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
即便洪文帝有心把“虞晋身亡”的消息压下去, 但纸包不住火,况且还有有心人的推动。
是以,不过几日, 消息便泄露了。
虽未传到民间, 但朝堂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时, 朝堂上下都有些乱。
如今的大周, 若说镇国公卫震是定海神针, 那么虞晋便是接任者。他的存在,同样很重要。
骤然得知噩耗, 便是最沉稳的老臣也不禁慌了神。
然在这片晃动中,洪文帝至始至终都未承认虞晋的死讯,只说虞晋在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那死讯,乃是蛮族的诡计, 皆是假的。
在洪文帝的安抚下,朝堂表面上倒是很快稳定了下来。但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消息传到小陆氏耳里了?”
东宫书房, 晏长裕端坐在书案前,面色淡淡的问。
下方,顾决正恭敬站着。
闻言,顾决便回道:“已传过去了。算算时间, 皇后与五皇子应该都知道——陛下派瑞王去边关,乃是要与镇国公与卫二公子合作, 一起收服蛮族之事。”
正如晏长裕对元朝所说, 在这一局中,他不过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最后该往哪里走, 都是各人选择罢了。
虞晋无法在养父与师父和妻子之间做选择, 便选择以假死来逃避。而如今,小陆氏与五皇子得知了“洪文帝欲要传位于虞晋”的消息后, 又该作何选择呢?
虞晋假死,洪文帝不认并压下消息对外说是派虞晋执行重任,小陆氏母子误会洪文帝的用意,以为洪文帝是在给虞晋继位铺路……每一步,晏长裕都未曾亲自出手,但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
每个人的反应,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无一错漏。
此等心计,堪称可怕。
但身为属下,顾决以有此主上为傲。
“皇后母子得到了这消息,怕是会忍不住动手了吧。”顾决忍不住道,“殿下,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按兵不动。这场大戏的主角不是我们,这戏台,自然要让出来。”晏长裕唇角微微勾了勾,却带着一股嗜血的冷锐,“孤又该病一场了。”
闻言,顾决也忍不住兴奋的笑了。
他知道,他家主上离那至高之位又近了一步——不,准确的说,应是那至高之位已是殿下囊中之物!
只不过笑过后,心中又不掩忧虑。那毒到底早点解决未好,殿下的身子已经经不起再多的摧残了。
顾决有心想要劝殿下换一个法子,然他心里也清楚,殿下既然已有了决断,便不会动摇。
他是劝不动殿下的。
能劝动殿下的,唯有一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可惜,到了此刻,殿下是绝不会把真相告诉郡主的。何况,殿下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得到郡主。
皇位,不过是顺带而已。
毕竟于殿下而言,得到皇位是轻而易举之事,无非是早晚的区别。
翌日,东宫便传出了太子病危的消息。
一时间,后宫朝堂又乱了起来。
*
“可查清楚了,晏长裕当真要死了?”皇后宫中,五皇子迫不及待地问派去探查东宫之事的人。
太医院有不少太医,皆为太子诊过脉。
这人多了,自然心不齐,并非所有人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况且小陆氏身为一国之母,天然便有着绝对的优势。如今太子病危,储位不稳,所有人都知道,五皇子的机会来了。
“回殿下,当真!太子本就余毒未清,据说又着了凉得了风寒,病情加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了。”宫人眼中也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太子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已经禀告陛下,请准备后事了。”
“据说,太子最多再支撑两日!”
听到此,小陆氏与五皇子的心跳倏然加速。
“母后,天赐良机啊!”五皇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压抑着兴奋,“我们不能再等了,难道还要等虞晋回来摘了桃子不可吗?太子病危,这两日宫中定然混乱,再加上我们先前的布置……”
五皇子没有说完,已经激动的脸色发红。
小陆氏虽比他沉稳一些,但此刻,也忍不住心潮起伏。
“我儿说得对,时机已到。”这一次,小陆氏没有再让五皇子等,笑了一声,“太子病危,陛下担忧太子病情,眼见着要连失两子,悲痛欲绝,旧疾复发,竟也跟着太子一样,一病不起。”
五皇子目光大亮。
“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晕倒前,特意写下传位圣旨,传位于本殿!”他接着小陆氏的话说了下去。
母子两人目光相对,皆笑了起来。
洪文帝谨慎多疑,但小陆氏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也不是白做的。这后宫中,至少一大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况且,洪文帝虽不全信她,却也不会太过防备她。他们可是做了二十年的夫妻,膝下还有一个儿子,所以她想要给洪文帝下药并不太难。
之前不愿动手,无非是不敢保证成功,然如今,于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时机了。
虞晋离京,生死不明;晏长裕病重,命不久矣;洪文帝独木难支,多好的机会。他们上位成功的机率太高了。
这般情况下,除非虞晋及时回京,或者晏长裕大好,否则他们必胜!
想要做大事,怎会没有风险?
何况他们要的还是那至高之位,自然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但只要有八成把握,于小陆氏来说便足够了。
下定决心后,小陆氏母子便联合宫外的承恩侯府动了起来。
当日,她便以担忧太子的名义去了东宫,亲自查证晏长裕的病情。
小陆氏到时,洪文帝也在。
进了屋,她便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小陆氏心中一喜。不过在瞧见坐在床榻边的洪文帝时,她面上便只有担忧和关切了。
“陛下,太子如何了?”
小陆氏走到洪文帝身边,看向床榻上双眼紧闭、面色灰白的晏长裕,眼眶登时红了,“这才几日,怎得就成这样了?不是说,已经寻到压制毒药的方法了吗?”
洪文帝脸色有些阴沉,面色也有点发白,“光压制有什么用?如今不就成这样了?太医院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他面上不掩怒气。
屋里候着的太医早已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请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
“哼!你们除了下跪求饶,还有什么用!朕看,全都拉下去砍了才对!来人!”洪文帝冷声厉喝。
“陛下息怒!”
小陆氏忙上前安抚,小心安慰道,“太子危在旦夕,如今最重要的是找法子治好太子,这些太医留着还有用。”
“有什么用!他们竟然告诉朕,该给永宁准备后事!还要他们何用?!”洪文帝的怒气忽然泄出,面上满是颓然,“朕乃天子,竟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最没用的是朕……”
“陛下,这不关您的事,您已经尽力了。”小陆氏红着眼安慰,“便是太子,也不会责怪您,只会感激您。”
小陆氏眼泪掉了下来,“太子真的……不如召民间大夫来瞧瞧?”
“朕已经召过了。”
洪文帝叹了一声。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重,夹杂着那浓郁的药味更是压抑难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久,洪文帝才叹息道:“罢了,这都是命。”
他垂首看了床上无知无觉的太子一眼,为他掖了掖被角,终是站了起来。沉默良久,才哑声道:“让人准备起来吧。”
至于准备什么?
自然是太子的后事。
看来这一次,太子终于没救了!小陆氏心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意,面上却满是悲伤难过。
当日,皇上为太子准备后事的消息传遍了宫中上下。阖宫都忙了起来。
消息自然也传进了福清宫中。
“太子殿下真的要……”死了吗?
最后三个字,袭月等人没敢说出来,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虽然这一年来,太子病了好几次,并下了几次病危,但结果太子都撑了过来。是以,这一次听说宫中已经开始准备后事,袭月惊讶之余,也忍不住唏嘘。
因着郡主的关系,她们确实也不待见太子。但刨除感情,太子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储君。
陛下膝下几个皇子,唯太子最出色,其余几个暂不说才智,便是品行也无法让人放心。
倘若太子没了,那最后可能继位的便是五皇子。
五皇子可是继后的儿子,而他们镇国公府和王府与继后与承恩侯府却是有龌龊的。以五皇子的性子,来日登位,当真能容下他们两府吗?
“郡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袭月飞云到底只是婢女,遇到这种事,一时也不由有些慌,自是看向自己的主子。
这一看,却是发现自家郡主面色如常。听到太子将死的消息,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慌乱没有惊讶,只有平静……不,似乎还带着几分嘲讽。
“急什么?这场戏才开始呢。”
元朝扯了扯唇角,眼里确实带着讽刺,“你们也说了,太子病危都传了好几次了,焉知这一次会成真?”
“……可是这一次,陛下都着人为太子准备后事了。”袭月忍不住提醒。
“只是准备后事,又不是真的下葬。”元朝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那混蛋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别被他骗了,他又是在演戏呢。”
说到此,元朝沉默了片刻。
须臾,她才重新开口道:“让人守好福清宫。紧闭宫门,接下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
“郡主的意思是?”
“这宫里的天要变了。”
宫里的天要变了,难道是说……闻言,袭月和飞云都瞬时变了脸色。
而事实也如元朝所说。
当夜,福宁宫便传出了洪文帝重病的消息。
强势
皇帝病重, 乃是国之大事。如今大周最尊贵的两人,皇帝与太子都病倒在床,无法理事。如此, 小陆氏便成了最大的理事人。
后宫朝堂, 皆要听她差遣。
“请娘娘恕罪, 臣等……臣等无能!”
福宁宫中, 太医跪了满地, 全都颤抖的叩头,一个个皆都冷汗涔涔。只因他们都为洪文帝诊治过, 结果却发现皇帝不是急病,而是中了剧毒!
难怪陛下这病会来势汹汹,竟然是因为有人给陛下下了毒!
知道了这等宫闱秘事,太医们如何不惧?大家都不是傻子, 只要想一想,再看面前的形势, 便能明白这毒是何人所下。
如今太子殿下病危,陛下若崩了,那谁才是最后的得利者?不用想,众人也能猜到, 乃是继后与五皇子母子!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以头叩地, 不敢抬头看上方那身着皇后吉服的美妇。
“陛下当真没救了吗?”小陆氏似乎没有发现众人对她的恐惧, 她红着眼,脸上带着泪, 看上去极为伤心, “你们再仔细看看,想想法子, 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治好陛下,本宫都愿意!”
“哪怕是以命还命,只要陛下能醒来,本宫也愿意!”
说着说着,小陆氏的眼泪就如水一般流了下来,外人看着,谁不赞她对陛下的深情厚谊?
“娘娘小心!”一旁静候的宫人连忙上前扶住她,哽咽道,“如今之际,这后宫朝堂还需要娘娘主持大局,娘娘要好好身体才对。”
“陛下都这般了,本宫如何能静下心?”
“正因为陛下重病垂危,娘娘才更应该保重自己,否则大周必将乱矣!”
话音未落,福宁宫上下所有人皆急声大呼:“请娘娘以大局为重!”声音响彻整座宫殿。
小陆氏靠在宫人身上,拿着锦帕擦着眼泪,一时没有说话。
正这时,洪文帝身边伺候的掌事太监忽然上前道:“禀娘娘,陛下昏迷前曾留下一道圣旨,言明若他一睡不醒,便让奴才将圣旨交予娘娘,请娘娘主持大局,护我大周!”
话落,掌事太监便从怀里拿出一道明黄圣旨,膝行上前,双手奉与小陆氏。
“陛下竟还留了一道圣旨?”小陆氏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是眼泪不停,“陛下为了大周当真是尽心尽力……”
见小陆氏仿佛只顾着伤心难过,她的大宫女便上前道:“既是陛下旨意,便请公公即刻宣旨吧。”
掌事太监应了一声,捧着圣旨走到了上首。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重病难愈,为保社稷……今传位于五皇子晏明启!”
五皇子晏明启几字一出,下方一片哗然。
因着皇帝急病,虽是深夜,但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皆都连夜入了宫。以承恩侯为首,皆静立在宫门。
宫中妃嫔和皇子公主也都到了福宁宫。
五皇子为嫡,太子不在,他自然站在了首位。
在场的人皆是聪明人,见此情况,哪里猜不到事情真相。有老臣当即就提出了疑问:“陛下的病来势汹汹,又怎会有时间精力写下这道圣旨?!”
“这只是陛下口述,由奴才等代笔。”
“既是代笔,如何确定真假?况且,陛下昨日身体还无恙,怎得忽然重病?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随着惨叫散去的是一汪温热的鲜血。方才还叫嚣着的人已经身首分离,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五皇子晏明启收起了手中染血的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众人,似笑非笑地道:“妖言惑众,朕先杀之,诸君以为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撕下了身上的外袍。
现场一片静默。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他的外袍下竟是崭新华丽的龙袍。
“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拜见新君!”在众人愣住时,承恩侯高呼一声,当先跪在地上,呼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
余下的人看着五皇子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剑,又看着四周围得密不透风的侍卫,脸色苍白,膝盖一软,便要跟着跪下。
“臣拜见……”
“都站起来。”
然就在他们要拜下的那一刻,福宁宫的宫门忽然被推开,一阵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传来的是那一声轻淡却不容忽视的熟悉声音。
众人下意识回头,惊呼了一声。
“太……太子殿下!”
只见后方,太子晏长裕正带着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身将装,银色的铠甲在寂冷的夜色下散着森冷的光,他苍白的面容上还零星残存着几滴鲜红的血,在月光下刺目至极。
小陆氏与五皇子以及承恩侯等皆面色大变。
怎么可能……晏长裕不是都病得要死了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模样,虽然眉目间还带着一点病态,精神却是极好,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小陆氏母子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来人,太子不敬嫡母新君,抓住他!”小陆氏大喝一声,五皇子也跟着下令。然而围在四周的侍卫们却没有一个人动。
两人脸色立时惨白一片。
晏长裕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不等他人反应,直接冷声道:“妖后陆氏与五皇子晏明启谋害圣上,意图谋反篡位,实乃罪大恶极!来人,把陆氏与晏明启等乱臣贼子押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他手中刀忽然挥下,竟是直接砍下了五皇子身边内侍的头颅!然后,刀指五皇子!
*
“郡主,外面已经闹起来了。福清宫也被侍卫围了起来。”
福清宫中,飞云匆匆走了进来,面色沉凝,“据传来的消息,陛下留下传位圣旨,要将皇位传于五皇子。结果……”
“结果太子带人及时赶到,诛杀了继后陆氏与五皇子等乱臣贼子。”听到这话,元朝面上无甚意外,很是平静的接了下去。
飞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郡主……您……您怎么知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元朝笑了一声,眼底却无笑意,“难道你们还真以为五皇子那个草包会是太子的对手?”
“蚂蚱再厉害,蹦的在高,也只是一只蚂蚱罢了。”
元朝讽刺的说。
飞云等人下意识点头。
“确实,五皇子怎么可能比得过太子殿下?这大周上下,年轻儿郎里能与太子殿下相较的,唯有我们王爷罢了。”
听她们提起虞晋,元朝的唇角立时拉平了。
此时已是丑时末,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散去,露出了被遮住的月亮,竟是一个极好的夜色。
元朝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
飞云和袭月不知她想,跟随在她左右,也跟着瞧了瞧天色,赞道:“今夜天色倒是极好,都不是初一十五,这月亮却是好圆。”
“郡主,外面风凉,披上披风吧。”
袭月拿出一条金红色的披风披在了元朝身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宫变一事,他们虽没有参与其中,但也不能独善其身。无论如何,都得等到最后的结果。
这般情势下,想来,京城上下,尤其是上层世家贵族,估摸今夜也没几个人能安稳睡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袭月担心元朝着凉,又回屋了拿了手炉来。
“月色虽美,但外面实在是冷。郡主瞧一会儿,便还是进屋歇着吧。”飞云斟酌着说,“今夜宫中不平,瞧这情况,估摸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
正说着话,却听福清宫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
飞云袭月忙转身看去,以为是外面出了变故,却在瞧见来人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太……太子殿下!”
两人惊呼出声,下意识回头朝郡主看去。
元朝没有如她们一般转身回头,依旧背对着来人的方向,仰着头,似乎还在欣赏今夜的月色。
像是入了迷,仿佛并未听到身后的声音。
飞云袭月到底还是见过世面,只慌乱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两人忙上前一步,一起挡在了元朝前方,想要拦住太子。
“这里是福清宫,还请太子殿下留步。”
男人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和森冷煞气,犹如巨浪铺天盖地袭来,让两婢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飞云是习武之人,倒要好一些,但身体也不禁有些颤抖。
袭月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后退,而是鼓足勇气站在前方。无论如何,她们都要护住郡主!
她们不清楚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前来,这种时刻,不应该在外主持大局,准备继位之事么?
两人已经做好了舍命的准备,却不想,不远处,太子却当真停了下来。
“卫知知,我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着数米远,晏长裕停下了脚步,平静的开口。
“我赢了,想来看看你,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元朝依然没有回头。
她也不想回头看到他,看到那张定然带着得意的脸,只冷淡的说:“所以太子殿下是来这里炫耀您的胜利么?”
听到这话,晏长裕还未有什么反应,飞云和袭月两人心头却是一跳——须知,若无意外,最迟三日,太子就要登基为帝了。
储君与国君,虽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差地别。两人担心自家主子会惹怒未来的皇帝。
正心惊胆战着,却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没有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愉悦。
“看来知知早就猜到结局了,原来你这般信我的么?”不等元朝生气,他已经继续说,“我亲手诛杀了晏明启,软禁了小陆氏,平定了这场宫变。知知,我很高兴。”
说着话,他向前进了两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等飞云袭月阻止,又停了下来。
“……知知,我想你了。”
元朝双手蓦然紧握成拳。
不等她回应,说完这句话后,晏长裕便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仿佛来此一趟,当真只是为了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以及来看看她。
直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消失,元朝紧绷的身体才蓦然放松。
她回头。
院里已经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仿佛一阵风一般,刮过就没了。
但元朝知道,那个男人不是风,而是冰冷的雪。
霸道强势。
来过,便必会留下痕迹。
便如此刻,残存在院子里的那阵血腥之气。
他来,不是来宣告他来了,而是来告诉她,这里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那个混蛋,他是来宣示主权的!
他在告诉她,
——她跑不掉了!
缘尽
事实也如元朝所想。
晏长裕走了不到一刻钟, 常文便带着人来了,恭敬地像元朝行礼说:“夜里凉,殿下请郡主回屋歇息, 保重身体。殿下说, 他身上血气重, 臭的很, 便不来熏着郡主了。请郡主放心, 殿下说,乱臣贼子都已被拿下, 不会再有那不开眼的人吵着郡主休息了。郡主尽管放心安歇便可。”
元朝怒极反笑:“他也知道他是不开眼的讨嫌之人?!”
常文自动略去了这句话,面色不变地说:“时辰不早了,郡主还是回屋休息吧。殿下说,待事了, 明日便送郡主回镇国公府。待到宫里恢复了,再来接郡主回来。”
好一句送她回镇国公府, 又好一句接她回来!
晏长裕就那么肯定她会回来?!
“公公说错了吧。我已经嫁进了瑞王府,便是回,也该回瑞王府。”元朝咬着牙,忍着怒气说。
常文垂首恭声说:“郡主说的是, 只不过这是殿下的命令,老奴不敢违逆主子。况且, 殿下说, 瑞王新丧,府里怕是不吉利, 不能惊动了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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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 绝不可能送她回瑞王府。
元朝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回了屋, 索性眼不见为净。只是心底到底憋屈,两世,她人生中受过最大的气都是在晏长裕身上。
元朝一夜没睡着。
待到天亮,常文果真带着人又来了。
“今夜天气好,殿下着老奴护送郡主回镇国公府。”常文笑着上前,想要亲手扶着元朝。
元朝推开了他,冷声道:“我自己走。”
话虽如此,但常文依旧带着人把元朝直接送到了镇国公府。直到看到元朝安置好,他才道:“这两日京城可能会乱一些,殿下说,请郡主不用担心,无论何人何事都绝不会扰到镇国公府来。”
殿下说,殿下说……现在,元朝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的火便更高一分。
“他还说了什么?”
常文回:“殿下还说,郡主不用担心国公爷和二公子,最迟一个月,您便能与父兄一家团聚了。”
什么意思?
元朝忍不住蹙了眉。
常文却没有多解释,说完这些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也没在外停留,出了镇国公府,径直就回了宫。
待常文带人离开后,元朝本想去瑞王府一趟,结果发现镇国公府四周早已被围住了。
命为保护,实为□□。
“郡主想去哪里?属下派人跟着保护您。”为首的侍卫恭声道,“请郡主见谅,这是殿下的命令,我们不敢不从。”
晏长裕并未限制元朝出行,却派了一堆人守着她。她到哪里,那些人便也跟到哪里。
元朝竟也不觉得意外了。
只是她也没了出去的心思,直接回了自己的屋。
自从与虞晋成婚后,元朝大部分时间便待在了瑞王府。虽时不时也会回镇国公府看看,但留下过夜的时候并不多。
她的屋子,与她出嫁前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
宫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皇子直接被晏长裕当场诛杀,小陆氏倒是还留着一条命,不过已被押进了天牢。洪文帝还苟延残喘着。
平息了昨夜那场宫乱后,晏长裕只去了福清宫一趟,便一直守在了福宁宫。
小陆氏给洪文帝下的是无解的毒,而且为以防万一,量下得极重,洪文帝的身体完全被这毒药侵蚀了。
也就是说,洪文帝没救了。
晏长裕把杂事处理完后,听了太医所说,最后,让太医用银针唤醒了洪文帝——当然,这又会缩短洪文帝的寿命。
待洪文帝醒来,晏长裕便把昨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
“五弟已经被儿臣当场格杀,陆氏被关进了天牢,父皇可要见罪人陆氏?”他甚至连皇后都省去了,换成了冰冷的罪人二字。
洪文帝虽然中了毒,昏迷不醒,但实际上并不是没有意识,隐约也听见了外面发生的事。
他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嘶嘶声,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他急得脸色涨红,整个人显出不正常的状态。
“父皇无需白费力气,您的嗓子,已经被罪人陆氏用药毒坏了。”晏长裕语气很平静,唇角甚至微微翘了翘,又问了一次,“您想要见罪人陆氏吗?”
洪文帝愤怒的喘着粗气。
“父皇莫急,儿臣明白了。”晏长裕伸手为他拍了拍胸口,沉声说,“儿臣知道您最是喜爱罪人陆氏,不过她犯得是谋逆大事,唯有一死才能洗清她的罪孽。您放心,待到您也跟着去了,儿臣定会把你们合葬在一起,也算是圆了您曾与她许下的生同寝死同穴的誓言。”
洪文帝瞪大了眼睛,整张脸泛着青白之色。
说着,晏长裕倾身,凑近他耳边,轻笑一声,“儿臣对您这般好,您可要好好记得啊,也算是还了父皇对儿臣的教养之恩,您说是吗?”
话音未落,他忽然拿出怀里的锦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放下时,便见那洁白的锦帕上竟染上了鲜红。
洪文帝眼珠子急转,张着嘴大口出气。
“父皇莫急,不过是吐了口血而已,还死不了。”晏长裕勾起唇角,随意的把染了血的锦帕扔掉,“儿臣这一生也不知吐了多少血,可您看,我还活着不是吗?”
“儿臣虽对我母亲没什么感情,但她毕竟生了我,于我有生育之恩。既是恩,自当报答,所以一命还一命,很公平。您要了她的命,便该还她一命,我只是送你一程而已。”
“所以,父皇,您安心去吧。”
话音落下,洪文帝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罢了,一口气没有上来,瞪着浑浊的眼,就这样没了气息。
晏长裕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面无表情的宣布——
“父皇,崩了。”
丧钟响了起来,震彻整个京城。
*
“丧钟响了,看来是陛下归天了。”
镇国公府里,自然也都听到了这刺耳的丧钟声。不管心中是否敬仰洪文帝,他们面上都得做出样子来。
很快府中便也跟着其他人家一样挂上了白。
洪文帝死后,太子晏长裕继位。登基后,新皇便下令赐了罪人陆氏毒酒。但新皇禀承先帝遗愿,不顾朝中上下的反对,最后还是把罪人陆氏与先帝合葬。
朝野皆叹新皇纯孝,一片赞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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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众人心中还有隐忧,便是新皇的身体。谁都知道新皇身中剧毒,几次垂危,就怕一不小心,新皇便跟着先帝去了。
然就在这时,有民间神医自荐,自称能解了新皇的毒。
新皇宣之,最终果真顺利解了毒。
一切皆大欢喜。
一晃眼,便是七日过去。这半月来,元朝一直待在镇国公府中,没有出门,也算是过得平静。
况且国孝期间,也无人敢饮乐。
这一日,卫一突然来报,说是边关那边传来消息了。
元朝立时把人召了进来。
“边关那边如何了?我父兄怎么样,还有……师兄又如何了?”一见到卫一,元朝便迫不及待地问。
“回郡主,国公爷和二公子都无事。此次二公子还立下了大功,若无意外,大周定能收服蛮族,届时,国公爷与二公子便能凯旋归来!”卫一脸上很有些兴奋。身为大周国民,自然都希望看到自己国家强大。
闻言,元朝自然也是欣喜。
“那师兄呢?”喜过之后,元朝又想到了虞晋,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问,“见到他了吗?”
提到虞晋,卫一脸色变了变,沉默半晌,才沉声回:“……见到了。”
果然,师兄还活着。
元朝一时不该是喜还是难过。最终,到底还是喜多一点。
一时间,无人说话。
许久,元朝才又问:“他说了什么?”
“这是王爷让人交给郡主的。”
卫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元朝。
“王爷说……是他对不起郡主,请郡主,”说到此,卫一顿了片刻,才接着道,“请郡主另觅良缘。”
“另觅良缘……好一句另觅良缘,师兄有心了。”元朝接过那封信,用力捏紧,闭了闭眼,她才把信拆开,刚一打开,便见到信上的三个大字,
——和离书。
果真没有什么意外。
但也刺眼至极。
明明早有所料,但真到了这一刻,元朝才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平静淡然。她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郡主,您没事吧?”候在旁边的袭月和飞云都担忧的看着她,“王爷……王爷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定是一场误会。王爷那般喜爱您,怎舍得与您分开?郡主,您先……”
“我当然知道他有苦衷。我知道,他是迫不得已。”元朝笑了笑,只那笑,说不出的难看,“我也知道,他心悦我,也舍不得我。我还知道,他送这封和离书回来,也是为了我好。”
可那又如何呢?
他还是舍弃了她,舍弃了他们的夫妻缘分,舍弃了他们的情谊。
“师兄有苦衷,他也很难,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怪他。”元朝眼睛红了,可她没有流泪,“我不怪他,永远都不会怨他。”
她只是失望罢了。
比起伤心,失望更多一些。
便是要分开,为何不直接与她说?他甚至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给她,就这样自己做了选择。
“他现在如何?”
元朝又问卫一。
“王爷受了点伤,不过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王爷说,请郡主一定要幸福。”
闻言,元朝笑了一下说:“那便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告诉师兄,我会幸福的。”
“郡主……”
袭月小心唤了一声。
元朝没有应她,而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绣着青松的香囊,轻声说:“拿剪刀来。”
交易
边关。
“怀思, 你想好了?”
一个军帐中,卫震挥退了属下,帐里只留下了他与虞晋两人。
虞晋刚换了药, 正坐在床上。不久前, 他亲自带人夜闯蛮族王宫, 割下蛮族太子头颅的同时, 也被利箭射中了肩膀。
与这场战果相比, 这点伤微不足道。以他的体质,养个大半月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传进京城的, 依旧是他的死讯。
他的死讯传回京城不久,洪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到了边关。
以卫震的意思,是要他回京城去。
早在虞晋到边关时,他便把一切告诉了卫震。在师父和养父之间, 他终究难以做抉择,所以他选择放弃自己。
他当了一个懦夫。
如今洪文帝驾崩, 没了养父的命令,他可以回京城与元朝团聚。但回去之后呢?知知那般聪明,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到时,他该以什么面目面对她?
而且, 养父或多或少,也是因他的冷眼旁观而死。如此, 他更无法心安理得的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洪文帝或许对不起很多人, 但从未对不起他,相反, 养父于他恩重如山。
养父的死, 于虞晋而言,不是解脱, 而是更重的禁锢。
况且……
晏长裕不会善罢甘休的。
同为男人,虞晋看见了晏长裕眼中的势在必得。他不怕死,但他也无法接受其他人因他而受难。
以他与晏长裕的身份,他们一旦争斗起来,定会搅得大周大乱,弄得生灵涂炭。
虞晋摇了摇头,下床,跪在地上,向卫震磕了一个头:“师父,是弟子有负您的教导。是我……”
“辜负了知知的期许。从今之后,世上再无瑞王虞晋。”
*
元朝一刀把那只青松香囊剪成了两半。
她从来都是一个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之人,她不怨虞晋离她而去,但终究还是在意的——两辈子,她想做的从来都是第一选择。
直到这一刻,元朝才知道,自己原来当真这般自私霸道。
元朝知道虞晋为何不回来。
可正因为清楚,她才失望,失望至极。
若虞晋只是兄长,她自然不会对他有这般离谱的要求。但他不是,他是她想要与之白首的丈夫。
夫妻不应该同甘共苦吗?
既如此,他都未曾得到她的允许,凭什么先说结束?又凭什么为她做选择,只因为是为了她好?
元朝到底意难平。
“郡主,您如果伤心,便哭出来吧。”袭月飞云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捏着那只一分为二的香囊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元朝却是摇头:“有什么好哭的?师兄还活着,是一件喜事不是么?”只可惜,她的第二次婚姻还是失败了。
她吸了口气,扯出一抹笑来,把那剪成两半的香囊给了卫一,淡声说:“派人把这东西给师兄,告诉他,他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亦,愿他安好。”
卫一收起那只香囊,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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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的第七日,镇国公府的元朝郡主收到了瑞王送来的和离书,两人结束了夫妻之缘。
翌日,新帝当朝宣布了瑞王虞晋的死讯。
举国齐哀。
*
是夜,月朗星稀。
镇国公府。
“陛下还真是喜欢夜闯他人房间,这爱好着实独一无二。”夜里,元朝用了膳,推开房门,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没忍住,直接阴阳怪气了一句。
等在屋中的正是晏长裕,如今风光无限的大周新帝。
屋里灯火通明,橘黄色的烛光映在男人的脸上,衬得他面如白玉,越发俊秀。他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只精致的小茶杯,似乎悠闲无比。
“准确的说,我只喜欢夜闯你的房间。”
听到元朝的嘲讽,他非但没有生气,甚至笑了一声,“我对别人的房间没有任何兴趣。”
元朝不想与他纠缠,只冷着脸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多日不见,知知,我想你了。”
男人看着她,目光专注,仿佛蕴藏着数不尽的温柔缱绻。
元朝别开头,冷笑道:“我瞧,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又赢了,晏长裕,你很高兴吧?”
看,她又失败了,她又被人放弃了。
多可笑啊。
“对,我很高兴。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不想,晏长裕竟然直接承认了。
元朝只觉心中火气直冒,双手握成拳就想不管不顾冲上去把那混蛋揍一顿。只不过还没等她动,便听男人又继续说:“但我也很难过。”
“……什么?”
元朝愣了一下。
晏长裕都顺利得到了皇位,还排除了异己,如今在大周只手遮天,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因为你在难过。”
晏长裕站起身,朝元朝走近,到了她面前,倾身轻声说。
元朝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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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知为甚,元朝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想再与他对视,慌忙别开了视线。
这个男人太会玩心,她不能再被他影响。
“别在这假惺惺了。”她维持着冷脸,“我不会信你的。”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说给你听。”元朝想躲开他的视线,晏长裕却是固执的要与她对视,“卫知知,你难过,我也难过,我很心疼。”
晏长裕曾对她说过无数冷语,也曾对她表过心意,但从来都言简意赅,未曾说过这般缠绵至极的示弱之言。
元朝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弦确实因此而震动。
但那不是曾经的喜欢在死灰复燃。
她很清楚。
而是曾经随着她的死亡一起埋葬的执念,忽然被唤醒。
她曾经喜欢了一个人,用尽心神,鼓足勇气,倾尽所有的去喜欢。只可惜求而不得,遗恨而死。
所以哪怕那份喜欢断了,执念也没有断。
喜欢过,自然也会留下痕迹。
倘若上一世能听到这些话,元朝想,她定然会欢喜至极吧。那时,她定会扑进男人的怀里,毫无保留的诉说自己的欢喜。
“陛下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而这一世,她再也不是那傻乎乎的小郡主了,所以她只是冷静的说,“这些甜言蜜语,已经过时了。”
她听了,信了,又如何?
她不会再放在心上。
“过时也无所谓,我还是想说与你听。”晏长裕道,“曾经就是因为我说得太少了,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元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元朝忽然失去了与他争锋相对的心情。她吸了口气,只如对待外人一般问:“无谓的话便不说了。我只问,陛下今夜来此的目的。”
“我来娶你。”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如热浪一般汹涌而来。
元朝怔了一下,才冷声道:“陛下未免太自信了一些。您想娶我,我便要嫁你吗?而且您还深夜来此,这算是什么?又置我于什么?”
“是你掌中可以随意亵玩的玩物么?!”
方才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元朝好是艰难才没把巴掌挥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蹙眉:“你便是生气,也不要伤害自己,打我便是。”原来元朝方才因为过于用力,指甲刺破了掌心。
晏长裕掰开她紧握的手,看着那柔嫩白皙的掌心处冒出的血滴,抿紧了唇。
“也不要这样说自己。”晏长裕连那两个字都不愿提起,“卫知知,无论你信不信,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我都是真的想要与你做夫妻。”
“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你是我晏长裕,唯一的珍宝。只可惜……”只可惜他是一条认不清自己的恶龙,只知道霸占,不知道珍惜。
哪怕是上一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看到她难过,他也会不受控制的心疼。可那时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感情牵绊,不能落下软肋。
“我曾经弄丢了你,可你也知道,我是个混蛋。”晏长裕笑了一声,不以为耻,声音越发低沉,“混蛋从来都是又霸道又自私的,也是不讲理的。所以哪怕不择手段,混蛋也要把你再抢回来,把你囚在身边,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你的话真的很多。”元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挣不动,只能冷声说,“陛下,这些废话你说完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似乎叹息了一声。
忽然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唇边,微微低头,在她受伤的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分。
元朝轻颤了一下。
“如果你不想听我说是来娶你的,那么,我换一种说法。”说到这,晏长裕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卫知知,朕是来与你做交易的。”
“朕可以再许卫家百年荣华,可以护你父兄,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换你做朕的皇后。此生到死都必须留在朕的身边,不离不弃。”
“这个交易,你做吗?”
不等元朝回答,他先补充了一句,“卫知知,你知道的,朕不接受拒绝。”
元朝气笑了。
“陛下,在威胁我?”
晏长裕抿唇没说话,只握紧了元朝的手不放,“朕只是在陈述事实。郡主,你这般聪明,定然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你,对卫家最好的。”
他摆出这幅公事公办、客气冷疏的模样,反倒让元朝更自在一些。
不过还没等开口,晏长裕忽然道:“你不用急着给朕答案。朕给你三……三个时辰考虑,”
说着,他朝窗外看了看天色,补充:“待到明日卯时,朕再来要郡主的答案。”
话音未落,他便放开了元朝的手,转身,快步朝窗户走。
“对了,若无意外,下月初,镇国公与卫小将军便能回京。”
临走之前,他扔下了这句话。
正文完结
正如晏长裕所说, 她该明白怎么选择才是最有利的。当然,那个混蛋也说了,他不接受拒绝。
所以事实上, 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元朝不知道, 晏长裕为何会从对她不屑一顾到现在的步步紧追、势在必得。他说他心悦她, 元朝听了, 但其实依旧没有感受到真实感。
并非是不信, 而是前世的印象太深。
即便知道上一世并不是晏长裕要她死,但终究意难平。那是一条命, 是她父母给予她的生命。
父母生养了她,给予她万般宠爱和保护,或许在其他人眼中,这条命不值一提, 但于他们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晏长裕非杀她的凶手, 她却也是因他而亡。
所以元朝做不到不在意……至少现在做不到。但她又很清楚那个男人的秉性,在那些朝夕相处中,她早已明白了他骨子里的强势,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执拗和凶狠。
今生, 父亲还健康的活着,二哥顺利平安的回来, 这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团聚, 元朝不忍再因一己之私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师兄也还活着。
对于上一世的结局来说,如今已是极好了。
至少, 他们都还活着。
她一个人等待太久, 太想有一个圆满的家了。
这一夜,元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然其实她躺下不久, 竟就睡了过去,甚至一夜无梦到天明。待她睁开眼时,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男人,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醒了?”
他凑她极近,说话时,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平常清冷的眸中似带着浅浅的柔意。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动她凌乱的额发,微凉的手指自她的额头轻柔的划过。
元朝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这熟悉的情景和声音,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
直到那丝凉意侵袭,她才如梦初醒,头下意识朝后仰,躲开了男人的碰触。
男人手指落空,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陛下来得可真是早啊。”元朝从床上坐起来,没来得及先整理自己,先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这才刚天亮吧。”
“不早了,我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男人勾了勾唇角,竟是笑了出来。
元朝呼吸一滞。
晏长裕一个时辰前便来了,她为什么没有丝毫察觉?
“你是不是给我用了药?”元朝冷下脸。
若非用药,这么大一个人来她的屋里,还坐在她的床前,她怎么可能不察觉?
晏长裕唇角笑意淡了淡:“知知,我确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两世以来,我有伤害过你的身体吗?”
自是没有。
便是上一世,他会对她冷语,却不会伤她的身体。
遇到危险时,他从来都是挡在她的前面。
元朝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除了这个理由,她不想接受另一个理由。
若不是晏长裕给她用了药,那她为何在他面前还睡得这般沉?元朝不想深想,但明显,男人并不放过她。
“知知,你为什么没有察觉我来,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他身上的气势骤升,忽然充满了攻击性,仿佛随时准备攻城掠战,“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是吗?知知,你的内心告诉我,你是信任我的。”
元朝有一瞬间的慌乱。
不过,她到底已活了一世,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没有应晏长裕的话,只平静又似乎暗含嘲讽的说:“陛下,我已经嫁过人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出口,男人身上的堡垒便轰然倒塌,他那似乎战无不胜的气势也在顷刻间溃败。
元朝靠他近,又对他有了解,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在她话出口的刹那,那陡然生出的愤怒和不甘。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已经足够了。
即便结局无法改变,她也不准备就这样窝囊的接受。
她讨厌看到他运筹帷幄、镇定冷静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凭什么?
他让她不痛快,她自然不会让他舒畅。
“我与师兄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度过洞房花烛夜,陛下,应该清楚吧?”她把他方才的话还给了他,笑了一声,“陛下尊贵非凡,难道就不在意吗?”
怎会不在意。
他在意的想要发疯。
胸腔里的嫉妒和怒火已经快要爆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知,你果然从不吃亏。”晏长裕闭了闭眼,强压下那股暴戾的冲动,“这一次,是我输了。”
他闭着眼,像是在强忍某种疼痛。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元朝心中却没多少畅快之意。她曾经被所爱之人伤过,她知道那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反正无论你在不在意,事实就是如此。”元朝以一种极度冷静的态度说,“我可以答应与你做这一场交易,但丑话说在前头,不论情不谈爱,只是交易而已。”
“陛下,您还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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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裕睁开了眼睛,转眼间,那份脆弱和痛苦便已经消失无踪,他又恢复了平常冷静镇定的模样。
他看着她,竟当真应了一声:“好。”
“那好,请陛下记住今日这一切是你主动想要的。”元朝笑了笑,“如此,此后,我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后,与您做一对让百姓敬仰的帝后。”
晏长裕说得对,这才是对她,对卫家最有利的选择。
权力多好啊。
只要有了权力,他们卫家就不用再担心功高震主,不用害怕鸟尽弓藏。而她,也能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此后,无人再能摆弄她的人生。
她不想再被选择,而想要做一个真正能做选择的人。
晏长裕听懂了元朝的意思。
合格的皇后。
只是皇后,不是妻子。
是帝后,不是夫妻。
晨光照进来的瞬间,两人目光相对,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须臾,晏长裕笑了笑,忽而伸手把面前的女子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抱得很用力,又很小心。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头,嗅着她发间的馨香,笑着说:“卫知知,晏长裕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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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的第二月,册镇国公府元朝郡主,曾经的瑞王妃为后。月后,帝后大婚,四方来贺,帝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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