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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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不仅把化学试卷上的“金刚石”三个字替换成了“臭脸菠萝的嘴”, 还在题目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一个漫画小人儿,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刘海儿未及眉, 翘起一缕呆毛,抱着双臂,神情很是不屑一顾,左上角还飘着一个气泡对话框。
“呵, 金刚石?能有我的嘴硬吗?”
虽然只是用黑水笔简单勾画而成, 外貌神态却活灵活现,如见其人。
李葵一只瞟了那漫画一眼,便确定,所谓“臭脸菠萝”,指的就是她。
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也蓦然“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此时此刻, 她不想深究他为什么要叫她“臭脸菠萝”, 她只求眼前的这两位老师, 不要发现什么端倪。
贺游原, 你自己作死,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她恨恨地抬起眼睛,瞪向他。
贺游原理直气壮, 也斜睨着她:你还说我是狗呢!
李葵一更加生气, 眉头紧蹙:这世界上狗那么多,谁知道说的是你?但你在旁边配图是几个意思?这跟通缉令有什么区别?
贺游原眼神闪躲了两下,却不服气:画得好怪我咯?
两位化学老师把两张试卷凑在一起, 仔细研究了好半天, 忽然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儿——请问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生做同一件蠢事儿的概率有多大?
极小的概率, 对吧?特别是李葵一,她可是年级第一呀,平日里多么沉稳聪慧,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幼稚兮兮的事儿?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早恋,绝对是早恋。
这多像一对学生小情侣闹别扭啊!两人一起对化学试卷撒气——你说我是狗,我说你是臭脸菠萝,呵,打情骂俏是吧?
更要命的是,贺游原画的那个漫画小人儿真是越看越眼熟,眼熟到好像刚刚才见过这个人似的。
两位化学老师突然福至心灵,“唰”地一下齐齐抬起头来,看向李葵一。
哇塞,跟她一模一样哎!
李葵一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真是完蛋,她忽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百口莫辩”,只能不由自主地咧嘴冲他们笑了笑,以掩盖她臭脸的事实——可惜笑得比哭的难看。
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误会早恋的话,她一定会问候贺游原八辈祖宗。被全校通报批评倒是小事儿,关键是她不想被叫家长,而且她这些天苦心孤诣在陈国明面前树立的乖巧向上的形象将会全面崩塌——她也不想被拎回去跑操啊!
贺游原,你真的,害人不浅。
半晌,一班的化学小老头儿才又扶了扶眼镜,半认真半打趣地说:“我怎么瞧着这画上的人长得有点眼熟啊。”
李葵一尴尬地“啊”了一声,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伸过脑袋看了看那试卷上的画作。贺游原却淡然自若地站着,利索地承认:“哦,就是她。”
承认得太快,倒是出乎两位老师的意料,他们像是不经意间窥探到了什么真相似的,略有尴尬。
“原来你们认识啊。”化学小老头儿笑呵呵,颇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认识啊,早就认识了。”贺游原扯了扯嘴角,一副随意的样子,“没点交情的话,也很难做到这么有默契吧?”
两位老师再次默默对视了一眼。贺游原的话显然有两层含义:第一,他们有交情,但纯友谊;第二,既然提到“默契”一词,说明今天这事儿纯属巧合。
这话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就在气氛略有僵持之时,十二班的化学老师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李葵一的试卷上写的是:狗的手骨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质,是摩氏硬度10级的唯一物质。
狗的手骨……
手骨。
如果没牵过手的话,怎么会知道对方的手骨硬不硬?!
贺游原写的就更离谱了——臭脸菠萝的嘴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质。
化学老师眉头一锁,一时之间也没能判断出来这所谓的“嘴硬”描述的是一种“物理硬度”还是一种“修辞硬度”。
嘶,可真难办啊!他也没料想到,他只是想批评一下贺游原在试卷上乱涂乱画的行为而已,却一不小心牵引出来了这么大个秘密。
遇事不决,那只能……上交陈国明了。
陈国明:“……”
李葵一,怎么会是你?
贺游原,怎么又是你!
此时此刻,陈国明觉得自己这些年教书育人一片拳拳之心全都被糟践了。上次在烧烤摊遇见他们,他们说没谈恋爱,就是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他这个与学生斗智斗勇多年的老狐狸竟天真地信了!结果呢,这还不出一个月,两人就被双双打包送到他面前,附带的试卷上的白纸黑字简直要刺瞎他的眼。
“解释一下吧,这又是手骨又是嘴的,到底怎么回事儿?”他语气很平,但正因为过于平静,更让人心生惧意,仿佛下一秒,暴风雨就会来临。
“陈老师,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至于这巧合为什么会发生,我可以以我的视角跟您解释我写这句话的原因。”李葵一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很简单,就是前些天,我新剪了个发型,结果被贺游原嘲笑了,他说我像西瓜太郎,我气不过,就打了他一下,他一闪躲,我就只打中了他的手,他的手特硬,把我自己的手都震疼了,所以我才更生气,就在试卷上写了那句话。”
说完,她转向贺游原,微微鞠了一躬,“对不起,打人是我不对,骂你是狗也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贺游原:“……”
臭脸菠萝你可真能装,也不知道这避重就轻、张冠李戴的本事都是跟谁学的。
但他下一秒就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话头:“确实是这样。她打到我的手后,自己的手也被震得通红,所以我就问她疼不疼,结果她咬着牙说不疼,我才在试卷上说她嘴硬的。”
说完,他如法炮制,也给李葵一鞠了一躬,“对不起,嘲笑你是我不对,说你是臭脸菠萝也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李葵一:“……”
你能不能停止模仿我的行为!
但她还是理性地来了个总结发言:“现在我的视角和他的视角都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综上所述,这件事就是巧合,或许听起来荒谬了些,但事实就是如此。”
陈国明:“……”
你也知道你们的说法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
“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吗?”陈国明稳如泰山地坐着,锋利的眼神扫过他们两个,“你们自己觉得,这套说辞拿出去会有几个人相信?”
李葵一款款落落地站着,语调淡然:“老师,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令人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有时事实就是这样的,它可能不太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
贺游原在一旁听着,无声地撩起嘴角,心想臭脸菠萝你可真行,你跟陈国明聊福尔摩斯,这不是鸡同鸭讲么?
果然,李葵一还没说完,就被陈国明打断:“福尔摩斯?一个虚拟的小说人物说的话也能成为支撑你观点的论据?”
李葵一张了张嘴,艰难地改了口:“……柯南·道尔曾经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
陈国明:“……”
贺游原:“……”
服了,这人油盐不进。
陈国明冷声冷气:“什么叫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我看最有可能的因素还没被排除!”
“老师您指的是——”李葵一试探着问。
陈国明也不跟他们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俩是不是谈恋爱了?”
二人双双摇头。
“没有早恋?那试卷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校近五六千名学生,就你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吧?”
“刚刚我们已经解释过了,确实是巧合。”李葵一直直地看着他。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陈国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哼笑一声。
李葵一轻轻吸一口气:“我当然相信,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我也并不认为,就凭这试卷上的寥寥几个字和一幅小漫画就能确定我们早恋。如果非要认定我们早恋的话,我想需要还更加明确的证据,比如一些我们确定恋爱关系的聊天记录,或是有人亲眼看到我们做出牵手、拥抱等情侣之间会做出的亲密举动。”
陈国明用手抹了一把脸,气极反笑。他现在觉得贺游原说的一点没错,这个女孩子的嘴是真的硬,而且她还属于那种特有条理,特别淡定的那种嘴硬,和那种毫无逻辑的死犟不一样。
所以说,这些好学生,她讨人喜欢的时候是真讨人喜欢,但她一旦和你对着干,她就比那些所谓坏孩子还要让你头疼,她们太坚信自己的那一套行为准则了,你很难完全地将她们说服。
“行,你说你们没谈,那就拿出你们没谈的证据来。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老师,只要你们证据确凿,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人。”陈国明压下心中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讲话,他觉得他这个年级主任,真的算是对这个尖子生包容有加了。
听到这话,李葵一凝了凝眉。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她在这短促的时间内也没能想出来,不由得转头看了贺游原一眼,正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视线交汇了一瞬,又即刻错开,二人像是猛地掉进了某个泥沼,被所谓“证据”淹没了口鼻,压得人难受,却无处挣扎。
证明自己做了一件事或许很简单,但如何证明自己没做一件事?
“不。”李葵一忽然摇摇头,仔细捕捉着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如游丝般细弱的想法,“如果是您认为我们早恋的话,那么也理应是您拿出我们早恋的证据,而我们,不需要去做自我证明。”
贺游原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定定地看向她。
Chap.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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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初三的时候, 班级里诞生了一对小情侣,整日暗戳戳地眉来眼去,甜甜蜜蜜。
那时, 李葵一的世界里基本上只有三件事:学习、看书、方知晓。所以,尽管那个谈恋爱的女生的座位就在她正前方,她也丝毫没有发觉,最后还是方知晓神秘兮兮地跟她八卦了这个秘密。
学生与学生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尽管学校一再强调不准早恋, 也鲜少有人会欠嗖嗖地去班主任那儿告状。成长到十四五岁的年纪, 他们早已明白,哪怕告状者看上去是占理的,他也会被大伙儿视为小人,是要被唾弃千年的。
但班主任最后还是知道了。
非常干脆利落地,谈话、叫家长、强迫分手。
那个女生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她长得漂亮, 也很活泼, 在班里人缘很好, 许多人都凑过来安慰她。她抽抽噎噎, 说:“老班说……说,是从班里同学口中听到的消息……”
大家立刻义愤填膺,大骂起那个告密者来。
后来几人凑在一起, 把班里的同学怀疑了一圈, 最终怀疑到了李葵一身上。
原因很简单,李葵一是班主任的课代表,有人说, 看到她这几天她频繁地出入老师的办公室, 还有人说,看到李葵一昨天放学后和班主任一起走了一段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就会疯长。那个女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她谈恋爱以来,许多人会善意地揶揄、调侃她两句,或是在她男朋友经过的时候,起起小哄,但李葵一不会,她对这一切状若无睹,在大家起哄的时候,她只埋头做题,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这就很反常不是吗?青春期的学生,对情情爱爱的话题最感兴趣了,就像方知晓,她每次都是起哄声最大的那个。
女生没有声张,也没有找李葵一对质,但和她交好的那些同学,即刻疏远了李葵一。
李葵一对此还是毫无察觉,因为她与她们的交往本就不深,一时半会之间未能感受得到这急转直下的关系变化。
直到有好事者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去提醒方知晓,让方知晓也远离李葵一,结果方知晓拍案而起,大骂一声“你们是不是有病”时,李葵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她主动去找了那个女生:“你凭什么觉得是我?”
“只有你每天都跑班主任的办公室,不是吗?”
“我是他的课代表,经常跑办公室不是很正常吗?”
那女生哼哼:“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
一口气堵在李葵一的胸口。是啊,她也拿不出具体的证据证明不是她,她总不能去找班主任,让他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究竟是谁告了密。
她陷入自我声讨之中。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警察盯上的嫌犯,若想证明自己无罪,理应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但很显然,她拿不出来。
她只能生硬地反怼回去:“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就凭我去了办公室吗?这样的理由你自己觉得可不可笑?”
这样毫无意义的争辩自然没辩出来个结果,两人不欢而散。李葵一还是受到了那些人的疏远,但她不是很在乎,因为那些人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才不管那些人亲不亲近她。受影响较多的人反而是方知晓,她向来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蓦地没人愿意跟她讲话了,她确实不太适应。
李葵一这才担忧起来,她怕方知晓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方知晓这人热烈又冲动,她会在第一时间为她出头,大骂那些污蔑她的人。但若等她冷静下来呢?她会不会仔细地权衡利弊,然后选择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那是李葵一第一次对方知晓使小性子,放学后,她淡淡地对她说:“你愿意相信谁就相信谁,我不强求,反正对我来说什么结果都无所谓。”
仿佛说了这句话,她就无坚不摧,哪怕方知晓离开她,她也不会受伤害。
结果方知晓气得哇哇大哭:“到底是谁不相信谁啊!李葵一,你这人真的很没良心,我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反正你也无所谓!我们现在就绝交,谁要是反悔谁就是狗!”
李葵一在那一瞬间看清了自己那阴暗龌蹉的小人之心。从根本上来讲,她就是没有完全信任方知晓,也没有完全信任她们之间的情谊。
她也顿时流下眼泪来,呜呜地瘪着嘴:“对不起嘛。”
后来两人抱头痛哭。方知晓抹抹鼻涕,说,搞什么嘛,别说你是被冤枉的了,就算你背着炸药包,想把地球给炸掉,我也站你这边啊!
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反正就是没说谁反悔谁是狗的事儿。
后来,那对小情侣转为了地下,不似之前那般高调,班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但这事还是没能瞒过方知晓,一来,自从李葵一被冤枉后,她就整日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二来,方知晓这人对爱情的粉红泡泡实在太敏感,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于是,李葵一大大方方地进了办公室,把他们给举报了。
她对那个女生说:“别搞错了,这次,才是我干的哦。”
这件事看似完美地解决了,好像并没有给李葵一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但她还是陷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圈,只要一想起,她就觉得窒息——当被质疑时,我究竟该拿出怎样的自我证明?
后来,她看了一个电影,叫作《让子弹飞》,说实话,她没有全然看明白,但其中一个情节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肚子里到底有几碗凉粉”的问题。
可能导演的本意是告诉大家,没人在意你吃了几碗凉粉,他们只想让你剖开肚子给他们看。但李葵一还是忍不住想,到底怎么办呢?除了剖开肚子,我该怎么证明我吃了几碗凉粉呢?
就在刚刚,她忽然有些想明白了——想知道我吃了几碗粉是吗?那你就剜掉自己的眼睛,让我吞入腹中,你亲眼看一看好了。
简言之,你质疑你举证,反正我不证。
陈国明简直难以置信。他活了四十多年,当老师也当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低位,却神气十足地,让他拿出证据。
眼前的女孩子眉眼清明,像是肯定自己一般,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确的逻辑。我们不是不能接受质疑,但我们不接受捕风捉影或是无中生有的质疑。所以,希望老师您可以找出确凿的有关于我们恋爱的证据,否则我们不会做出回应,更不会接受任何处罚。”
陈国明指了指自己,好气又好笑:“我证明?”
“对,您证明。”
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陈国明不是不明白李葵一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十五六岁的孩子真是有一腔愚勇,现在她在学校里,如同生活在象牙塔,所以她百无禁忌,但若等她真的进入了社会,她能对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领导说“您质疑我?请您先证明一下您的质疑”吗?
太过有棱有角可不是好事。
陈国明自然忘了,当他这样想时,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但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为了学生的未来考虑:“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这是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若拿不出你们没谈恋爱的证据,学校自然可以判定你们在谈恋爱,自然也可以对你们做出相应的处罚,我问你,你要找谁说理去?再给校长写一封信吗?”
贺游原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感觉大有一副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开战的架势,就是不太好预测,两军交战,谁死谁伤。
李葵一恼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还是寸步不让:“没有证据就对事件定性,就对当事人做出处罚,这不合理。”
“这不合理什么合理?让校长去给你找证据比较合理?”
“噗嗤——”贺游原没忍住,笑了笑。
双方瞬间熄火,齐刷刷地看向他。陈国明伸出手,“啪唧”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还看起热闹来了是吧?!”
贺游原:“……”
什么啊,他又没参战,怎么死伤的是他?
但他还是决定拯救一下这个世界。
他嘴角冷撇了一下,“不是要找我们没谈恋爱的证据吗?我有。”
说着,他伸手在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只手机来。
陈国明眼神瞬时一暗。
贺游原清楚得很,这把他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葵一和陈国明吵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他解锁,划开屏幕,点进自己的企鹅号,从好友里找到李葵一,点进聊天框。
“看吧,这是我和她所有的聊天记录。”
他们只聊过两回,而且确切地说,都算不上是聊天,更像是公事公办。
“你的洗笔桶落在我这儿了。”
“哦。”
“?”
“假期后你给我带过来。”
“你不会说‘请’和‘谢谢’吗?”
“请你假期后把我的洗笔桶带过来,谢谢。”
播放语音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尴尬,特别是贺游原,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莫名有点撒娇意味。
呕,真恶心。
他耸耸鼻子,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第二回的聊天更是简洁明了。
“明天上午六点十分,状元府门口,我把洗笔桶还给你。”
“哦。”
过了一会儿。
“谢谢。”
陈国明一看,啧,这……的确不像情侣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成功的驯化
YH
——把一个不会说“谢谢”的小野人改造成了一个会说“谢谢”的现代文明公民。
贺游原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起手机,往兜里一揣:“老师您现在相信了吧?哪有人谈恋爱不聊天的啊?这可比柏拉图之爱还要亚里士多德啊!”
什么柏拉图,什么亚里士多德,乱七八糟的,陈国明脸一板:“手机给我交出来,谁允许你上学带手机过来的!”
Chap.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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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从陈国明的办公室里出来, 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外,胭脂色的霞光残留在天际,底下像是有个妖精的口袋, 一点一点地,将暮色收紧。
李葵一走在前面,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旁边的教室里空空荡荡,或有一两个人疲倦地趴在桌子上小憩, 这个时间点, 想来大家都去吃晚饭了。
天边扑棱棱飞过鸟雀,她忽然走了神,开始不合时宜地操心:这都十月中旬了,学校的作息时间怎么还没调整为冬令时?
贺游原跟在她后面,不疾不徐,幽幽地盯着前面那个冷直的背影。
到了楼梯口, 还是无话, 她好像没有要跟他说再见的意思, 径直拐入去往一班的方向, 准备下楼。
他却停了下来,懒散地倚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叫住她:“哎——”
“你生气了?”
李葵一脚步一顿, 滞了滞, 声音却平静:“没有。”
他轻笑着“嘁”了一声:“没有?”继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脸都快从百草园拉到三味书屋了。”
她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瞪他。
眼前的男生嘴边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伸出两只手, 隔空框住她的脑袋,一上一下比了一比, 神容笃定,“真的,有这么长。”
李葵一瞬间气成河豚。
她动了动嘴,想要骂他两句,又觉得这人不是个能听进去人话的,否则他怎么会在她强调无数次不要自证后,置若罔闻一般,直接在陈国明面前把她给卖了?
她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挤出两个字:“叛徒。”说完,她转身又要离开。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陈国明的办公室里跟他掰扯呢。”
“我乐意!”她声音干巴巴的,头也不回。
怎么就这么倔呢?
贺游原淡淡地扯了下嘴角,两步追上她,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佯装把她往陈国明办公室的方向带:“你乐意是吧?去去去,你和他接着吵去。你就说我刚刚找出来的证据都作废,你就是非得让他拿出我们谈恋爱的证据。他要是拿不出来,你就在地上打滚,说拿不出证据你就赖在他办公室不走了。这次我绝对不拦着,我就在一边看着,看看我们李葵一大小姐跟年级主任这两个脾气硬的到底谁能拗得过谁。”
李葵一被他扯着走了几步,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又气又恼,脸也涨得通红:“你这是想给他提供我们谈恋爱的证据吗?!”
贺游原蓦然松开了手。
他那手像无处安放似的,抬起来蹭了蹭鼻尖,又放下来藏到身后,兜转了一圈,最后放到了校裤口袋里,手指悄悄握起。
视线同样四处游移着,余光却肆无忌惮地撇下,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少女。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灯光却使得教学楼内明亮如昼,她仍笔直地站着,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侧,肩头却微微有些瑟缩,眼睛里映着破碎的光,既委屈又执拗。
一如既往,又不同以往。
“对不起。”贺游原垂下眼睛看她,声音很低很轻。
李葵一以为他是为了他拖拽她的举动而道歉,却听他继续道,“刚刚没跟你统一战线,是我的错……其实我想跟你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
闻言,她愣了愣,才慢慢地抬起眼睛。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
这是李葵一无比渴望听到的话。很多时候,她对自己钻牛角尖儿的行为心知肚明,但她还是会去钻,因为牛角尖尖那一丁点儿地方既逼仄又坚固,她躲在那里,会觉得安全。
这时是需要有人拉她一把的。就像上次她与体育老师起了争端,若不是刘心照那一句“我也觉得你没有做错”,她可能也会与陈国明在办公室里争出个子丑寅卯、你死我活。
她希望被支持,希望被认可。虽然就算她得不到这些,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坚持走自己的路,但若有这些,道途似乎就变得没有那么艰难。
她盯着贺游原看了三秒,忽然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去,吸了吸鼻子,撇撇嘴道:“谁稀罕。”
贺游原也愣了愣,过了一会儿,薄唇才悄然上扬,心想要不是知道你嘴硬,我就信了。
“行行行,大小姐不稀罕,是我自作多情,行了吧?”他声音劲劲儿的,带着点笑音,像是劝哄。
李葵一又蹙起眉头:“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要是被陈国明听到,肯定又要怀疑一些有的没的了。
“我言辞怎么啦?”贺游原理直气壮地反问,问完思绪转了一转,又觉得哪里不对:那个……好像是有点暧昧了。
臭脸菠萝不会被他撩到了吧。
贺游原,不要再到处散发魅力了,虽然你是无意的,但撩到人家妹子你又没法负责,这不就成渣男了吗?
哎,长这么帅,又这么贴心,还很会撩,没办法,就是招人喜欢啊。
贺游原自顾自地胡思乱想了一通,悄悄红了耳朵,连语调都带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你不要多想啊,我……我清清白白。”
好一个清清白白。
李葵一觉得这人确实挺渣的。你看他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对女孩子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到头来还装无辜说自己清白。
搞不好他上次被误会早恋,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于是她轻轻嗤一声,说:“上次你因为早恋被全校通报批评,也是清清白白吗?”
“当然,那都是误会好吧!”贺游原连忙澄清,“我一直安分守己,那完全是天降横祸……”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来,脑中白光一闪。
臭脸菠萝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肯定是,不然她为什么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不就是想跟他要一个解释么?
他一下子乐不可支,眉梢眼角春风得意,乌黑的瞳仁亮晶晶的,“你想听我解释啊?”
求我啊,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贺游原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对,他不能这么没有原则,这件事他都没跟张闯祁钰周策他们说过,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告诉臭脸菠萝?
那,万一,他是说万一她要是求他的话,他是说还是不说啊?
他提前陷入还未发生的纠结之中,全然忘了李葵一这人是个硬骨头。说实话,李葵一也有那么一点儿好奇,但这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还不足以驱使她去主动地探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特别是这件事的男主角还是贺游原,她是不会在他面前低头的。她便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兴趣。”
说完,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噔噔噔”地下了楼梯。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她准备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对付一下,免得自习时饿肚子。
臭脸菠萝你亏大发了,贺游原看着她走远,忿忿地想,因为你的嘴硬,你又失去了一次了解我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其实早恋那件事儿说起来也简单。那个叫张玥的女生在初中时就是贺游原隔壁班的同学,打那时起,她就喜欢他了,经常给他带早餐,往他桌兜里塞礼物和情书,他感冒时,她还会来给他送药,反正她在追他这件事在学生圈子里挺人尽皆知的。
但贺游原这人吧,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铁石心肠。初中毕业后她再次跟他表白,他依旧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升到高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竟又分到了他的隔壁班。那天晚自习放学后,她堵住他,说有话要跟他说。贺游原本不愿意去,结果女生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找他了,她想对以往的感情做个了结。
贺游原一听,屁颠屁颠地就跟她去了,了结好啊,了结对大家来说都是解脱。
女生把他带到了老实验楼。老实验楼被废弃一年多了,黑黢黢的,只有旁边的教学楼分给它一丝微弱的光线,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也在半道上被铁门锁住了,平时不会有人来这里。
他们站在楼道内仅剩的几级台阶上,女生就开始诉说她喜欢他的历程,什么对他一见钟情啦,后来越陷越深啦,说着说着就坐在了台阶上,脑袋埋在双膝处,呜呜地哭了起来。贺游原尴尬得不知所措,挠挠头抓抓脸,后来听着听着还有点感动,想说你挺好的,是我的错,我太难追了。
哭了好一会儿,女生才渐渐平息。贺游原想掏两张纸巾给她,又觉得不合适:会不会有点太贴心了?她会不会更喜欢他了?
正当他犹豫时,面前的女孩子突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朝他亲了过来。
贺游原惊恐得像一位偶像剧女主角,睁大眼睛,手上捏紧纸巾,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闪空,差点没摔死在台阶上。
她没亲到。
女生伏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又开始哭。
贺游原的胳膊还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半晌才从惊悸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他这是被女孩子强吻了吗?
哦,不对,强吻未遂。
她她她……她怎么可以对他这么好的男孩子耍流氓!
贺游原心下一慌,也顾不上什么绅士不绅士了,推开那个女生,头也不回地逃跑了,中途还被自己左腿别住右腿,差点绊了一跤。
后来在监控里呈现出来的,就是——黑漆漆的楼道里,二人面容不清,待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女孩子抱膝坐下,好像是哭了,然后站起来和男孩子吻在了一起,随即两人双双跌出画面外。
当时贺游原看了监控画面,觉得真是天要亡他,他推开女生的时候,竟站在了监控死角,愣是没拍到。
被陈国明逼问时,他只是否认了自己在谈恋爱,并没有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因为身边的女生已经紧张到发抖。如果在一众老师和家长面前,他说出实情,他不知道他们会用怎样的眼神去看她。到时候她再被通报批评的话,她就真的没法在学校待下去了。
所以,后来他干脆承认了。通报批评就通报批评吧,以早恋的名义总比其他乱七八糟的名义要好一些,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一回生二回熟,他无所谓。
但是在学校贴出的通报批评里,语焉不详的“在楼道内做出不雅举动”几个字,还是多多少少地伤害到了他。那段时间,总有人一脸贱笑地问他,他那晚到底干了什么。
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无一例外地嬉笑着骂回去。但他知道,他都如此,张玥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装作一副率性随意的样子,说:“别管他们,那些人都是闲得慌,很快就会过去了。还有……我原谅你了。”
说完他就走了,女生在他身后崩溃地哭,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是极艰难地说了几声“谢谢”,声音破碎在风中,他没能听见。
他的那些兄弟们自然也来关心——带着十二分的兴奋与好奇。不想贺游原守口如瓶,一个线头的线索都没给他们留下。他太了解他那几个兄弟了,张闯和周策,八卦得不得了,只有祁钰稍微好一点,他若是告诉他们的话,搞不好哪天这件事就全天下无人不晓了。
他就是不相信他兄弟们的那张破嘴。
但他又破天荒地想得长远了些——要是他以后的女朋友追问起这件事,他说还是不说?
Chap.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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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想要单独开设竞赛班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柳芫市到底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城市, 经济发展得一般,市内没有地铁,没有大型游乐设施, 没有一本院校,博物馆也是近两年才正式建成并且对外开放。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因过量人口倒逼而催生出的、较为“优质”的——
应试教育。
这里的学生大都出身于普通工薪家庭, 他们习惯于两点一线的生活, 习惯于题海战术,习惯于成绩单上的排名,习惯于试卷上的标准答案。当考大学成为读书的绝对导向,那么任何不利于实现这个目标的因素都会被摒弃。
竞赛便是这样,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走这条路,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冲清北、冲头部985的机会, 简言之, 它就是个蹦高的工具。
但现在, 这个工具变得风险极大, 万一蹦不上去,底下连个兜底的东西都没有。
学生们没有资本去冒这个险,所以, 最终的报名者寥寥无几。
面对这种情况, 一中的校领导们不得不改了方案,将竞赛班恢复成往届的模式——竞赛生们利用晚自习、周末、寒暑假的时间去搞学科竞赛,平日里还是要跟着班级一起学习。
虽然和竞赛毫无缘分, 但看到学校这样折腾来折腾去, 方知晓还是苦大仇深地说,这就是非常典型的“拍脑袋”决策。
李葵一深以为然。
在原本的竞赛模式下, 她已经列举出足够多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参加。但现在,就如同在死水里扔下一枚小石子,她心里又悠悠荡开涟漪。
十分少见的,她彻夜难眠。她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选择都能变成数学题,可以通过计算得出唯一解或是最优解,这样她就不必像个精明的商人一样,精打细算,步步衡量。
第二天的大课间,跑操结束后,祁钰从外面回来,手上带了一张竞赛报名表。他刚在座位上坐下,就戳了戳李葵一的后背,近乎是喜气洋洋地问她:“现在你可以竞赛、高考两手抓了,怎样,你领报名表了吗?”
李葵一还是头一次在祁钰脸上看到这样兴奋的神色,也是,现在这种模式对他来说是好事,毕竟更加稳妥。她想了想,直接说:“没有,我没打算报名。”
“为什么?”祁钰没想到似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
李葵一咬咬唇,顿了一顿,说:“对于数学和物理来说,除非天赋惊人,否则高中才开始接触竞赛,有些晚了不是吗?”
在此之前,她一直将自己无法参加竞赛归因于外部因素,现在她无处逃遁,只能归因于自己。
她从始至终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在她的理想状态下,她的每一个选择都应该基于理性的思考,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多年前的一个错误决定买单。
是的,她后悔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初中老师推荐她去搞竞赛时就去试试这条路。
她那时轻易地放弃了,因为她觉得无所谓,而且她也不想去跟李剑业和许曼华要竞赛的培训费,她和他们太生疏了,她开不了这个口。
如今这件事像回旋镖一样扎过来,她也不知道是该懊恼自己对待这件事太过随意,还是懊恼她的父母没有给她索取的底气。
“你以前没学过竞赛?”祁钰满脸震惊。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正在做一本《数学竞赛限时训练》,他以为她和他一样,从小就接触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
李葵一摇摇头。
祁钰垂眼,默然。是的,如她所说,若非天赋异禀,高中才接触数竞和物竞是有些晚了,出成绩也不会太高,基本都是省奖层次。他因为有父母提前为他规划,情况比她要好太多了,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他是想打败她,但他想堂堂正正地打败她,两个人一定要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样才公平——
此时此刻祁钰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幼稚,所谓公平,似乎只是他的幻想,有些差距,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拉开了。
他声音莫名酸涩起来:“化学和生物呢,这两个学科从高中起步也不晚的。”
“不了,我对这两门课没有太多兴趣。”
“其实你可以试试数竞,就算进不了全国决赛,能得省一、省二也是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祁钰有些害怕她不再跟他一个赛道,所以他努力地想要劝说她。
李葵一还是摇摇头:“没用的,进不了省队,很难拿到与清北签约降分的机会。如果拿到省一去参加清北夏令营、自主招生,能降的分数也十分有限。有打竞赛的时间,我不如多去提一提我的高考成绩。”
祁钰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察觉出他眼睛里的情绪,笑了笑,继续道,“你不必为我感到遗憾,其实,我对竞赛的念想都是十分功利的,它对我来说是一个跳板,所以我只会去考虑它的性价比。我对数学和物理本身,并没有什么非学不可的兴趣。”
是么?祁钰在心底轻轻问。
报名、考试、筛选,竞赛班很快就开课了,晚自习时,一班的人数少了一多半。教室变得空旷,也更安静,连笔尖的沙沙声都小了不少。李葵一面对着一张数学试卷,盯了许久,黑水笔在手中转了又转,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侧影,半晌没动弹。
她犹记得在新闻中看到那个同市的女孩子获得IMO金奖时的感受——从小到大,她的数学成绩都很好,而且是不怎么用功就能学得很好的那种,她也曾自负聪明,像一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孩子,为捡到了最漂亮的那只贝壳而沾沾自喜,却不想蓦然抬起头来,发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
没能去乘风破浪,真的,有点遗憾。
这种遗憾并不汹涌,却像梅雨季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小雨,一寸一寸地,将潮湿渗入体内。
心里似有蚁虫噬咬,她拿起黑水笔,将试卷上出现的所有圆圈,一个个的,都涂黑。
下课铃打响后,李葵一将试卷推开,打算把头埋在臂弯里休息一下,她不能再想这些了,她想睡着,最好能做一个不着边际的梦。现在有一只摄魂怪出现在她上方,正在吞噬她的情绪,她必须从中脱离,抵御这种侵袭。
却不想,周方华忽然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问:“教室里太闷了,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李葵一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她两秒,然后站起身来,乖乖地跟她出去。
她们座位旁的窗子外就是一个小花园,黑漆漆的,只有窗底洒下一片薄弱的光。树影一团一团的,一动不动像卫兵,小水池里时不时地传来轻微的哗啦声,不知道是不是鱼。
这个时节,空气呼入鼻中,已经觉得凉。李葵一在教室里时,将校服袖子捋到了胳膊肘,此时被冷意一激,迅速泛起鸡皮疙瘩。
周方华牵着她,走向小花园内部,路上铺着一块一块青石,沿途的不知名的长叶草掠过她们的脚踝。走到一颗桂树底下,周方华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窸窸窣窣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
“你这是干什么?”李葵一有些诧异。
周方华悄悄地说:“挖土。”
“挖土?”李葵一依旧不解。
“我上周回家,从家里带了两株小芦荟,准备养在宿舍里,结果忘记带土过来了。”周方华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哦,那我帮你挖。”李葵一也蹲下身来。
结果那树底的泥土结实得很,“赤手空拳”的根本不好下手。两人凑在一起挖了半天,也没挖出什么眉目,周方华叹了口气:“我应该提前准备个小铲子的。”
“草层里的土会不会松一点?”李葵一建议道。
“我不敢伸手到草层里,怕有虫子。”
也是,李葵一也怕虫子,确实没那个胆量。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沾的泥,说:“我明天从我家小区绿化带里给你装点土过来吧。”
“你哪有时间去挖土?”
“早上,我早起十分钟就行。”
“不不不。”周方华连忙摆手拒绝,对高中生来说,睡眠时间何其珍贵,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为了自己一捧土而早起,“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用这么麻烦你。”
李葵一说不麻烦的,但周方华还是坚持,她拗不过她,只好作罢。她了解周方华,要是她明天早上不声不响地给她带了土过来,她真的会内疚很久很久。
“我们去洗个手吧。”周方华说,“其实你能陪我过来挖土我就很感谢了,我自己不敢来的,怕被人看见。”
说完,她像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但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怕,你在我心里就是勇敢的代名词。”
周方华悄悄红了脸,天知道说这种话需要多大勇气。
李葵一僵硬地扯嘴笑了笑:“你对我好像有点误会。”
她才不勇敢,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会冲锋陷阵,给人一种她一往无前的错觉,实际上她没打过一场胜仗。
她从未坚守住自己想要坚守的,她想要改变的也从未改变。
周方华说:“你之前跟祁钰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你每次都能权衡轻重,清醒地做决定,这就很勇敢啊。”
“我之所以会在现在权衡轻重,全是因为我当初做过一个不清醒的决定。”
“你是说没有早点开始竞赛吗?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小学?初中?谁在那个年纪时不是个糊涂蛋啊。除非有父母帮着规划,靠自己就是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啊。可能你现在会为你过去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我相信你一定为未来选择了最合适的路。”
最合适的路——
李葵一忽然想起,七年级时,她们学过一篇课文,是一首诗,叫做《未选择的路》,她至今记得其中几句:
那天清晨落叶满地/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总有遗憾的,对吧?
“我不知道你的自我评价是什么样子的,反正我看来,你就是很勇敢。”周方华没有让步。
哦,好吧,李葵一抬眼看了看墨蓝色的天穹,心里没来由地想:周方华是懂怎么安慰她的。她吸了吸鼻子,觉得不好意思——她是不是有点不禁夸啊?怎么还有点飘飘然了呢,明明很郁闷的啊。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被人认可啊。
李葵一,你死性不改哟!
两人走到厕所前的洗手池处,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手,因为刚刚挖了泥巴,指甲缝里也有一些脏污,不太好清理,便洗得久了些。
李葵一正认真地清理指甲,身旁忽然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上方的光亮挡了个大半。她没有抬头,只侧过了身子,转向另一边有亮光的地方。
结果她身边那人洗着洗着手,忽然抓了抓水,像炸烟花一样,“啪”地在她脸前弹开。
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但细小的水珠子还是溅了她一脸。
“你……”李葵一气冲冲地抬起头,却发现冤家路窄,那人正是贺游原。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灯光下,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葵一毫不犹豫地撩起一捧水,泼向他。
贺游原却早有准备似的,身子一斜闪了过去。他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经过,歪头撂下一句:“好菜啊你。”
士可杀不可辱。
李葵一转过身就要接水,进行第二波攻击,却手下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拧上水龙头,淡淡地开口叫住他:“贺游原。”
他脚步停了停,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嗯?”
“你那里有油画刮刀吗?”李葵一问。
这玩意儿勉强能当铲子用吧。
贺游原挑了挑眉:“你要这个干嘛,补墙?”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无聊吗?”李葵一走上前两步,“我们要挖土。”
贺游原心想,你挖土有比我补墙好到哪里去吗?
但借是不可能借的,除非李葵一求他。他目光炯炯,得意地摇了摇头:“不借。”
“你刚刚溅了我满脸水,理应补偿。”李葵一平静地提出合理诉求。
但贺游原向来无赖,根本不吃这一套:“那也不借。”
说完转身就走。
但就要走到楼梯口了,他还没听到李葵一开口求他,就挺不爽的。再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自己刚刚溅了人家满脸水,是不该这么理直气壮,那就各退一步好了,比如,她可以花钱租他的刮刀,就收她5毛钱租金好了,正好可以买一个泡泡糖。于是他又转回来:“你……”
才刚刚发出一个音节,他就被李葵一扬了满脸水珠。
李葵一拉着周方华,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他身边走了,也撂下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国明也再一次找李葵一谈话。因为上次被误会的事儿,李葵一心里还有点不大服气,就像一个跟父母吵完架的孩子,虽然心里憋屈,但被父母叫出去吃饭时,还是不敢不去。对陈国明来说,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他只表现得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清清嗓子不痛不痒地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兜兜转转才绕回竞赛的话题,李葵一只好把原因又说一遍,心里却默默地想,下次不如把她和祁钰、陈国明拉个群聊,他们仨直接共享消息好了,省得浪费口舌。
最后她端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来,略作惊讶状:“学校当初招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在高考中再创佳绩吗?”
陈国明彻底惊了。虽然她说的是实话,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这样的话也敢宣之于口,相当于她直接说:“难道您不希望我高考再捧个状元回来吗?”
他当然希望,不然的话当初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跟实中抢人?
陈国明没接话,只点点头,顺带着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副“你懂就好”的表情。
晚自习时,李葵一提前把这周的周记给写了,题目就叫《关于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实用性研究》,当然,她没敢用自己的例子,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边写边忍笑。
放下笔,她又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影子,还有周方华的影子,还有班级里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纯高考生的影子,叠印在一起,仿佛一座座起伏的小山,交杂着窗外的树影,被头顶的日光灯一照,像一盏迷离变幻的万花筒。
看吧,李葵一,前路依旧繁花似锦。
十月末,下了两场秋雨,彻底惊扰了寒意。操场入口处的两株银杏扑簌簌落了一地的叶子,被雨水打湿了,黏在地面上,像是要将叶脉纹理拓印进去一般。
学校将作息时间换成冬令时,学生们也将校服外套里的短袖脱下,换上卫衣或是长袖Polo衫,有不耐冷的,已经穿上了薄毛衣,在教室里睡午觉时,需要披一张小毯子。
祁钰会把竞赛班的资料打印一份,拿给李葵一,他笑得很平和:“就算你不打比赛,开拓开拓思维也是好的。”
“谢谢。”李葵一也不推辞,“打印的费用是?”
“我家里有打印机,花不到什么钱的。”他眉眼弯弯,摆手拒绝。
李葵一没有再坚持。这种细小的金钱往来她不会算得很清,过几天请他吃个东西就能还回去。但不得不说,她挺感谢他的。
祁钰说:“不必谢我,我找你讨论题目时,你不要嫌我烦就好。”
“当然不会。”李葵一说,但她觉得奇怪,数竞班里那么多人,还不够他讨论的吗?更何况她最近听说,祁钰的妈妈就是一中专门带竞赛的老师。
但这种事就很奇妙。就像吃饭有饭搭子一样,祁钰觉得讨论题目也应该有个题搭子,都不必多说什么,就能跟着对方思路往下走。
他注意到,李葵一思考问题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喜欢转笔,一支黑水笔在她指间被转得风生水起;她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处因长时间握笔磨出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刚好他右手上相同的位置也有一个。
总之,对他来说,她是个很好的题搭子。
周六,又是例行周考。考试结束后,李葵一抱着祁钰给她的竞赛资料,跟方知晓说了一声后,去501教室找他。竞赛生不用再参加周末小考,他们去学竞赛科目。
李葵一有一道题拿捏不准,和祁钰约好了一起讨论一下。
数竞班也已经下了课,501教室内只有三四个还同学留着,祁钰一人独坐在窗户边,单手撑着脑袋,盯着题目。
李葵一走进去,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坐了,转过身来,将资料放在他桌子上,把他吓了一跳。
“你来了。”祁钰笑笑,从桌子上捡起一根笔,也没有废话,直接说,“这道题我们在课上也讨论了一下,是这么个思路……”
李葵一胳膊肘撑着桌子,垂着眼睫听他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得有些近,祁钰忽然就闻到了她发梢洗发水的味道。他不知道这是哪一种香气,只隐约觉得像夏日阳光下的果粒橙。真是奇怪啊,明明已经秋天了……
他偷偷地抬起眼皮。
只一瞬的停顿,她就指了指稿纸上:“这里,应该是充要条件。”
“哦。”祁钰笑,“是我傻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证明下去。
教室里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只有窗边的蓝色窗帘还在旁若无人地悠悠摇晃。贺游原抱着篮球像风一样闯入,看到的就是少男少女的脑袋低凑在一起,窗外落日熔金,二人的身影像是镌刻在油画里。
“祁……”名字一下子堵在嘴边,没能叫出口。
张闯从后面追上他,用胳膊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赶着投胎啊你,跑那么快干……”他也看到了教室里的两个人,忽然闭了嘴。
毕竟他曾经怀疑过贺游原喜欢李葵一。
李葵一和祁钰听见动静,也惊讶地望向他们。祁钰先反应过来,说:“你们等我一下,我们马上就好。”
“耽误你时间了。”李葵一说。看到贺游原怀里抱着篮球,怎么也能猜到他们约好了去干嘛。
“没有。”祁钰又低下头来,“我们继续。”
张闯看贺游原一眼,走进教室里,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对他扬扬下巴:“正好我们打两把呗。”
“打什么打。”贺游原也扯了张椅子坐了,“我手机不是还在陈老头那儿么。”
“他还没给你啊?啊,不是,小贺女士还没去给你领啊?”张闯幸灾乐祸。
“没。”
陈国明说了,想要手机是吧?叫你家长过来领,否则没门。
贺游原央求他的小姨去帮他领,但贺秋鸣女士非常生气,觉得他在学校里净搞些有的没的,还没开学两个月就被叫两次家长了,便决定给他点教训,一直没去帮他领。
张闯才不愿与兄弟共患难,摸出手机自顾自地开始打游戏。
贺游原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四处打量,篮球踩在脚底下,晃荡着腿。黑板上的公式还没有擦掉,他盯着看,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窗边两人。
讨论就讨论,你们俩靠那么近干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要是让陈国明看见了,保不准又得怀疑什么。
特别是你啊李葵一,长长记性行不行?
算了,懒得为你们操心。贺游原不屑地轻“嘁”一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坐着。
张闯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地凑到他耳边,耳语道:“不是吧哥们儿,人家讨论问题呢,这种烂醋你也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贺游原羞恼地从牙缝里低声挤出几个字,踹了一脚张闯的桌子腿。
桌子在地上摩擦,“呲啦”刺耳,学习的那两人惊愕地抬起头来。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张闯嘿嘿地笑,“他没有手机可以玩,也没有女同学可以讨论数学题,急得发疯呢。”
“你大爷……”贺游原恨不能将张闯的嘴给缝上。
其实祁钰和李葵一的讨论也到了最后的收尾。李葵一将思路又从头到尾地看一遍,然后整理好资料,站起身来,说:“谢谢。”
祁钰也开始收拾书包,笑笑:“讨论问题说什么谢谢啊。”
想了想,他又说,“对了,我们年级好像要举办一个英语演讲比赛,你参加吗?”
这就是教师子女吗?永远掌握第一手消息。李葵一心里感慨了下,摇摇头说:“我不太会演讲,我读书都没感情的。”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贺游原想。他想起开学典礼上她的讲话,虽然声音很好听,但无波无澜,即便说到了“奋斗”“拼搏”这些词汇,她的语调也冷静得可怕。
估计校领导听了都想回家找妈妈,再也不想努力办学了。
“你要参加吗?”李葵一反问祁钰。
祁钰笑:“我英语口语一般,就不上台丢人了。”
“是吗?我听你英语课上回答问题,口语还不错啊。”李葵一觉得他在自谦。
说明你耳朵有问题,贺游原想。
“没有,比起真正好的还差很远呢,比如夏乐怡的口语就非常好。”祁钰说。
李葵一点点头,表示赞同:“对,英语老师也夸她呢。”
祁钰忽然指了指贺游原:“他口语也很好的。他小姨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英语老师,我们初中英语就是她带的。”
贺游原听到祁钰突然提到自己,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子不由得挺直了些,抓抓脑袋舔了舔唇,目光似是不经意一般,从李葵一脸上浅浅掠过。
她果真向他瞥来一眼,却极冷淡,连个“哦”字都没说。
心里没来由地掀起一阵委屈。
臭脸菠萝你知道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吗?你夸他不夸我,这就是。
虽然我也不是很稀罕你夸我,但你搞区别对待就是不对。幸好我已经是个成熟理智的大人了,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如果是幼儿园的小孩儿遇到这种事,不得难受个三天三夜啊?
贺游原冷着脸,抓起篮球往祁钰怀里一丢,站起身道:“说这些干什么,走了,约的时间要到了。”
他们仨约了个室内体育馆打球,因为最近天气阴晴不定,怕打着打着下雨,扫兴。
体育馆在南都商街那边,过去还是要坐6路公交。
李葵一依旧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戴上耳机听歌,祁钰依旧坐在她身边。贺游原和张闯站在后门处,充当门神。
“你在听什么?”祁钰问。
“周杰伦的歌,《反方向的钟》。”
“哦。”祁钰摸了摸鼻子,“我很少听周杰伦,好听吗?”
张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兄弟,搭讪也讲究基本法的,不好听的话人家为什么要听啊!
贺游原也嘴角一撇,不是,什么情况啊?你们俩接下来不会要用同一副耳机听歌吧?这个动作会不会有点暧昧啊……反正他觉得很暧昧。
祁钰你小子问这个问题不会是故意的吧?
你和臭脸菠萝很熟吗?比我跟她还熟吗?你们俩应该只是同班同学一起讨论问题吧,但我跟她可是一起吃过烧烤的交情,而且是她主动请我。更重要的是,她也许、大概、可能已经喜欢上我了。
想到李葵一喜欢他这件事,贺游原隐隐觉得底气不足,因为她对他的态度真的挺差劲的。但若说李葵一对他没意思吧,又有很多事解释不通,特别是她的那个好朋友方知晓,一见到他,不是贼兮兮地笑,就是意味深长地笑。
肯定有鬼啊。
正当他想着,他就听到李葵一开了口,声音很淡:“好听的。”
就像一个卖菜的,别人问她你的菜好不好啊,她说好啊——她甚至还不如卖菜的热情。
并没有什么摘下耳机分过去一半的动作。
他微不可察地勾唇。
是不是不太厚道啊?毕竟那人是他兄弟。但贺游原仔细想了想,祁钰这人一心只想学习,对感情肯定不开窍的,所以他刚才应该也只是礼貌性地随口一问。
祁钰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笑:“那我回家也听听看。”
快到冬天了,天黑得早,还不到两站路,天色就彻底暗下。估摸着快到站了,李葵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要下车了。”
祁钰惊讶:“啊?你家不是在建设东路那边吗?”
李葵一不想解释很多,只说:“上次有事,才多坐了两站。”
贺游原差点没绷住笑意,什么事?不会是喜欢我这件事吧?
“这样啊。”祁钰表示理解,让开位置让她出来,“回家小心。”
“嗯,你也是。”
李葵一走到车门处等着,但因为车门左右两边的扶手被张闯和贺游原扶着,她只好去够上面的横杆,勉强用指尖勾住。
真费劲儿,贺游原看不下去,提溜着她的书包把她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自己站到她身后,轻轻松松地抓住了上面的横杆。
他的气息强势地笼罩着她。
李葵一抬眼,看到他干干净净的一截手臂,冷白劲瘦,线条很好看。她觉得这人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身上的气味儿永远好闻,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永远清爽,比一些臭烘烘的男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有自己的性格。
他要是一只木偶,该多讨人喜欢啊,毕竟皮囊那样好看,但他偏偏有一个难以捉摸的灵魂,比如,当她有事儿的时候,他就帮帮她,但当她没事儿的时候,他就给她惹事儿。
唉,做人能不能纯粹一点,不要这么两面派?
李葵一这样思索着,却不知此人正盯着她的发旋儿,闷闷地想: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啊?
公交车稳稳地到站了,李葵一跟祁钰说了再见,也跟张闯摆了摆手,但贺游原站在她身后,她转不开身,算了,那就不跟他说话了。
贺游原刚扬起手:“……”
气死了,“再见”也不说。
李葵一下车后,张闯才开始盘算自己两个兄弟跟她的事儿。他觉得吧,贺游原喜欢她没问题,祁钰喜欢她也没问题,但若他们俩同时喜欢她,那就有大大的问题。
事情至少不能这么狗血。
如果非要选一个支持,他选贺游原。没别的原因,贺游原是他发小,认识有十多年了,而祁钰是他们到了初中才认识的。
这事儿不好当着两个人的面说,只能等下打完篮球,问问贺游原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贺游原这厮抱着篮球,抹了抹额上的汗,斜他一眼:“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去问她什么意思,难道你没看出来她有点喜欢我吗?”
张闯:“……”
没看出来。
哥,你哪里来的自信啊?
张闯试探着说:“或许你没发现,她下车时,唯独没有跟你打招呼欸。”
“她生我的气了。”李葵一下车后,贺游原也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还颇有些笃定,“那天她因为我早恋那事儿有点吃醋,我没跟她解释,后来她又跟我借刮刀,我没借她,她就这样了。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小心眼儿?”
张闯胡乱地点着头:“对对对,她可太小心眼儿了。”
两天后,英语老师果然在班级里宣布了英语演讲比赛的事,主题是“奋斗正当时”,要求参赛学生讲稿自备,时长5分钟左右。不过这次的演讲比赛分为三个部分,一是主题演讲,二是英语相关才艺展示,三是自由问答,按5:2:3的比重计算总成绩。
一班是实验班,有2个参赛名额,其他班级只各有1个。
英语老师空出半节课的时间让报名的同学上讲台试讲,最终由底下的同学们投票,得票最高的两位同学代表班级参赛。
夏乐怡毫不意外地占了一席,另一位是个叫赵石磊的男生。
比赛开始的时间定在这周日上午九点。
一中做事很绝,它知道这个时间对学生来说有多么宝贵,已经预见到了到时候来看比赛的人会很少,所以强制每个班出15名同学充当观众。
高一年级一共20个班,300个观众,加上二十来个参赛者,足以把一中的小报告厅的座位占个七七八八了。
刚开始每个班采取自愿报名政策,但人数凑不齐,没办法,班委就要顶。
于是李葵一成为了一名观众。
周方华说:“你去看比赛的话,我也去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让李葵一没想到的是,方知晓居然放弃了一周中唯一一次睡懒觉的机会,主动地报了名。她兴冲冲地说:“我们班的参赛者是贺游原哦,听说他唱歌很好听。”
李葵一右眼皮跳了跳,她觉得吧,贺游原这个人,和“奋斗正当时”这个主题,从气质上来说就不匹配。
看他懒散那样儿。
周日上午很快到来。上午八点二十,李葵一跟方知晓在校门口碰了头,买了两个麦多馅饼吃,八点半,又跟周方华在报告厅门口汇合。
当她们进入报告厅时,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很吵闹。因为不是上课的日子,大家都没穿校服,五颜六色的衣服凑在一起,像个色彩大拼盘。那些要上台表演的同学更是各显神通,不能说是花枝招展,但也绝对能看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李葵一!这里!”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李葵一踮起脚尖四处看了看,发现是夏乐怡在冲她招手。即便离得很远,她也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哦,她穿了一条蓝绿色的公主裙,质地像果冻般的海水,款式略有些夸张,但穿在她身上却非常合适。
李葵一拉着方知晓和周方华过去,走近了些,她才发现夏乐怡身边坐着贺游原。
与大部分的选手相比,他的装扮完全可以说是素净,他居然穿校服!
一中的校服是黑白配色,不算多好看,最多只能算清爽。贺游原把校服穿得比平日里还要板正,拉链乖乖地拉到胸口上方,露出的内搭领子也整整齐齐,脚上则是一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可以说全身毫无亮色,全靠他盘顺条靓,硬生生地撑起了一切。
他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倒像是一棵俊挺的小白杨。
方知晓把头凑到李葵一和周方华面前,悄声说:“这个人真的太有心机了,你看他老老实实地穿校服,但其实,他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打理过了。”
李葵一和周方华齐刷刷地看过去,嗯,没看出来。
“哎呀,这就跟女孩子的素颜妆一样啊,你们俩眼力不行。”方知晓懒得带她们。
李葵一虽然没发现他的小心思,但她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要这样。评委席的那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看到这样一个模样漂亮、打扮乖巧的男孩子,不得像看亲孙子似的喜欢死啊?
果然太有心机了。
其实贺游原穿这一身事出有因。他本来也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样,把他最酷的冲锋衣都穿上了,完全是怎么帅怎么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得不得了:这不得把全校女生给帅翻个大跟头啊?结果贺秋鸣女士盯着他幽幽地说了句:“贺游原,你到底是去参加比赛,还是去求偶?”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于是他改变路线,准备先把评委老师们给哄迷糊了。
贺游原越想越美,乐滋滋地封自己为“当代诸葛”。
李葵一她们走到夏乐怡那一排,才发现夏乐怡脸上也化了精致的妆,甜美又闪亮,眼角还贴了水钻,像海底的小美人鱼。
“哇塞!”方知晓很没出息地先惊叹出声。
夏乐怡大方地笑笑,向里挪了一个位置,然后拍了拍贺游原的肩:“你也挪一下。”
这里刚好还剩三个座位,夏乐怡挪过去后,她和贺游原中间空了一个,贺游原右手边还有两个。夏乐怡让贺游原挪过去挨着她坐,这样就能空出三个连续的座位了。
要换做是别人,贺游原爽快地就挪了,但他看着李葵一,就是不乐意,她那天凭什么那样对他?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就不。”
“……”
四个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没办法,只能这样坐了。
夏乐怡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对李葵一说:“不用管他,你坐这里好了。”
李葵一走了过去,方知晓落坐在贺游原另一边,周方华则坐在了最外边。
经过贺游原身边的时候,李葵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让她莫名想起静谧雪谷里生长着的生机勃勃的青柏,香气并不袭人,只温柔地承托。
她坐下后,转头问贺游原:“你喷香水了吗?”
贺游原斜她一眼,那又怎样?
李葵一想了想,说:“挺好闻的,就是有点浓。”
身边的人静默了几秒,忽然“唰”地站起身来,对周方华说:“换个位子。”
Chap.35
·
英语演讲比赛, 着实有点无聊。
台上的同学慷慨激昂,台下的听众却死气沉沉,也没别的原因, 就是听不太懂。
同学们平日里听习惯了的,是那种语速缓慢、发音清晰且标准、内容以对话形式呈现的英语听力。相较来说,参赛选手们的语速就显得过快,口齿也没那么利落, 听来听去, 只能听懂大同小异的一句:Good morning everyone!My name is XXX,and it‘s my honor to speak here……
许多人索性低下头玩手机,只时不时地抬头瞄一眼台上。
才艺表演环节倒是挺令人期待的,无所谓选手们表演得好不好,至少会比较有趣。也有一些女生和方知晓一样,就是冲着贺游原来的。据说他初中时在校庆晚会上唱了一首《兜圈》, 导致学校的广播站一连两个星期都在播放这首歌, 夏日微醺的晚风里, 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有人在哼唱:
路过了学校花店, 荒野到海边
有一种浪漫的爱是浪费时间
后来校领导觉得校园里的气氛过于罗曼蒂克了,难免会勾起学生们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便不准广播站再放这首歌, 只能放《夜空中最亮的星》《蜗牛》这样的励志曲目。
但今天能不能听到贺游原唱歌还是个未知数。赛前主持人说, 才艺表演和自由问答属于下一个比赛环节,只有在演讲环节中分数排名进入前十的选手才有资格参加。
惹得方知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之前听班里跟贺游原关系好的男生说,贺游原之所以愿意来参加这个演讲比赛, 是因为他那当英语老师的小姨以此作交换, 表示只要他愿意参加,她就去陈国明那帮他领手机。
也就是说, 贺游原可能完全没有想要拿名次的心思,只是来混一下。
当初十二班选拔参赛选手时,这人的态度就挺懒散的,稿子念得毫无起伏,但架不住他声音实在好听,不紧不慢的,带着一股自由生长的随性,发音却很好,流畅又标准。同学们觉得,没感情可以练习,但发音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再说了,这么个大帅哥代表班级去参赛就挺有面儿的。反正一顿操作下来,贺游原以高票胜出了。
台下忽然响起掌声,原来是5号选手的演讲结束了。
主持人拿着分数卡走上舞台:“感谢5号选手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讲。现在让我们来公布4号选手的最终得分——91.33分。接下来请6号选手上台,请7号选手做好准备。”
贺游原抽签抽到的正是7号。
“加油加油!”方知晓拳头提到胸前,声音虽小却十分恳切,“一定要进入前十啊,不然我们今天可就白来了。”
贺游原漫不经心地倚在座椅靠背上,闻言,撩起眼皮淡淡地看她一眼。
方知晓被这一眼看得挺心虚的,眨巴眨巴眼睛,找补道:“那个……进入前十只是一个小目标啦,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勇夺第一!”
“是么?”贺游原觉得很好笑似的挑了挑眉,抬抬下巴指了指另外三个女生,“她们也希望我得第一吗?”
黑漆漆的瞳色里似乎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方知晓这才想起另外三人都是一班的,其中一个还是参赛选手——她们肯定是希望自己的班级赢啊。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回过头,瘪起嘴,委委屈屈地看向李葵一。
李葵一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抬眼看向贺游原,平静和缓地说:“我们也没有那么小气,大家都是朋友,如果你能得第一的话,我们自然也会为你高兴。”
她的重音,落在了“如果”二字上。
挑衅意味比他更甚。
李葵一虽然不清楚贺游原的实力,但她很清楚夏乐怡的实力,一言以蔽之,挺无懈可击的。他想拿第一的话,她觉得没什么希望。
这把属于是狐假虎威了。
夏乐怡也探头出来,微微歪了歪,笑得灿烂极了:“你想拿第一啊?我不同意哦。”
这句话说出口后,前排有些同学忍不住回过头来,把夏乐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夏乐怡脸上丝毫没有赧然,只从容地摸出一枚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精心卷好的头发。
只有贺游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怎么就突然跟他叫起板儿来了呢?
他有说过自己想拿第一吗?
他只是听到方知晓说什么“我们今天可就白来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勇夺第一”后,想确认一下脸很臭的某个人包不包括在这个“我们”里而已。
拿不拿名次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想拿回自己的手机,顺便再去舞台上耍个帅。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比赛不认真,他这个人别的东西可以不要,但他要脸,表现得太差的话他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只是现在他被赶鸭子上架了,像一个不学无术只想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突然被拎到了皇位上,并被告知:家国天下全靠你啦!
烦死了。
贺游原交叠起双臂,窝在椅子里暗自郁闷。也不知过了多久,台下又响起了一片掌声,6号选手也演讲完了。主持人再一次走上舞台:“感谢6号选手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讲。现在让我们来公布5号选手的最终得分——89.72分。接下来请7号选手上台,请8号选手做好准备。”
贺游原心里狠狠咒骂一声,冷着脸站起身来,身边的四个女孩子齐刷刷地昂起头,对他说了声“加油”。
虚伪,太虚伪了,他想着,快步走下台阶。
事实就是,只要脸长得好看,即便是粗布麻衣也难掩光芒,何况校服这东西,自带一股青涩蓬勃的朝气。少年肩线平直坦阔,侧影却很薄,往上便是凸起的喉结与清晰削瘦的下颌,如同天然的磁场,在短短的路途中,吸引无数双眼睛追随。
“……我们年级还有这种级别的男生啊,开学这么久了我居然都不知道!”有女生疯狂拍打同伴的胳膊。
“之前跟你说过啊,被通报批评的是个大帅哥,你还不信。”
“谁能想到有这么帅啊!”
直到贺游原走到台上,追随的目光也没有消散,毕竟平日里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帅哥看的机会不多,不看白不看,看了就是赚了。
观众席的抬头率高得出奇。
贺游原把话筒高度往上调了调,眉眼间一副散漫模样:“Good morning,everyone. Before my talk,well,let me do a little research first. When you were young,if your family has asked you this question, please raise your hand ——Do you want to go to Tsinghua University or Peking University ?”
(大家早上好!在开始我的演讲之前,我想做一个小小的调查。在你小的时候,如果你的家人曾问过你这个问题,请举手——你以后想上清华还是想上北大?)
他声音清缓,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发音清润纯正,十分入耳。
台下哄然一笑,大家乐得配合,纷纷举起了手。
方知晓也举着手,却撇撇嘴说道:“他就是仗着他长得帅才敢在舞台上提问吧,不然的话谁愿意搭理他啊。”想了想,又说,“这是他临时加的内容吗?他之前在我们班里演讲时可没这段儿。”
李葵一没举手,只笑笑:“可能他真的很想拿第一。”
贺游原目光在观众席扫视了一圈后,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把手放下了,只是他突然淡淡地扬起唇角,把话筒从话筒架上摘下,走到评委席前,把话筒递到陈国明嘴边:“How about you?”
陈国明:“……”
你小子,花架子摆到我头上来了是吧?
报告厅内顿时爆笑如雷,连评委席其他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都纷纷转过头,乐呵呵地看向陈国明。
陈国明嘴皮子嚅动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No.”
“Oh,I’m sorry to hear that,”贺游原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痛心,“you don‘t have a complete childhood.”
(很遗憾,您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陈国明:“……”
难得看到一脸严肃的年级主任被这样调戏,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贺游原两步跨上舞台,开始正经起来,“More than 90% of you raised your hands just now,which may seem to show a funny phenomenon……”
李葵一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不同于干巴巴地喊一些“奋斗”“拼搏”的口号,他从大家小时候一个细微却普遍的现象说起,继而谈到了理想。他也没有去鼓励大家勇敢地去追求理想,反而剖析起了理想到底是什么,理想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没有用激昂的语调来点燃斗志,只是松弛地站在舞台上,心平气和地探讨,说什么或许闪闪发亮的不是理想本身,而是在追寻理想的过程中被锻造的自我,为了考清华北大而收获的努力、信念、学识,或许比那张录取通知书更加重要。
李葵一笑笑,想,你说这个陈国明可不爱听啊。
最后他说,理想于我而言,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坚持,若我坚信我是对的,我便一往无前。
李葵一定定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少年。
噢,好巧,你也是……
不不不,李葵一迅速甩开脑海里的想法,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与贺游原产生共鸣。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他的演讲稿是不是他自己写的还不一定呢。
但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的演讲到此也就要结束了,结果他又开始搞些有的没的,面不改色地讲了个笑话:“我小时候,我的家人也会问我长大了是想去清华大学还是北京大学,我当时想了想,说,还是北京大学吧,因为我怕青蛙大学里会有癞蛤蟆。”
说完他就鞠了个躬,潇洒地下了台。
五秒钟过后,大家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禁又发出一声爆笑,差点将报告厅的天花板掀翻。
幼稚死了,李葵一不屑地嗤笑一声,却还是不由得为他鼓了鼓掌。
好吧,他确实比她想象中优秀那么一点儿。
贺游原从舞台上下来后,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在前排随意找个位子坐了。
方知晓见他没回来,便大胆起来,激情发表听后感:“我跟你说,我以前只喜欢那种冷面帅哥,但我今天突然觉得,这种乐子人帅哥也挺有魅力的。要是谈恋爱的话,应该很有意思吧,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忽然,她的思维发散开来,“哎,如果让你们选的话,你是选择坐在冷面帅哥的宝马车上哭,还是选择坐在乐子人帅哥的自行车后座上笑?”
李葵一:“……”
喜欢帅哥你就直说,还分什么冷面帅哥、乐子人帅哥。
周方华:“……”
确定他是乐子人吗?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凶。
夏乐怡:“……”
乐子人帅哥就不配拥有宝马车吗?
8号参赛选手演讲完毕后,主持人上台公布贺游原的成绩:“7号选手的最终得分是——92.80分。接下来请……”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报告厅内就发出了长长的质疑声:“啊?”
虽然这个分数是目前的最高分,但大家都觉得低了,没和其他选手拉开差距。
但贺游原的演讲效果却是和其他人拉开差距了的。即便抛开对帅哥的滤镜,他流畅标准的发音、驾轻就熟的台风,也能拉开别人一截。
“陈国明,肯定是陈国明!”方知晓气得牙痒痒,“一定是他怀恨在心,打了低分。”
“不至于吧,他一个年级主任,会这么小心眼儿吗?”周方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葵一说:“也有可能是评委老师觉得他太调皮了,或者觉得他的讲稿所传递出来的理念与学校的理念不符。”
夏乐怡叹了口气:“唉,虽然他是我的对手,我还是觉得给他的分低了。”
四个女生惋惜地看向贺游原,却见他眼皮子耷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往椅子上一歪,差点要睡过去。
“……”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夏乐怡是13号选手。
当她提着裙子走上舞台时,底下追随的目光比起贺游原来只多不少。少女明眸善睐,气质清绝,在蓝绿色衣裙的衬托下,像是从海底深处而来。
“只有长得这么漂亮才敢穿这样的裙子吧?”方知晓有些丧气地说,“如果不漂亮的话,别人就会觉得你配不上这条裙子。”
李葵一很少听到方知晓说这种不自信的话,她总是大大咧咧的,整个人也很明亮。但是明亮的人看到了更耀眼的光芒,就觉得自己晦暗了。
“没有人会说你配不上这条裙子,大家都是普通人,谁嫌弃谁啊。”李葵一安慰道。
很显然,她的安慰无效,方知晓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方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落在方知晓脸上,端看了一会儿,诚恳地说:“你很漂亮啊,你的鼻子和嘴巴都特别好看。”
方知晓脸上浮上羞涩,却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难得扭捏了一回:“真的吗?”
“真的啊,骗你干什么。”
方知晓立刻抱住周方华的胳膊,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李葵一:“……”
她好像,知道安慰人的精髓了。
夏乐怡的演讲保持了她一贯的水准,无论是语言表达还是情感抒发,无论是形象展示还是会场效果,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她讲到一半时,李葵一就知道,她赢定了。
果然,夏乐怡刷新了贺游原的分数,得到了95.12分。
夏乐怡下了舞台后,也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在贺游原旁边坐下了。
俊男美女坐在一起,实在太招人了,大家纷纷向他们看过去,开始小声猜测他们的关系。
连评委席的老师们都忍不住看过来两眼。贺游原无意间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了陈国明的眼睛,他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语。
“你小子到底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儿……”
贺游原也很无奈啊,桃花多也不是他的错吧?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看向了他原来坐过的位置。方知晓大概是看夏乐怡不回去了,所以换到夏乐怡的位子上坐了,李葵一坐在中间,伸开双臂,左拥一个,右抱一个……
可真行啊。
贺游原甘拜下风。
事实上是李葵一看到方知晓抱着周方华的胳膊蹭啊蹭,忍不住多瞥了两眼,方知晓以为她又吃醋了,于是麻溜地换了位子。
舞台上,15号选手正在比赛,舞台下的大家却渐渐没了耐心,连手机都觉得不好玩了,要么百无聊赖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要么头一歪,枕着同伴的肩膀睡觉。
“今日英语摄入量过多,我耳朵都要吐了。”方知晓有气无力地摊在椅子上。
李葵一现学现卖,尝试安慰:“你英语成绩还不错啊,这点英语摄入量对你来说不是小意思?”
方知晓抬起一只眼:“李葵,你是在阴阳怪气吗?”
李葵一:“……”
看来还得多学多练啊。
“……接下来请16号选手上台,请17号选手做好准备。”
主持人的声音落下后,报告厅内顿时安静了两秒。
李葵一她们抬起头看过去。
是一个腿脚不好的女孩子,正由自己的同伴搀扶着,另一条胳膊的胳肢窝下架着一根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舞台走去。
台下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葵一见过这个女孩几次,在上学或是放学的路上,却不曾想过她和自己是同一届。
女孩子艰难地走上舞台后,稳了稳身形,向大家露出羞涩又感激的一笑。
随后她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她说她叫严悠,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听得出来她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她竭力克制着,脸上还挂着恬淡的笑意。
面对这样一位有点特殊的同学,大家也不好意思再玩手机或是睡觉了,反而支起耳朵听得认真,原本一直窸窸窣窣的观众席变得鸦雀无声。
严悠讲得越来越好了,声音平稳下来,像清亮的泉水一般汩汩流入耳朵。她讲的是自己的故事,算是所有演讲者中唯一一个以记叙作为表达方式的了,其他人都是议论或是抒情。
五分钟好像很漫长,装下了一个女孩子艰苦求学的十年。演讲结束,台下又是一片响亮的掌声。严悠被搀扶下舞台后,主持人也破天荒地多说了两句,说这便是奋斗精神的最佳诠释。
李葵一身后有个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对身边的人说:“这是哪个班的啊,也太心机了吧,让残疾人来参加比赛,这同情分不得直接拉满啊。”
“嗐,就是政治正确呗。”旁边人接嘴道。
李葵一刚想转过头,后排又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你们两个也是够了,学不会尊重可以选择闭嘴的。”
“呦,就你有爱心,显着你了。”
李葵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有时她想与人争辩,又觉得争辩无用,鸡毛蒜皮地吵一通,改变不了任何偏见,这是她小时候与她奶奶吵架时就意识到的事。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贺游原演讲时说的那句——理想于我而言,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坚持,若我坚信我是对的,我便一往无前。
她也是这样的人,或者说,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她不确定了,有时她会希望磨一磨自己的棱角,因为她觉得这样会让她好过一些。
在她决定不参加竞赛的那个晚上,她很想找人大吵一架,那人最好是她的父母,她希望她可以在他们面前撒泼打滚,埋怨他们为什么没有从小就把她就带在身边,为什么没有给她足够的爱意让她有底气去向他们索取。可是她不敢,她只敢在脑海里一遍遍地上演世界大战,她怕她真的发了脾气,他们会把她扔掉。
哪怕她与他们的感情微薄到仅是聊胜于无,她却还是害怕那个“无”。
怎么办啊,李葵一,所以注定要越来越怯懦吗?
她的目光落在严悠身上,停了半晌,又转移到夏乐怡身上。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刚刚的方知晓一样,变得晦暗了,她不禁想:夏乐怡她也会有烦恼吗?
应该也是有的吧?那她的烦恼会是什么呢?严重吗?
哎,李葵一你真的很无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她烦躁得用手指搓了搓额头,刘海儿变得有些凌乱。
这时,又一位选手的演讲结束了,主持人走上舞台,宣布严悠的成绩:“16号选手的最终得分是——95.23分。接下来有请……”
报告厅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然后像炸了锅似的:“多少?95.23?这个分是不是比一班的那个谁还要高啊?”
“不是吧,凭什么啊,她演讲得也没好到这种地步吧。”
“就是啊。其实给同情分我们没意见的,但这给得有点过分了吧!”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最后还是陈国明站起身来,冷呵一声:“吵什么呢!”
众人瞬间噤声,却在陈国明转过身坐下后,又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咕起来。
李葵一看向严悠,她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情绪,只能看到她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身子似乎想要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人声里彻底淹没。
身后的那两个男生得意洋洋:“我就说吧,这就是一种政治正确啊。某些人不懂还装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样子,但人家不需要你可怜哦,你看人家得第一了呢!”
“到底是哪个班的啊,以后见到这个班的人得绕道走,这么会耍小聪明。”
方知晓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头:“你在狗叫什么?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就去最前排找评委老师啊,分数是他们打的。怎么,你们不敢吗?那我只能骂一句欺软怕硬的东西!”
一个男生哼笑一声,像是不屑:“我说你贱不贱哪,怎么还跟既得利益者共情呢。”
“你说她是既得利益者,那么请问她得到的利益是什么?”李葵一还是没忍住,“第一名吗?可是比赛还没有结束,你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而且,如果是她走后门,买通了评委老师给她打高分,那我……”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方华就扯了扯她的衣角,李葵一回过头来,发现陈国明正回头盯着她,她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满是怒气,似乎在说:“李葵一,你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她咽了咽口水,立刻乖乖坐好。
比赛还在继续,但已经无人在意,大家将吐槽转移到了网络上,不一会儿,学校贴吧里就开了几条新的帖子。
直到演讲环节结束,才艺表演和自由问答开始,大家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表演按照演讲排名倒序进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才艺表演可看性也不怎么强,无非是会唱歌的唱英文歌,不会唱歌的就朗诵英文诗。
还不如去贴吧里参加骂战有意思。
贺游原是倒数第三个上场的。他自己“赤手空拳”,但他身后跟着的张闯身上却背了个吉他,显得架势十足。
帅哥的面子还是要给,大家又纷纷放下了手机。
贺游原没说废话:“What Makes You Beautiful,by One Direction.”
方知晓目瞪口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组合吗?”
李葵一知道她又要开始胡思乱想,无奈地说:“怎么了,这世上是只允许我一个人喜欢他们吗?”
但方知晓油盐不进,凑到她耳边,仿佛恶魔低语:“哇喔,唱你最喜欢的组合的歌给你听呢,好浪漫哦。”
李葵一狠狠地扭了一把她的腰。
吉他拨响,贺游原的声音随之响起。
You’re insecure
Don‘t know what for
You’re turning heads when you walk through the door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葵一觉得,贺游原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畏的少年气。
正是这股无畏的少年气使得他的歌声听起来无比真诚。就像一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子,隔着汹涌人潮与你对视,牵起你的手向前狂奔,说要一起去看日落,去看大海。而你莫名地信任他,相信他说来见你就一定会来见你,并且相信他的身后一定藏着花束。
李葵一摇摇头,不,她不喜欢奔跑,她才不要奔跑呢。
但她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晃起脑袋,口中低低地跟唱。
蓦然之间,那人的视线穿越了人潮,直达她眼底。
Chap.36
·
年少而无畏的声音, 极富有感染力,像是在夏日里打开了一支冰镇啤酒,泡沫混合着麦芽的香气喷涌而出, 迸溅在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升腾起自由而浪漫的味道。
仿若在参加一场音乐会,底下的同学们随着节奏晃动着手臂,到了副歌部分, 不少人更是毫无顾忌地跟唱起来, 惹得前排的评委老师们频频回头。
Baby you light up my world like nobody else
The way that you flip your hair gets me overwhelmed
……
在周围的人声鼎沸中,李葵一却陷入了沉寂。
她想起,每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都是班会课,但刘心照很少啰里八嗦地讲些大道理,交待完该交待的事项后,她会把这个时间留给同学们一起看视频, 比如《新闻周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 有时也看一些电影, 像是《傲慢与偏见》《放牛班的春天》。
刘心照开玩笑似的谈起这么做的理由:“等你们长大后, 回想起高中这三年,你们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学到了什么,只会想起一些停电的夜晚, 食堂某天做得特别好吃的红烧肉, 还有全班同学一起看过的影片,这就是后来被你们称作‘青春’的东西。”
真的是这样吗?李葵一目前还不知道。
只是,她想起了舞台上的少年深深凝望过来的那一眼。
恣肆无忌, 灼热坦诚。
她虽不知这一眼因何而起, 却没来由地觉得,许多年后的某一天, 当她也开始怀念起自己的青春,她一定会记起此时此刻,记起这首歌,以及,那双明亮逼人的眼睛。
所以,这个人真是不讲道理啊,明明只会搞一些有的没的,却硬要你把他镌刻进光阴的记忆里。
李葵一不禁撇了撇嘴角,哼,无赖。
一首歌唱到了尾声,报告厅内的气氛也推向了高潮。大概是暂时得以从题海中逃离,大家像是宣泄似的,最后几句重复的旋律,唱得一遍比一遍大声。
贺游原则“梅开二度”,边唱边走到评委席前,在吉他声即将戛然而止时,把最后一句歌词递给了陈国明。
陈国明:“……”
就逮着我一个人薅了是吧?
他哪里会唱这个啊,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来,摆着手推拒,再次引得台下爆笑如雷。
贺游原收回话筒,含情脉脉地盯着陈国明,清唱出最后一句:“That‘s what makes you beautiful——”
嗓音清冽嘹亮,带着一股奋不顾身的笃定,像是可以跨越山海。
台下尖叫声四起。
贺游原回到舞台中央,将话筒插回话筒架上,和张闯一起鞠了一躬。而陈国明坐回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他只希望以后他教训学生的时候,不会有人突然想起今天这个场景,然后笑出声来。
他年级主任的一世英名啊,就这样毁于一旦,哎!
接下来就是自由问答环节。评委老师们基本上不会太为难学生,问的都是一些很日常的问题,比如喜欢的科目啊,喜欢的运动啊,心中的偶像啊之类的。提问贺游原的评委老师是个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太太,脸已经笑酸了,眯着眼问了两个问题,一是让他说说选择唱这首歌理由,二是让他分享一道他最喜欢的美食。
第一个问题贺游原回答得十分正经,说希望通过这首歌鼓励大家自信起来,活出自我最本真的样子。老太太听了,止不住赞许地点头。
然而他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却让大家大跌眼镜——
他说他最喜欢的一道美食是麦当劳。
老太太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说,他家里人做饭都很难吃,所以他小时候瘦得像根豆芽菜,他现在能长这么高、这么帅,都是因为后来他把麦当劳当饭吃。
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
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但他偏偏说得一本正经。
李葵一淡淡地笑,看吧,这个人就是吊儿郎当啊,花架子一个接一个的。
方知晓却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提议道:“中午一起去吃麦当劳怎么样?”
李葵一:“……”
贺游原后面一位选手是夏乐怡。
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选择唱歌或是诗朗诵,而是带来了一段配音秀,配的是迪士尼电影《小美人鱼》的片段。直到此时,大家才明白过来她穿那条蓝绿色裙子的用意,确实很像爱丽儿那条漂亮的鱼尾。
少女俏皮而美丽,将小美人鱼演绎得活灵活现,很好地接住了被贺游原热起来的场子。
但,当严悠作为最后一位参赛选手再次被搀扶上舞台时,报告厅里的空气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这种带有情绪的冷落令人尴尬,无疑也给严悠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带来的是一首英文诗朗诵,听得出来,她声带紧绷着,语气也不再坚定,也看得出来,她眼神无措地飘忽,不敢直视下方的观众。
“服了,这算什么,冷暴力吗?”方知晓颇有忿忿。
李葵一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子,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因为她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一种完全被支配、完全被掌控的无力感。严悠因为身体上的特殊,被大家理所当然地怜悯,却又因被怜悯过了头儿,而遭受到无端的质疑。这整个过程中,她似乎没有说“不要”的权利,她在人们跌宕起伏的心理拉锯战中充当一个被审视的客体。没有人关注,她来参加这场比赛时,她想要得到的,是不是最初的那份怜悯。
很长的一首英文诗,她在如此压力之下,也朗诵得很流畅,没有磕绊,应该是在台下练习过许多许多次。
所以,她想要得到的,大概不是那份怜悯吧?
所有的表演结束,进入决赛的十位选手也再次来到舞台上,主持人开始宣布成绩。紧张的不止是参赛者,台下的同学们也纷纷坐直了身子,支起了耳朵,大家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场比赛到底是同情赢了实力,还是实力战胜了同情。
“荣获本次英语主题演讲比赛三等奖的是——高一(12)班的贺游原同学!”
“啊——?”台下又响起一片质疑声。
“比赛就是比赛啊,为什么要关注其他的因素,不应该专注于选手实力吗?”
“就是,要是这样的话,大家都别比了,一起来卖惨好了。”
主持人当然听得到这些不满的声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宣布:“荣获本次英语主题演讲比赛二等奖的是——高一(17)班的严悠同学!”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其中夹杂着几道稀稀拉拉的掌声,严悠收紧了手指,默默地垂着眼睛。
夏乐怡不负众望地拿了第一。
当主持人宣布她的成绩时,同学们像是故意一般,将巴掌拍得震天响,以此来表现这才是他们心中实至名归的名次。
“太惨了吧。”方知晓皱着脸说,“估计人家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来参加这个比赛的,结果成为众矢之的了。也不知道评委老师们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打高分是对严悠的一种鼓励吧?”
“可能吧。”李葵一默默地叹了口气。其实严悠第二轮比赛的分数比贺游原差了那么点儿,可见评委老师也发现了,打过高的分数会惹众怒。只不过老师们还是没舍得把严悠的分数压下去,导致她最后的总成绩还是超过了贺游原。
周方华小声接道:“要是我的话,估计这辈子没勇气再上台了。”
舞台上,获得前三名的同学正在领取荣誉证书并合影,但气氛很是诡谲。夏乐怡虽得了一等奖,却没敢露齿而笑,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表情就会伤害到身旁的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淡然而谦逊;严悠更是笑不出来,她甚至都不想要这个奖项了,只是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开口拒绝;只有贺游原这个第三名看起来是开心的,他虽然也没笑,但神色散漫张扬,仿佛对这个名次十分满意。
主持人宣布可以退场后,学生们才如同潮水般,一股脑儿地涌向报告厅的正门。
夏乐怡和贺游原下了舞台,从没什么人的后门出来。室外不比室内,空气冷飕飕的,而夏乐怡只穿了一条裙子,刚一出门,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抱起光裸的双臂,微微打了个颤儿。
“你没带外套啊?”贺游原轻觑她一眼。
夏乐怡昂起脑袋,轻快地说:“没带啊,我自己带了的话还怎么跟你借?”
贺游原眼皮子跳了跳:“……”
他觉得,自己被赤裸裸地调戏了。
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贺游原掩饰性地转过头去,脱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往女孩子怀里一扔:“下次不准再打我的主意。”
夏乐怡笑了笑,却没有将校服外套穿上,只是将胳膊伸进两只袖管里。外套上沾染了他的气息,清泠干净,很宽大,也很暖和,布料蹭在肌肤上,撩拨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但借她外套的那个人却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几步远,拐入了前方通往校门的大道。
她盯着那个修长清劲的背影,偏要叫住他:“为了恭喜你得奖,我请你吃麦当劳吧。”
男生止步,转身,蹙了蹙眉,觉得她毫无逻辑:“你不是也得了奖?”
夏乐怡走到他跟前,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对哦,那你请我吃麦当劳吧。”
“……”
贺游原与她错开视线,漫不经心地说:“下次吧,今天张闯没空。”
好不容易碰上个周末,张闯本是要陪女朋友的,结果被强拉过来助演,气得他大骂贺游原这个狗东西不做人。没等演讲比赛正式结束,他就偷偷地溜出了报告厅,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请我吃饭,你管张闯有没有空干什么?”夏乐怡显然不想放过他,话语也变得直白起来,“我们两个不能单独去吃吗?”
贺游原扭扭捏捏地把脸转向一边,耸了耸鼻子:“不好吧,两个人一起去吃麦当劳多暧昧啊。”
夏乐怡:“……”
借穿校服外套你不觉得暧昧,两个人去吃麦当劳就暧昧了?
但在贺游原心里,校服外套这种东西,他借给谁穿都行,就算是陈国明觉得冷,他也会借给他,但两个人去吃麦当劳不一样,就是很暧昧。
之前他的小姨,也就是贺秋鸣女士去相亲,那相亲对象说要请她吃饭,结果抠搜得就请她吃麦当劳,而且点的是最便宜的套餐。贺秋鸣女士忍着没当场翻脸,回到家后却忍不住狠狠吐槽一番。贺游原听了,说,这不是挺好的吗,请你吃麦当劳诶,多有品味啊。
贺秋鸣无语地敲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你以后敢请你女朋友去吃麦当劳试试!”
贺游原不服气,立刻下定决心,就要请女朋友吃麦当劳,而且要把麦当劳所有单品都吃一遍。
所以……是有点暧昧,对吧?
“算了,既然你觉得暧昧,那你就自己去吃你的麦当劳吧。”夏乐怡觉得他就是在找借口,而且借口还找得很烂,压了压心底情绪,口气变得冷淡起来,“校服晚自习时会还你,我现在真的有点冷。”
说完,她就踮了踮脚,看向从报告厅里涌出来的大批学生。
贺游原个高腿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李葵一和她的两个朋友夹在人群中,边走边聊着些什么,神情稍微有些凝重。
脸更臭了哦,菠萝小姐,小心被抓去麦当劳做成菠萝安格斯厚牛堡啊!
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等她们走近了些,夏乐怡便招了招手:“李葵一,这里!”
李葵一三人齐齐地抬起头来,看到夏乐怡和贺游原后,没料想到似的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横穿过人群,来到他们跟前。
“在等我们吗?”李葵一有些诧异地问。
“对啊。”夏乐怡笑吟吟的,“你们是要出去吃午饭吗?一起呗。”
李葵一点点头,说:“好啊,我们打算去吃麦当劳,可以吗?”
夏乐怡:“……”
“噗——”贺游原没绷住,极短促地低笑了一声,看着李葵一,亮晶晶的眼眸里尽是得意的揶揄之意。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臭脸菠萝选择去吃麦当劳,是因为他。
看吧,她就是喜欢他。
虽然她嘴上对他很坏,但她的行为很诚实啊。
离学校最近的一家麦当劳在一座商场里,步行过去只要十五分钟。过去的路上,贺游原说他今天得了奖,心情好,所以要请客,夏乐怡说那她和他一起请,但贺游原拒绝了,说麦当劳是他的地盘儿,别人不准插手。
李葵一忍不住问:“你是真的喜欢吃麦当劳啊?”
“对啊。”贺游原扬扬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行吧。
李葵一还以为他在舞台上说喜欢吃麦当劳,是因为他不知道其他的美食用英文怎么说,就随口诌了个简单的。
不想此时,半天都没吭声的方知晓冷冷地瞥了一眼夏乐怡身上的校服,不咸不淡地说:“还以为你最喜欢的食物会是菠萝呢。”
Chap.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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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曾和方知晓探讨过, 为什么贺游原要叫她“臭脸菠萝”。
“臭脸”两个字很好理解,就是一种非常客观的描述。那“菠萝”又是什么意思呢?
李葵一仔细回想了下,说:“他第一次遇见我时, 我身上穿着那件黄白条纹的无袖背心,大概看起来很像一颗菠萝吧。”
方知晓却不同意,说怎么可能,这也太直白了吧。她凝眉思索了一阵, 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看菠萝这个东西噢, 它头上戴着王冠,身上披着铠甲,代表它非常强大,但它里面的果肉却脆甜多汁,说明它内心细腻柔软。这就是以物喻人啊,意味着你在他心里的形象, 就像那样句话, 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 叫做’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李葵一:“……”
你阅读理解不考满分真是可惜了。
贺游原那人一看就头脑简单,能想到什么“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才怪。
但方知晓坚信“菠萝”是个很高的评价, 分析了一通后,双手一摊,又得出了那个终极结论:“看吧, 他就是喜欢你。”
李葵一当下没有反驳, 却默默地想,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儿, 要不还是别跟方知晓说了吧,她的这个脑补能力,只能说比起补天的女娲来也不遑多让。
正是因为方知晓比李葵一更相信这段感情的存在,所以,当看到贺游原的校服外套穿在夏乐怡身上时,她才忍不住替好姐妹吃起了这股无名醋。
呸!渣男,脚踏两条船。
夏乐怡和周方华自然不知道方知晓口中的“菠萝”是什么东西,再加上她口吻平静,也就没多想。夏乐怡反而好奇地问:“菠萝?为什么会以为他喜欢吃菠萝啊?”
方知晓对夏乐怡倒是没什么敌意,她反而想提醒她,姐们儿,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千万别被某渣男的一件校服外套就给骗了。
“上次我们班上化学课,他在试卷上画菠萝,结果被化学老师抓包了。我就以为他喜欢菠萝啊,不然的话为什么要画,对吧?”
李葵一:“……”
贺游原:“……”
夏乐怡了然,抿起一抹笑意:“这样啊。”说着看向贺游原,“看来你喜欢在课堂上乱涂乱画的臭毛病还是没改。”
贺游原嘴角极不自然地扯了下,应付道:“改不了啊。”
他听得出来,方知晓这番话怪声怪气的,很明显是在针对他,而且他也知道方知晓为什么针对他。
替菠萝小姐打抱不平呗。
她,又吃醋了啊?
但不知怎么的,上一回李葵一因他而吃醋时,他愉悦得不行,给他一根尾巴的话他能翘到天上去。但这一次,他心里只觉得憋闷,甚至还有那么点委屈。
李葵一,你能不能不要吃这种烂醋啊。
他是看夏乐怡真的冷,才把校服外套借给她的,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的友爱行为。他发誓,他没有掺杂任何暧昧的心思。
他和夏乐怡认识三年,是同班同学又是前后桌,真有那意思的话早就在一起了,哪里等得到今天搞这些暗戳戳的小动作。
张闯也曾问过他,那么漂亮一姑娘摆在眼前,又显然对你有点意思,为什么不谈?
说实话,贺游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夏乐怡长得挺漂亮的,但他就是提不起那个劲儿。可能是因为他对恋爱这件事本身没多大兴趣,他从小学时起就看张闯谈恋爱,无非是两个人腻歪在一起写作业、吃饭、看电影,分开时打个电话都能打三四个小时,多无聊啊。
而且女朋友生气了还得哄,他可不会哄人。
所以,他还是愿意自个儿待着,或是跟兄弟们待着。
贺游原闷闷地朝李葵一投去一眼,见她神色依旧坦然自若,只是他发现,她的手已经悄悄地拧上了方知晓的手,仿佛在警告她不要乱讲。
他又低头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了啊,笨蛋菠萝。
麦当劳门店内人不算多。排队点餐时,贺游原站在李葵一身后,盯着她的发旋儿看了半天,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拽了拽她的马尾。
李葵一回头。
男生不说话,只抬着下巴,嘴角含着浅淡的笑,垂着眼睛看她,神情散漫又得意。
搞什么,耍帅吗?
呃……他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李葵一瞬间有种想捏死方知晓的冲动。都怪她说那些酸里酸气的话,要是惹人误会就不好了,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贺游原的校服外套给谁穿,就算是给陈国明穿她也没意见。
为了表示她不喜欢他,李葵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吧,她还在吃醋,贺游原想。
于是,在取餐的时候,他又顺手拿走了李葵一餐盘里的大杯可乐,并歪头撂下一句:“你欠我的。”
这个人真的好记仇,李葵一想,她记得上次她把他的可乐送给周策,她已经向他道过歉了。
算了,拿就拿吧,她突然想起,她跟周方华和夏乐怡说过她不爱喝可乐,若是她拿着可乐过去,倒是打自己的脸了。
但是不想,贺游原又突然回过头来,把自己的麦旋风放到了她的餐盘里。
李葵一:“……”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他到底,在搞什么!
一个贺游原已经让李葵一身心俱疲,结果方知晓嚼着麦香鸡块,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抱怨,说什么晚上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真的好变态啊,好怀念初中的快乐时光。
周方华就顺口问了一句:“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
李葵一蘸薯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方知晓则瞥一眼贺游原,说:“一五八中啊。”
果然,贺游原喝可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们是一五八中的?”
“对啊,怎么了?”方知晓眨巴眨巴眼,明知故问。
“没什么。”贺游原说。
他毕竟只在一五八中待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对那地方实在没什么印象,唯一的记忆就是有个黄毛骚扰女孩子,他去帮了一把。那女孩子也很生猛,在系好小背心的系带后,拎起书就冲着那黄毛的脑袋打了下去,“啪”地一声,盖住了教室里所有的吵嚷。
他也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他才扬了扬嘴角:干得漂亮!
然后他就决定,若是那个黄毛敢还手的话,他就帮她打架。
结果那黄毛可能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地去上厕所了。
看贺游原似乎并没有想起来什么,方知晓再次有意无意地提起:“哎,虽说我们初中比较自由吧,但学生质量真是参差不齐,小混混很多的。我记得我们李葵第一天入学时,就遇到了一个黄毛……”
“……”
李葵一差点没被薯条噎死。
贺游原差点没被可乐呛死。
两个人都猛烈地咳嗽起来。
方知晓点到即止,也没有继续往下说,手忙脚乱地扯过几张餐巾纸递给李葵一,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还无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贺游原被呛得眼角都泛起水光,却忍不住直直地看向李葵一:不是吧?那个生猛的女孩子就是臭脸菠萝?
他记不清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了,因为她起初一直低着头,后来她站起身来反击时,也只留给他一个被头发半遮着的侧脸。
不过她那个生猛的样子倒是与臭脸菠萝有几分相似。
贺游原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他和她,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命运的指引下完成了遇见、交错、再相逢。
这多么奇妙啊。
他当初之所以会在开学那日出现在一五八中,是因为他知道,若他去一中读书的话,定会被贺秋鸣女士严管三年,所以他偷偷摸摸地改了小升初的摇号志愿。当然,仅仅半天时间,他就被小姨抓回了一中,被迫转了学。
若不是有那点调皮心思,他就不会遇见她。
就像高中开学前一天,若不是他随意地走进了一家眼镜店,他也不会再与她相逢。
哦不,还是会的。就算不在眼镜店里相逢,他和她也会因为周方华而在食堂里相逢,会因为方知晓而在十二班的窗外相逢,会因为祁钰而在6路公交车上相逢……
看吧,李葵一,你注定会与我相逢。
只是,你有认出我吗?
在两人都渐渐平复下来后,周方华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啊?那有没有事啊?”
“放心啦,当然没事,我们李葵是任人欺负的吗?”方知晓故意略去了那个“英雄救美”的片段,颇有些得意地说。
“那就好。”夏乐怡说,“不过初中真的是很混乱的一个时期,心智不成熟又很叛逆,而且因为九年义务教育,也没办法筛掉一些人渣。”
“事实是,学历根本没办法筛掉人渣……”方知晓接过话,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只有李葵一和贺游原闷声不响,各怀心事,一口一口地咬着汉堡。汉堡已然食而无味,只是两颗过分活跃的心脏需要机械的动作来缓解那似有若无的焦灼。
在麦当劳吃完午餐,大家也说了再见。方知晓因为早起,此时哈欠连天,说要回家补个觉;夏乐怡也要回去换衣服;周方华准备回学校写本周的周记。只有李葵一不打算回家,她打算去市图书馆泡一下午。
李葵一、贺游原、周方华三人是同一个方向。
到了学校门口,周方华也跟他们告了别,说晚上再见。李葵一看着周方华的背影消失在学校大门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对贺游原说:“谢谢你今天请客,那个,我去图书馆了,再见。”
她也不等贺游原回应,说完就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
李葵一转过身来,收了收手指,镇定地抬眼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贺游原走到她身前,高大的个子瞬间带来压迫感,他垂着眼睛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没什么事啊,我就是想知道,不是任人欺负的李葵一大小姐,是怎么解决那个黄毛的?”
李葵一咽了咽口水儿,目光有些躲闪:“有个男生帮了我。”
“谁?”他目光灼灼,像是逼问。
“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又不认识他。”
他寸步不让,语气虽懒懒散散的,却很有锋芒:“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万一我认识他呢。”
李葵一瞳仁在眼眶里晃了两晃,想了想,慢吞吞地说:“他长得不怎么好看。”
贺游原:“……”
不可能,他从小到大长得都很好看。
“他皮肤有点黑。”
贺游原:“……”
那是因为他暑假里被贺秋鸣女士扔进了一个军事夏令营,被晒成那样的好吗!
“他头发也剪得很短。”
贺游原:“……”
那是因为他跟张闯打赌打输了,才去剪了个寸头!
“他个子也不是很高。”
贺游原:“……”
那是因为他那时还没开始长个儿,但也不矮了好吗!
最后李葵一浅浅一笑:“反正比你差远了。”
贺游原心里狠狠咒骂一声,他这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他咬着牙问。
“不知道。”李葵一摇摇头,“你知道?”
贺游原睨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哦。”
李葵一是不会承认她早已认出他的,他已经因为方知晓的话开始怀疑她喜欢他了,若她承认的话,按照他的自恋程度,他要怀疑她暗恋他三年了。
贺游原就这样气冲冲地看着她嘴硬。
胆小鬼,暗恋他三年还不敢承认!
Chap.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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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种植的多是四季常青的树木, 让人在稀松平常之间也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但天气总归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一呼一吸间,总觉得空气中带着一股干燥而明净的凛冽。
11月7号那天是立冬, 也是期中考的第一天。
这次期中考,是一中、实中、八中、十五中四校联考,学校颇为重视,甚至在考前一周停掉了大课间的跑操。李葵一虽许久不跑操了, 但仍觉得荒谬:为了备战期中考而停掉跑操, 说明学校认为跑操会耽误学习,既然会耽误学习,平日里又为什么要跑操?
唉,想不通。
班级里的学习氛围日渐浓厚起来,到处都是同学们拉着老师问问题的身影,也有很多人向李葵一借笔记。每当此时, 她总是有点窘迫:“我的笔记都记在课本上, 看起来有点乱。”
这是李葵一的习惯。她只有两个笔记本, 一个用来记语文, 上面都是平时积累的文言实词、虚词,常考易错的字音、字形、成语;另一个用来记英语,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语法。至于其他的科目, 她都把笔记记在课本上。
她觉得这样复习起来非常方便。虽看起来无章无序, 但其实所有东西在她眼里都是一目了然的。课本上的知识点和老师补充的知识点放在一起,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每当她闭上眼睛回想时, 她能想起课本每一页的排版是怎样的, 放了什么样的插图,插图旁是什么样的文字, 文字旁她又做了什么样的注解和添补。
周方华最初看她直接在书上做笔记,惊讶得不行:“写得下吗?”
李葵一说:“完全可以。”
后来周方华才发现,她并不一字一句地按照老师说的记,而是提取关键字句,形成自己的表达——有时是几个图形,有时是一副思维导图,有时则是一个引导性的问题。
好吧,周方华觉得这种记笔记的方法可能是很有效率的,但她学不来。她必须把老师讲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记下来,这样她才有安全感。如果她按照李葵一的方法记笔记的话,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她盯着一个关键词,苦苦思索:我当初写它是什么意思来着?
面对这种自带加密效果的笔记,同学们纷纷打了退堂鼓,转而去跟祁钰、夏乐怡他们借。不过李葵一也没有因此而收获清净,来请教她问题的同学依旧有很多。
考前一天,竞赛班也停了课。晚自习的放学铃打响后,祁钰从后面拍了拍李葵一的肩,待她转过身后,说:“这周六是我生日,刚好期中考也结束了,我准备请大家聚一聚,你有空吗?”
这周六……李葵一快速算了算,原来他是11月9号的生日。
她犹豫了下。
之前她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都有方知晓在场,即便遇到一些不熟的人,总不至于感到尴尬。但祁钰的生日,她猜他大概会邀请夏乐怡、贺游原、张闯他们,或许还有一些初中同学,若他们聊起初中的话题,她就会落单。
这时,祁钰又转向一旁的周方华,问道:“你呢?有没有空?”
李葵一和周方华默默对视了一眼。
她们俩都明白,她们有空是有空,只是需要一个互相陪伴的对象,于是在领会到彼此的意思后,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祁钰笑笑,“那周六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后,我们一起过去。”
“行。”
跟祁钰说了再见后,周方华停下收拾课桌的手,凑到李葵一面前,小声地说:“怎么办啊?这三天都要考试,怎么去给他买礼物啊?”
对哦。李葵一这才想起这茬,想了想,说:“要不就送书给他吧,趁着中午,去书店买一本就行,送书总不会出错的。”
周方华说:“但不是周末的话我出不了校门唉。”
李葵一说:“那我帮你带一本?”
“我们俩都送书的话,会不会太敷衍了?”
“……”
哎,是有点敷衍。李葵一对送礼物这种事向来头疼,所以她非常喜欢方知晓的一点是,她想要什么礼物都直接说,从来不让她犯难去猜测。
方知晓在这一点上也十分喜欢李葵一,每次送礼物时,她只需去书店的中外名著区逛一圈,不出三分钟就能搞定。而李葵一也从不觉得敷衍,因为她非常喜欢看书。
“我们回去后再上网搜搜看吧,看看送男生什么礼物比较合适。至于书,就当作保底的选择吧。”李葵一建议道。
“嗯,好。”
回到家后,李葵一取出手机,准备去百度上问一问礼物的事儿,结果刚打开,就看到有几条扣扣消息蹦了出来。
她点进去,发现是祁钰建了一个群聊,刚刚把她和周方华都拉了进去,那个群的名字被一个昵称叫“Highlight”的促狭鬼改成了“恭祝祁小主芳辰”。
Highlight:哇,请问新进群的是GG还是MM?
周策:好非主流,原始人吧你?
李葵一笑笑,点开群成员名单,看到里面除了有周策和祁钰外,还有贺游原、夏乐怡,以及四五个不认识的人。
果然是这些人,她想,还好有周方华陪着。
Highlight:@李葵,阁下的名字为何既爷们儿又娘们儿?
周策:别乱艾特,这我们年级第一。
Highlight:年级第一?失敬失敬,小的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李葵一瞬间被逗笑。她觉得有些神奇,祁钰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身边的朋友一个比一个贫?
她切出聊天页面,打开百度,输入:“给高中男生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球鞋?
不行,太贵了而且太私密了,不适合她这种普通朋友送。
刮胡刀?
李葵一想了想,祁钰长胡子了吗?好像没发现他有胡子。
头戴式耳机?
不行,好贵啊。
游戏键盘?
不行,好贵,而且不知道他打不打游戏。
……
看了一圈,竟没有能送的。李葵一抓了抓脑袋,是不是她太抠门了啊?
切回那个群聊页面,里面又多了许多条消息。
Highlight:所以周六晚上我们去哪儿吃?让我期待一下呗。
祁钰:别问,等通知。
Highlight:不会是贺狗家里吧?
祁钰:不是。
李葵一不解,好奇怪啊,祁钰的生日为什么要去贺游原家里吃?再说了,他家里人做饭不是都很难吃么,难道大家一起去他家吃麦当劳啊?
Highlight:@哥型很好,呼叫贺狗,呼叫贺狗。
没人理。
Highlight:@哥型很好,我知道你窥屏呢!在我面前装深沉是吧?
Highlight:@哥型很好,人呢?你这狗不会在学习吧?
贺游原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脑袋上还挂着水珠儿,正拎着一条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看到自己的手机不住跳闪,打开一看,自己被人疯狂艾特了。
他随手往上翻了翻。
“苍耳邀请李葵、周小愚加入了群聊。”
哦吼,贺游原挑了挑眉,那个暗恋了他三年的人也会去啊。
但,祁钰为什么会邀请她啊?他和她很熟吗?要知道,除了她们俩之外,其他人可都是他们的老同学。
贺游原把毛巾随意地往肩上一搭,按下嘴角,在一个只有祁钰、张闯和他的群里发消息。
贺游原:@苍耳,你邀请她干什么?
祁钰:谁?
贺游原:她啊!
祁钰:?
张闯:哥,那个名字烫嘴是吗?
“……”
贺游原按灭手机,不想理人。
但手机屏幕来消息一直闪烁着,他耐不住好奇,又点进去。
祁钰:李葵一吗?
张闯:大胆!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吗?请尊称她为You-Know-Who!
祁钰:……
贺游原选择无视张闯的话,强行插进去:“我们其他人都是初中同学,你叫上她不好吧?”
半晌祁钰也没回复。
贺游原:@苍耳,@苍耳,@苍耳。
过了一会儿,祁钰终于回他:“刚刚李葵一找我。”
“……”
贺游原:找你干嘛?
祁钰:她说明天晚上想请我吃东西。
“……”
贺游原:为什么请你吃东西?
祁钰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缓慢地敲打出三个字:“不知道。”
贺游原扯过那条白毛巾往脸上一盖,变成一条死人。
期中考的考场和座次是按照上一次月考的排名来排的,所以李葵一还是坐在了一号考场的一号位。
因为是四校联考,学校之间难免有比拼的意思。李葵一知道,她作为中考全市第一名,这次的成绩将会很受关注,所以她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第一天第一场考的是语文。
不得不说,联考就是联考,试卷出得很有水平,难易适中,又有区分度。李葵一做题做得很开心,特别是作文部分,她在做前面的基础题和阅读理解时,已经在脑海里构思怎样去写作了,写得也极为顺畅。她觉得,她这篇作文的分数应该不会低。
中午休息时,李葵一极开心地去了趟小卖部,准备去买个酸奶。她开心或不开心时都喜欢吃冰淇淋,但她又怕吃冰会吃坏肚子耽误考试,就只能先用酸奶过过瘾。
她选了一款带坚果麦片的大杯酸奶。
她抱着酸奶,小心翼翼地拉开零钱包的拉链,掏钱出来。不想,手上一滑,一枚硬币从零钱包里掉了出来,咕噜噜地滚远了。
李葵一追上去捡,就在她弯腰要把硬币捡起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眼前,抢先一步拿走了她的硬币。
她愕然地抬起头。
男生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微微有些冷意。他直起身来,却没有将硬币还给她,反而将它握在掌心,径直走向角落的货架。
“贺游原。”她跟着走过去,伸出手来,“给我。”
他看也不看她,只盯着眼前的一排饮料。
“还给我啊。”她觉得莫名其妙。
他还是一动不动。
李葵一不知道他又是犯哪门子病,也懒得跟他纠缠,直接拿起他的右手,企图将他握紧的手指掰开。
他要跟她较劲儿似的,攥得更紧。
小小的角落里,她站在他身前,空间莫名变得幽闭逼仄,而他静静地垂着眼睛,看她低头做无用功,心里不由得微嗤。然而她鼻尖到下巴清峋的线条那样清晰动人,她微凉细白的手指覆在他手上,指腹用力得泛红,终究还是在蓦然间,撩起了浪潮波澜。
他的心狂跳起来。
Chap.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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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手心朝上攥着拳, 腕骨处的筋络绷紧凸起,像是在冷白皮肤下挑起一道清劲细远的山脉。只是他的手忽然随着身体颤了颤,一切都如雪山崩塌般于刹那之间瓦解。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半低着的脸, 怔怔地松开了手指。
一枚亮晶晶的硬币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
李葵一只当是她自己用力掰开的,眼疾手快地取走了硬币。她按压下心底那股想要揍他的冲动,掀起眼皮,一板一眼地诅咒:“祝你今天下午遇到的题都不会做!”
说完就转过身气鼓鼓地走了。
贺游原站在原地, 右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硬币在他掌心和指腹硌出白色的印迹,久久没有消褪。那片与她接触过的肌肤渐渐灼热起来,让他不由得弯起手指摩挲了两下,在心底也留下一片淡淡褶痕。
他喉结滚了滚,走到冷饮柜前拿了一罐冰可乐,付完钱后扣开拉环, 大口大口地吞灌了下去。碳酸液体里翻涌着细密的气泡, 盈盈鼓鼓, 像是可以把褶痕抻平, 最不济,可以把那股不可名状的燥热
抚平。
真是见了鬼了。
咕嘟咕嘟喝完,可乐罐子“当啷”一声进了旁边垃圾桶, 贺游原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想,一定是因为他没谈过恋爱,才导致他与臭脸菠萝近距离接触时, 心里没出息地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臭脸菠萝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对吧?
而他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对异性产生悸动也是很正常的, 对吧?
只是恰好这个人是她,对吧?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干干净净,一切了无痕迹,只有可乐罐子上沁出的水珠挂了几滴在上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事一桩。
不过尔尔。
不必挂心。
下午考的是物理和化学,用的是套卷。题型很基础,除了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外,其他的基本上没有难度。李葵一所在的考场是第一考场,里面坐的都是年级前30名的同学,考试时间才过去一半,大家就纷纷放下了笔,晃悠着腿做起了检查。
李葵一将试卷前前后后检查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心里不禁默叹了一声。上午时她还夸联考试卷出得有水平,结果下午就惨遭打脸。说实话,她不喜欢这样简单的试卷,拉不开差距相当于白考,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自私的想法。大概算的吧,处于竞争关系中,她希望试卷能难一些,那必然会使得一部分同学得不到理想的分数,这就是利她的。但转念一想,其他人未必不会有这种自私的念头,比如一些同学在物理化学上不占优势,那他们自然就希望试卷简单一些,这样分数就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嗯,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还好“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自私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只要不付诸实践,也损害不了什么。实际上,她也无法付诸实践,毕竟试卷不是她出的,她和所有的同学都一样,处在被支配的地位上,只能在考前默默地祈祷一下:难一点,或是简单一点……
李葵一胡思乱想了一通,抬头看一眼教室上方挂的钟表,考试居然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结束。她百无聊赖地伏在桌子上抛橡皮,结果她的举动成功地吸引了监考老师的注意,那个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到她的座位旁,看起了她的试卷。
李葵一立刻坐直了些。
这位大概是个物理老师,看得津津有味不说,看完正面后居然还伸手将试卷翻到了背面。都看完后,李葵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了看他的脸色,他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
李葵一不放心,把试卷又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
好不容易挨到铃响交卷。李葵一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文具收进笔袋,转过身对祁钰说:“走吧。”
一中很变态,即便是考试期间,早自习和晚自习也是正常上的。李葵一只能从夹缝里抽出点时间请祁钰吃东西,她想谢谢他一直以来帮她打印竞赛班资料的举动,也想顺便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方便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两人谈论着下午的考试,并肩出了校门。学校门口有许多小摊贩,卖车轮饼、肉夹馍、烤冷面这样的小吃,还有许多铺面窄小的馆子,虽装修得毫不起眼,但味道很好。每次不想吃食堂时,李葵一就会和方知晓约着来校外吃。
“你想吃什么?”李葵一问祁钰。
“我都可以。”祁钰腼腆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没必要专门请我吃东西的,我帮你打印资料只是举手之劳。”
“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就很有价值啊。”李葵一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贺游原。他帮她摆脱过窘境,而她只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而且那声“谢谢”说得没头没脑的,他可能都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或许她应该正式一点向他道谢的。但那个人实在太讨厌了,他总是无缘无故地来招惹她,而且他的招惹看上去是小小的,是微不足道的,她若想拎起拳头揍他的话,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若不揍他的话,又觉得不解气。
看吧,他就是个讨厌鬼。
祁钰说:“还是你来选择吧,我不常出来吃饭的,实在不知道学校周边有什么好吃的。”
李葵一想了想:“我和我朋友去吃过那家川魂冒菜,味道还可以,要去吃吗?”
祁钰说可以。
路过卖车轮饼的小摊,李葵一又买了两只车轮饼,一个紫米口味,一个红豆口味,问祁钰要哪一个,他笑着说都行。
好吧,他好像不太喜欢做选择。
到了冒菜店里选菜时,也大都是李葵一在决定。点完单,李葵一咬了一口车轮饼,问他:“你平时都在食堂吃吗?”
“对。”
“哦。但好像没有在食堂见过你。”
祁钰抿了抿嘴巴:“我爸妈是学校的老师,所以我基本上都在教职工食堂吃饭。”
一中的大食堂有三层,一层是打饭打菜的普通窗口,二层租给一些商家,卖黄焖鸡米饭、兰州拉面、过桥米线……三层就是教职工食堂,据说要比学生食堂好吃一些。
“怪不得。所以三层真的比一层好吃吗?”李葵一好奇。
“没有啦,其实都差不多。”
“哦。”李葵一没有追问下去。但她想,在教职工食堂没有比学生食堂更好吃的情况下,祁钰还是去三层吃,大概率说明是他的父母要求他去的。
她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哪里喜欢跟长辈一起吃饭啊,还是跟同学一起吃比较自在,抢座位、聊八卦,算是繁忙的学业中的一味调剂了。
红亮亮油汪汪的一盆冒菜端上来,李葵一也将最后一口车轮饼塞到了嘴巴里。她两腮鼓鼓囊囊的,说:“你有没有觉得,吃完甜的再去吃咸的,就会很有胃口。”
“是吗?”祁钰看着她,也学她把车轮饼都塞进嘴里。
“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李葵一边说着边戳开了筷子上的封膜,夹了一块午餐肉放到米饭上吸了吸红油,开始走预设好的流程:“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目的性太强,所以她的语气有点像在做调查,不过她没有察觉。
祁钰也跟着她夹起一块午餐肉,笑笑:“是要给我送礼物吗?”
李葵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不尴不尬地否认:“啊?不是啊,就是想知道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哦。”祁钰仍旧好笑地看她一眼,“我喜欢……做题。”
李葵一夹菜的手停在空中,沉默了。
所以,她要送他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吗?再让周方华送他一套《金考卷》?
“除了做题呢?”
“没了。”
“……你不是会和贺游原他们去打篮球吗?”
“会打,但算不上喜欢。”
正常,你总要允许有些人的爱好是做题,李葵一想。
祁钰凝目看着她,问:“是不是很无趣?”
李葵一摇摇头,有点违心地说:“不会啊。”
“你呢?你平时喜欢干什么?”祁钰反问道。
“看书。”
祁钰笑:“哦,看来你和我一样。”
李葵一忍不住反驳:“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葵一垂着眼睫想了想,却没有想出什么答案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祁钰解释,书籍对她而言是一种填补人生空缺的东西——她没能拥有的,她靠臆想也要得到,而书籍就是她用来臆想的工具。
“我看书是为了放松。”她随意地诌了个理由。
“我做题也是。”
李葵一扯唇笑了笑,说行吧。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理解不了祁钰,有时她觉得心烦意乱,也会刷刷题来整理一下情绪,只是她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把做题当成唯一的爱好。
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李葵一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祁钰的话噎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她觉得有些热了,就脱掉了校服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她里面穿着一件圆领薄毛衣,砖红色的,上面钩织了一只暗金的小象。
祁钰抬眼看了看,问:“你喜欢大象?”
他记得开学报到那日,她穿了一件姜黄色的T恤,胸口处也绣了一只红棕色的小象。
李葵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平静地“嗯”了一声。
但她说了谎。
她根本不喜欢大象。之所以她会有几件带有大象图案的衣服,是因为她初中时看一本书,叫《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面写到男主角霍尔顿在流浪的路途中思念自己的妹妹,便偷偷回了趟家去见妹妹,妹妹身上穿着蓝色的睡衣裤,衣领上绣着个红色大象。
非常诡异的,李葵一对这个情节念念不忘,蓝色的睡衣裤和衣领上的红色大象像是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或许是因为她又在臆想什么。
但她不能把这个理由跟祁钰说,这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会显得她这个人很奇怪,比他的爱好是做题还要奇怪,所以她还是选择糊弄他一下。
“动物园里有大象。”祁钰说,“但我很久没去了,上次去动物园好像还是小学。”
李葵一说:“我也很久没去了。”
说完,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李葵一莫名觉得,此时此刻,她和祁钰之间的一方小天地内的气氛在慢慢下沉。
她觉得是因为她和祁钰太相像了,他们都不是太热情,也都不是太寡言,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反而显得不温不火。
过了一会儿,祁钰开口:“或许寒假时可以一起去玩儿。”顿了顿,“叫上几个同学一起。”
李葵一不太喜欢动物园这种地方。或许是因为柳芫市的动物园做得不够好,里面死气沉沉的,动物们看着也很蔫儿,让她觉得这个地方的存在不是一种保护,而是一种禁锢,看着挺让人难受的,所以去过一次后,她再也没去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她知道,这种随口的邀约不作数的,等真的到了寒假时,他们早就会忘记这茬了,就像大人们口中的“改天”,永远不知道是哪天。
吃完一顿饭,李葵一轻轻呼了一口气,大概是嘴巴太辣了。
所有的话题都在吃饭前和吃饭时聊完,所以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又有点沉默。
天早就黑了,学校道路两旁的路灯散着昏黄的光线,夜风透过毛衣上的孔洞一个劲儿地往里身体里面钻,每当这个时候,李葵一总会犯神经病似的想:啊,我千疮百孔啦!
想完,她还是选择穿上校服外套。
结果,就在她低着头拉拉链时,她忽然被人弹了个脑瓜崩儿。
不重,也不疼。
但生气。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没发现四下里有人的身影,就在她差点怀疑是祁钰的时候,祁钰猛地惊抖了一下,随即又舒了一口气,抱怨道:“你吓死我了。”
李葵一探过头去,发现贺游原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祁钰的另一边,一只胳膊勾上了他的肩背。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偏头看了看她,瞳色淡漠,隐晦不明。
得,他又来招惹她了。
李葵一刚沉寂下去的心瞬间闹腾了起来。
Chap.40
·
“你怎么在我们俩身后?”祁钰问。
那人语气刺儿刺儿的:“怎么, 你们俩身后是广告位,得空出来招租啊?”
祁钰:“……”
李葵一:“……”
他真的有病,不开玩笑。
懒得理他, 祁钰转而跟李葵一说话,声音温和:“那个……其实你不用给我准备生日礼物的。我邀请大家是想一起吃一吃玩一玩,过生日反而不是目的。这两天你好好考试,别在礼物上浪费心思了。”
李葵一张了张嘴, 刚想要说什么, 就听见贺游原懒洋洋地接过了话:“那我呢?我也不用给你准备礼物吗?还是说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优待啊?”
祁钰嘴边略尴尬地浮起一抹笑:“当然是大家都不用。”
好无赖一人,去参加人家的生日会,吃人家的玩人家的,还不想准备礼物。李葵一像是要故意呛他似的,对祁钰说:“那不行,你请我们吃饭请我们玩, 已经让人很不好意思了, 如果还不收礼物的话, 我们更加过意不去了, 我们可不能这么没脸没皮。”
话音刚落,她脑后扎起的马尾又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带得她的脑袋往后仰了仰。
不重, 也不疼。
但真的好生气啊!
李葵一有足够的理由相信, 就是贺游原搭在祁钰肩上的那只手干的!
明明在偷偷摸摸地干坏事,他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无辜地对祁钰说:“是啊, 我们可不能这么没脸没皮。”
祁钰不知道他背后的小动作, 想了想说:“那好吧,但千万不要破费, 你们随便送什么我都很开心。”
李葵一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事了,走到一个岔路口,她突然停下来,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小卖部。”
说完,她走到贺游原面前,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他,“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一下好吗?我有东西想请你帮我带给方知晓,谢谢。”
贺游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约见”,微有滞愣,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一百二十种可能。他看着她的眼睛,乌黑清亮,似静水无波,引他一点一点下沉——他唇角动了动,在还没搞清楚她到底为什么约他之前,就慌乱地点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祁钰别开脸去。
晚自习上课前,李葵一从小卖部回来了。她手上拎着个大号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从露出的包装袋的一角可以看出来,里面装满了零食。
周方华看着她把塑料袋放在桌子底下,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买这么多零食?”
“送给我朋友的。”李葵一说。
“方知晓吗?”周方华问。
李葵一眼睫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
祁钰坐在两位女生后排,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真的是有东西要送给朋友啊,他想,他还以为是李葵一找了个理由约贺游原呢。
毕竟他的这个朋友,一张脸长得极招女生喜欢。
像夏乐怡那样漂亮的女生也喜欢。
上课铃打响后,班里迅速地安静下来,大家都在复习接下来要考的科目,有人刷题,有人默背。李葵一拿过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道:“我问过祁钰了,他说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唯一的爱好是做题。所以我简单列举了几个我们能送的礼物,你从里面选两个,确定后我去买。
“①文学类书籍;②保温水杯;③羊毛手套;④奥数试题集锦《走向IMO》;⑤钢笔。
“若有补充,写在后面。”
写好后,李葵一将便利贴推到周方华面前。
周方华读完,不禁扬唇笑了笑,觉得李葵一这个人怎么会那么有意思啊。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解决问题。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她就直接去问收礼物的人喜欢什么,就像她上次没有铲子挖土,她就帮她跟贺游原借,虽然没借到,但她第二天还是千方百计地给她带了把小铲子过来。
就,很有安全感。
周方华拿起笔,在上面勾选了“保温水杯”和“羊毛手套”两个选项,毕竟冬天就要来了啊。
李葵一看到后,比了个“OK”的手势,收起便利贴,也埋头学起习来。她这个人进入学习状态非常快,可能上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扒拉过一道数学题就能解。
但有的人已经学不进去了。
贺游原课桌上摊开着一本政治必修一,像是看得十分入神,但上面的文字早已变成了一堆马赛克。
他想,李葵一为什么要约他?
肯定不是为了给方知晓带东西。他回到班里后,仔细观察过方知晓的状态,她仍旧嘻嘻哈哈的,根本没有和好友吵架的迹象。既然两人没有吵架,那就没必要经他的手带东西。
说明她是冲着他来的。
是要,跟他表白吗?
贺游原不由得呼吸一紧。
肯定是。不然他想不到任何她约他的理由。
天哪,她这么快就要向他表白了吗?他们认识的时间好像也不算久诶。哦不对,她早就认识他了,已经暗恋了他三年了,这个时间已经够久了。
那他该怎么办啊?
肯定要拒绝她的吧,毕竟他又不喜欢她。被喜欢了三年的人拒绝一定很难过吧?那她会不会哭啊?哭的话他要不要哄啊?唉,那个人可是难哄得很哪……
那怎么办啊?他又不能答应她。和李葵一谈恋爱的话也太奇怪了吧,她天天对他摆臭脸,他哪能受得了?再说了,谈恋爱是要牵手、抱抱、亲亲的……
贺游原赶紧打断脑海里的想法,把校服袖子捋到胳膊肘,拍了拍小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
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晚自习,放学铃骤然打响时,他吓了一跳,慌忙往书上瞥一眼——我国的分配制度是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行,今晚也算学习了。
他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不自在地四下里看了看,有种做贼般的心虚,那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晚要被表白了一样。
走在路上也像是奔赴刑场。
他出来得晚,到校门口时,人已经不多。他一眼看到李葵一站在路边等他,怀里还抱着个大袋子,他大概能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臭脸菠萝你傻吧,哪有表白抱着零食的啊,都是准备花束和巧克力啊。
这时,李葵一也看到了他。
就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觉得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眉心。
贺游原喉结上下一滚,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怎么会这么没出息啊?他好歹也是从小被人表白到大的,什么样的死缠烂打没见过,也算是身经百战了,怎么还紧张起来了呢?
他定了定神,双手抄进兜里,端出一副散漫样子来,向李葵一走过去。
李葵一见他过来,便抱着零食走远了些——总不能在学校门口跟他说话。
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中间间隔了约有五米远的距离。经过一盏一盏路灯,一团一团树影,不时有车疾驰而过,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他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一动一动,心里犹如潮涨潮落。
终于,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广场,她停了下来。
这里白天时应该十分热闹,地上还扔着几根烟头,还有小孩子用粉笔在石砖上留下的奇怪的涂鸦。但此时此刻,这里安静异常,贺游原听得见呼吸声。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
李葵一转过身来。
她看着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开口:“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
神色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不禁让贺游原有些忐忑,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没情绪的告白。
“但我很不喜欢你以这种形式来……”李葵一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一点的词,“骚扰我。”
骚扰她?
贺游原心里震颤了一下,倏尔怔愣在原地。
李葵一看了看他的神色,解释道,“就是你拽我头发,抢我硬币,弹我的头这些事。
“我知道,在你看来这些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能觉得你在跟我开玩笑,但我会觉得很讨厌、很困扰。如果我不及时说出来的话,你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我想我有权利拒绝任何来自他人的让我觉得不舒服的碰触。所以我今天约你过来,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贺游原口袋里的手指渐渐收紧,无措地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她却已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那天,你问我知不知道是谁在三年前帮了我,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我知道是你,而且早就知道是你。我之所以没有承认,是因为我怕你会因此而误会些什么,比如……”她抿了抿唇,“误会我喜欢你。”
轰然一声,像是有什么在贺游原心里坍塌。
她说,她不喜欢他。
这个他曾猜测过无数次,后来又甚为笃定的问题,她亲口给出了答案。
“但我想隐瞒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我选择在今天告诉你。”她把那一大包零食递到他身前,“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为了表达对你的感谢。”
贺游原没有接。
她承不承认当年帮她的那个人是他,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李葵一把零食往他怀里一塞,又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用他的胳膊环住零食袋,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后,她又抬眼看向他,说:“我今天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指责你什么,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这是三年前你就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这个印象破灭掉。贺游原,你应该是美好的人。”
说完,她转过身走了,书包上挂着的小蜘蛛依旧眨着天真可爱的大眼睛,晃啊晃。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忽然偏过头去,看着一方建筑的一角,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舌尖在齿间转了转,最终还是脸颊上一热,用手背胡乱一抹,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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