诧。
或许不是他会画画这件事让她惊诧,而是他在画画时,周身散发出来的寂默气质, 让他看起来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她素来见惯了的,是他的张扬、他的得意、他的无赖、他的气急败坏,然而此时此刻,他低敛着眉眼, 凝神注视着他眼前的那片花海, 安宁得如同一轮静水中倒映着的慈悲而易碎的月亮。
有其他班级的同学从十二班的窗子边路过,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欣赏一番,而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哇!好好看啊。”
不知是在赞美人还是在赞美画。
唯一的区别在于,有人羞涩,夸奖也细声细语;有人大胆,毫不掩饰地拍手称颂。
画画那人却都像没听见似的, 一次也没有回头。
方知晓说是留下来出板报, 却只抱着手机站在贺游原斜后方, 镜头悄悄对准那个好看的侧影, “咔嚓”将其永久定格。
偷拍成功后,她和十二班的几个女生迅速凑在一起,极小声地讨论了些什么, 又在手机上一顿操作, 最后贼兮兮地相视一笑。
李葵一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就给她发消息:“我在你们班外面了。”
方知晓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到她后, 兴奋地朝她招手, 说:“快进来,快进来。”
李葵一走进十二班的教室, 方知晓将她拉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神秘兮兮地从手机里调出那张她刚刚偷拍的照片,小声问:“怎么样,没骗你吧?这算不算艺术品?”
李葵一伸出两指将照片放大,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低声评价道:“画得确实挺好的,但你这张照片的构图很不对,视觉中心有些偏了,明显不在板报上。”
“你这人简直像个木头!”方知晓恨铁不成钢地白她一眼,“板报重要吗?重要的是帅哥好不好!”
“……是你说让我来欣赏艺术品的。”
“这么大一个帅哥认真画板报的样子,难道不能称之为艺术品吗?”
李葵一:“……”
行吧,是她对艺术品的理解狭隘了。
方知晓冲她眨眨眼睛:“要不要把照片分享给你?刚刚我已经把它分享给我们班好几个人了。”
李葵一想了想,然后摇摇头:“算了吧,显然我没有欣赏艺术品的细胞。”
“哎!”方知晓将手机倒扣在课桌上,托着下巴哀叹一声,“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李葵一抬起下巴指指教室后的板报,转移了话题:“哪个部分是你画的?”
“喏,那绿皮火车侧面不是有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么,就是我画的,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贺游原画的。”
“呃,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方知晓不满地撅起嘴,“那五星红旗是点睛之笔好吧!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不解风情来着,结果你是真的没有欣赏艺术品的细胞。”
李葵一:“……”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贺游原停下了手中画笔,在课桌间的过道上后退几步,像是在从整体上观看他的画作,连乌漆麻黑的后脑勺都透着几分谨肃。
“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方知晓痴痴地笑,“哎,他要是能一直保持这个不言不语的状态,真的,妥妥的就是我理想型。”
忽而她又无比遗憾地咬紧了牙,“好好的帅哥,为什么会喜欢补墙!”
李葵一看着那一黑板的水粉,沉思道:“会不会是职业病?”
“你还真别说。”方知晓恍然大悟,“我突然想起来,他被班主任没收的那把补墙用的小铲子,好像就是油画刮刀!”
像是揭露某个真相似的,她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不自觉地就拔高了好几度,一不小心就入了贺游原的耳朵。
他意识到有人在谈论他,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朝那边看过去。
却极意外的,跌入另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中。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乌黑清冽,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不柔和,也不潋滟,眼风淡然扫过,如冰凉的刀背轻触肌肤,带有几分锐利,几分寡冷。
他已经有许多天未曾见过她了,准确地说,是他在刻意地避开她。他有时会碰见她的身影的,在放学的路上,在跑操后的操场,在人满为患的食堂……
但他至今对在她面前流鼻血这件事无法释怀。
那天晚上,他拖着两股鼻血回到家,把他的小姨、他的姥姥姥爷都吓了一跳。他们围绕着他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最近天气太干太燥,他上火了。于是他的姥爷立刻迈入厨房,给他煲了一个雪梨百合马蹄汤,清热去火。
汤煲好后,他拍张照发了条说说,并配文:“天干物燥,小心上火”,想了一想,又现身说法,配了一张自己堵着鼻孔的自拍照。
发说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李葵一看的——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是因为上火了才流鼻血的,才不是被她气得!
但更让他气恼的是,他这条说说引来了许多人的关心,甚至有八百年没联系的小学同学前来嘘寒问暖,他却始终没在已浏览人员里看到臭脸菠萝的身影。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的说说?!那我发它还有什么意义?!
他真的会被她气死。
想到这,他愤愤然地瞪了她一眼,又无比委屈地移开眼去,把头偏向一边。
李葵一接收到了这个眼神,默默地抿了抿嘴,视线掠下,不免有几分心虚:他果然还在为被她气到流鼻血这件事而生气。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其实是想给他发条消息的,问问他有没有好一点。但她想起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陷入犹豫——他一定是觉得在她面前流鼻血很丢人,才匆忙逃走的,如果她再不知好歹地去问他的话,他会不会觉得更丢人啊?
犹豫着犹豫着,最终就没发。
结果他还是介意这件事。
那,要不要去跟他道个歉?
道歉会不会太奇怪了?毕竟是他出尔反尔在先,她才嘲笑他的,她也没想到他会气成那样。
但不道歉的话,把人家气到鼻血喷涌,心里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李葵一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问问“军师”的意见,便凑到方知晓耳边问道:“你觉得我需不需要为贺游原流鼻血这件事负点责任?”
方知晓微微张着嘴,眨巴眨巴眼,脑子飞速转着。
她在评估贺游原这个人适不适合跟李葵一继续发展下去。
若按照她以往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的套路,他们俩绝对算是有缘分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的遇见并产生交集;贺游原的外型又贼拉优越,属于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存在;况且在她原先的推测中,贺游原保不齐已经对李葵一有意思了。
最重要的是,李葵一可从来没说过她不喜欢会补墙的男生!
方知晓转过头,定定地看向李葵一:“需要。”
贺游原又简单调整了一下板报上的几处细节,直到在他眼里,它变得完美无缺。他随意地将笔刷和水粉盘丢进洗笔桶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对十二班的宣传委员说:“好了。”
宣传委员蹦蹦跳跳地在板报前挪来挪去,天上有地下无地夸赞一番,又笑嘻嘻地说:“多亏有你呢!要不这样,我们几个参与设计、绘制板报的人一起去吃个饭吧,我们请你。”
“不用了。”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下次出板报的话,可能还会麻烦你,挺过意不去的。”
“没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他才不会跟几个女孩子去吃饭呢,别扭都别扭死了。
“……行,那麻烦你啦。”
“嗯。”
贺游原拎着洗笔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自己的书。因为国庆假期回来后就要考试,所以学生们需要在离校前把桌椅清空。
李葵一就坐在方知晓的位子上,面朝教室后方,正好把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了水粉颜料,呈现出斑斓的色彩;他劲瘦的小臂因为抱起一摞书而青筋微起,像细远的山脉与河流;他漂亮的眼睫覆在清亮的镜片之下,颤动着干净而周正的少年气息。
她凝眉思索着,要如何补偿他一下。
他却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他虽然一直没有抬眼看她,但他知道,她在看他。
别这样,一直,看着我。
贺游原喉结上下一滚,手忙脚乱地将自己不用带回家的书抱起,准备放进教室外存书的柜子里。李葵一突然福至心灵,说:“我帮你吧?”
他脚步一顿,再次对上她的眼睛。
这位菠萝小姐,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不用。”他径直走向教室外。
李葵一和方知晓对视一眼,方知晓握起拳头,给她加油鼓劲。
放好了书,贺游原又走进教室,将松垮的书包甩在右肩上,拎起那只洗笔桶,就要回家。
李葵一拉着方知晓两步跟上。
“哎,贺游原。”走出教学楼后,她叫住他,直截了当,“我请你吃东西吧。”
Chap.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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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哪门子的鸿门宴啊?
贺游原微微眯了眯眼, 内心警铃大作。会不会他跟她去吃东西,服务员端着菜上来,忽然菜穷而匕首现, 她左手把他之袖,右手持匕首揕他……
啊,不对,这是荆轲刺秦, 知识点学岔了。
但甭管她是项羽还是荆轲, 反正可以确定的是,臭脸菠萝这把绝对属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请他吃饭又能怎样?他可不是随便的人。
“不去。”他冷冷斜着目光看她。
李葵一有想过他会拒绝,垂眼想了想,又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诚恳地说:“我知道你还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其实, 我想请你吃饭, 就是想针对那件事, 给你道个歉……”
贺游原还没听她说完, 脑瓜子就已嗡嗡的了。
什么叫她知道他还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她以为她是谁,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虽然他确实还在介意那件事。
我可以介意,但你不能知道我介意。
“你想多了, 我不介意。”他将目光移开, 不看她。
“不介意的话,为什么要拒绝?”李葵一不解,“你接受我的赔礼道歉, 这件事不就到此了结了吗?”
她这个人, 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时,向来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如果她请方知晓吃饭, 方知晓拒绝了的话,她会生闷气,会胡思乱想,但她面对的人是贺游原,她就只想赶紧解决问题。
贺游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赔礼道歉都强买强卖的。
不过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跟她解释清楚。
“跟你没关系,我那几天刚好有点上火。”
李葵一呆滞了三秒,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试探着问:“你确定?”
“确定。”贺游原斩钉截铁地说。
呃,这么说,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李葵一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好,那好。既然和我没有关系,那我就不用跟你道歉了。”
随即她便“翻脸不认人”,“那你回家吧,我们也要去逛街了,再见。”
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贺游原:“……”
他真的,会被她,活生生气死。
他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罚他这辈子要认识这种品级的妖魔鬼怪啊?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葵一拉过方知晓,转身从他身前离开。
贺游原气极反笑,淡淡地轻嗤一声,然后懒洋洋地伸出手臂,拽住她的书包,稍一用力,又把她给扯了回来。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虽然我上火不是你的错,但我流鼻血,你确实是导火索。”他黑津津的瞳仁里闪着几分蔫坏,扬了扬眉,恬不知耻地耍起赖皮,“我想吃烧烤,走吧。”
一中东门附近就有烧烤一条街。可能是因为明天就是国庆假期,今晚是最放松的时刻,还不到七点,烧烤摊前就已经坐满了人,多数是侃天侃地吹牛皮的中年男人,零星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鹌鹑似的夹在中间,烧烤架前的鼓风机轰隆隆地响,混杂着啤酒瓶碰撞的叮叮当当,街口处一家门店的胖老板依旧穿着老头背心,下摆卷到肚皮上,在烟熏火燎中急匆匆抹一把汗,大声怒喊:“哪桌要的重辣?”
贺游原不客气地挑了张小方桌,大剌剌地坐下,拿起菜单扫了一眼,直接丢给两位女生:“你们先点。”
李葵一坐在他对面,又将菜单推回去,企图夺回主动权:“是我请你,你先点。”
贺游原懒散坐着,一动不动:“江湖规矩,客随主便。”
“哎,你们无不无聊?”方知晓将菜单抢过去,“别争了,我来点。”
土豆片金针菇烤面筋烤年糕羊肉串这些基本人人都吃的东西她直接勾选上,遇到味道比较独特的才会问一问那两人的意见。
“烤脑花有人吃吗?”
“不吃。”
“不吃。”
“那我来一个就行。”
“生蚝都吃的吧?”
“可以。”
“可以。”
“行,那多来几只。”
“羊宝、羊尾、羊腰子有人吃吗?”
“不吃。”
“……不吃。”
“哦,我也不吃,看着怪恶心的。”
“微辣行吗,李葵不太能吃辣。”
“随意。”
点好后,方知晓将菜单递给贺游原:“看看你还有没有要加的。”
他也没看,直接说:“就这样吧。”
菜单又转到李葵一手里,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已经应点尽点了,便转过头招手,叫服务生过来。
座位是露天的,溺在暗沉沉的夜里,没有正经的照明,只有老板随意扯过的电线上孤零零地挂着几只灯泡。灯泡长久地被烟火熏染,表面糊上一层油腻,显得有些旧,灯光也暗荧荧的,堪堪照亮一小方天地。
偏偏这样粗陋的环境,也能勾勒出漂亮的光影。
她脸上有明有暗,稍稍昂着头,神色是少见的柔和,嘴唇翕动,轻快地对面前的服务生说着什么,头顶的光一倾而下,顺着她的下颌线,她的脖颈,静静流淌进校服领口。
贺游原微有失神。他想起他在画室里画过的那些人体,那些舒展的身姿,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忽然觉得她的胸锁乳突肌长得很好看,纤长分明,朝气蓬勃。
“酒水饮料都在那边,要喝的话自取哈!”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服务生收走了她们的菜单,随手指了指一旁的饮料柜。
“好,谢谢。”李葵一转过头来,“你们要喝什么?我去拿。”
贺游原陡然回过神来,耳朵悄悄红了半边。
真是见了鬼了!好端端的,观察人家的胸锁乳突肌干什么!而且他居然还觉得它好看?
一定是最近人体结构画得太多了,对,就是这样。
李葵一见他脸上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神色,不禁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是想喝酒吧?”
贺游原:“……”
他没好气地抱起双臂:“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遵纪守法。
李葵一知道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但她从小长到大,身边未成年饮酒的情况还蛮多见的。大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连大人也不管。她记得,过年的时候,家里那些来拜年的叔叔伯伯们还会邀请苏见林一起喝酒,当时苏见林年纪也不大,不过他都直接拒绝。
所以她才有些惊讶:“你没喝过酒啊?”
“……你喝过?”
“没有。”
“……我喝过。”
那你刚才还理直气壮个什么劲儿啊!
贺游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酒,就在三个月前的初中毕业同学聚会上。当时在一群同学的起哄下,他喝了两罐啤酒,然后……醉了。
简直是黑历史,不堪回首。
方知晓在一旁看两人斗嘴似的交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识趣地站起身来,去饮料柜拿了三瓶北冰洋汽水儿。
李葵一接过汽水,四下看了看,说:“我们去隔壁桌借个瓶起子吧。”
“费那劲儿。”贺游原拿起汽水瓶儿,漫不经心地往桌上一磕,“啵”一声,盖子掉了。
他用同样的方法帮两个女生也打开了汽水,看着她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得意洋洋:怎么样,帅吧?
李葵一和方知晓却陷入沉思:他开瓶子这么熟练,不会是喝酒练出来的吧?
人多,烧烤上得慢,三人漫无目的地聊着天,话题大都由方知晓牵起:“你从小就学画画吗?”
“嗯。”
“哇,好巧,我也……”方知晓嘴比脑子快,想说自己也学过两年美术,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意识到她现在的身份是牵红线的,便紧急改了口,“我……我们家李葵画画也很好的,以前上美术课经常被老师表扬。”
李葵一:“……”
方知晓,你不要给我张嘴就来!
贺游原:“……”
没见过这么生硬的搭讪。
可方知晓能怎么办啊,她也是第一次当丘比特。她想了想,又继续说:“学艺术很看天分的吧?你画得这么好,不会是天秤座吧?”
也没见过这么老土的搭讪。
贺游原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桌子,反问:“这个和星座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是说天秤座容易出艺术家吗?”
“哦,那我不是。”
“……那你是?”
“双鱼。”
“哎呀!”方知晓一拍大腿,一副“我早该想到”的样子,“双鱼座也很适合搞艺术啊,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嘛!我们李葵是狮子座,我跟你们讲,狮子和双鱼……”
配……配吗?
方知晓话堵在嗓子眼:怎么办,好像不是很配诶!
和狮子般配的是天秤啊!
她干巴巴地笑两声:“星座嘛,哈哈,这个东西……好像也不准,是吧?”
李葵一:“……”
贺游原:“……”
贺游原喝了一口汽水儿,心想这还真是一场鸿门宴啊,这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就正在上演吗?
臭脸菠萝……不会喜欢他吧?
贺游原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女孩子的示好与告白,自认为在这方面比较敏感。正是因为他有自信看穿别人对他的小心思,所以他才没有自恋地认为李葵一喜欢他——他确实没在她眼里看到过或是羞涩或是炽热的爱意。
可他现在却忽然不明白了,如果臭脸菠萝不喜欢他的话,方知晓在这撮合个什么劲儿啊?
他又拿起那瓶北冰洋,却在仰头喝汽水的时候,视线顺着玻璃瓶身,一直延伸到了对面的女生身上。她皱着一张脸,正凶巴巴地看着方知晓,那神情,好像在埋怨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咕嘟”“咕嘟”,气泡愉悦地在口中接连炸开。
承认吧臭脸菠萝,你就是——
喜欢我。
Chap.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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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不错的夜晚, 月色温柔,风儿凉爽,烧烤也喷喷香。
自从认定李葵一喜欢他的那一刻起, 贺游原的嘴角就没再放下来过。
臭脸菠萝这个人,平时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啊!结果呢,还不是拜到在哥的石榴裙……啊不,校服裤下。
他努力地想把嘴角往下压, 但没办法, 多巴胺已经完全掌控了他的大脑。他怕被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发现他在笑,便装作随意的样子,反手握拳掩鼻,稍稍遮挡一下。
李葵一和方知晓看得一脸迷惑:这哥们撸起串来还挺优雅。
不管他了,吃最重要。
方知晓拿起勺子挖一勺脑花塞进嘴里,瞬间有种灵魂升天的感觉, 满足地“嗯”一声, 不住地点头:“好吃好吃, 超级滑超级嫩, 要是再麻再辣一点就更完美了。”
李葵一站起身来,端起那只盛放脑花的锡纸盒子,说:“我去让老板再给你加点辣。”
“好哦, 么么。”方知晓隔空向李葵一送了两个亲亲。
贺游原:“……”
这是正常的吗?要是张闯对他做这个动作, 他能恶心得这辈子都吃不下饭。
等李葵一回来,贺游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两眼,忽然将手里的羊肉串丢在他自己的小盘子里, 挑剔道:“孜然放得少了, 羊膻味都盖不住。”
“你喜欢吃孜然啊?”李葵一抬眼看他,“你可以把你要吃的串儿都拿去老板那, 让他给你多撒点。”
贺游原:“……”
都是你喜欢的人,搞什么区别对待啊?
“不去。”他赌气。
不去拉倒。
这个人就是很会无理取闹不是吗?李葵一想起军训时,周方华不小心把阳春面洒到他身上,他说他被烫到了,她建议他去冲洗,他也说不去。
简直莫名其妙。
她垂下眼,专心对付面前的烤串。反正今晚过后,她和他就两不相欠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臭脸菠萝你这样的表现,可是没有一点竞争力的!贺游原忿忿地想。
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追我的吗?送吃送喝送情书,逢年过节送礼物,早安晚安一天不落,主动借作业给我抄,我每一条说说她都点赞评论,一到放假就约我出去玩儿……呵,你多能耐啊,你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是吧?
你想剑走偏锋是吧?我告诉你,没门,这辈子我都不会做你男朋友。
真的。
爱而不得的时候你可不要哭。
哭也没用,哥从不怜香惜玉。
贺游原恶狠狠地咬一口大肉串,气呼呼地把脸转向一边,决定再也不理臭脸菠萝,他要让她尝尝还没得到就已经失去的滋味。
隔壁桌的顾客会时不时地朝这边投过来两眼。原因无他,一个穿着校服的半大帅小伙,旁边坐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半大小姑娘,太容易让人脑补一场青春期的爱恨情仇,尤其是这帅小伙脸上的神情还不怎么好看。
贺游原看到别人好奇的目光时,都狠巴巴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我们仨之间的关系就像那表面水痕既不聚集成滴,也不成股流下的试管,干净得很!
两位女生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味蕾的享受之中。
方知晓的嘴巴被脑花辣得通红,猛地灌一口汽水儿,又拿起一串烤鸡翅,问:“苏见林国庆会回来吗?”
不知怎么的,当她给李葵一和贺游原牵红线时,她就忽然伤感地想起自己那无望的爱情来。
“应该不会,他好像没在这种小长假回来过。”
“好吧。”
李葵一见她瞬间有些失落,连忙安慰:“你可以趁着节日跟他聊天啊,虽然见不到他,但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好的,反正主动一点准没错。”
“好!”方知晓从竹签上捋下一只鸡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就听你的,今晚我就行动!”
贺游原则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呦呵,原来你的字典里有“主动”二字啊!
与其对别人的爱情指手画脚,不如多拯救一下自己的爱情!
真就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呗!
那他,要不要,指点一下,她啊?
哎,臭脸菠萝你可真行,你那脑瓜子聪明得能考全市第一,结果追我这种事还得让我教你。
于是,贺游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哼笑一声,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插入她们的对话,“你不会以为主动就……”
谁知刚说出几个字,他就忽然被远处一声呵斥打断:“贺游原!你你你……又是你小子!”
不止他们三人,连周围的其他顾客都被吓了一跳,抬头的抬头,转头的转头,齐刷刷地看过去。
哦,糟糕,是陈国明。
陈国明看到坐在贺游原对面的那个女生竟是李葵一时,更是惊愕,指着他们的手都抖动起来,“你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三两步快速走上前来,双手往背后一叠,瞬间散发出严厉的气场,“怎么回事儿?”
一时之间,周围噤若寒蝉,连那些已经毕业许多年的顾客都不敢说话,只有烧烤摊前的鼓风机还在不知所畏地隆隆作响。
三位主角乖乖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他大爷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贺游原不禁嘴角一抽,误会他一次还不够,还要误会他第二次?
再通报批评他一次,那他岂不就成了一中的顶级渣男?不仅换了恋爱对象,还一次性跟两个女孩子谈是不是?
“没谈,真没谈。”贺游原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要是骗您我这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
陈国明板着脸不为所动:这种誓言,有什么威慑力吗?
方知晓在一旁点头如捣蒜:“真的老师,我们就是单纯地在一起吃个饭,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事都没干。”
陈国明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
“是这样的陈老师。”李葵一最后开了口,“最近学校不是在举办庆祝国庆的板报比赛么?我们班今天完成了板报绘制,但有个同学突然提议,说其中一部分图案用水粉作画效果会更好,这样的话颜色会更艳丽,图案也会显得更立体、更有层次一点。但我们当时手边都没有水粉颜料,就想着去其他班借借看。刚好我有一个朋友在十二班,说她们班绘制板报用的就是水粉颜料,所以我们就去借了。这位借我们颜料的同学就是贺游原,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就请他在这吃个饭。”
说着,她指了指小方桌旁边的洗笔桶,继续道,“您看,工具都还在那里。贺游原同学愿意帮我们,也是一片好心,我们都不希望他因为这个被误会……”
她说这些话时,抬着眼直接地看向陈国明,语速平稳中带着点急促,就像是真心地在为贺游原作出解释。
陈国明信了。
陈国明一直觉得,那些成绩优异的孩子,眼神都很单纯,因为她们心无旁骛地把精力都投放在学习中。他在听李葵一解释的过程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纯粹干净的眼神。
他点点头,说:“其实学校不是不相信你们,你看,这样解释清楚了,也就没有什么误会了,多好啊。”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行,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但你们也要记住这次教训,男女同学能少来往就少来往,聪明人都懂得瓜田李下的道理不是?下不为例了啊,吃完赶紧都回家去。”
甭管认不认同陈国明口中的道理,反正这种时候只管点头就对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陈国明离开之前,又抹了一把贺游原的脑袋:“你小子,平时多给我注意着点!”
贺游原:“……”
陈国明顺着烧烤一条街,溜达着回去了。随着他走远,烧烤摊前也渐渐恢复吵闹。
“服了,没想到毕业那么多年了,老子还是怕教导主任。”
“哈哈哈看来你上学时没少挨批。”
“那是,想当年哥们可是学校里最痞的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贺游原转过头看了看李葵一,只见她淡然地坐回座位上,喝了口北冰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企鹅号,好像在给谁发消息。
他忽然不想教她怎么追他了。
就看她这对着年级主任撒谎眼都不眨一下的劲儿,当她男朋友的话,岂不是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这倒霉蛋谁爱当谁当去吧。
Cha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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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语死了, 那陈老头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啊,看到男生女生走得近些就怀疑人家在谈恋爱,这么会捕风捉影不如开家侦探社专门替人捉奸!”方知晓骂骂咧咧地一屁股坐下, 拿起吃了半截的烤串又往嘴里塞。
李葵一放下手机,笑笑:“他也没那么老吧,应该也就四十多岁,叫老头是不是过分了?”
“这是重点吗!”方知晓白她一眼, “而且我也没说错啊, 就算他才四十多岁,内心也封建得像个清朝的老僵尸。都什么年代了,还男女同学能少来往就少来往,知不知道国家都开始逐渐放开二孩政策了啊!”
李葵一:“……”
这都什么逻辑。
“对了,你不是跟陈老头说你们班借了贺游原的水粉颜料画了板报么,会不会露馅儿啊?”方知晓突然想到这一点, 担心地皱皱眉头。
“没关系, 我们班的板报确实有一部分用到了水粉颜料, 而且我刚刚跟我们班的宣传委员打了声招呼, 应该不会露馅儿。”
“那就好。”方知晓咬着串儿,吃吃地笑起来,“陈老头估计怎么都想不到, 他最喜欢的年级第一居然会骗他, 哼,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葵一:“啥?”
“哎呀,就是那个意思嘛, 你懂就行。”方知晓懒得解释, 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不对, “诶,贺游原哪儿去了?”
对哦,贺游原的位子上是空的。李葵一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他,索性站起身来,向长街的更深更远处望去。
夜色渐渐深浓,周围却依旧吵嚷,烧烤街上五彩的霓虹灯牌不知疲倦地闪烁,炭架上冒着白烟,时不时“滋啦”一声,像是把夏末的燥热过了一遍油锅。
回过头,另一端却是昏昧静谧的,隔绝了人群,也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光亮,中间似有一道无形的结界——
她看到他站在一棵树下打电话,左手搭在右臂上,微微低着头,月光疏疏落落地洒下,那个轮廓模模糊糊,衬得他整个人有种与世间喧嚣无染的清寂感。
“哦,他在那边打电话呢。”李葵一往前挪了挪自己的凳子,又坐下,心里却莫名地想,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他,这人这么看起来是挺勾人的。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在他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过了两分钟,贺游原拎着手机回来了,解释道:“接了个电话。”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妈妈的。”
“哦。”李葵一呆呆地应了一声。
上次在政教处,贺游原因为“早恋”的事被叫家长,结果来的是他的小姨。一般很少有小姨作为监护人的吧?李葵一不禁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当然,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没想到方知晓却因贺游原补充的那几个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小子,心思可别太昭然若揭。
“怎么了?”李葵一好奇地问她。
“没什么,没什么。”方知晓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她怕把口中的食物笑喷出来,便掩着嘴,但眼睛却得意地看向了贺游原,一副“姐看透你了”的表情。
贺游原见她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便知她是在笑自己,心里一阵发毛,不是,这臭脸菠萝和她的朋友怎么都是一个样子,有事没事喜欢笑话他是吧?
他做了什么吗?
仔细回想一下,从他接完电话回来,到现在为止,他就说了九个字而已。
“接了个电话。”
“我妈妈的。”
细细咀嚼一番,贺游原猛然明白过来:方知晓不会以为他是在给臭脸菠萝报备吧?
他不是!他没有!他就是……鬼使神差。
他耳根子瞬间烧了起来。什么东西啊,明明是臭脸菠萝喜欢他,怎么搞得好像他也喜欢臭脸菠萝一样?
他承认,他是希望臭脸菠萝喜欢他的,因为他觉得李葵一这人是个硬骨头——征服一个硬骨头多有成就感啊!但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她,他喜欢温柔一点的女生,他喜欢别人哄着他,而她只会气他,他要是和她在一起,估计活不到三十就被气死了。
所以,他想要指点她追他,他主动地解释是他妈妈给他打的电话,通通都是那股莫名的胜负欲在作祟,他就是想让臭脸菠萝继续喜欢他,而他高高在上地享受她的喜欢。
没错,就是这样的。
贺游原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其他的随你怎么想吧,哥不在乎。贺游原瞥一眼方知晓,走回自己的座位,拎起凳子上的书包,闷声说:“我回去了。”
啊,这就要走?
李葵一略惊诧地抬起头:“你妈妈叫你回去?”
“不是。”
“那你不准走!”李葵一呵住他。
贺游原没绷住,嘴角微微扬了扬,刚刚的沉郁也一扫而空。看吧,臭脸菠萝就是喜欢他啊,她在挽留他啊,就是语气太凶了,要是再温柔一点就好了。
“你的烤串还没有吃完呢,难道你指望我们两个把这些全都吃掉吗?”李葵一指了指桌子,“浪费可耻!”
贺游原:“……”
他可以理解为,这是她想挽留他,而找的借口吗?
他又坐了下来,憋闷地看对面的人一眼,一口气吞掉两颗香菇。
不知道为什么,小方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半晌也没人说话,和其他桌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又解决掉一点食物,贺游原再次站起身来,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说点客气话,“你们也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吧,注……注意安全。”
“行,你也是,再见。”李葵一轻轻挥了挥手。
“再见。”贺游原单肩挂着书包,尽量做出一种随意轻松的姿态,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他走远了些,方知晓立刻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八点!乖乖男啊这是,回家这么早!”
“所以你刚刚笑他什么?”
一说起这个方知晓就来劲儿,她手舞足蹈地解释一番,又用胳膊肘戳了戳李葵一:“我跟你说,他百分之百对你有意思。”
这也太牵强了吧?
“你捕风捉影的本事可一点儿不输陈国明。”李葵一幽幽地说。
“切,你爱信不信。”
李葵一当然不信。有时她连当面说出口的“我喜欢你”都不相信,又怎会相信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
她记得清楚,初中时班里有个男生总欺负她,还是特低级的那种欺负,比如给她取各种各样的外号,揪她的头发,撤走她的凳子,气得她天天拿书打他。结果毕业了,他告诉她,他喜欢她,她简直要晕过去,不懂他的脑沟是怎么发育的。
于是在拍初中毕业照的那天,校园的小角落里上演神奇的一幕。
“李葵,我喜欢你。”
“……我不信。”
“……”
要是贺游原真的喜欢她的话,她也会想要晕过去,这会让她怀疑,这个世界上的男生,没一个正常的。
李葵一又埋头吃烤串,吃得有些撑。
都怪贺游原,没有把他的那部分完全解决掉,要让她和方知晓来承受。
她站起身来想要去结账,却忽然发现贺游原的洗笔桶落在桌子底下,没有被带走。
哎,真是丢三落四。
方知晓却沉思道:“会不会是他故意落在这儿的?如果你去给他送洗笔桶,他不就又能和你产生交集了吗?”
李葵一:“……”
“怎么可能,你和他一个班诶,要送也是你去送啊。”
“嘿嘿,反正我不送,要送你送。”
服了,这一个两个的。
李葵一气冲冲地拎起他的洗笔桶,去老板那结账,没想到,老板却说:“那个小桌子是吧?刚刚有个男生结过了,长得还挺帅。”
“喔唷,结过了呢!”方知晓贼笑着,以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话,“是哪个好心人啊?为什么要帮我们结账啊?”
李葵一受不了了,问了老板价钱后,直接把她拉走。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贺游原发消息:“你的洗笔桶落在我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贺游原回:“哦。”
李葵一:?
一条语音进来,他的声音吊儿郎当的,听背景音,他应该在打游戏:“假期后你给我带过来。”
不是,你命令谁呢?
李葵一最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她也发了一条语音,好让他能直观地感受她的愤怒:“你不会说‘请’和‘谢谢’吗?”
半晌没动静。
又过了好半天,那边才又来了消息,语气好像要委屈死了:“请你假期后把我的洗笔桶带过来,谢谢。”
贺游原游戏也不打了,窝在懒人沙发里生闷气。什么嘛,只有不熟的人才需要说“请”和“谢谢”啊!
李葵一却很愉快,相当配合地发了个“OK”的表情。至于他结账的钱,就假期后连同洗笔桶一起还给他好了。
如果说平日里是光阴似箭的话,那么假期里就是光阴似火箭。李葵一只是和方知晓逛了一次街,看了一本新书,写了一篇周记,做了半张数学卷,假期就结束了。
方知晓对她深表同情:“哎,这可能就叫能者多劳。”
随即她又嘟了嘟嘴,“其实我的心理很奇怪的。你要说让我在假期里补课吧,那我肯定是不乐意的,但是吧,看你们去上课,而我们却还在家里玩,心里又觉得不舒服。学校这样做真的很差劲,就不能大家一起好好玩耍吗?非得搞个特殊。”
李葵一很能理解方知晓的心情。说实话,当刘心照宣布一班要补课时,班里虽然抱怨声四起,但这抱怨声里有没有掺杂着那么一点小骄傲,就不得而知了。
三天的补课时间也过得很快,月考紧锣密鼓地来临了。
考场和位次是按照入学成绩来排的,李葵一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第一考场的一号位。
祁钰紧随其后。
他冲她笑了笑,轻声问:“你准备得充分吗?”
李葵一点点头:“很充分。”
她那样笃定。
Chap.25
˙
祁钰从不会说这样笃定的话。
若是李葵一问他:“你准备得充分吗?”他最多只会说一句:“还行吧。”
“还行吧”这三个字, 已经是他能宣之于口的对自己的最大肯定了。
他认为这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方法。以他十多年来做学生的经验来看,大家似乎都不太喜欢过于傲气的人,像李葵一的回答, 就无形之中带着压迫感——尽管他努力告诉自己,别人复习得怎么样和他毫无关系,他还是在那一瞬间紧张了一下。
“你复习得怎么样?”
当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寻找一种安慰与认同, 大家最希望听到的回答是“我没复习好”, 来抚慰一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即便是假话,大家也都喜欢听。
“实话”在这个时候就显得过于直白而锋利了。
况且考试这个东西,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好,如果把话说得太死, 到时候难堪的是自己。
但李葵一好像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黑水笔在祁钰手中转了几圈, 他想, 他早就该意识到她是个很直接的人的, 否则她不会在学校实行跑操的第二天就给校长写信,她也不会在发觉事情稍有不对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站出来质疑体育老师的行为。
她挺勇敢的。
而他却连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勇气都没有。
“啪嗒”,黑水笔从手中滑落, 骨碌碌滚到李葵一的座位底下。李葵一弯下腰将笔捡起, 转身递给他,不由得歪了歪头,玩笑道:“你不会紧张了吧?”
祁钰笑着将笔接过, 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戳了戳她的背, 说:“借支笔给我吧,这笔摔了一下,断水了。”
李葵一觉得很奇怪,像祁钰这样的人,考试怎么可能只带一支笔?但扫一眼他的桌子,上面确实只有一支涂卡铅笔,一块橡皮,一把三角尺。
她大方地将笔袋一整个递给他:“你自己挑一支称手的。”
他看到,她的笔袋上也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眼睛蜘蛛,和她书包拉链上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一些。
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
非常细滑软腻的触感。
不知怎么的,在考试的时候,他觉得掌心热热的,好像那只小蜘蛛在他手中留下了温度。
九门课,考了两天半。考试结束后的第二日清晨,李葵一约贺游原在他家小区门口见面,准备还他洗笔桶与烧烤钱。
她没有选择在学校里将它们物归原主。把他的洗笔桶带回家后,她怕他的笔刷在水里泡坏了,就帮他把它们清洗干净,然后她就发现,他的洗笔桶上写了一行小字:贺游原的,谁动谁是狗。
李葵一:“……”
三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正是因为他将他的东西都打上了姓名标签,她才不敢贸然将其带入校园,免得被人发现,然后传出一些有的没的。她最近需要特别爱护她的“名声”,尤其是在陈国明面前,她一定要做一个单纯无暇的好学生。
他挺准时,说六点十分见,他一秒钟都没差。
他嘴里咬着根吸管喝牛奶,不紧不慢地晃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是因为他长得太高了,李葵一觉得那牛奶盒子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巧。“滋啦”一声,牛奶喝到底,他轻轻一丢,牛奶盒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进了垃圾桶。
他得意地看着她,挑了挑眉,就像在说:帅吧?
李葵一在心里默叹一声,装作没看见,直接将洗笔桶递给他。
贺游原接过,意外地发现他所有的笔刷、水粉盘,包括那只桶子都被她洗得干干净净。说实话,这只桶子是个“陈年旧桶”,他随手翻出来带到教室里帮忙的,上面沾了几层颜料,能完全洗干净并不容易,说明她是下了功夫洗的。
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啊?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甚至还带了一丝腼腆,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谢了。”
李葵一点点头,觉得孺子可教,上次他还不会说谢谢呢。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什么,从书包里掏出几张面值不等的纸币,递给他:“这是上次的烧烤钱。”
他脸色冷下来,直接将手插进兜里:“不用。”
“说好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礼道歉的啊。”李葵一递钱的手还在举着,“你付钱的话,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那就欠着吧,贺游原想。
“你是不是觉得让女孩子买单很丢脸?”李葵一猜测着原因,“你不用有这样的压力,我请你吃饭我付钱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个和性别无关。”
是这个原因吗?贺游原看着那双清亮而恳切的眼睛,自己也陷入迷惘之中。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李葵一绝对是个傻瓜。既然喜欢他,就不要这么冷冰冰地进行金钱往来啊,她完全可以说“那我下次再请你吧”,这样不就可以继续约他了吗?
这么没经验,不会是初恋吧?
臭脸菠萝的,初恋。
哎,太倒霉了,这菠萝身上可是一身刺呐,连里面的果肉都是酸不拉唧的,搁谁谁能受得了?也就他大公无私、大爱无疆,愿意指点她一下,就像那默默无闻的泡菠萝的盐水儿,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使她变得清甜。
等等,泡菠萝的盐水儿?
泡菠萝……
贺游原赶紧止住脑海里的想法,并默默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着要泡你的……就是思维发散得太快了。
李葵一就这样看着面前男生脸上的表情从别扭转到茫然,再从茫然转到窃喜,最后脸上和耳朵上竟浮起一片淡淡红晕……
什么东西啊?我是来欣赏你变脸的吗?
时间很宝贵啊,大哥。
“你要还是不要啊!”李葵一急了。
贺游原回过神来,发现她像一头暴躁的小狮子,居然在凶他。呵,她凶他,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人就是酸不拉唧一身刺啊。
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聪明人绝对不能逞一时之快,他要放长线钓大鱼,他要包容她,这样她就会越来越喜欢他,她越喜欢他,他在她面前越有主动权。
臭脸菠萝你完蛋了,要在喜欢我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了。
“不用还我了。”他若无其事地拉了拉书包肩带,浅浅地望她一眼,只一瞬,又将目光移开,看向远处,“下次你再请我吧,我不会抢着买单了。”
不想李葵一却立刻摇了摇头,“不行,这不是很好的解决办法。本来我把你结账的钱还给你,就不再欠你什么了。若按你的方法,我还要再请你吃两顿才能还清,虽说你也请我吃了一顿,相互抵消后,从总量上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另一顿对我来说就是完全不必要的支出,你能明白吗?”
她说得又急又快,贺游原只听到她嘴里不断地蹦出什么“一顿”“两顿”,自己又慢慢捋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不过他还是没太懂什么叫做“完全不必要的支出”。
是说和他一起吃饭完全没有必要吗?
李葵一看他微有滞愣,便知他没完全理解,也是,刚刚自己说得实在太快。她略尴尬地抿了抿唇,拿出给方知晓讲题的耐心来:“哪里我没说明白?”
他没应声,拨开校服袖子看了眼腕上手表,说:“走吧,六点二十了。”
他三两步走下台阶,身影在初秋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略显清薄,背后的书包看起来空荡荡的,也不知里面装东西了没有。一轮红日从东方的旷野上升起,又圆又大,霞光点点掩藏在云层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远方的白杨树也开始落叶了,细微的枝干末端光秃秃地映在天际。
这个人,又生气了啊?
真是不讲道理。
她又没说错。她记得她初中时和方知晓一起看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在追求女主角,于是他送她许多礼物,而女主角为了不亏欠男主角,只能回赠以同等价值的礼物。方知晓捧着脸说好甜好甜,李葵一却替女主角憋屈死了,虽然从价值上来说,女主角好像并没有损失什么,但那些买礼物的钱她本来是没必要支出的,她可以用这笔钱买她喜欢的东西,而不是换来男主角的礼物。
男主角因为喜欢女主角,所以他给她送礼物,他也是收获了情绪价值的;但女主角收获了什么呢?她当时并不喜欢男主角,一切都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当时她把这个观点说给方知晓听,方知晓觉得很有道理,但又无不遗憾地看她一眼,说:“你这人,这辈子大概要孤独终老了。”
李葵一想,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她宁愿老死也不愿意憋屈死——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就要争取得到,她不想要的东西塞进她手里她也会丢掉。
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去,赶上贺游原的脚步,直接站到他身前,抓起他的胳膊,命令道:“伸手!”
贺游原直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掌。
带着体温的一卷纸币落入他掌心,轻轻飘飘,花花绿绿。
她强行将他的手指握紧,抬起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那只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小蜘蛛晃啊晃,晃啊晃,一双大眼睛却天真无辜地看着他。贺游原知道,她生气了。
什么嘛,她把他惹难过了却不来哄他,自己反倒生起气来了。
一中的老师改卷速度向来很快,两天后,全科成绩都出来了。
李葵一有七门课取得了全年级单科第一,唯二的漏网之鱼是数学和历史。
这次的数学卷不算特别难,但也绝对不简单,年级里只有两位同学考了满分,分别是祁钰和夏乐怡。而李葵一得了149分,正在办公室里接受数学老师痛心疾首的批评:“不要给我跳步骤啊!说了多少遍,这些题都按步骤给分的,老师改卷那么快,一道题就扫那么两秒,看的是什么,就是关键步骤啊!你们仨,年级前三名,本来是应该整整齐齐地都给我考满的,这三人里我对你最放心了,结果偏偏你给我出问题……”
李葵一左耳朵听着右耳朵出,头点得很到位,但心里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下次改了就是。
至于历史,她的成绩在年级里排第五。
教一班历史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戴副眼镜,跟民国书生似的,这几天在办公室里收到了不少善意的调侃,大概都是让他反思一下自己云云。
估计历史老师也被整得很忧伤,有时上学路上李葵一遇见他,跟他打招呼,他咧嘴笑得都不太自然。
不过,年级第一的位子,她还是坐稳了的。
第二名依旧是祁钰,第三名是个叫秦薇薇的女生,而夏乐怡掉到了第四名。
这些都属于成绩的正常浮动,没人太过在意,连夏乐怡本人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反正成绩排名表贴到黑板旁侧时,她还在给几个女生看星盘,分析运势。
让李葵一非常惊讶的是,周方华的历史单科成绩排到了年级第一,政治单科成绩排到了年级第七。
她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前两次周考中,周方华的政治和历史考得并不好,她每天都在为物理、政治、历史三门课发愁。
周方华面对这样的分数,也有些诚惶诚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考的,很多题我都不确定答案的,结果都蒙对了。”
潘君萌说:“文科嘛,沾点玄学才正常。”
周方华的年级排名排到了第三十五名,前进了两位,她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不过成绩出来后就是换座位,按她的名次,她想继续跟李葵一坐同桌的话,估计有点悬。
年级第一,应该很抢手吧?
对她来说,交朋友不是特别容易的事,她基本上只会跟座位周围的人打交道。现在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她跟班里很多同学还没说上话呢。
周方华挺希望继续跟李葵一坐同桌的,她安静、干净、听课自习都很投入,坐在她身边,很容易被带动,而且她有很多她没有的勇气。
但她不好意思跟李葵一说,让李葵一帮她留个座位。
她们好像挺熟悉了,但又不是完全熟悉,这种请求就不太好开口,万一李葵一想跟其他人坐同桌呢?
所有人都来到教室外,刘心照会按照成绩排名读名字,被读到名字就可以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座位。其他的班级好像也都在趁着晚自习做这件事,一时之间教学楼里都是桌椅挪动的声音。
李葵一靠着墙寂然地站着,周方华站在她旁边。
她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问:“你想继续跟我坐同桌吗?”
在交新朋友这件事上,李葵一也没有什么热情,她的社交范围很多时候也只停留在座位周边,与其去适应新同桌,不如先争取一下老同桌,省得再去磨合。
况且她觉得周方华很好,安静、干净,总是默默地努力,羞涩与胆怯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问题,性格使然而已。
周方华眼睛亮闪闪的,抿着笑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仍是窗户边的位置,同桌依旧是周方华,这就够了,她没感觉出来周围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动。
但没想到的是,祁钰抱着一摞书,落座在她的正后方。
Chap.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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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绩出来后, 陈国明甚感欣慰。
李葵一的总成绩比第二名又高出了二十多分——往届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甚至有时第一能把第二甩得更远,陈国明欣慰就欣慰在, 他非常清楚祁钰的优秀,正因如此,那高出来的二十多分才显得难能可贵。
祁钰已经属于是没有什么短板的存在了,但李葵一仍可以在语文上超他十来分, 在除数学和历史之外的其他科目上再各超他个两三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那10万块钱确实没白花!
近些年, 一中的一本率和重本率都在逐渐向实中逼近,但考上清北的人数和考中市状元的人数还是与实中有差距,这才使得一中特别想要“掐尖”,毕竟这直接关系着学校在众家长心中的声誉和脸面。
为此,陈国明还曾特意找刘心照谈过话,意思是让她时刻关注着班里那些特尖生们的状态, 看她们是否有在心无旁骛地学习, 特别是多关注一下李葵一, 因为这孩子看起来有点危险, 她敢冲撞老师,还会给校长写信,搞这些有的没的肯定会影响学习……
刘心照听了后, 不由得想起李葵一给体育老师道歉后写的那篇周记——她说思考使人痛苦。
刘心照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 她知道多愁善感是这个年纪的通病,但这个年纪的“愁”一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吗?其实不一定的,孩子也有她们独特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也会对万事万物产生思考, 甚至她们的思考比许多庸碌的成年人还要丰富、还要频繁。
于是她回复她:“思考使我们痛苦,使我们挣扎, 却也是我们区别于千千万万个‘他们’的重要原因,因而我从未停下脚步,希望你也不要。”
这句话大概是鼓励到她了吧,下次收上周记本时,刘心照发现她在她的批语下画了一个笑脸,然后她就开始在周记里写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思考,其中有一篇让刘心照印象深刻,她说她做历史试卷时,有一道题提及“胡适与父母无恩论”,这个观点让她觉得惊奇,她便去翻找了资料,写了一篇《“父母无恩论”发展刍议》。
她写得相当克制,像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嫩研究者,小心翼翼地从客观的角度去写一种观点、一种思潮在各历史阶段产生的背景与发展的历程。但刘心照还是敏锐地从她行文过程中无意间曝露出来的一丝锋芒与情绪中,察觉到了异样——她大概是认可这种“父母无恩”的观点的,甚至还有些激进。
刘心照未动声色,只大肆表扬了她,说她的小论文看起来真是有模有样,好好努力,以后勇闯学术界。
至于她父母的问题,目前下任何结论都还太早。刘心照决定再观察一阵子,等半期考后,再借着家长会,与她的父母面对面地谈一谈。
李葵一本人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自我曝露,只觉得刘心照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语文老师,课上得精彩不说,还很懂她,还会变着法儿地夸她,简直填满了她内心所有的小小骄傲。
陈国明最近对她也很好,每次她跟他打招呼,他眼尾的褶子都炸开花,嘴上不断地叮嘱:“不要骄傲,再接再厉,三年还很长。”
李葵一总是无比乖巧地点头,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瞧瞧,多好的孩子,陈国明愈发欣慰。
直到几天后,他去操场上巡查各班的跑操情况,结果刚跑完,李葵一就扶着垃圾桶,当着他的面儿,“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陈国明大骇,忙上前去关心。
孩子吐得可怜兮兮的,眼角飘着水光,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喝了水漱完口后,她却坚强地说:“老师,我没事儿,这都是老毛病了,每次跑完步都想吐,其实没大碍的。”
什么叫没大碍!
陈国明生气:“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跑操是为了让你们锻炼身体的,要是反而把身体搞垮了,那岂不是和初衷背道而驰了!”
他想起实行跑操的第二天,她就给校长写了信;他又想起李葵一的中考成绩,扣分最多的一项确实是体育——原来如此!唉,误会一个好孩子了,人家不是刺儿头不想跑步,是根本跑不了步。
此时,搀扶着李葵一的周方华怯怯地补充了一句:“她每次跑完都要缓好久才能恢复,有时都会影响到上课状态……”
影响学习,这还了得?
陈国明眉头一皱,大手一挥:“从明天开始,你不用下来跑操了!”
李葵一呆呆地:“啊?”
“就先这样定了,至于后面怎么安排,学校会再做决定!”
李葵一看着陈国明离去的背影,脸上还是愣愣的表情,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俗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最开始也想“兼济天下”的来着,但“革命”不是没成功嘛,所以她只能……
她拍了拍周方华的背,轻声说:“中午请你吃饭。”
“啊?为什么?”周方华不解。
李葵一:“……”
她还以为是周方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才在陈国明面前说了那么一句话帮她呢!
原来她的发言是真情实感。
这样一对比,显得她好邪恶。
但没办法,她真的不能接受每天跑5圈,还要跑三年,不如杀了她算了。她老早就计划着在月考后做这件事,而且一定要在陈国明最喜欢她的时候做。
反正是不损人但利己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她并不在良心上谴责自己。
放学后,李葵一将这件事讲给方知晓听。
方知晓说:“切,我早就听说了,而且我也早就猜到了,你初中时不就这么干过吗?”
李葵一夸张地惊叹:“哇,你不愧叫‘方知晓’诶!”
方知晓得意地“哼”一声:“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严肃道,“今晚我去你家睡吧,有个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李葵一看她这样,也有点紧张。
“先回家再说。”
回到家,来到李葵一的小卧室,方知晓低声吩咐道:“去把你们家剪刀拿来。”
剪刀?
“你要干嘛?”
“啧,还能杀了你不成?”
李葵一乖乖地找来剪刀,递给方知晓。方知晓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坐着,贼笑一声:“嘻嘻,重拾我初中的老本行,现在请叫我Tony Fang.”
初中住校时,她们的刘海儿总是长得很快,有时懒得去校外的理发店,她们就互相帮忙,稍微修剪一下,当然,效果有时并不尽如人意。
“你给我剪坏了怎么办?明天我怎么去学校见人?再说了,我刘海儿不长啊!”
“你这个发型也留了很久了吧,我看都看倦了,改变一下怎么了?”方知晓一脸嫌弃,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我告诉你,我在学校贴吧里看到学姐说,高一第一次月考后,能登上光荣榜的同学在拍照时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因为这次拍的照片是要用高中三年的!按你的成绩,登三年光荣榜没问题吧?那不得留下一张美美的照片?”
李葵一却还是持怀疑态度:“你确定你能剪得美美的?”
“当然,我做过功课了。”方知晓放下剪刀,打开书包掏出手机,搜了几张图片出来,“就这个,眉上刘海儿,好看吧?我跟你说绝对适合你,你跟这图片上的女生是一样的脸型,而且眉上刘海儿不挑气质的,可爱的剪了更可爱,你这样的剪了绝对酷死。”
“呃,其实我不怀疑这个刘海儿,我怀疑的是你的技术……”
方知晓:“……”
“我发誓好吧,绝对不会给你剪坏!”
“那这样,要是你给我剪坏了,你就给自己也剪一个一模一样的,要丢脸咱俩一起丢。”李葵一加上筹码。
“行,剪坏了大不了明天再去理发店修一修嘛。”方知晓痛快答应。
她在手机上找到教程,伸出手指小心地夹住李葵一的刘海儿,凑近了些,剪刀轻轻开合,“咔嚓”“咔嚓”,细碎的头发簌簌而落。
碎发落在脸上有些痒,李葵一皱皱了脸。方知晓见状伸手帮她拂去,在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调笑道:“妞儿,给姐笑一个。”
李葵一:“……”
“我要投诉,Tony Fang性骚扰客人。”
“你敢投诉我就给你剪坏!”
玩笑话归玩笑话,方知晓剪得相当认真,她自认为她中考时的认真程度也不过如此。窸窸窣窣,近半小时过去了,她才停下剪刀,先自我欣赏了一番:“哎哟,不错哦,有那个感觉了。”
李葵一缓缓地睁开眼睛,无比忐忑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镜子。
谢天谢地,还能出去见人。
方知晓却越看越满意,抱着她的脑袋转来转去,惊呼道:“天哪,这真的是我剪出来的吗,也太完美了!李葵,你这样看起来真的酷得要死,这刘海儿和你的眼睛绝配!”
李葵一迅速在嘴边比了个“嘘”,指指隔壁,示意他们都睡了。
方知晓立刻捂上嘴,却还是忍不住激动,叮嘱道:“你拍光荣榜的照片时,一定不要扎起头发,就保持像现在这样,知道吗?”
李葵一点点头,又拿起小镜子看了看。
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在学校里会不会显得扎眼,她可不想在争取到不跑操的机会后,又被陈国明盯上。
洗漱完,李葵一和方知晓挤在一张床上躺着。
方知晓还在欣赏她的“杰作”,用手指不停拨弄着李葵一的刘海儿。却不想,当躺着时,那刘海儿一拨就往后倒,方知晓瞬间笑得浑身乱颤:“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宝可梦》里面的椰蛋树……”
李葵一:“……”
有一缕刘海儿不知是不是睡觉时被压到了,就这样定了型,第二天一早,高高地翘了起来。
方知晓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李葵一手上沾水使劲压了压,才勉强把它给压下去。
二人一起去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买鸡蛋饼和豆浆做早餐。
李葵一的鸡蛋饼先做好,她接过大咬一口,嗯,非常细滑松软。她站到旁边低矮的路牙子上,边吃边等方知晓。
却忽然看见贺游原和周策肩并着肩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口中的鸡蛋饼瞬间噎了噎。
她想撤回视线,装作没看到他们,却来不及了,贺游原已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嘴边抑制不住地勾了勾笑。
这笑绝对不怀好意!
他懒洋洋地走过来,昂了昂下巴,神情散漫张扬:“吃饭就吃饭,你脑袋上竖着根天线干什么?”
说完他才发现,她今天带给他的细微的陌生感不是来源于那缕翘起的头发,而是那短短的刘海儿有些奇奇怪怪,竟在眉毛上方,将她那双锋利又清俊的眉眼利落地展现出来,又微微带了些弧度,下缘也不是那种死板的齐整,勾勒出少女青涩的韧感与倔强。
这时,周策忽然挤到他身边,看到李葵一后,睁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忍不住狂放地大笑起来:“你好像那个谁……西瓜太郎!”
Chap.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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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策恣肆的笑音还没完全落下, 方知晓就拎着鸡蛋饼飞奔过来,扬起一掌,“啪”一下打在他的胳膊上。
“什么西瓜太郎!这叫眉上刘海儿, 有没有一点审美啊?死直男。”
周策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很疼啊,大姐!”
“哼,你应得的。”方知晓白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打他?”周策不服气地指了指贺游原,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兄弟拉下水, “他还说她脑袋上竖天线呢!不是更过分吗!”
但方知晓这个人很有原则, 她认为,贺游原说了什么,那是李葵一该管的事,轮不到她来插手,她只需要把周策这个嘴上没把门的收拾服帖就行。
“你还敢狡辩!”她又气冲冲地抡起一只拳头。周策见状不妙,拔腿就溜, 好在他的腿脚已经好利索了, 两下就躲出了方知晓的攻击范围, 他不知死活地转过头, 开始做鬼脸挑衅:“略略略。”
方知晓这暴脾气哪受得了这个,跳起来追着周策打。
李葵一和贺游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追逐着跑远。
这么一对比,臭脸菠萝还是挺温柔的, 贺游原想, 最起码她不会动手。
正想着,他就看到李葵一走到了他身前,冷冷清清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贺游原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
她在看什么?他手里也没拿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就捏着个牛奶盒子而已。
她淡淡开口:“你不是也竖着根天线吗?”
贺游原愣了一下,这才猛然注意到, 他的小指又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像只得意洋洋的小孔雀。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的耳朵迅速涨红,磕磕巴巴道:“你……我,我学美术的好吧,学美术的都这样,真的!就是画画的时候你得有个支撑点……你懂吧,你必须把小指头翘起来……”
原来翘兰花指竟是学美术的后遗症么,李葵一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她是相信这种解释的,因为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画画时手部的姿势。但她还是冲他挑了挑眉,微微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不信——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你就是个爱翘兰花指的阴柔小男生。
贺游原见她这副样子,更加抓狂,恨不得立刻把她绑去他的画室,让她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我没骗你!画画时间长了,真的会不由自主地翘小指,特别是手里拿着东西的时候!”
李葵一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没有兴趣,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一家文具店。说是文具店也不准确,因为除了文具之外,此店还卖教辅书、试卷、零食,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饰品、小玩意儿。
她准备去买个发卡,把头上那缕翘起的头发彻底压下去。
没想到贺游原跟在她身后进了文具店,还在叽里呱啦地“自证清白”,仿佛他今天势必要将她说服:“你别不信啊!周策也去过我的画室,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等他回来你问他!”
李葵一根本不理他,低着头专心地挑发卡。
贺游原气急败坏地掐着腰,一只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在店里扫视一圈。正好店里有笔有纸,还有那种简易的小画板,他眼睛一亮,把它们通通拿了过来,演示给她看。
“你看,我画画时就是这样子的,画素描排线的时候,小指头需要在这里撑着……”
李葵一故意不看。
他将画板递到她脸前:“你看。”
李葵一故意将脸转到另一边。
贺游原急了,脑子一抽,直接伸出手来,捏住她两颊,把她的脸掰了过来:“你看啊!”
李葵一:“……”
她下眼睑微微跳了跳,慢慢地抬起眼睛,眼风如刀。
贺游原这才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唾沫。
天哪,她的脸怎么会在他手里啊!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吗?好像不是……那不会是他主动伸手捏住的吧?
他为什么会捏住她的脸啊?他没这么变态吧?哦,对,是因为他想让她看他做画画演示才……
完了,真是他主动捏的;
完了,他真的有这么变态。
她脸颊上的肉被他捏到嘟起,眼睛也因为震惊而睁大,却又气鼓鼓地瞪着,头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晃晃悠悠,像一撮呆毛。
怪可爱的。
啊,不是,怪对不起的。
贺游原猛地将手收回,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嗫嚅道:“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葵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着牙关,冷冰冰地直视着他,越想越是气恼。
他捏她的脸,还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
她相信有“过失杀人”的情况存在,但她可不相信有“过失捏脸”!
“真的对不起……”他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诚恳地,又说一遍。
贺游原很少如此直接地说“对不起”三个字,即便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也总是别别扭扭、旁敲侧击地去表达歉意。但现在这个情况不同,说得不好听些,他就是未经允许对人家女孩子动手动脚,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我不接受!”李葵一凶巴巴地说。
说完,她狠狠剜他一眼,转身就走,气得连发卡也忘了买。
不料,在转过身后,她发现方知晓、周策,和文具店的老板一起站在店铺门口,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俩,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显然,他们都看到了。
李葵一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前经过,没说一句话。
方知晓看了一眼周策,立刻跟上了李葵一的脚步。她脚步迈得飞快,她跟得有些吃力。
原本方知晓想要打趣两句的,说什么“你看啊,他就是喜欢你”之类的话,但她现在不太敢开口了,因为她感觉到了李葵一那边的低气压。
像是有一朵黑云压在她头顶。
她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啊?方知晓挠挠头,她觉得……刚刚那个画面,还挺甜的。
但当事人好像丝毫不觉得浪漫欸!
难道是她觉得这个动作太过冒犯了?毕竟两人目前只是普通同学,甚至连朋友都不太能算得上。
于是方知晓开口就骂:“他也太过分了吧!有没有一点分寸啊!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啊?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所有女孩子都喜欢跟他有肢体接触啊?”
果然,李葵一委屈巴巴地转过头来,说:“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方知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虽然喜欢帅哥,但也不是没有原则,他这样做就是不合适啊,你们又不是男女朋友,这个动作显然越界了啊!唉,这些狗男人什么时候能够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他们转的啊!”
就是就是,李葵一终于感到舒服了一丢丢,方知晓完全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进入教室,坐到座位上,李葵一开始后悔,她当时怎么没揍他呢?甚至也没骂他,真是便宜死他了。
下次她再见到他,一定要出出气。
现在就先不想这些了,狗男人不能影响她学习,她得认真早读。
她从桌兜里掏出历史课本,开始背书。
刚背完一段对雅典民主政治的评价,周策就走进了教室,他笑嘻嘻的,直接走向李葵一的座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发卡,放在她桌子上:“某人买的,让你把头上那呆毛收拾好。”
李葵一又将拳头攥紧。
她真的要揍他一顿,不然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周方华好奇地探头过来,用手拨了拨那些发卡,问:“某人是谁啊?”
“狗。”李葵一咬牙切齿。
最后李葵一跟周方华借了一只发卡,将那根翘起的头发别住,又在大课间大家都去跑操的时候,把那些发卡全部丢到周策的桌兜里。
上午最后一节课时,在月考中考到年级前十的同学,以及各科的年级第一都被叫了出去,准备拍光荣榜上的照片。
轮到李葵一拍照时,她想起方知晓说的话:“一定要笑知道吗!你不笑的话脸太臭了,放在光荣榜上不好看。”
李葵一便对着镜头,笑了笑。
后来照片冲洗出来贴在公告栏的光荣榜上,任谁经过看一眼,都会评价一句:“妈耶,这表情也太犀利了吧!”
只见照片上的女孩子眉眼锋利,轻微遮瞳,黑漆漆的眼眸毫不掩饰地直视着镜头,极具攻击力,最重要的是,她嘴角微挑,似笑非笑,像是挑衅又像是嘲讽。
方知晓站在光荣榜下看了半天,说:“好看是看好的,就是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李葵一心想,不好意思了,那天太生气,把摄像头当作贺游原了。
当月考的一切都尘埃落定,黑板报评比才姗姗来迟。
不出意外的,十二班的黑板报获得了全校第一名,第二名是高二的一个班级……高一一班也不算空手而归,得了个“特别创意奖”。
不过有的班级对此颇有微词,说一班的板报创意根本比不上七班,是校方看在一班学习好的面子上,才颁这个奖的。
一班的同学自然不服气,于是学校贴吧里掀起一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骂战。
还没骂两天,贴吧里就有另一条热帖被顶了上来。
楼主就贴了一张图,并配文:“都别吵了,不如一起看帅哥。”
正是方知晓偷拍的那张贺游原画板报的照片。
方知晓对李葵一举手发誓:“真的不是我贴的!我决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你!”
李葵一信了。
但她注册了一个贴吧账号,去一中贴吧里找到那个热门帖子,在底下评论了一句——
不好看。
Chap.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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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哄过人。
在一堆朋友中, 他才是最娇气、最矫情的那个,所以一般都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但说他这人事儿多吧,偏偏他又好哄得很, 只要对方说两句软乎话,他就立刻飘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正因如此,尽管被哄的次数很多,他依然没能学到什么哄人的经验, 而且对于这种事, 他也不好意思去请教自己的兄弟们,毕竟他也是要脸的。抓耳挠腮了好几天,到头来他只能想起国庆假期前李葵一在教学楼下叫住他的场景。
他决定抄答案。
简直机智死了,年级第一的答案,还能有错?
他特意选了方知晓值日的那一天——月考后,十二班也调整了座位, 他和方知晓不再属于同一个小组, 于是他得以提前来到校门外, 守株待兔。
“哎, 李葵一。”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在舌尖上翻滚,“我请你吃东西吧。”
没有男人愿意在这种事上表现得像个生瓜蛋子,贺游原也不例外, 于是他暗自排练了好几遍, 目的就是能在李葵一面前无比老练地说出这句话。李葵一当初对他说出这句话时,神色、语气可都是非常自然坦率的,他不能在她面前跌了份儿。
放学十五分钟后, 学校门口逐渐冷清起来, 时不时有一两个人经过,也是步履匆匆。贺游原垂着眼睫, 在一盏昏黄路灯下来回踱着步子,影子被反复拉长,清清瘦瘦。那句话经过反复咀嚼,也变得越来越顺口,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却莫名开始焦躁起来。
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一定是臭脸菠萝动作太慢了,让他等着急了。
又过了两三分钟,几个人影才从校门里晃悠出来,却是和方知晓一起值日的那几位同学。贺游原看清后,轻“啧”一声,偏过头去,恨不得能够立刻隐身。
但还是有人隔着老远就认出了他,是班里一个咋咋唬唬的女生,大声询问:“诶,你怎么还没走啊?在这儿等谁?”
等谁不用跟你交代吧?贺游原心里不爽,双手插进校服裤兜里,含糊道:“人。”
那个女生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敷衍,反而被逗笑:“废话,我当然知道你等的是人,难不成你还能在这儿等飞机啊?”说完,她像是又被自己逗到,笑声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响亮。
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了几声。
贺游原嘴角一抽,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眼睛不耐烦地往校门口一瞥,就看到李葵一和方知晓边说着话边走了过来。
完了,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么多人都杵在这儿,叫他怎么好意思跟臭脸菠萝开口啊!
快走吧,快走吧,大家都快点走吧,他在心里祈祷着,同时又默默地看向李葵一,希望她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咋咋唬唬的女生发现了方知晓,竟折回迎了上去,一脸惊奇:“诶,晓晓,我记得你是在我们前面走的啊!怎么反而落到我们后面了?”
方知晓看到贺游原也在,微有滞愣,转头看了李葵一一眼,才拍了拍自己的小电驴,对那女生笑嘻嘻道:“可能是因为我去了趟车棚吧。”
李葵一的视线也淡淡地落在了贺游原身上。
她揣测着他站在这儿的原因——是在等她吗?毕竟周策、祁钰、夏乐怡他们早就离开学校了,唯一不确定的只有张闯,而贺游原此刻又直勾勾地望着她,就像在告诉她,他真的在等她。
是要跟她道歉吗?
一想起这个她就来气。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盘算着怎么泄泄愤,但这并不容易,她又不可能真的去暴打他一顿,打不打得过另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万一她因为揍人被学校开除了可就太糟了。
要不去扰乱一下他的学习?李葵一仔细想了后,又觉得不妥,耽误人家学习是遭天打雷劈的事儿,她不能干。
后来她就开始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她希望能在她值日的时候遇到他,这样她就能把垃圾桶扣在他头上。
可惜,她值日那天,她和周方华一起去倒完垃圾后,拎着那只蓝色大号垃圾桶在学校里转悠了大半圈,也没能遇见他。
气死了气死了,好不容易今天遇见他,总得做点什么吧?
眼看着她就要从他身前走过去了。
找个什么理由停下来比较好呢?
她又开始埋怨起贺游原来,既然要道歉的话,就快点叫住她啊!
她还挺好奇他会怎么跟她道歉的。这人平时多别扭啊,上次他撞她,她只是让他说一句“对不起”,他就被气到流鼻血了,所以他今天是打算表演一个口吐白沫吗?
她不介意欣赏一下。
贺游原,快点,叫住我。
“哎——”
在李葵一经过他身前时,他闷闷地开了口,声音有点低。
“那个,请问一下,周策他……走了吗?”
他真的叫住了她,而且在那么多人面前,他装得还挺客气。
李葵一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转过身一挑眉,明知故问:“啊?你在跟我说话吗?”
“……”
贺游原嘴角动了动,在心底狠狠咒骂一声。他觉得李葵一这个人真的很邪恶,她太会看人下菜碟了,她在陈国明面前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在他面前就嚣张跋扈,本性暴露无疑。
他发誓,等他给她道完歉,他就再也不理她了。
至于她喜不喜欢他,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思考了。那天她硬把烧烤钱塞给他,就让他烦闷了好几天,恨不得去小区楼下小花园里摘一朵花,扯下一片花瓣儿——她喜欢我;再扯下一片花瓣儿——她不喜欢我……
现在他想通了,呵,他好好一个大帅哥,何必在这种事上纠缠不清,喜欢他的人多的是,愿意哄他的人也多的是,根本不差臭脸菠萝一个。
“没错,跟你说话呢。”他往路灯灯柱上一靠,交叠起双臂,端起一副懒散架子来。
“哦,他早就走了。”李葵一说,说完转身又装作要离开。
“……那祁钰呢?”
“祁钰也走了。”李葵一爽利地回答,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找什么借口。
“那……”贺游原一时语塞,他倒是能想起夏乐怡的名字,但他不想提,怕别人脑补一些有的没的。他的大脑飞速转了转,憋出一句,“我有东西要给他们,你能帮我带一下吗?”
“哦,行。”李葵一伸出手。
“跟我过来一下。”他从她身边走过,极小声地撂下一句,像是耳语,随即便走远了些。
李葵一却没有挪动步子,眨眨眼睛:“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贺游原想捏死她。
真的,他这辈子没被这么欺负过。
而李葵一却从这小小的欺负中,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正在贺游原气恼之时,方知晓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等在这里,也忽然明白了他拐了九曲十八弯地问周策走没走的意思。
切,死要面子的男人,关键时刻还得靠姐祝你一臂之力。
“有没有人家住在城西啊?一起走呗,我可以骑小电驴载你一程。”方知晓对同组的几人道。那个咋咋唬唬的女生瞬间举起了手,颇为快活:“我我我,我也住城西。”
“上来吧。”方知晓指了指后座,又对其他人说,“大家也都快点回家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真的挺不安全的。”
她这么一说,就算有人想要磨磨蹭蹭地窥探一下贺游原的八卦,也不得不笑着应和一声,然后彼此说了再见,四散开来。
“贺游原,你也别磨蹭,有什么东西要李葵帮带的,快点给她,别耽误她回家。”方知晓骑着小电驴开溜之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一副“所有人她都公平对待”的样子。
贺游原看着围观几人成功被驱散,不由得勾了勾唇,心想这臭脸菠萝的小姐妹还挺有眼力见儿的,什么时候臭脸菠萝也能有这个觉悟就好了。
众人一走,四下静寂,贺游原也不装了,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杆儿,视线投向茫茫夜色里,说:“那个,我请你吃东西吧。”
嗯,练习果然是有用的,发挥得还算完美。
李葵一:“……”
她万万没想到,他道歉的方式,竟是抄她的!
好没创意!好没诚意!
“不去!”她瞪他,恶狠狠地说。
贺游原有想过她会拒绝,但他丝毫不慌,毕竟这事儿他有经验:“我知道你还在介意那天早上的事。其实,我想请你吃饭,就是想针对那件事,跟你道个歉……”
李葵一还没听他说完,脑瓜子就已经嗡嗡的了。
好家伙,抄她一句两句也就算了,他这是打算整本全抄啊!
“你学我说话,给我缴版权费了吗?”
“之前你害我流鼻血,你就是这么跟我道歉的,想必你是认可这种道歉方式的,那我现在用同样的方法跟你道歉,你为什么又不接受?”贺游原理直气壮。
“因为你没诚意!”
“我怎么没诚意?我在这儿等你等了二十分钟呢!”
“反正我不接受。”李葵一抱起双臂,身子转向一边。
“那你想怎么办啊?”贺游原也有些着急,叉着腰气鼓鼓地站着,胸口微有起伏。站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像是下了某个决心似的,弯下腰来,将脸直接递到她面前,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要不,脸也让你捏一下?”
Chap.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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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
她捏他的脸干什么?不痛不痒的, 起不到一丁点儿泄愤的作用,还不如让她抽他一巴掌来得痛快。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悄悄捏了捏拳头。
他弯着腰, 脸微微昂起,迎着路灯暖橘色的光线,不加遮掩地曝露在她面前。不得不说,这张脸真是十分漂亮, 黑色碎发被夜风拂动, 显得毛茸茸的,眼睛微闭,睫毛轻颤,或许他也有些紧张,嘴唇稍稍抿着,下颌线绷紧, 清劲利落。
大概是离得太近了, 她忽然就听见了他清浅的呼吸, 看见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风铃草洗衣液的香气。就在那一瞬间,她乍然感受到,她面前的这个人, 鲜活, 且灼热。
这是李葵一第一次对贺游原产生这样的感受。
她好像认识了他很久,又好像才认识他不久。她也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起, 他正式地闯入了她的人生际遇里, 张牙舞爪地在她的世界里兜游,莽撞地打翻了不少东西, 叮叮当当,横七竖八,却留下了生气盎然的存在着的痕迹。
你知道吗?是因为和我产生了交集,你在我心里,才具有了生命力。
我每天都会遇见成百上千的形形色色的人,有时我与他们在校园里擦肩而过,有时我与他们在街道上并行一段路,甚至有时我与他们会急匆匆地对视一眼,但在彼此眼中,我们的面容一闪而逝,模糊不清。他们是以我为中心的世界里的路人甲,像是漫画书里主角身后的那些没有五官只有轮廓的人形背景,呆滞、死板,没有色彩、没有语言、没有思想。
我知道,他们的生命也都各自蓬勃,但很遗憾,我不可能去认识、了解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于是对我来说,他们的灵魂注定没有温度。如同对他们而言,我也只是一个影子、一团线条,或者,什么都不是。
但贺游原是一块拼图。
三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他,因为他帮了她那么一下,她便十分纯粹地认定,他是个好人,就像意外地拾起了一片有关于他的碎片,以为那就是他的全部。
如今她又撷取了关于他的更多的碎片,却拼凑不出完整的他了——这并不是悲观,而是她意识到,她很难再用一个类似于“好人”这样词去完整地定义他。
他的样子在她眼中日逾一日地清晰生动起来,但也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李葵一任思绪飘荡了许久,微有怔忪,直到眼前的人半晌没等到动静,蓦地睁开了眼睛,路灯抛洒下来的光线瞬间汇聚在那双清黑透亮的瞳仁里,似池水微漾,揽尽天上繁星,和她。
他也怔了怔。
大概只对视了两秒钟,二人就各自迅速地撇开了视线。但不知怎么的,这两秒钟显得格外漫长,像是独自穿过一条幽长静谧的隧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也怕惊扰了自己。
“你还觉得没诚意啊?”贺游原不自在地直起腰背,目光落在远处,语气硬硬的。
李葵一也定了定心神,面不改色道:“是。”
“啧,你这人还真是……难搞。”贺游原耷着脸哼哼两声。他想臭脸菠萝多少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他这张帅脸可没给别的女孩子捏过,她竟然还不领情。
这么难哄,也不知道她以后的男朋友会是哪个倒霉蛋。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冲她一抬下巴,散漫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针对我,是吧?我给你道歉不行,请你吃饭不行,让你也捏一下我的脸也不行,反正我做什么都不行,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故意刁难我……”
他声音压得低,语调却劲劲儿的,音节与音节之间委屈地黏糊在一起,显得他唧唧歪歪的。
李葵一:“……”
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方式,你自己听听,像不像在撒娇?
最后,贺游原实在没办法了,索性把胳膊往她身前一伸:“那让你揍一下,行吧?”
李葵一确实想揍他,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视线下移,稍微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
贺游原没想到她会真的接受这个提议,喉结上下动了动,认命似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他的手跟他这个人一样,清瘦修长,薄薄的皮肤下是微起的青筋,显得很朝气,又很有力量感,左腕上挂了一块黑色的手表。
李葵一却没有因这手长得好看而产生怜惜之情,高高地扬起手,“啪”一声,毫不客气地、重重地落在贺游原掌心。
“……”
唔,好痛!
李葵一的手瞬间被震得发麻,痛楚一下子从她的手掌传送到她的天灵盖儿,激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怎么会这样!
作为一名物理成绩年级第一的选手,她当真是把牛顿第三定律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然而贺游原却没怎么感受到疼痛。
她打下来的一瞬间,他还紧张地闭上了一只眼睛,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清脆的响声过后,他只感到了轻微的刺痛和灼热感。
他原以为是臭脸菠萝手下留情,但他却在那一刹那捕捉到了李葵一脸上闪过的剧痛。
呃,你这不是迎风吐唾沫——自作自受么?
亏你还是年级第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都不知道?还敢这么用劲儿。
贺游原想要嘲笑她一番,然而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未能扬起,他垂眼看着她,目光灼灼,有点无奈:“疼不疼?”
不想李葵一迅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道:“不疼。”说完,她还故意抬眼看向他,淡淡问道,“你呢?疼不疼?”
嘴硬死了。
贺游原心里轻嗤一声,却将手插进校服裤兜里,说:“有点,你手劲儿还挺大的。”
李葵一觉得心里平衡了一点。
他也觉得疼了就好,不然只有她一个人疼的话,她要恼死。
她也将手插进校服口袋里,在布料上轻轻摩擦着手心,试图缓解一下那剧烈的刺痛感,又吸了吸鼻子,再次调整一下面部表情。
也不知道倔个什么劲儿,贺游原一直注意着她的小动作,不禁默叹一声。
但凡她有点经验,她就应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这样他看了,说不定会可怜她一下。偏偏她要搞出这幅大无畏的样子,他想帮她都没办法。
学校门口的小店基本都打了烊,只有一家卖鸡蛋灌饼的铺子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贺游原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径直走了过去,买了两瓶冰镇可乐。
这个天气喝冰已经有些凉了,但冰冰凉凉的东西,握在手里会舒服些。
他递给她一罐:“你揍也揍过我了,也该消气了吧?如果你已经原谅我了,咱们就碰个杯,从此两不相欠。”
李葵一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噗呲”,气泡冒出,简单地和他碰了一下。
可乐罐子透着寒气,她的掌心贴在上面,减少了不少疼痛。
贺游原浅浅喝了一口可乐,气泡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咕咚”咽下,他端起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用手拎着可乐罐子,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李葵一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将近十一点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是因为我你才留到这么晚的,我总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吧?”
他忽然又别扭地握拳蹭了蹭鼻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算不是你,我也会送她回家的。”
Chap.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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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发现贺游原这人不会好好走路。
他与她总是相隔一米远的距离, 或是在她前面晃悠,或是在她后面逗留。有时他沿着马路牙子走,有时他顺着人行道的砖缝走, 有时他跟她说话,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倒退着走。后来他在路旁的绿化带里捡到了一根细长的棍子,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拿在手里挥舞两下, “唰”地一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李葵一:“……”
她可以假装不认识他吗?虽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但她仍觉得怪丢人的。
他却悠哉悠哉地笑出声来,双眼略弯,仿佛缀满星芒。
拐入她家小区所在的花园街,李葵一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指着前方一栋楼房说:“我家就在那儿, 再走两步路就到了, 你不用继续送我了, 早点回家吧。”
贺游原将他捡来的木棍搭在肩上, 另一只手上捏着可乐罐子,像一个游走江湖的少年侠客,扛着一把好剑, 拎着一壶好酒。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忽然转过头来,冲她一扬眉, 道:“你骗我。”
李葵一也浅浅地皱了皱眉头:“我骗你干什么?”
还不承认。贺游原幽幽地盯着她, 在心里给默默地自己播放起《名侦探柯南》的BGM,说:“那次你坐公交车回家, 我记得你是在建设东路那边下的车,跟这儿至少有两站距离。怎么,你搬家了?”
李葵一:“……”
“我喜欢坐公交车,就多坐了两站,不行吗?”
臭脸菠萝你这样解释,我可就要继续怀疑你喜欢我了啊。谁有事没事喜欢坐公交车啊,又晃又挤的,你不会是因为看到我也在车上,才多坐了两站吧?也可以理解,谁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多待一会儿呢?
贺游原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而且那天在公交车上,他还救了她一下,事后她温情脉脉地跟他说了两声“谢谢”,不就是被他折服了吗?
哎,她真是嘴硬死了。
贺游原嘴角漾起弧度,轻飘飘地瞥她:“行,你爱坐几站坐几站,我看着你进小区大门我就回去。”
李葵一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开心个什么劲儿,瞅他一眼,说两句客气话:“好,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你回家也小心些。”
贺游原得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李葵一转身离开,她书包拉链上的小蜘蛛晃啊晃,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他的“剑”,戳了戳它。
“干嘛?”她感觉到了背后的小动作,回过头来。
他迅速地收回“剑”,一本正经:“怎么了吗?”
“哼。”她白他一眼,再次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脑后的马尾辫也晃啊晃。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内,他才低头笑了笑,转过身对着茫茫夜色愉悦地吹了声口哨。一只黑色的小野猫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又悠然迈着步子走开了。
李葵一回到家中,先取出手机对方知晓“兴师问罪”,大意就是埋怨她居然帮助贺游原,这简直是对她的背叛。然后她又进入了一中的贴吧,找到那条关于贺游原的热帖,准备将她发的那条说“不好看”的评论删掉——毕竟他也跟她道过歉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想,那条评论下盖了许多楼,都是骂她的。
草莓菲菲:这叫不好看?眼瞎了就去治。
爱吃肉肉:顶楼上。
至爱奇犽:无语,一个吧龄只有一天的号,在这逼逼赖赖什么?收收你的嫉妒心,与其在这讨骂还不如去养养号。
没头脑但很高兴:你长得好看?发张照片给大伙儿审判一下呗,让大家看看你是哪路妖魔鬼怪。
……
李葵一忽然觉得,她就是小气的人!
哼,不删了。
她气冲冲地按灭手机,又将其锁回抽屉里,眼不见为净,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自习课没做完的化学试卷,开始写题。
有一道题写道:“金刚石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质,是摩氏硬度10级的唯一矿物……”
她盯着这道题看了数秒,忽然拿起黑水笔,将题目中的“金刚石”三个字涂黑,又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她知道骂她的那些人和贺游原无关,但她就是想迁怒他。
写完那几个字,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这才又心平气和地继续做题。
第二天,刘心照在班级里宣布了选拔竞赛生的事,与祁钰之前带过来的消息一般无二,这次的竞赛生要单独组成班级,平日里也主攻学科竞赛。刘心照劝大家慎重考虑,一定与父母商量好,有意向的同学可以去办公室找她领取报名表。
下课后,祁钰用笔戳了戳李葵一:“你真的不参加吗?”
她转过身来,胳膊搭在他的桌子上,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道:“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有,当然有。祁钰从小到大,他的爸爸妈妈都把清华、北大的名号挂在嘴边,于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两所国内顶尖院校就是他读书的目标。
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理想这个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人羞于说出口。
他避开她的视线,嗫嚅着:“我、我没想那么长远,毕竟我们距离高考还有近三年的时间,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是吗?”李葵一微有诧异,“我以为大家都想过呢。”
“所以,你想去——”祁钰试探着问。
“……那还是北大吧。”李葵一认真想了想。
祁钰笑了笑:“什么叫‘那还是北大吧’,好像选北大是件挺为难的事。”
他倒是希望李葵一觉得选北大是件为难的事,因为如果她太过坚定的话,会显得他这个人很胆怯、很没有目标。
“不是。”李葵一连忙摆摆手,“其实我还蛮喜欢复旦的,但是……如果北大愿意录取我,我一定会选北大,你懂我的意思吧。”
“哦?”祁钰惊讶地挑了挑眉,他以为她是在清华与北大之间做选择,没想到她是在复旦与北大之间纠结,“为什么喜欢复旦?”
李葵一说:“其实我也不怎么了解它,但我之前看一本杂志,里面有一页介绍复旦大学,用的一句话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我很喜欢,所以就莫名喜欢上了复旦。”
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听起来像是只有文艺青年才会说出口的话——这样的话,祁钰同样羞于去表达,因为做一个文艺青年,大概率也是要被嘲笑的,矫情、无病呻吟。
所以他谨慎地待在一个理性的圈子里,不去做任何热烈的事,也不向任何人透露内心。
他原本以为李葵一和他是一样的人。
或许是他刻板印象了,他总觉得,在李葵一的思维模式里,理性应该占据上风,她不该因为一句话就被打动,从而喜欢上一所大学。她应该跟她一样,谨慎而细致地平衡自己的兴趣和前途,选择一个不出差错的专业,然后向着这个专业领域里最顶级的院校努力。
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哦,不对,她说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读北大。
她终究还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祁钰松了一口气。
“所以,理想院校和参不参加竞赛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吗?”
“因为我的理想院校是北大,那么如果我参加竞赛的话,我的终极目标就是保送北大。但你也知道的,保送清北需要入选国家集训队,而我的数学、物理成绩都不足以让我成为全国的五十分之一,更别提化学、生物、信息学了,所以通过竞赛来保送北大这件事对我来说几乎是行不通的。如果退而求其次,我想通过竞赛拿一些奖,然后去参加北大的自主招生,得到一些降分录取——这样的话,我就必须竞赛、高考两手抓,但很显然,学校要开设的竞赛班满足不了我这个需求,我还不如直接参加高考来得简单。综上所述,竞赛班几乎无法为我上北大提供便利,所以我不去。”
每次李葵一做分析的时候,她的语速都会变快,祁钰听她一口气说完,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完整地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觉得这样理性做分析的李葵一才是他心中那个理想的李葵一。
但他又立刻陷入忧虑,因为李葵一的情况和他太过类似,她的考量也应该成为他的考量。
祁钰苦笑:“其实……如果能保送其他的院校也很好啊,比如交大、武大之类的,应该不至于颗粒无收。”
“这就是我问你理想院校的原因。”李葵一狡黠地笑笑,“到这里,我的问题才形成闭环——如果你可以接受去别的大学,参加竞赛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言下之意,她只想去北大。
祁钰彻底呆住。
这个人,真的太有锋芒了。
但李葵一没报名参加竞赛班的事,还是引起了陈国明的注意。他把她叫去教室外面,专门和她谈了一次话。
于是李葵一把跟祁钰说话的话又跟陈国明说一遍。
陈国明当了这么多年年级主任,向来说一不二,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被一个学生说服了。
细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人家坚定地说想要上北大,你总不能不让人家上吧,而国家集训队的名额就那么几十个,想进入确实需要顶级天赋。
但李葵一不参加竞赛的话,他又觉得学校亏大发了。
陈国明“嘶”一声,觉得头疼,摆摆手说:“你先回去上课,竞赛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李葵一回到班里,还没坐下,周方华就对她说:“化学课代表突然要收试卷,我看你的卷子就放在桌子上,就帮你一起交掉了。”
“哦,好,谢谢。”李葵一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直到她去办公室里抱周记本,化学老师把她叫了过去,她才在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化学试卷上做了什么。
化学小老头儿戴着老花镜,指着她试卷上那块被涂抹掉重写的字迹,慢悠悠地读:“狗的手骨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质,是摩氏硬度10级的唯一矿物……”
他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来,“这是什么意思?”
李葵一舔了舔唇,大脑飞速运转着,准备扯个小谎遮掩过去。谁知,还没等她找出理由,一个男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办公室,而他的身后,跟着贺游原。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什么叫‘臭脸菠萝的嘴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质’?还有,我发试卷下去是给你们做题的,不是给你当草稿纸画画用的,你看看你这画的是什么东西!”
李葵一一愣。
臭脸……什么玩意儿?
一班的化学小老头很显然也听出来了,他们两位老师是因为同一件事在教训学生,于是拿起李葵一的试卷走到十二班化学老师的桌子前,说:“嘿,这不是巧了吗?”
十二班的化学老师大吃一惊:“你们班可都是尖子生啊,怎么也有人做这种事儿!”
贺游原也瞥了那试卷一眼,眼角一抽。
两位犯了错的学生跟鹌鹑似的,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却又忍不住狐疑地看对方一眼。
“臭脸菠萝,不会是我吧?”
“你说的狗,不会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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