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重山
镇国公卫震膝下一共有两个儿子, 长子卫轻舟,次子卫重山。其中,卫轻舟已经战死沙场, 这一点毋庸置疑, 卫轻舟的遗体早已安葬。倒是次子卫重山, 传回来的消息是在战场中失踪, 并未看到尸体。
是以, 镇国公府并未给卫重山举办葬礼。
所以严格的说,卫重山还算是生死未明。只不过是大家普遍都认为战场上很危险, 卫重山在战场上失踪,自然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仅是其他人认为卫重山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便是镇国公府,也未曾抱有希望。若非如此, 洪文帝也不会对镇国公府放下大部分戒心。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镇国公失去了两个儿子, 膝下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是断了传承。
不过是一个小郡主罢了,并未有人多放在心上。也是如此,洪文帝才频频对元朝施恩。
在他看来, 封赏一个女子并没有多大的威胁。一个女子罢了,他便是把卫元朝封为公主, 也不会影响他的统治和江山。
可如果卫重山还活着, 那么事情的意义便不同了。是以,收到这封密信之后, 洪文帝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 况且镇国公近年来功勋太过,功高震主, 由不得他不在意。
卫重山还活着这件事,镇国公可知道?
或者说,这本就是镇国公府的计划?
密信里并未写这些,但洪文帝忍不住多想。卫重山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那他这些年又为何不回来?为何没有半点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活着,这些年来,他又在哪里?又做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期间,镇国公卫震又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越是深想,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洪文帝阴沉着脸,紧紧的捏着那封密信,目光阴晴不定,许久忽然,冷哼一声:“来人!”
无论镇国公知不知道卫重山还活着,他都必须率先做好准备。
“臣参见陛下!”
洪文帝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衣暗卫出现在面前,单膝跪在下方。
“即刻派人去边关,务必找到卫重山,把他抓回来!若有反抗,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此话之意便是,若卫重山敢反抗,必要时刻可以亲手了结他的命,只带着卫重山的尸体回来复命即可。
黑衣暗卫心头一紧,立刻叩拜在地,沉声应道:“臣遵旨。”
待到暗卫离开,洪文帝独自在帝位上坐了许久。半晌,忽然再次沉声开口:“来人,传朕口谕,宣瑞王进宫。告诉瑞王,朕有要事要与他相商。”
*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吗?”
东宫。
晏长裕斜靠在床头,手上翻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旁,顾决拱手而立。
闻言,他上前一步,恭声回道:“回殿下,消息已经送出去了。陛下那边已经收到边关传来的密信,想来近日就会有所动作。”
说到这里,顾决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问道:“殿下以为陛下会怎么做?陛下可信了?”
听到这话,晏长裕微微勾了勾唇角,扬起了一抹充满讽刺的笑。一边,淡淡回道:“为何不信?那消息可是他的亲信传回去的,他当然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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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晏长裕唇角的弧度更深,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唯有一片冷冽,“当然是把人抓回来,若是抓不了活的,那便带尸体回去。”
“可是……镇国公府并无反意。”顾决眉头微皱,“便是顾及镇国公,陛下应该也会谨慎行事吧?如今卫家二公子活着的消息,不仅我们知道,陛下知道,镇国公也知道。陛下若当真那般做,岂不是会寒了镇国公的心?”
为了安抚镇国公府,陛下更应该嘉奖卫二公子才对,如此才能更得民心军心。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咱们这位陛下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晏长裕目光冷淡,不以为意,“况且,镇国公有没有反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孤这位父皇信不信。”
很明显,洪文帝是不愿意相信镇国公的。
或者准确的说,洪文帝不是不信,他只是容不下如镇国公这般有名望和功勋的臣子罢了。
所以哪怕镇国公没有谋反的心,洪文帝也不会放过卫家。
如今又得知卫重山还活着,洪文帝自然会想得更深。
晏长裕太了解他这位父皇了。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他可以不择手段。莫说是杀一个有功的臣子,便是妻儿子女,他也可以亲手毁掉!
“况且,这一次,想必卫家再难以洗脱嫌疑。”
闻言,顾决沉默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他清楚,太子殿下所言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因,卫重山失踪的这些年都是生活在蛮族。不仅如此,卫重山还娶了蛮族公主,做了蛮族的驸马。
虽然这并不是卫重山的本意。
卫重山当初被蛮族俘虏,迫不得已留在蛮族。这些年来都忍辱负重,表面上假意投靠蛮族,实际上,却是在蛮族做卧底。
如今卫重山之所以回来,是因为终于拿到了蛮族的军机图等,获知了军事机密。卫重山一心保家卫国,可惜,洪文帝多疑敏感,怕是不会如他所愿了。
洪文帝连镇国公府都怀疑,又怎会相信卫重山带回来的机密?
所以,卫重山回来不仅不会得到重用,还会有性命之忧。想通之后,顾决心中的惋惜更多了。
他虽然与这位卫家二公子并未有多少交集,但是只凭卫重山能够在敌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受荣华富贵,便能清楚他的忠心和义胆了。
这般品德,如何不让人敬佩?
“殿下,您既然清楚陛下多疑,为何又要推波助澜呢?”卫重山可是元朝郡主的亲兄长,殿下既想要挽回郡主,又为何要对付她的兄长呢?这样做,倘若元朝郡主得知真相,岂不是会被越推越远吗?
是以,顾决很是疑惑。
听他提起卫元朝,晏长裕的目光微微暗了暗,眼中极快的闪过了一抹隐忍。
沉默了许久,他才淡淡开口:“正因要她回来,所以才必须这般做。卫重山不会死,卫家也会好好的。”
等待是那样的磨人,没有她的每时每刻,于他而言都是折磨。
事关她,他的耐心总是很快告罄。
“时机已到,孤不等了。”
顾决跟在太子身后多年,闻听此言,只恍然了一瞬,便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打算。得知卫重山还活着,陛下竟然不会放过。不仅如此,以陛下的秉性,估摸还会借此事,打压甚至是灭了镇国公府。
但陛下又是一个极好面子之人。
镇国公乃是国之英雄,所以未免被人非议,陛下定然不会亲自出手,但为了保证事情能够圆满顺利,他必然会派极有能力的心腹动手。
而谁又是陛下最信任,又最有能力,最不会被人怀疑的心腹呢?
答案只有一个。
——那便是瑞王虞晋。
陛下对瑞王有养育之恩和培养之情。瑞王之所以能有今日之风光,最重要的便是陛下给予,是以,瑞王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
但凡陛下的吩咐,瑞王无有不从。
镇国公虽然名义上是瑞王的师傅,对他有教导之恩,但是又岂能比得上陛下对瑞王的恩情呢?
所以真到了那一日,瑞王又会如何选择?
一方是师父与妻子,一方是父亲,以瑞王的性格怕是左右为难。最终,恩义难两全,倘若他无法下手,又无法违背父亲的命令,那么便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只能毁灭自己。
遇到这种事,即便是瑞王与郡主夫妻感情再深,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无论瑞王如何选择,两人之间都会生隔阂。
到了那时,夫妻恩爱自然也就到头了。
而这其中太子殿下又做了什么呢?无非是推波助澜了一把而已。都不用殿下动手,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思及此,顾决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心惊。
“殿下,倘若郡主知道了真相,那岂不是会……”怨怪您?余下的话顾决并没有说出来,但无需说,想来以太子殿下的聪慧也都明白。
“恨孤么?”
晏长裕眸光微微一暗,唇角却是挂着点点笑意。像是自问自答,不等顾决回答,便轻笑着说道,“恨孤又如何?难道她现在就不恨孤了吗?”
“所以是恨是怨,没有关系,孤只要她回到孤的身边。这才是孤的目的!”至于是爱还是恨,很重要么?
“至少,她的人再也无法逃离。余下的每一日,她都会陪在孤的身边。如此,便够了。”
闻言,顾决一震。须臾,终是忍不住在心中长长一叹。
然而如此,真的能够满足吗?太子殿下又真的不在意郡主对他是爱还是恨吗?倘若真的不在意殿下,又为何要用如此迂回的手段?
以殿下的手段明明有千万种方法,让郡主回到身边。缘何又选择了这一种又费时又费心力,却又堪称平和的法子呢?
不仅如此,这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
如此保密,表面上是以防泄露消息,被敌方利用,但实际上,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隐瞒郡主吧?
想到此处,顾决心头一紧。
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在看见太子殿下平静的侧颜时,到底是把到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想来,无需他的提醒。殿下,其实也清楚吧?
*
再说瑞王府。
因为虞晋的回归,整座府邸热闹了许多。不仅是元朝,便是下人们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个个荣光焕发。
虽然外界的流言并未消失,但是男主人的回归依旧让大家惊慌的心安稳了不少。以陛下对王爷的爱重,再加上王爷,此次还立下大功,无论如何,都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所以在元朝看来,那些流言虽然恶毒,但其实也成不了气候。
至于虞晋,更是早有应对方法,是以,夫妻俩都没有被此事影响。于他们来说,还是久违的相聚更让他们重视。
宫中来使到时,夫妻俩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了。聚少离多,让他们都很珍惜这相聚的时刻。
况且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恨不得时时都黏在一起,不分离。
而且元朝还准备要孩子了,也此,她还红着脸拿了好多书,准备与虞晋一起观看研究。
结果,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宫中却来人了。
“都这么晚了,陛下还找你做什么?”元朝有点不开心,也有点不满,“便是皇上也不能这般压榨臣子吧!现在可是独属于我们夫妻的时间……”
说话间坐在床间的女子,仰着头,看着床边正穿着衣裳的男人微微嘟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瞪圆了,满眼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她坐在床间,衣衫半解。
圆润的肩头漏了出来,雪白的肌肤在寂静温柔的夜里显得越发柔润细腻。整个人显得又软又柔又小,娇小的身躯在高大身影的笼罩下,显得越发动人。
虞晋垂头,似乎便能看见那若隐若现的白皙起伏。
他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人,更尝过那份美好,所以更清楚其中的美妙。况且,分别许久,他心中的渴望早已到了顶峰。
他心间一热,喉头上下滚动,强压下了那汹涌而来的燥意和不舍。
“知知乖,不生气。”他没忍住,弯腰,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细腻漂亮的脸颊,强忍克制,在那红唇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你先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吧。”元朝嘟着嘴,故意拖长了音调,声音又软又甜,“那你快点回来,我不想一个人睡。”
“……好。”
离开妻子那柔嫩润滑的红唇,虞晋不敢多看,落下这话,便快速转身出了房间。他怕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舍,为数不多的理智,便被多烧一分。
若是可以,他也多么想要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妻子。只不过皇命难违,哪怕他有再多的不舍和留恋,也不得不强压下来。
出了房间,虞晋大步朝前,想到心爱得妻子还在等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府进了宫。
*
“臣参见陛下。”
“怀思无需多礼,快起来。”
虞晋刚要行礼,洪文帝已经走下来,扶起了他。虞晋自是是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恭声问道:“不知陛下宣臣进宫,所为何事?”
闻言,洪文帝面上的轻松笑意便忽然消失。
“朕深夜宣你进来,确实有要事。”洪文帝面色严肃,“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此事除了你,而且此事事关镇国公府,朕不知该找何人。”
虞晋心头微微一拧。
此刻,他才发现殿中竟只有他与洪文帝两人,其他伺候的宫人不知何时早就被清出去了。
又是深夜宣召,又是清场,是什么要事和秘事?
不知为甚,那一刻,虞晋心头忽然生起了一抹久违而来的不安。
他强压下这忽如其来的不安,沉声问道:“敢问陛下,可是镇国公府出了何事?”
“不是什么坏事,但朕也不知是否是喜事。”洪文帝似是极为为难,沉默了许久,才道,“朕方才得知消息,镇国公次子卫重山还活着。”
闻言,虞晋猛然抬起了头。
恩重如山
洪文帝仿若没有注意到虞晋的异样, 扔下那句犹如炸雷一般的话后,继续道:“镇国公子嗣单薄,如今膝下唯有元朝一个女儿。按理来说, 若次子还活着, 于他和卫家来说都是喜事是好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一瞬的震惊过后, 虞晋便已然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无人看到, 他笼在袖中的手掌已紧握成拳。
因为太过用力, 指节泛着苍白的冷锐。
对于卫家来说是喜事,那对于皇家, 对于皇帝来说呢?
“怀思,朕也不想怀疑镇国公的忠心。”洪文帝没有继续方才的话,话锋一转,轻叹一声, “但是,朕乃皇帝, 乃一国之君,朕必须为朕的国家朕的子民考虑。”
“镇国公早已知道卫重山还活着了。”
洪文帝声音微微发沉,“你说,这般喜事, 他为何不告诉朕,反而藏起来?”
虞晋心下一沉。
“陛下, 师父一心为国,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虞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声音似有些干哑, “此事, 或许有误会。”
“朕又何尝不希望其中有误会?”洪文帝又是幽幽一叹,“怀思, 朕想相信镇国公的忠诚,也希望镇国公相信朕,你可明白?”
不等虞晋回答,洪文帝继续道:“此次,若非收到密信,你说,朕何时才会知道卫重山还活着?难道,这么多年的君臣,还不能让镇国公相信朕吗?怀思,朕是皇帝,朕自认这些年并未薄待镇国公府。”
闻言,虞晋心头的阴影更浓。
他明白洪文帝的意思了。
“镇国公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岳父,朕清楚。但这件事,除了你,朕不信任任何人。”果然,下一刻,便听洪文帝道,“怀思,朕需要你。”
“外人都只看得见作为皇帝的风光,又岂能明白其中艰难?朕的肩膀上,承担的是整个国家。但凡行错一分,便有可能让生灵涂炭。高处不胜寒,怀思,你可明白?”
话音落下,洪文帝的目光也沉沉落在了虞晋的身上。
“一晃过去,已是二十来年了。朕的怀思,也成了大英雄了。朕知道你对镇国公的情义,也知道你对你妻子的感情。但是,”洪文帝伸手轻拍着虞晋的肩膀,像是一个慈父,温声道,“怀思,朕需要你。”
怀思,朕需要你。
这是今夜,洪文帝第二次说这话。他并未明确的说,要虞晋为他做什么,但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当然,他本也不需要明说。
镇国公是虞晋的师父和岳父,可是洪文帝却是他的养父。他能活下来,能成为瑞王,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洪文帝的给予。
便连外人都知道,洪文帝对他这个养子比亲子还要好数倍。这样的好,便是那些皇子公主都忍不住羡慕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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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被洪文帝收养,他也未曾受过委屈,反而风光无限。如此大恩,又怎能不报?无论是外界,还是道德,还是感情,都不可能摒弃这份厚重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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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晋不久前还火热的心在顷刻间冷却。
偌大的殿中,一片安静沉默。
许久,他单膝跪在了洪文帝面前,垂首,恭声拜道:“臣但凭陛下吩咐。”此时此刻,除了这句话,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洪文帝话已到此,他也不可能再为镇国公府说话。原来,这才是洪文帝深夜急召他的因由。
洪文帝方才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要他明白四个字——亲疏远近。
没有洪文帝,便没有他的今日。没有洪文帝,他自然也无法拜在镇国公膝下,更不可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恩重如山,这一刻,这四个字真的如重山一般压在了他的头上。
“你放心,在没有查清楚真相前,朕绝不会冷了功臣的心。”洪文帝伸出手扶住了虞晋的手,声音温和,“朕今夜唤你来,也只是想让你仔细彻查此事罢了。”
“明日你便启程去边关吧。朕想知道一个真相。”洪文帝把虞晋扶了起来,一字一顿的道,“怀思,朕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多谢陛下隆恩。”
虞晋垂眸,遮下了眼底的暗沉和痛苦。无人看见,他笼在袖中的手指已然被血染红。
*
“什么,你明日又要去边关?!”瑞王府里,自虞晋离开后,元朝也无甚睡意,索性便拿了本书看,边等丈夫回来。
虞晋确实没去多久,不过一个时辰便回了府。
然而,还没等元朝高兴,便听虞晋说,洪文帝命他明日一早就启程去边关。元朝等了那般久,才等到自己丈夫回来,结果转眼,丈夫又要离开了,这让她怎么能平静接受?
“不行,你不能去!”哪怕告诉自己要明理大方,然元朝到底是被娇宠了两世的郡主,便是重活一世,霸道骄横的性子也难以改变,“你才刚回来,身上的伤势还未好,怎么能又出任务?”
“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元朝非常不满,“他不是最宠你了吗?怎得下如此的命令!师兄,不如去求求陛下,不去行不行?”
听到元朝提洪文帝最宠他,虞晋眸色一暗,心头的沉郁越浓了几分。他垂眸,专注地凝视着妻子,炽热的目光一寸一寸的从上而下流连,像是盛满了不舍和留恋。
对上妻子盛满了期待的眼睛,他只觉喉咙干涸,有那么一瞬间,多想不管不顾的应了她。
可最终,理智阻止了他。
“知知,对不起。”虞晋声音干涩,摇了摇头,“君令不可违,陛下既然要我去,我便不能推辞。”
正因为洪文帝“最宠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去。
也只能是他去。
“就不能换其他人去么?”
元朝的心里充满了失望,忍不住咬了咬唇。
虞晋摇头。
见此,元朝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不少。她张嘴,本想问到底是何事,非得让虞晋去?但想到虞晋的身份职责,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事关朝事,她便不能胡闹。
她不懂那些朝政,帮不了虞晋什么,至少不能扯他后腿。而且,元朝也清楚洪文帝在虞晋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虞晋是不会拒绝对他恩重如山的洪文帝的,所以不想闹得更不开心。
她不想再做曾经那个无理取闹的愚蠢郡主了。
“好吧,那你要注意身体,也要早点回来。正好,你代我去看望一下爹爹。许久不见,也不知爹爹身体如何了。虽有信往来,但到底不放心。”
听元朝提到镇国公,虞晋眸色微微变了变。好在他隐藏得好,元朝并未发现这丝异样。
“……放心,我定会去拜见师父的。”
“那便好,若是爹爹不顾身体,你可得替我好好说说他。”
元朝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说完了镇国公的事,又拉着虞晋的手,仰头看着他,撒着娇,“我还等着你回来呢,夫君,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你知道的,我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说到生气时,她故意眯着眼,装作生气的模样,故作威胁。
虞晋的心霎时像是被温水侵泡一般,又软又麻,又隐隐泛着一丝疼意。很快,那丝疼意便占据了整颗心脏。
他用力抿了抿唇,压下了那疼痛,面对着妻子,温柔的应了一声:“好。”
不等妻子再说什么,他手上忽然用力一拉,猛然把面前的妻子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力抱紧。
他抱得很用力,又唯恐伤了怀里的人,只弄得自己肌肉酸痛。
虞晋低下头,把头深深埋进了怀中人充满了馨香的肩窝。嗅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心里却没了曾经的愉悦。
“……知知,我心悦你。”
他抱着怀里的妻子,又一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只不过这一次,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若非元朝靠在他的怀里,与他离得极近,怕是便要错过这声充满了爱意的表白。
“行啦行啦,我都知道了。”元朝忍不住翘起唇角,“行吧,看在你这次嘴巴这么甜的份上,我就不生气了。不过,没有下次了。”
元朝也伸手抱住了男人劲瘦的腰,柔嫩的脸蛋埋进那温暖又宽阔的怀抱,轻声道:“师兄,我等你回来。”
虞晋猛然闭了闭眼,压下了眼底的那抹疼痛。看似温暖的房间里,无人看到,他骤然苍白的脸色。
“时辰不早了,师兄,我们安置吧。”想到明日又要分别,元朝忙从虞晋怀里出来,脸色微红的拉着他的手,朝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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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又要分离,那么这得之不易的重聚便更加珍贵了。如此,他们自然不能浪费。
虞晋却是没动。
“师兄?”元朝没有拉动人,不由转头看去,水润的眸子里带着疑惑,那张雪白细嫩的脸颊上飘着淡淡绯红,在烛光的映衬下,越发动人心魄。
若是往常,虞晋早便迎了上去。
面前的美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的心爱之人,便是再亲密也是正理所应当。他没有任何理由忍耐。
“抱歉知知,事情紧急,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我还得出去一趟。”虞晋咽下喉间的疼意,“今夜,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这样啊……那好吧。”
元朝失望的叹了一声,“那你快去忙,我不打扰你了。”
一边说,她一边不舍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虞晋的掌心瞬时一空。
便如他的心一般,空荡荡的,充满了凉意。
“好,那你好好休息。”最终,虞晋面色平静,温柔地说,“我去忙了。”转身的刹那,他垂首,在妻子的眉心轻轻吻了吻。
一切都恍若平常。
直到出了他们的房间,那份虚假的平静才轰然倒塌。
“王爷?”
刘长辛上前,本想询问。不过不等他仔细问,虞晋已经率先开口。
“去东宫。”
话音未落,虞晋已经沉着脸,面无表情的大步向前。见此,刘长辛愣了须臾,才蓦然反应过来,已然明白了什么。
入局
夜已深, 元朝也困了。只不过想着明日一早虞晋就要走,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虽说她方才表现得大方明理,但其实心底可难受了。
若非理智尚存, 她早就忍不住生气了。
倘若还是上一世, 她定会开口要虞晋留下来。只不过经历了上一世, 元朝却是再也做不到曾经的理直气壮了。
她告诉自己, 不能任性。
如虞晋所说, 这是皇命。皇命不可违。这般晚了,洪文帝还把虞晋召进宫, 又要他明日一早就启程,定然是发生了紧急的大事。
所以即便她再不满,也不能闹。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无法无天,天真愚蠢的元朝郡主了。
元朝躺在床上, 侧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铺, 不知为甚,忽然觉得眼睛又酸又胀,心里也像是吃了黄连一般,一股子苦涩的滋味慢慢的弥漫开来。
她忍了忍, 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不再继续想下去。
没关系的。
分离只是一时。她与师兄已经结为了夫妻, 他们两情相悦、感情甚笃, 所以他们定然能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的。
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一世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
他们所有人定然都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许是这般安慰起了效果,况且她本也不是那等多愁善感之人, 反而心宽乐观, 所以这样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会儿,元朝终于安下心,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偌大的瑞王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而此时,东宫里,气氛却是颇为紧张。
虞晋带着刘长辛直往东宫而去。按理,这个时间,除了值夜的宫人侍卫,大部分都已经歇息了。
结果东宫还是灯火长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虞晋畅通无阻的进了东宫。
“老奴见过瑞王爷。”见到他,守在门口的常文立刻向他行了一礼。看常文的模样,仿佛是早已等在这儿的。
见到面色沉郁的虞晋深夜造访,他似乎也并不觉得奇怪。
“本王来见太子殿下。”
虞晋淡淡看了常文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身上的气息犹如出了鞘的利剑,锋锐尖刻,夹杂着凌厉的气势汹涌而上。
常文微微垂首,闻言,恭声道:“王爷请。”
竟是不用通报,直接把虞晋请了进去。见此,虞晋眼里的冷锐更深,有怒意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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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太子殿下早便知道本王要来了。”
扔下这句话,他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大步走了进去。
如他所说,晏长裕确实已经久待他多时。
这般晚了,本该是睡觉的时辰,俊美的青年却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干干净净。衣裳、发冠,无一处不妥贴。
见到虞晋进来,坐在主位的太子微微抬眸,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夜已深,不知瑞王来东宫有何事?”
因着大病初愈,他瘦了不少,脸色不如常人红润,带着病态的苍白,隐隐有些阴郁之色。只不过他生得俊美非凡,如今瘦下来,俊挺的轮廓更多了几分尖锐冷刻。
不难看,反而更显得俊丽,气势更是大涨,甚至隐隐能与洪文帝相较。
……不,准确的说,看似随意的坐在那里的储君,甚至比一国之君还要有帝王之气。
这样的晏长裕,与平常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大有不同。
他没有再收敛气势,反而毫无顾忌的展现出来。一举一动,似乎都述说着他的胸有成竹。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东宫太子,而是稳坐龙椅的天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上位者的气势。
虞晋倏然顿住了脚步,强压的怒气猛然冲破了阻碍,差一点便要烧尽了他的理智。幸而在最后一刻,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本王为何而来,太子难道不清楚?”虞晋声音冷漠,“这不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吗?”
若非如此,东宫又为何灯火不熄?晏长裕又为何打扮得这般华贵,等在这里?
听到这话,上首的青年微微勾唇,又笑了一声,心情似乎极好。
“瑞王殿下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晏长裕漫不经心的捏着手里的杯子,面色淡然,“不过这里是东宫,可不是瑞王府。瑞王想要撒气,也该回你的王府才对。”
他没有正面回答虞晋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些话。
这样的姿态实在是太过气人。
今夜发生的事,东宫不可能不知。更有可能的是,这一切都是东宫的设计——当然这一点,在虞晋踏进东宫时便已经证实了。
这一点,他知,晏长裕自然也知。
然而没有证据,虞晋无法光明正大的指责什么。便如此刻,晏长裕也可以不承认,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一局,是他输了。
不是他轻敌,而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始至终晏长裕都没有放弃。以他对晏长裕的了解,他本以为在江山与爱情之间,晏长裕只会选择前者。
如今看来,却是他大意了。
“晏长裕,你可知此事会有什么后果?”可惜这一次,虞晋并不想与晏长裕绕圈子,他直截了当的说,“你明知道陛下对镇国公府有多么忌惮,为何要这般做?”
说到此,虞晋看向晏长裕的目光冷得吓人,“你难道想要置镇国公府于死地不成?”
闻言,晏长裕唇角的笑意散了。
他抬眸,目光淡漠地看向虞晋,半晌,冷笑:“听瑞王的意思,你是要为父皇灭了镇国公府不成?”
不等虞晋回答,晏长裕又淡淡补充道:“世人皆知,卫家世代忠良。镇国公更是忠肝义胆,膝下两字都是铁骨铮铮的忠臣良将。为臣,卫家忠心不二;为将,为国为民,无一处不妥。这般国之栋梁,自然该得到一个好结果。瑞王觉得孤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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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晋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了一抹杀意。
直至此刻,他如何不明白自己已然入了晏长裕精心设计的局?
他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军,哪怕平日看上去外表再如何温柔,骨子里也充满了独属于兵将的煞气和狠戾。
这般气势放出来,旁边伺候的宫人都心惊肉跳,面色发白。
便如常文这般经过大事的大太监,此刻心里竟也不受控制的生了恐惧。若非还记着自己的职责,怕是已经忍不住想后退了。
唯有依旧坐在主位的晏长裕面不改色,仿佛并未察觉到那堪称恐怖的杀气,依然气定神闲。
即便是坐着,竟也不落与人后。
“君恩父情与授艺之恩、夫妻情谊,瑞王认为孰轻孰重?”晏长裕也没再掩饰,意味深长的问,“瑞王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又会怎么选?对于瑞王来说,谁更重要一点?孤,很是好奇。”
说话时,他又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堪称挑衅的笑意。
若非强制忍耐,虞晋已经忍不住向这张笑颜出手了。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般做。
非但不能揍人,甚至还要把这口气忍下去。
“论起阴谋诡计,本王不如太子殿下多矣。”他没忍住,讽刺的说。
晏长裕唇角笑意更深,不仅不生气,甚至还笑着回了一句:“孤多谢瑞王赞誉。无论是什么手段,于孤来说,过程不重要,孤要的只有结果。只要结果如孤所愿,用得是什么法子,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淡然如初的太子,虞晋有些自嘲。在这一方面,他确实不是晏长裕的对手。
“太子殿下觉得本王会选哪一方?”没有等晏长裕回答,他已经又开口,“太子似乎胸有成竹。”
“但人心难测,太子又凭何觉得你能算无遗策?”
“人生如棋,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晏长裕不紧不慢的说,“孤要做的只是下好这盘棋罢了。”
“棋子?”虞晋冷笑一声,“太子又为何认为你能做操纵棋盘的棋手?又如何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晏长裕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倘若棋子不愿意被操纵,你又奈何?”虞晋脸色冰冷,“若输了,你又能否承担起那等后果?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操纵控制。”
“人生如棋,无论是棋盘还是战场,总有意外。”
说到这,虞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冷雪:“晏长裕,你可做过后悔之事?”
扔下这句话,也没等晏长裕的答案,虞晋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大步出了东宫。他走得很快,不过转瞬,便已经不见了身影。
待虞晋带着人离去,偌大的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方才的剑弩拔张,可气氛也并未回暖,甚至比刚才还要冷凝。
晏长裕目光沉沉的看向门口,望着虞晋离开的方向,面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面无表情,冰冷如刀。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咳咳咳……”晏长裕没忍住,咳嗽了几声。随着咳嗽声,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点点病态的红,却并未让他多几分生气,反而更显阴郁。
“风大,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不如安置吧。”听到咳嗽声,常文立刻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披风欲要给晏长裕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任他动作,待到咳嗽过后,面上依旧无甚多余的表情。他没有应常文的话,也没有动,只是披着厚重的披风坐在原位,像是在出神。
常文等了一会儿,见殿下还是不动,而且脸色越发苍白,终是忍不住再次道:“殿下,夜里凉,安置吧。”
坐在主位的俊美青年依旧无动于衷。
许久,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开口,声音干哑——
“孤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离去
天才微微亮, 虞晋一行便已经出了城。骑着马走在城外,冷风呼呼的吹来,刮在脸上, 带起一阵阵刺痛。
“王爷, 当真就这样走了吗?”刘长辛骑着马跟在虞晋身侧, 见虞晋沉着脸, 终于忍不住开口, “时辰还早,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 不如您还是与王妃告个别,再启程如何?”
“而且此次一去边关,说不得……”说到此,刘长辛微顿片刻, 话锋一转,“想必郡主应该也想再与王爷见一次吧, 说不定郡主现在正等着王爷呢。”
或许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平的见面了。
这一句话,刘长辛并没有说出口。但不用说,无论是他还是虞晋,都心知肚明。
“不用了。”虞晋顿了顿, 结果却是摇了头,“既然都出了城, 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走吧, 加快速度,早一些到边关, 便早些完成皇命。”
再急也不急着一时半刻吧?
况且……想到此次陛下的命令, 刘长辛便忍不住在心中一叹。他是虞晋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多年, 自然清楚镇国公和郡主在虞晋心中的地位,也明白陛下对于虞晋的意义。
这两方都是王爷重视且不能舍弃的人。偏偏如今,形势却逼着他必须在这两方里选择其一。
反正自从知道了陛下的意思之后,刘长辛的心中就很是担忧和心疼。只不过王爷一直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意思,所以他暂时只能把这些担忧压在心底。
他是王爷的心腹,无论王爷选择哪一方,他都跟从便是。
自古恩义两难全。刘长辛很清楚,此刻王爷心中有多么的难受。因为无论放弃哪一方,对于王爷来说,都是痛彻心扉。
不得不说,太子这一出计谋,实在是过于诛心。偏偏他们又不得不入了这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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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王爷是个薄情之人,狠的下心还好。如此,无论放弃哪一方,都只是一时之痛,过了边罢了。偏偏王爷最重情义,这一次无异于被一刀插进克心脏,还不能呼痛不能示弱,甚至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陛下与王爷有恩,镇国公又何尝不是?养父和生父,孰轻孰重?况且郡主还是王爷的心中挚爱,倘若选择陛下,那么王爷势必要放弃心中所爱。
想到王爷与郡主成亲后,两人的甜蜜以及王爷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刘长辛心里的担忧更浓了几分。
刘长辛张嘴本来还想再劝,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虞晋便忽然加快了速度。他的坐骑本就是汗血宝马,跑起来速度极快,几个瞬间便已经超了他们好些。见此刘长辛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骑得越快风越大,自然也就越冷了。
那冷风刮在脸上,仿若刀子一般,锋利尖锐。虞晋却是仰着头,毫无闪避,就这样迎着这堪称狂烈的冷风,一直向前。
风吹的很疼很冷,但是再疼也比不过心上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不管不顾,骑着马回头去见她。抱着她吻着她,就这样无所顾忌,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他怎么可能不想她?怎么可能不想见她?
他好不容易才与她在一起,才与她结为夫妻,又如何舍得舍弃这一段来之不易的夫妻缘分?
他甚至都想好了,他们未来要怎么过。
他想要与她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只要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他们可以一起陪着孩子长大,再一起看着孩子成婚生子,最后一起白头到老。
生同寝,死同穴,他们要做一对天地间最平常又最幸福的夫妻。
可是妄想终究是妄想,虞晋一方面忍不住妄想一方面又无比的清楚,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陛下在逼着他做决定,而他不得不做一个选择。
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他曾经的那些期待都将成为永远也不可能成真的妄想。所以,不如不见,不如再也不见。
至少……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师兄和丈夫。
*
到底心里存着事,翌日,天还未亮,元朝便起了。因着想着虞晋今日就要启程,元朝自然想要去送送他。结果等她起来,询问下人时,却被告知,虞晋竟已经走了。
“怎会这般早?”听到虞晋早启程了,元朝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这天还未亮,怎得走得这般急?为何不叫醒我?”
竟是连告别的时间也没了么?
“回郡主,王爷说事情紧急,所以来不及与您告别。”管家忙回道,“太早了,王爷说不忍吵醒郡主,让您好好休息。”
元朝心情郁郁,“他走时还说了什么么?”
“王爷说,请郡主勿念,他会保重自身的。”说着,管家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元朝,“这是王爷让奴才交给郡主的。”
闻言,元朝立刻把盒子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却是不禁愣了一下。
只见精致的木盒里,装着的竟是一个已经半旧的香囊。
那香囊用料极好,然绣工粗糙,看着就是生手做的,竟正是她曾经送给虞晋的第一个香囊。
元朝记性好,而且还是她自己的手工,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虽则因为时间有些长了,所以香囊不可避免的旧了几分,但看得出来保存的很好。元朝是知道的,虞晋很是珍惜这个香囊。因为害怕弄坏了香囊,他并不如常佩戴在外,而是小心的珍藏在怀里。
即便成婚后,她又送过他新的,但这个香囊,依旧被虞晋时时带在身上。自己的送的东西被这般珍视,元朝自然开心。只不过因着绣工实在粗糙难看,元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曾让虞晋扔掉,她再做新的、更漂亮的给他,结果都被虞晋拒绝了。
她本还想偷偷把这丑香囊给找出来,然而虞晋藏得实在太好,元朝根本没有找到,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结果现在,虞晋竟然主动把这个他曾经珍而重之的丑香囊还给了她。
为什么?
元朝心里首先生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她下意识捏紧了那只香囊,就连脸色都似乎白了几分。
虞晋那般重视这只香囊,如今为何要还给她?不知为甚,那一刻,元朝仿若又回到了前世,听到虞晋阵亡的消息的那一刻。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攥紧,又酸又疼,还带着一股深深的恐惧。
“郡主,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正是元朝控制不住的多想时,袭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这才让元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垂首,果然看见盒子里还有一封信。因着这封信放在香囊下面,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信封上写着——吾妻知知亲启。
看到这几个字,元朝唇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方才那陡然生起的不安也少了几分。对了,师兄把香囊给她定然是有原因的,她不能胡思乱想。
如今已经是新的一世了。
师兄已经度过了死劫,他们的人生都改变了,师兄定不会再如上一世那般英年早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定是她关心则乱,一时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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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告诉自己,元朝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拿起盒子里的信,顿了顿,才拆开。信里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知知,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是虞晋的字迹。
看得出来,因着写得着急,所以字迹有些潦草,最后“等我回来”四个字,更是不甚多了墨点。
是不慎掉下的墨点,又似乎有些不同。
若是平常,这般情况,虞晋定会撕了重写。但想来是时间紧急,所以他才只能如此将就。
元朝展开信纸,看到了信纸一角的褶皱,像是有人揉过。
不过痕迹不深,若非元朝看得仔细,许是都不会发现。她也没有多想,目光落在“等我回来”四个字上,沉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虽则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是给了元朝信心。
“等我回来”四个字更像是一句有力的承诺,是师兄给她的安抚和保证。不错,不过是一次外任罢了,又不是一去不回,她无需太过担忧。
况且边关还有她爹爹在,以爹爹和师兄的能力,便是再大的事,也定能顺利解决。
她无需胡思乱想,更不用胡乱吓自己,只需要在府里安心等她的丈夫,她的父亲回来便是。
元朝捏着信纸,她嫩白如玉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直到听到一声轻微的撕拉声,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原来是她方才过于用力,竟是不小心弄坏了信纸,让信纸上多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
“呀,流血了!”袭月惊呼一声,忙道,“快拿药来!”
直到那磨破信纸的指腹传来细微的疼痛,元朝才发现她方才不仅磨破了信纸,甚至还磨破了手指。
因着养尊处优,她的肌肤很嫩,手上没有一点茧子,娇嫩得似乎能掐出血来,所以被磨破了也算不得太奇怪。
在元朝愣神的时候,袭月已经紧张的拉住她的手,小心地给她上好了药。
“这纸也太粗糙了一些,郡主,往后还得小心些才是。”一边上药,袭月一边忍不住念叨,“还是让纸坊送更好的纸来吧,免得又弄伤郡主。”
但事实上,他们府里现在用的纸张已经是最好的了,雪白细腻,乃是上品中的上品,便是比御用的也不差什么,再换又能换哪种呢?元朝皮肤虽然娇嫩,但往常从未被纸张弄伤过。
感受着指腹上传来的细微疼痛,不知为何,方才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烦闷和不安忽然又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
“袭月,你说师兄现在到哪儿了?”元朝忍不住问。
袭月瞧了瞧了天色,算了一下,回道:“算算时间,王爷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按照王爷一行的速度,奴婢估摸着应已出了京城地界了。”
“……那你说,我们现在出发,能跟上他们么?”
闻言,袭月惊了一下,忙问:“郡主的意思是,要跟着王爷去边关?”
元朝抿了抿唇,须臾,点了头。
她无法忽略心中突如其来的那股不安,而且,她等了虞晋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相聚,结果连一日团聚的时间都没有,这让她如何甘心?
心里更是憋了一股气。
若是上一世,遇到这种事,不说大闹一场,但她绝不会这般乖巧,怎么也得给自己讨一个公道来。
便是皇帝,也没有这般欺负人的道理。
倘若当真是十万火急的国事,那她便忍了。可元朝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边关会有什么急事。
若是蛮族进攻,那必然是闹得朝野皆知。
可如今洪文帝只派了虞晋去,分明是行的秘事,这便说明,绝不是起了战事。既然不是,又是什么呢?
元朝不想再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府里等待了。
思及此,她蓦然站起身,沉着脸,眉目间多了分坚定:“吩咐下去,让卫一准备一番,半个时辰后,出发去边关!”
回忆
做下这个决定后, 元朝只觉心里的憋屈和郁气一股全散了,心中畅快极了!刚重生回来时,她便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要过得比上一世好, 一定要幸福恣意。
然而一路走来, 虽则这一世安稳不少, 但其实也并不比上一世畅快。
上一世虽有不少伤心难过, 但也有快乐恣意的时刻。
倒是这一世, 她反倒是瞻前顾后,把自己禁锢住了。重生回来这么久, 她一直在原地打转,甚至还比不得上一世见识得多。
这般一想,何尝不是一种退步?
想通之后,元朝一扫先前的烦躁, 只觉神清气爽,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最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虽放肆, 但也是真的快乐极了。
“快点下去准备,不用带太多东西,我们轻装简行便好!”元朝一边吩咐,一边快速回了屋重新梳妆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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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出远门, 自是最好简装。女子出行不方便,元朝索性直接着男子的装扮。虽然因为过于明艳漂亮的容貌和气质, 便是换了男装, 也不像个真正的男子,但这对于元朝来说, 也并不重要。
女扮男装, 不过是为了行走更方便罢了。至于外人会不会把她真的当做男子,无甚重要。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待元朝再踏出房门时,已然变了一番模样。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男性劲装,黑衣衬得她皮肤更加雪白,头发如寻常男子一般全部束起,只用黑色的发带绑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露出了整张白净精致的脸庞和修长白皙的脖颈,打扮得干净利落,整个人显得精神极了。
这般一出去,打眼看去,便是一个极有风采的俊俏女公子,直让人眼前一亮。
“郡主真好看!”袭月眼睛都亮了起来,“若是王爷瞧见了,定然很是欢喜。”
闻言,元朝唇角微翘,嘴上却哼道:“管他欢不欢喜,只要我欢喜便是。”
元朝身后,袭月与飞云也是男装打扮。
三人虽显得过于俊秀了一些,但并不突兀,很是赏心悦目。
此次出门,元朝不准备带很多人,除了袭月与飞云两个贴身婢女,便是卫一几个侍卫。
眼见着天就要亮了,元朝想早点追上虞晋,所以检查一番后,便立刻带着人出发了。
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很快便出了京城。
不过元朝虽然已经努力加快速度了,但她到底只是个不会武艺的普通女子,便是尽了全力,那速度也不可能与虞晋这般的武将相比。
是以,想要早点追上虞晋,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不过元朝也不怎么失望,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他们的目的地相同,早晚都能再见,自然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出了京城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今日天气不错,天上太阳高挂,微暖的阳光漫漫洒下来落在身上,让整个人似乎也都跟着暖了起来。
那股暖洋洋的感觉,极其舒服,让人情不自禁的留恋追寻。
元朝骑着马,迎着迎面吹来的暖风,忍不住张开双手,扬起了头,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祥和。
不过,下一瞬,这祥和便被打破了。
“哎呀,郡主小心点!”一旁的袭月见此忙大呼小叫,“这可是在马上,您快抓住缰绳,否则太危险了!”
元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骑着马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袭月,终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见袭月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来操心她,她忍不住吐槽,“早说了,让你留在府里。正好现在我们也没有走多久,不如你回……”
“不不不!奴婢不要一个人留在府里,奴婢要跟着郡主,伺候郡主!”袭月一听,不等元朝说完话,就急忙摇头,“反正、反正奴婢不走!奴婢跟定郡主了!”
说着说着,这丫头的眼睛就红了,瞪着一双红眼睛,像只兔子一般的看着元朝。
元朝:“……”
“很累很苦,你也不怕?”元朝看了她一眼。
袭月一脸坚定:“奴婢不怕!况且,只要能跟在郡主身边,不管去哪儿,不管做什么,奴婢都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相反,奴婢很开心!”
袭月与飞云是自幼跟随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但两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飞云擅长武艺,擅长内务的袭月却是一个真正的弱女子。
若只是骑着马慢步出游那还没什么,但想要赶路,却是有些为难了。
此次去边关,路途遥远,元朝本想把袭月留在府里,偏偏这丫头死活不干,硬要跟着她。
上一世陪在她身边到最后的也只有这个丫头,所以元朝其实也有些舍不得她,最后在袭月的哀求下,一心软,便应了。
此去边关也不知要多久,带着便带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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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走了没一会儿,元朝便后悔了。倒不是嫌弃袭月,只不过路途遥远,这一路怕是要吃不少苦。
元朝上一世跟着晏长裕出了不少远门,自是深有体会。起初,身娇体贵的她根本无法承受路途的颠簸和辛苦,甚至还躲着人偷偷红了眼睛。只不过那时,她一心只有晏长裕,根本不愿与他分开,所以哪怕再苦也忍了。
后来,忍着忍着,竟就习惯了。甚至还能从这枯燥又艰辛的行路途中学会欣赏沿路的风景,品味到不少从未见过的美好。
不知不觉间,前世的记忆忽而蜂拥而至,元朝微微有些恍惚。那时,她其实与袭月差不多。
于那时的她来说,路途再苦再累也没有分离让她觉得难受。
只要与晏长裕一起,相比苦累,其实开心快乐更多。因为身边的人,那些苦,也便成了独一无二的甜。
从京城到边关的这一条路,前世,元朝也跟着晏长裕走过。
她本以为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记忆早就模糊了,然而当再次踏上这一条路,她才发现,原来那些记忆并未彻底消失。
许是离了京城,又走上了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路,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都慢慢的浮了上来。
元朝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跟着晏长裕出远门。
她自幼娇身惯养,也不是没有出过门,但出门从来都是为了娱乐和享受,所以基本都是慢悠悠的悠闲状态。
然而晏长裕是出公差,身上还有差事要做,所以速度不可能慢下来。
去之前,晏长裕也曾警告过她,让她考虑清楚。
但元朝从来都是个固执之人,一旦下了决定,除了她自己,几乎无人能让她改变。所以她无视了晏长裕的警告,甚至还很不满,因为她认为晏长裕是在看不起她。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一起。我们可是夫妻,既是夫妻,自然没有分离的道理。”那时元朝不满又霸道的说,“你别小看我,我可是将门之女,自幼也学过骑射,不过是赶路而已,我当然承受得住!”
当时,晏长裕没有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默认了她随行。
结果出发没多久,元朝的一腔雄心壮志就差点被冷水浇灭。
她确实跟着父兄学过简单的骑射,论起骑术,在京中贵女中,她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花把式罢了。
倘若只骑个几圈,赛几场,确实难不倒她。可元朝忘记了,她确实是将门女,但养得身娇肉贵,可不是真正的将军。
许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再加上元朝为了证明自己,所以最开始元朝也跟着晏长裕骑马,并未乘坐马车。
当然,晏长裕也没有准备马车。
结果骑了不到半天马,元朝便差点受不了了。她的骑术并不差,速度其实也不比晏长裕一行慢,但她从未受过这方面的严格训练,无论是耐力还是体力都跟不上。
再加上她的皮肤娇嫩,半天下来,腿早就被磨破了。
但为了面子,也不想被晏长裕看笑话,元朝一直忍着。
直到晚上休息时,看见自己被磨得血肉模糊的腿间,她才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睛。不过,虽然很痛很累很难受,但元朝其实并不愿意认输,所以不准备告诉晏长裕。
然而实在是太疼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罪,没忍住就轻轻呼出了声。
她与晏长裕是夫妻,虽则是在外,但也是同床共枕。元朝本以为晏长裕已经睡着了,所以才敢偷偷抽泣两声。
结果刚出声,便听一旁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很痛?”
“废话,当然很痛了!都流血了!”元朝脱口回答后,才反应过来,立时就有些慌了,“你……你没睡?”
晏长裕没有回答她,而是起身点灯。直到烛火亮起,他才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等元朝反应,他便靠了过来,掀开元朝盖在腿上的被子,低头,看向她的伤处。
元朝的脸,霎时就红了。
虽是夫妻,他们也做过了最亲密的事,但不知为何,许是伤得位置太尴尬了,那一瞬间,元朝的脸颊竟莫名有些发烫。
不仅是脸庞,似乎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要夹住腿,不想让晏长裕看,然刚一动,一只掌心带着薄茧的大手便放在了她的腿上,微微用力,便让她不受控制的把腿张得更开了点。
“你……”
“别动,我看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有些微凉的指尖便已经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
“疼!”
元朝没忍住,轻嘶了一声,像是撒娇又似是委屈抱怨。
男人的手似乎僵了一下,须臾,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不是什么大伤,上点药便好了。”说着,他已经拿出药粉洒在了伤处。弄完这一切后,不等元朝反应,男人已经又转过身,吹了灯,声音冷淡地说:“睡了。”
话落,屋里又恢复了黑暗。
上了药后,伤口没那么疼了,加上元朝许是也有些习惯了,而且她确实很累很困了,所以没多久便睡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翌日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不仅如此,元朝还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马车里。
“我……怎么会在马车里?”元朝愣了一下,“今天不骑马?”
“以你的速度,也不比马车快多少。况且,太子妃若受了伤,孤也不好向父皇和镇国公交代。”
听到熟悉的声音,元朝才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她抬头,便瞧见了坐在对面的晏长裕。
他脸上依旧无甚温度,眉目间依然蕴着淡淡的冰雪,正拿着本书翻着,目光轻淡,声音冷淡,与平时似乎无甚不同。
“郡主,郡主?”
“嗯?”
袭月唤了好几声,元朝才从那些记忆中回过神来。
想到自己方才又想到了前世的事,元朝眉心微微蹙了蹙。
“郡主,我会努力的,您不要把我赶回去好不好?”袭月没发现元朝的异样,见元朝皱眉,还以为郡主嫌弃她,顿时就急了,“郡主,您信奴婢,奴婢定然不会拖后腿的!若不行,到时您……您再把我赶回去也不迟。”
元朝转头,对上袭月那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张了张嘴,脱口说道:“实在骑马不行,那便坐马车吧。”
话一出口,她却霎时怔住。
“真的吗?!”
袭月眼睛一亮。
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众人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一声急呼——
“前方的可是瑞王妃一行?我等奉陛下之命来接王妃回京城,还请王妃停步!”
元朝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去。
为悦己者容
东宫。
这一夜, 晏长裕未曾休息。待虞晋离开后,他便一直待在书房。因着为了取信洪文帝,所以他的毒并未全解, 是以, 几乎每时每刻身体都在遭受着剧毒的侵蚀, 疼痛如影随形。
但只从表面, 谁也看不出来此时此刻, 他正在遭受着什么。
“殿下,郡主果真带着人出京了。”天色尚还朦胧之际, 常文脸上带着急色进了书房,顾不得礼数,便急忙汇报。
晏长裕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闻言, 只是轻轻扣上了手中的书,淡声道:“派人把消息传给父皇, 按计划行事。”
听到这声堪称平静的命令,常文心头微微颤了颤。他小心抬头朝端坐在案几前的太子殿下看去,并未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看到惊讶意外,甚至愤怒嫉妒等神色, 心中不由轻叹一声。
殿下不愧是殿下,便是到了这般时刻, 听到心爱的女子追着别的男人跑了竟也还稳得住, 这样的心性实非常人能及,非成大事者不可有。
作为跟随殿下的属下, 常文一方面为有这样的主上自豪骄傲, 一面又忍不住有些心疼担忧。
压抑太过实非好事,何况不久前殿下还为此吐血昏迷, 差点一睡不醒。慧极必伤,这四个字并非说起来那般简单。
殿下太聪慧,是以几乎能完全预料到郡主的行为,掌控这盘棋局。
神机妙算,本该是幸事喜事。
但常文想,或许,殿下更希望自己这一次猜错了吧。
求而不得,心爱之人已另有所属,又怎可能不痛不怒不嫉?
所谓的按计划行事,实乃殿下之前便做好的计划。殿下先是引导陛下的人查到了卫二少爷还活着的事,再以此事为引,把陛下、瑞王等人全部算计在棋局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一步,都在殿下的预料之中。
如今,便连郡主的所行竟也全被殿下料中了。早在陛下宣召瑞王进宫时,殿下便料到了此刻。
是以,如今便是得知郡主带人出京去追瑞王也并不让他们慌乱。
所有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以陛下多疑谨慎的性子,郡主根本不可能到得了边关。所以他们只要放出一点消息,甚至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陛下的人便会把郡主带回来。
常文应了一声是,转身欲要退下。
只不过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小心问道:“殿下,您就不担心郡主知道真相吗?万一郡主知道是您主导了此事,她……”
“她知道了又如何?”不等常文说完,晏长裕淡声开了口,“难道还会比之前更糟糕吗?”
听到这话,常文哑口无言。
是啊,无论知道与否,郡主都不会主动回头了。既如此,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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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回来,孤便亲自把她抢回来。”
晏长裕平静地陈述。
反正不会比此时此刻更糟糕了不是么?
恨一分是恨,恨十分也是恨,既如此,一分与十分又有什么区别?总之,是恨不是爱。
“况且,孤在其中做了什么?孤没有出手伤害她在意的任何一人,一切,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罢了。”
更甚者,因为他的插手,他还护住了她的父兄。
所以殿下根本不怕郡主知道真相。或许,殿下还会主动引导郡主,让她去发现真相。
因为殿下此番如此做,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瑞王殿下主动放弃郡主。
如此,以郡主的性子,哪怕知道瑞王殿下是迫不得已,也不可能再回头。
刹那间,常文便意识到了这一点。那瞬间,心中复杂难言。
“孤饿了,传早膳吧。”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晏长裕唇角微微翘了翘,像是一抹笑,只不过他面无表情实在太久了,这笑实在有些僵硬。但他自己似乎并未发现,只抬眸瞧着窗外的天色,眼里似带了丝期盼和喜悦,“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该回来了。”
说到这,晏长裕忽然顿了顿,然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突然说:“孤记得前两日刚送了新衣来,今日就穿它吧。对了,再让人拿些胭脂来,她喜欢好看的人。”
而他,因为病了许久,不仅瘦了一大圈,脸色唇色也很苍白,虽然不难看,但失了好气色,整个人似乎也黯淡了不少,比不得容色最盛时。
思及此,晏长裕再没心思在书房坐着,蹙眉大步朝卧房走。一边走,一边催着常文去办事,整个人似乎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别愣在这儿了,快去把孤要的东西都拿上来。”
见常文还站在原地,傻愣愣的不动,晏长裕眉心一皱,轻斥了一声。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常文回过神来,不及多想,忙退了下去。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唤作男子,似乎也无甚不同。太子殿下何曾这般重视过自己的容貌,唯有面对郡主时,才会这般在意。
只可惜……阴差阳错,只希望还不算太晚吧。
*
再说元朝这头。
出城不久,他们便被洪文帝派来的人追上了。事实也如晏长裕所说,知道元朝带人出城的消息后,洪文帝立刻就派了人去追。
如今镇国公与虞晋都去了边关,于公于私,洪文帝都不可能让元朝跟着一起去。稳妥起见,他自然要把元朝留在京城。
一面是保护,一面却是监视掌控。
毕竟无论是镇国公还是虞晋,都极其在意元朝。而洪文帝,只要紧握住这根重要的软肋,便能以其控制远在边关的镇国公和虞晋等人。
是以,无论元朝怎么说,追来的人都不放人,只嘴上坚持道:“请王妃见谅,我等都是奉了陛下之命接王妃回去,实不敢违抗皇命。”
一边说,一边把元朝一行包围了起来,封住了他们所有的出路。
“陛下担心王妃的安危,时辰也不早了,还请王妃随我等回京复命吧。”
元朝眉心紧蹙,心头猛然涌起了一股怒火,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带着人冲出去。
只是最后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看向洪文帝派来的人,竟足足有二十多人,皆是宫中高手。而且态度强硬,这番情况,明显是绝不会放他们离开。
在决定出京去边关时,元朝不是没有想过洪文帝的想法。她猜到了洪文帝定会派人来寻她,只是她没想到洪文帝竟然派了这么多人来。
为什么?
元朝不傻,很快便猜到了洪文帝的目的。
洪文帝要她留下来做人质。
父亲那边肯定有非常重要,或者准确的说,是让皇帝警惕防备的事发生。元朝一时猜不到具体是何事,但清楚,自己今日是走不掉了。
或者应该说,在这件事解决前,在师兄回来前,她怕是都出不了京城了。
“既如此,回程吧。”
想通之后,元朝并未再做多余的事,只面色冷淡的说。
领头的人闻言,强硬凶戾的气势散去,笑道:“多谢王妃体谅。王妃,请吧。”说着,他和气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似温和,实则依旧强横。
元朝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怒火,调转马头朝前走。卫一袭月等人忙跟在她身边。一行人掉头回程。
“回王府的路,不是这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回了京城后,那些人却阻止了元朝朝瑞王府而去,而是朝皇宫走。
见此,卫一看了元朝一眼,立时厉声喝问。
领头的人依旧面色和气地说:“还请王妃知道,这是陛下的命令。陛下担心王妃,所以命我等直接护送王妃进宫。”
不等元朝说话,他又笑着继续说:“王妃不用担心,陛下已经着人安排好了,宫殿宫人全都准备齐全,王妃不用觉得不习惯,只需带着贴身婢女进宫便可。”
闻言,卫一等人脸色立刻变了。
倒是元朝面色还算平静,早在看到来追她的人时,她心中其实便有了猜测,如今不过是猜测成真罢了。
所以她阻止了卫一等人发难,只面色淡淡地说:“带路吧。既然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本宫自然不敢辜负。”
“卫一,你带着人守好府里便是,不用担心本宫。”元朝对卫一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便带着袭月与飞云入了宫。
宫里,洪文帝果真在等着她。
“臣妇参见陛下,请陛下安。”
“快快起来,无需多礼。”一见到她,洪文帝便主动走了下来,亲自把元朝扶了起来,面上满是关怀,“你说说你,怎得胆子竟这般大,一个弱女子也敢带着几个人去边关?你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等元朝回答,洪文帝自顾自道:“这路途遥远,若是一旦出了意外,你让朕该如何向你父亲和怀思交代?朕知道你担心父亲和丈夫,但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元朝,你该清楚,只有你安全了,你父亲和丈夫才会安心。”
“你与怀思新婚,便聚少离多,是朕的错。你放心,待这一次怀思回来,朕便给他放假,让你们好好聚一聚!”
已是先发制人,堵住了元朝的话。话已说到此,元朝若是还要强说要去边关,那便是无理取闹了。
“是臣妇莽撞了,谢陛下挂怀。”
既如此,元朝也没有做无用功。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必须留在皇宫了。
见她乖觉,洪文帝满意了不少,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你明白便好。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宫里住着,你是朕的儿媳妇,朕自会替镇国公和怀思护着你。你就把宫里当自己家,往后需要什么,只管朝朕开口便是。”
元朝能说什么?
此时此刻,只能谢恩。
在外面转了一圈,最终竟住进了皇宫这座巨大的囚笼,说不丧气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如今,元朝最担心的还是父亲。
她想到了虞晋离开时的异样,心底被压下的不安再一次冲了出来。
夜袭
元朝被安排在了虞晋曾住过的宫殿福清宫。福清宫不算大, 但位置极好,与东宫一样,距离皇帝寝宫福宁宫很近。
所有能住在这座宫殿的人, 通常都被视作极为得皇帝恩宠的人。
因着要处理卫家的事, 所以洪文帝并未颁布降爵的旨意, 也未对外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是以, 在其他人看来,瑞王依然深受皇帝宠爱。
如今元朝还被接进了皇宫, 赐住福清宫,这无疑又加深了这一点。
之前“瑞王乃是陛下亲子”的流言并未熄灭,如今随着元朝被安排居住在福清宫,这流言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并且越演越烈。
这让宫中朝野上下都猜测纷纷。
瑞王刚回京,便又被派了出去, 若是平常,或许会被人看作是不受待见。但反过来看,便是瑞王深受皇帝宠信的标志。
如今太子重病,剧毒未解, 谁也不知道太子还能活多久。如此病弱之躯,如何能担得起一国之君这样的重任?
如此, 为了一国安定, 自然要换一个更合适的储君。
自古以来,都以嫡长为尊。
太子之下, 便是继后小陆氏所出的五皇子晏明启, 偏偏中途闯出了一个瑞王虞晋。如此一来,储君之选就不明了。
论起宠爱和信重, 五皇子可不及瑞王;再论功勋才智,五皇子更是差之远矣。倘若虞晋当真是洪文帝的亲生血脉,那他就是五皇子上位的最大阻碍了!
“陛下当真把瑞王妃安置在了福清宫?”
“回娘娘,不仅如此,陛下还给了瑞王妃许多赏赐。样样都是价值连城,这般宠爱,委实太过了!”
皇后宫中,小陆氏脸色难看至极。身为皇后,与洪文帝多年夫妻,小陆氏很清楚洪文帝对虞晋的宠爱和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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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实话,比之太子也有过之不及。
若瑞王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那威胁比那病怏怏的太子可大多了!小陆氏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
在知道太子怕是不行后,她与五皇子早就把储君之位,甚至是皇位视为掌中物了!为了那至高之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容忍有丝毫差错。
正这时,宫人通报五皇子来了。
小陆氏深吸口气,忙让儿子进来。
五皇子的脸色也很阴沉,一进来,便道:“母后,父皇派虞晋去了边关。听说是蛮族最近蠢蠢欲动,恐会来战。”
但边关有镇国公坐镇,以镇国公的能力,何惧蛮族进攻?又何需派虞晋前去?
所以他父皇如今派虞晋前去边关为何?
在五皇子看来,无非是为了让虞晋再立战功罢了!立了战功后,又该如何?自然是用来铺路。
若虞晋当真是皇室血脉,但他非嫡非长,想要登上储君之外,便只能以功劳计。
不仅是他,小陆氏也这般想。
母子二人脸色都阴沉沉的。在他们看来,虞晋如今是在虎口夺食。
“镇国公可是虞晋的师父,更是其岳父。镇国公就只有卫元朝一个女儿,为了女儿,他也会全力扶持虞晋!看父皇的心,已经全偏向了虞晋。”越说,五皇子越焦虑,“母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小陆氏内心也很焦灼。
为了那至高之位,她付出了那么多,隐忍了这么多年,临到头来,更不可能放弃。
沉默了许久,小陆氏才问:“你是怎么想的?”
闻言,五皇子阴着脸,直接道:“储君之位,哪里比得上皇位?太子会被废,但皇帝,可没人敢废!”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小陆氏心头颤了颤,一时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开口:“你父皇春秋鼎盛。”
“不,母后,您错了。父皇,年纪已经很大了。”五皇子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阴冷的光,“前不久他还病了一场。”
小陆氏咬了咬唇。
见她不出声,五皇子忍不住有点急,“母后,机会难得。再等下去,说不得我们……”
“不,再等等。”小陆氏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虞晋刚离开,还不到时候。”说到这,她眼里的光闪了闪,“吾儿莫急,该是我们的东西,便是我们的,无人能够抢去。”
“晏长裕抢不走,虞晋更抢不走!”
话虽如此,但小陆氏的心中到底不受控制地生了许多焦灼。
*
元朝第一天入宫,洪文帝为表看重或者其他什么,便留了元朝一起用膳。
在京城内外打了一转,差不多也该到了午膳时刻。元朝没有拒绝,顺从的留了下来。从洪文帝的言行中,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洪文帝的一些心思。
是以,元朝深知,如今她表现得越对皇权乖顺,洪文帝才会越放心,也会对卫家放心。
不想,用膳前,宫人通报太子来了。
“永宁来了?”洪文帝似也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快让他进来。他身体还未好,可莫要在外面吹久了风。”
说到此,他还叹了一声,面上眼中皆是担忧和心疼。
宫人立刻引了太子进来。
“儿臣拜见父皇。”
不等他拜下,洪文帝已经径直把他扶了起来,满脸不赞同地说:“你身子还未好,这天气又凉,过来作甚?”
晏长裕低垂着眉眸,轻声说:“儿臣许久未向父皇请安,已是不孝。如今身体好转,晨昏定省自不能少,这是为臣为子的本分。”
他今日着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袍,外面披着碧青色的披风,发髻上是青玉冠,打扮很是素净雅致。面上还带着一点久病的苍白,但气色并不蜡黄,反倒有一种清单脱俗的飘逸风流。
他本就生得俊秀如玉,如今没了那身充满攻击性的气势,便更凸显了容色,极为突出。
一路走来,便是规矩如福宁宫的宫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虽这身打扮,对于他储君的身份来说,过于简单朴素了一些,但与他平常节俭的风格倒算是匹配。
再加上他本身的矜贵气质,整个人依旧显得贵气不凡,却又比平常少了一分锋锐,多了几分无害。
看到他这番模样,洪文帝面色明显更温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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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的孝心。不过尽孝什么时候都可以,如今,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今日就算了,往后,可不能这般不重视自己身子了。”洪文帝面带慈爱的絮叨了几句,“正好,你来的正巧,朕与元朝正要用午膳。永宁,你也一起。”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这时,元朝也站起向晏长裕行礼。
她低垂着眉首,目光只在男人身上匆匆一扫,便平淡的收了回去。恪守着命妇的礼数,并不乱瞧,懂礼规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定定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郡主无需多礼,请起吧。”
三人分席而坐。
洪文帝自然居首,晏长裕与元朝便分坐两边。左边为尊,晏长裕身为太子,自然居左,元朝坐在了右边,如此一来,两人倒是相对而坐了。
食不言寝不语。
宫中规矩更是森严。洪文帝不开口,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开口。用膳时,三人都极为安静。
一顿午膳用得很快,用完膳后,洪文帝又细细叮嘱了元朝几句,便放她离开了。晏长裕身子不好,洪文帝也没有久留他,是以,两人一同出了福宁宫。
元朝谨遵上下尊卑,行在晏长裕之后,距离不远不近。
福清宫与东宫在同一方向。
一路上,两人都未曾说话。身后跟随的宫人更是低首垂目,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直到出了福宁宫,又走了一程,走在前头的晏长裕忽然冷不丁停了下来。元朝不妨他突然停下,反应不及,径直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对……”
“撞疼了吗?”
不等元朝先出口道歉,晏长裕率先回头出了声。因着惯性作用,元朝撞上他时,下意识朝后仰,不等她退开,手臂已经被男人抓住。
“没事吧?”
男人垂首,低声问道。低哑的声音,似藏着关心。
虽隔着一层布料,但元朝依然敏锐的感觉到了另一人的体温和气息,就这样铺天盖地的朝她侵袭而来。
“臣妇没事,谢殿下关心。”元朝反射性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想,竟是没有挣开,反而被拽得更紧了,她下意识抬头,不满的瞪向面前人,看上去莫名有些凶。
一声轻笑传来。
“不装下去了?”晏长裕收紧了力道,深深地看向面前娇小的女子,似笑了一声,“还是这般更适合你。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
元朝这才反应过来,想要低头,又一时僵滞。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臣妇听不懂。还请殿下放手,臣妇要回福清宫了。”臣妇一词,元朝特意加重了语气,以提醒晏长裕。
这两个字确实刺耳至极,晏长裕唇角隐约的笑意散去了。
“若孤不放,你要如何?”晏长裕唇角抿直,目光深沉,隐隐带着强势的危险和霸道,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似乎都充满了侵、略性。
他朝她倾身垂首,呼出的热气似乎近在咫尺,离她越来越近。
有那么一刻,元朝屏住了呼吸,甚至以为那人会吻下来。当然这个念头刚冒头便被她压了下去。
这里可是皇宫,晏长裕最是理智清醒,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况且,她与晏长裕早已结束,她又已嫁了人,以晏长裕的骄傲,又怎会对她做这种事?
“郡主,你要如何?”
见元朝不答,男人忽而又进了一步,再问了一次。
她能如何?
这里可是皇宫,人来人往,她若闹将起来,晏长裕会受影响,她也不例外!元朝不惧人言,但这着实憋屈,况且,她也不想再与晏长裕扯到一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不是个耐心之人,忍了忍,终究还是泄出了火气,“太子殿下,可莫要忘了。我已经成了婚,这里是皇宫。”
就这么停了一会儿,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了。
元朝皱着眉,非常不满。
就在她以为晏长裕还要闹时,手上的力道松开,男人已经退后了一步,恢复如常道:“郡主走路还是小心一些,莫要摔倒了。走吧。”
话落,他已经转身,再次朝前走了。
元朝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也沉默朝前。
接下来的路上,再没出其他意外,元朝顺利的回了福清宫。下午也平静的过了,直到天黑。
元朝心下稍安,用了晚膳后回屋欲要休息,结果刚打开门,便顿在了原地。
只见屋里靠窗的地方,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倚在那里。听到开门声,那人也跟着回了头,目光平静的朝她看了过来。
一身素色,面如冠玉,风华如炬。
正是当朝太子,晏长裕。
元朝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步步紧逼
见到晏长裕的瞬间, 元朝便只觉心头一股气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晏长裕胆子竟然这般大,或者说, 他竟然这般狂妄, 竟深夜闯进她的房间!
他到底在想什么?!
“回来了?”与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元朝相比, 这般情况下, 那深夜闯进女子闺房的男人竟然还笑了起来, “今天你奔波了许久,肯定累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此地此时,看着晏长裕脸上的笑,元朝心中怒火更甚。
“晏长裕,你到底想干什么?”元朝失了耐心, 不像白日那般伪装,恪守君臣礼仪, 冷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里是我的房间!”
最后一句话,元朝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是你的房间,我也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晏长裕轻笑了一声, 徐徐朝元朝走来,“我是来见你的。”
他竟就这般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今日的打扮与平常很是不同, 如今微微一笑, 在烛光的映衬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风采。
元朝怔了一下, 随即脸色更加难看:“我不想见你, 我也不觉得我们还有私下再见的必要。”
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们已经结束了, 往后除了必要的场合,他们自是不需要其他多余的交集。
“你想知道虞晋去边关作甚吗?”晏长裕没有被她激怒,唇角笑意更深了两分,“我可以告诉你。”
元朝当然想知道虞晋去边关的目的,但……
“不用你操心,等我夫君回来,他自会告诉我做了什么。”元朝毫不犹豫拒绝,“现在,请你出去。”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怒气。
晏长裕没动。
“曾经你也这般唤过我。”比起臣妇,夫君二字更让他在意,“卫知知,我才是你的夫君。”
你也说了是曾经!
元朝正要开口,嘴巴却忽然被人捂住了。
男人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似要把人灼伤。他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在元朝想要反抗前,他已经先一步用另一只手制住了她的两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太多。
一只手便能牢牢包裹住她的两只手,让她毫无反击之力。
男女之间本就有着非常明显的力量差异,何况,晏长裕还习过武,力量比普通男子更是大了数倍。
元朝瞪圆了眼睛,黑亮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从未想到,晏长裕竟然会这样做。然一时之间,她连话都说出来,手也动不了,便是再气,也威胁不了男人。
不仅如此,面前的男人看到她这般模样,甚至笑了出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高兴,笑声里充满了愉悦的味道。他弯腰,倾身靠近她,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尖,声音深沉低哑:“卫知知,不要试图激怒我。不过,”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忽而张嘴,竟是用牙齿在那玉白的耳尖上咬了一下。
元朝唔了一声,身体像是被雷击一般,抖了抖,又僵住了。
耳朵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平日被别人碰触一下都不自在,何况……还是被人含在嘴里!
“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耳边传来了男人带着哑意的嗓音,以及那炽热的,似乎能燃烧起来的气息。
“你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满眼都是我了。”
所以哪怕是愤怒,至少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占据了她的眼睛,占据了她的心神。这样的事实,只要微微一想,就能让晏长裕振奋不已。
他含着那柔嫩的耳尖,情不自禁地用牙齿轻轻的摩挲着,感受着她的颤抖。他们曾做了数年夫妻,曾经无数次同床共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了解她的人,了解她的身体。
他清楚她有多么的美好。
晏长裕猛然闭了闭眼,强压下陡然而生的那股燥热。他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了,很快他就能光明正大占有她的每一分美好。
晏长裕喉头上下滚动,片刻,才重新出声:“记住,我才是你的夫君。”
元朝轻喘着气,眼眶已经泛起了红意。
“你二哥还活着。”
此话出口的同时,晏长裕松开了捂住元朝的手。但他没有退开,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元朝的两只手。
“……你说什么?!”
因着这消息太过震撼,元朝一时竟忘了反抗,只紧紧地盯着晏长裕,“晏长裕,你不要骗我。”
元朝的心脏怦怦直跳,是兴奋,也是紧张,一双眼睛死死的锁住了眼前人,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男人似乎很是受用这样的目光,不但不觉冒犯,反而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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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笑的次数实在多了一些,与平常清冷自持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快说话!”
见他不回答,元朝忍不住用脚踢了他一下——她的手还被男人握在掌中,也就只有脚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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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只小脚踢在腿上,那点力道,于晏长裕而言,一点也不痛。若可以,他不介意多来几下。
——当然,他自己也明白这般想法有多么荒唐。
许是欢喜的原因,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疼痛,此刻似乎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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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骗你,你二哥确实还活着。”满足了自己的想望,晏长裕也没再卖关子,直接把卫重山的事情告诉了元朝。
“上一世,在你……”死后二字,晏长裕没有说出口,眼里的欢喜淡了两分,继续说,“卫重山回来了。以护国英雄之名归国,受万民敬仰,得封镇山王。”
其实上一世,在他登基后,卫重山便与他取得了联系。只不过当时,两人商讨过后,决定一劳永逸,最好能完全收服蛮族,一统天下。
所以两人合计后,卫重山继续在蛮族做卧底,待到时机成熟后,再回国。届时,不仅能彻底解除边关的战患,卫重山也将成为青史留名的大功臣,光耀卫家。
因此事太过隐秘重要,所以两人都决定瞒着元朝。元朝确实聪慧,但某些方面太过直白单纯,若是知道,不仅会平添担忧,也恐会不小心泄露消息。
他们都决定好了,给她一个惊喜。
卫重山想要建功立业,想要保家卫国,而他,也想要宏图霸业。他们都各有所求,都以自己所想为先。
但没有想到,上一世,这个惊喜却再也送不出去了。
当然,上一世的那些后事,晏长裕并未对元朝说。旧事已过,再提起无非只会让人失望难堪。况且,他也不想提起。
这一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必要与她白头偕老。
是以,这一世,晏长裕提前与卫重山取得联系。收服蛮族固然重要,但这一次,他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想要早一点把这份惊喜送给她。
“……你说的是真的?”元朝眼睛红了,“我二哥真的活着?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抱歉。”
对上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晏长裕的心瞬间揪紧,像是被人狠狠抓住,“我该早点告诉你的。”
那一瞬间,晏长裕竟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悔意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上一世若是早一些告诉她,她定然会很高兴吧。
便是……便是死了,想来也会少一份遗憾。
“他此前被困蛮族,想要传消息回来,太难。”晏长裕顿了顿,解释道,“此次你二哥从蛮族回来的消息已经泄露,父皇已经知道了。”
说到此,晏长裕止住话头,看向元朝。
洪文帝对卫家的忌惮,便是元朝也心知肚明。此前,卫家儿郎战死,她父膝下只剩她一个纤弱女儿,洪文帝自然放心。
可如今,她二哥还活着,甚至还在蛮族待过一段时间,以洪文帝的多疑和对卫家的防备,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若是二哥顺利立功,攻下蛮族,此等功劳前无古人,怕是会让洪文帝越发忌惮。
如此之下,洪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会如何做?
所以洪文帝把虞晋派去了边关。
元朝霎时明白了虞晋紧急离去的缘由。方才得知二哥还活着的欣喜,瞬间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脸色忽然白了,身体的温度似乎也猛然降了下来。
“我卫家保家卫国,从无二心。”
半晌,元朝闷声开口。
她抬头,紧紧看着晏长裕,“若我父兄有反意,他们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
“我知道。”
晏长裕伸手想要轻抚她苍白的脸颊,然手指还未碰上,便被躲开了。他目光暗了一瞬,磨了磨指腹,最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我一直都相信卫家的忠心。若不然,上一世,我也不会重用并信任卫重山。但是,”说到此,晏长裕忽然又低头,凑近元朝,幽深的眸锁定在那张芙蓉面上,声音轻柔,“知知,现在大周的皇帝是我父皇。”
而满朝文武皆知,洪文帝是一个多么多疑的皇帝。
元朝的心沉了沉。
“方得到消息,父皇便召见了虞晋,立刻派他去了边关。”晏长裕继续说,“知知,你明白为什么是虞晋,而不是其他人吗?我父皇虽多疑,但万人中,他独信虞晋。而虞晋,也不会背叛他。”
这一点,晏长裕清楚,元朝当然也清楚。
“知知,你知道上一世虞晋为何会死么?”
元朝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开了晏长裕的束缚,摇着头说:“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晏长裕却不放过她,反而步步紧逼。
“知知,你很聪明,所以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等元朝回答,晏长裕已逼近她,一字一顿地道,“我猜,十日内,便会传来瑞王的死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温暖宽阔的手终于如愿捧住了那张柔嫩细滑的玉容。
这一次,她再没机会躲开他。
风雨前
脸上传来的热意让元朝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本能地挥手, 用力挥开了男人的手。
只听啪得一声,清亮的脆响在屋里突兀的响起。
“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可要奴婢进来?”
这声音不算小, 自然传到了屋外, 惊动了守在外间的袭月。今夜正好是她值夜。也幸好是她, 若是飞云, 想来早便察觉到屋里的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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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你不用进来,回去休息吧。”
屋里还有晏长裕呢, 元朝当然不可能让袭月进来。一是避免误会,二是减少麻烦,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场纠缠。
外间,袭月应了一声, 便悄声退了下去。
屋里也一时恢复了安静。
因着这一小插曲,元朝暂时恢复了几分理智。她沉着脸, 目光冷冷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冷声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的。”
她挺直背脊,轻抬着下巴,斩钉截铁的道:“师兄只是出一趟外差罢了, 他很快就回来的。”
而且,师兄说过要与她朝朝暮暮, 相守一生, 他定然不会食言。
所以她不要相信晏长裕的话。
“时辰不早了,还请太子殿下从我的屋里出去!”今夜受的震动实在太多, 此时此刻, 元朝只想一个人静静,尤其不想看到晏长裕。
但如今这个情况, 她又不可能叫人来把晏长裕赶出去,想要不把事情闹大,唯有晏长裕愿意主动离开。
然两世交集,元朝很清楚晏长裕骨子里有多么的霸道和强横。
便如今夜,没有她的允许,这个男人依旧毫不客气的夜闯她的闺房。端的是无法无天,无所顾忌。
元朝心里有点烦闷,本以为还要与晏长裕周旋一会儿,却不想,她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男人竟然干脆的退后了好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她微微愣了一瞬。
“我出去便是,你不要生气。”晏长裕定定看了元朝一眼,扔下这句话后,竟果真转身朝窗户那里大步走去。
元朝心中蓦然一松。
正这时,却见走到窗前的男人忽然又出了声:“卫知知,我今日好看吗?”
……什么?
这问题实在是没头没脑,又莫名奇妙,堂堂一国储君,清冷如冰,淡漠如烟,何曾在意过,于他来说最不值一提的容貌?
何况还是询问别人对其的评价。
元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连番变动,元朝只觉身心俱疲,此刻满腹心神更是都放在了晏长裕带来的消息上,哪里有心思去在意其他。
那头,晏长裕似乎也没有想要她的答案。扔下这莫名的问题后,便已经翻身越过了窗户。
修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元朝视线中,融入了浓黑的夜色之中。
元朝望着打开的窗户,愣神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才如梦初醒,快速跑到窗边。
砰的一声,用力地把窗户关严了。
等做完这一切,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腿上传来酸麻,她才朝床榻而去。
然而,躺在床上后,元朝却没有了睡意。
“我猜,十日内,便会传来虞晋的死讯……”
晏长裕的这句话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犹如惊雷一般,响了起来。
元朝下意识握紧了双手,修剪得很是精致的指甲深深扣进了肉里,直到手心剧痛传来,她才蓦然松开了拳头。
她说她不信晏长裕的话,但……真的如此么?
虞晋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曾与她青梅竹马一般长大的师兄,元朝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没有十分,也至少有八分。
师兄……真的还会回来吗?
思及此,元朝的心脏忽然一缩,比之掌心的剧痛还要鲜明几分。
不!
她不能被晏长裕左右,不能被他的几句话弄乱心神。
元朝闭上眼,不住的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
师兄承诺过她的,他从来没有骗过她,所以他定会回来的。不仅是师兄,还有父亲,还有二哥,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与她一家团聚。
晏长裕是故意来挑拨她与师兄的感情的,所以她不能信他,也无需在意他的那些话。
元朝不想再去猜晏长裕这般做的原因,也不想再去深想,更不愿去揣测各人的心思。反正她本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不是吗?
她只告诉自己,只要耐心等待一些日子,他们就会一家团聚。
这样想着,心神似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元朝闭着眼,终于睡了过去。
窗外,又是一阵凉风起。清冷的夜风中,无人看见,那倚靠在窗边墙壁的男人。随着夜风起,他素白的袍角被掀起,冷风呼呼穿了进来。
不过一会儿时间,他苍白的脸色,便连新上的脂粉也掩盖不住了。
但他没有走。
直到听到屋里传来那熟悉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抖了抖袍角,大步离开。
从福清宫到东宫不远,没走多久,晏长裕便到了东宫。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常文忙迎了上来,看到他的模样,便道,“殿下身上都湿了,您身子还未好全,正是虚弱之际,可不能着凉,不如泡个热水澡吧?”
直到灯火一照,晏长裕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湿了一大半。这件今日才上身的新衣,因为雾气和露水的侵蚀,已没了起初上身时的美感,多了好些褶皱。
而且因为沾了水,颜色也深一块浅一块的,着实有些难看。
原来他现在竟是这番模样么?
难怪她今日根本没有多看他几眼。
晏长裕抿了抿唇,立刻脱下了身上的外衫,冷声道:“备水,这衣裳拿出去扔了。”话音未落,那今日才上身的新衣已经被他扔在了地上。
既然吸引不到她的目光,那便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
这几日,元朝过得还算平静。因为有洪文帝的吩咐,宫里,也无人敢为难她。除了第二日小陆氏召见了她一次,接下来的日子,元朝便安静地待在福清宫。
一连几日,都未曾出门。
不过虽然未曾出去,但元朝依然注意着后宫前朝的消息。
虞晋那头还未传来消息。算算时间,以师兄的速度,此时应早已到了边关。便是要传信回来,估摸着也还要几日。
是以,元朝心中虽然着急,但还稳得住。
许是为了安抚,住在福清宫中的这几日,洪文帝时不时就会降下一些赏赐。一时,元朝几乎成了宫中最风光的存在。
风头便是洪文帝的宠妃也不能及。
这一切,自然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在他们眼中,元朝能有今日这待遇,一来是靠父亲,二来自是靠丈夫。
而近来,洪文帝降下的赏赐,想来更多是看在她的丈夫瑞王面上。
其他人瞧着,虽有嫉妒,有羡慕,但也仅是如此了。但在小陆氏和五皇子眼中,这无疑又加深了他们心中的隐忧。
洪文帝待元朝越好,便越让他们担心。
五皇子年轻沉不住气,已然急得不可奈何,日日都进宫与小陆氏商讨。小陆氏虽安抚了他,表面上看着镇定,但其实心里的焦急和担忧也与日俱增。
“母后,咱们还要等多久?”
皇后宫中,五皇子又来了,一来就急迫开口,“您是没看到,今日福宁宫那边又赐下了不少东西过去。”
五皇子过来时,恰好遇上了去福清宫赏赐的队伍,一眼便瞧见了那些东西,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听说那些东西,都是从父皇的私库中出的。”
比起国库,自然是洪文帝的私库里,好东西更多。
五皇子早已把皇位和洪文帝私库视为己有,如今瞧见这些东西如流水一般送进了福清宫,送给虞晋夫妻,让他如何不气不心疼?
“瞧父皇的架势,这般赏下去,估摸再过几日,私库都要全部搬空了!”五皇子只觉一肚子的气。
既嫉妒父皇对虞晋的偏爱,也愤怒父皇的偏心。
“我才是父皇的嫡子,那虞晋便当真是父皇的孩子,也不过是个卑贱出身,如何能越过中宫嫡子?!”
这一点,莫说五皇子,便是小陆氏也很不是滋味。
她才是后宫之中,是皇帝的正妻。她亲生的孩儿,便是不能比元后所出的太子,但也不能比一个外室子差吧?
陛下确实太偏心了些。
“莫要眼皮子这般浅。”心里虽那般想,小陆氏面上倒是不露声色,“不过是些死物罢了,待你登上了那个位置,普天之下的好东西还少了么?”
话虽如此,但五皇子还是心痛。
“那我们还要等多久?”
五皇子忍不住又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陆氏蹙眉,刚要开口,便有宫人快步进来道:“娘娘,侯府里传消息来了。”
听到这话,小陆氏立刻站了起来。
自从虞晋乃是洪文帝亲子的流言传开后,小陆氏便命人调查此事了。后宫里有她,宫外便由承恩侯府的人去查。
如今多日过去,终于有消息了。
“府里说什么了?”
小陆氏忙问。
五皇子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回娘娘,侯爷说,消息属实。”
这属实的意思便是,虞晋当真是陛下的儿子。
闻言,小陆氏和五皇子的脸色都变了变。不过,许是之前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所以他们还算稳得住。
“当真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侯爷说,绝无错漏。”
“好啊,父皇果真是好手段。”五皇子已经忍不住冷笑开口,“我就说,凭什么有人对养子比对亲儿子还要好?原来,那本就是亲的!”
“母后,都到了现在了,我们还等什么?”五皇子咬牙,“儿臣再也不想受这窝囊气了!”
而就在这时,又一名宫人快速跑了进来。
“娘娘,福宁宫那边有消息传来了。”以防万一,小陆氏早早就在福宁宫那边安排了眼线。
小陆氏问:“什么消息?”
“回娘娘,边关那边递来密信,说是……瑞王殿下被蛮族偷袭,已经战亡了!”宫人忙回道。
然不等小陆氏和五皇子高兴,便又听宫人道:“不过,陛下不信瑞王身亡。这消息被陛下压了下去。”
听到这话,小陆氏和五皇子脸上刚聚起来的喜意立刻散去了。
“得到消息时,陛下是什么反应?”小陆氏沉声问。
宫人回:“陛下面色未变半分,瞧着完全不信这个消息,恐是其中有内因。瑞王殿下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岂会死得这般轻易?”
虞晋身亡的消息,不仅皇后得到了消息,福清宫这边,元朝也得到了。这般重大的事,洪文帝自然会下令严守,但有心算无心。
小陆氏有手段,元朝这边也有底牌。
“师兄……死了?”福清宫中,元朝脸上没有悲意,只有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距离晏长裕所说,将将是第八日。
生死
“郡主, 这消息定然是假的!王爷那般厉害,怎可能败在几个蛮族手中?”见元朝脸色苍白,飞云立刻安慰道, “以王爷的身手, 再加上国公爷的护持, 区区蛮族绝不可能伤到王爷!”
正如小陆氏等人所想, 飞云袭月等也不相信虞晋会死得这般轻易。
若说是在两方战场上战死, 许是有可能。但只凭几个蛮族的偷袭,是绝不可能要了虞晋的命。
这一点, 元朝更懂。
师兄的厉害不下于父亲,而他也不是年轻莽撞的小子了。相反,他打过那么多胜仗,经历过那么多危险和事, 不是一个普通的兵将,而是能领万军的大将军。
但正因为太清楚虞晋的实力, 才让她心中的慌乱和彷徨更甚。师兄定然不会这般轻易死去,那为何边关那边又会传来这样的消息呢?
不知为甚,那一刻,元朝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 虞晋身亡的消息也来得这般突兀。
虽说虞晋于海战上不算熟悉,但是……实在也太轻易了一些。上一世, 元朝起初也不信, 但从那之后,虞晋再也未回京城, 日子久了, 让元朝不得不信。
两世,竟出奇的熟悉。
也是同样的让人不安。
“郡主, 您别多想。王爷定会平安回来的。”见元朝久久不言语,只白着一张脸怔然地坐在那里,飞云和袭月都很担心,“不如这样,再让卫一派人去边关看看,这肯定是一场误……郡主?”
话未说完,元朝忽然站了起来。
“郡主,您要去哪里?”
见元朝起身直接朝外走,飞云和袭月愣了一下,忙跟上去,“您先别慌,这消息还不知是真是假,陛下那边也把消息压了下来……”
“我没有慌。”
元朝摇了摇头,脸色虽然苍白,但声音还算镇定。
她冷静地说:“我知道师兄还活着。”她只是迫切的想要去确定一件事。
“那郡主这是要去哪儿?”袭月飞云都疑惑的看向她。
“去东宫。”话音落下时,元朝已经出了福清宫,当真往东宫的方向走。这一刻,她没法再顾及什么流言蜚语,所以不顾飞云袭月等人惊讶的目光,径直朝东宫去。
幸而两宫离得不远,而此时,天色已黑,倒是没太引人注意。
不过半刻钟,元朝便到了东宫门口。
“奴才见过郡主。”不想,常文竟恰好在宫门前,见到她来了,躬身行礼,直接道,“郡主里边请。”
袭月和飞云等人倒是被拦在了外面。但看着元朝的脸色,两人心中着急,却也不敢闹。
看来,这不是恰好,而是早等着了。
元朝唇角隐隐挂着一抹冷笑。
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大步进了东宫。没走几步,便瞧见了似乎正在等待什么的男人。
他正站在院子里,今日换了一身艳丽的褐红色衣裳,几日过去,他的面色和精神都好了不少,如今瞧着,恍然又回到了风光最盛之时。
艳色的衣裳衬得他血色都盛了几分,极为灼眼。
那般绝色风华,却是无人欣赏,着实可惜。
元朝也无心注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等元朝开口,他已然回头,笑着说:“你来了。”
“看来太子殿下早就猜到我要来。”元朝语气有些冲,理智岌岌可危,“我该夸赞殿下神机妙算,还是赞殿下不愧是太子,什么都算得这么清。”
“这一切都在殿下的算计中,殿下是不是很自豪很高兴?所有人都是你棋盘中的棋子,供你驱使,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殿下是该骄傲。”
元朝本是想要忍住的,但在看到晏长裕的刹那,怒火却如冲出牢笼的猛兽,根本不受控制。
晏长裕总能轻而易举地点燃她的愤怒。
“我是很高兴,只是高兴你来找我了。”晏长裕朝元朝走近,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也高兴,原来知知这般了解我。”
元朝的怒气顿时被堵在了胸口,发不出来,咽不下去。
那一瞬间,元朝陡然冷静了下来。
对上男人清亮平静的眸子,看着他镇定的脸色,她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心头忽然涌出了一股剧烈的沮丧和颓然。
她想,哪怕重生一次,她果然依旧不是晏长裕的对手。不,准确的说,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因为她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住。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甚至会被愤怒被情绪控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生死大事,从始至终似乎都能维持冷静和理智。
她不想被晏长裕牵着鼻子走,也不想被他影响,但偏偏,两样都不受控制。
“师兄还活着是吗?”
许久,元朝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答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晏长裕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无比直白的说,“就像上一世一样。”
元朝的心重重落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元朝仰头,红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过,你不喜欢我的,你说过,你放弃了……晏长裕,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
所以为什么还要来破坏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元朝想忍住的,可是那一瞬间,沉寂在心头的委屈猛然喷了出来,几乎要把她完全淹没。
她控制不住那股铺天盖地的委屈和不甘。
眼睛红了,眼泪掉了。
眼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水雾侵透,晏长裕的心似乎也在瞬间被早就捆绑的绳子收紧,传来尖锐的疼。
他伸手,接住了那滴还温热的泪。
泪水落在指尖,仿若是针尖落进了心脏,瞬间没入其中,不见了,却又无时无刻不显示着它的存在。
去不掉,放不下,让人耿耿于怀。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卫知知,我只是提供了选择而已。但做选择的,不是我。”晏长裕收回手,握成拳,也收起了那丝不忍和汹涌的心疼。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是。”
“是活还是生,是虞晋自己的选择。”晏长裕唇角的笑散去,整个人如冰封般冷漠,“两世,他都放弃了你。”
冰冷的声音如刀如剑狠戾的刺进了元朝的心里。
“我不会杀他,因为,根本不需要我动手,不是吗?”
他逼近元朝,忽而伸手,捏住了元朝的下巴,凑近她,一字一顿的说。
“他不能背叛养父,也不愿伤害师父,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卫知知,你还不清楚吗?你的师兄,两世都是个懦夫!”
懦夫二字,实在刺耳!
“你闭嘴!”
元朝低吼了一声,想要推开晏长裕,不想男人先她一步,猛然掐住了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随即用力把她拉到近前,强势又霸道的困住了她。
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你想说,你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晏长裕笑了一声,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卫知知,到了现在,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养父很重要,于他有授艺之恩的师父很重要,与他拜了天地的妻子也很重要,他们都很重要,所以他选不出来,他只能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避。”
“他甚至连与你告别都不敢,连见你一面也不敢。”
“这样懦弱的人,你当真喜欢吗?你又想要吗?”
元朝咬紧了唇。
她太清楚晏长裕的厉害了,他能杀人也擅攻心,甚至更甚一筹。但这种厉害,晏长裕从未用在她的身上。如今,猛然领教,便是元朝心里有所准备,竟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
与往常的少言寡语不同,此刻,男人的话竟多了好几倍。
“卫知知,你的师兄护不了你。”晏长裕轻呵了一声,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他甚至连自己都护不住。”
本是元朝来质问他的,结果却是她被问得狼狈不堪。
“你够了!”元朝不愿再被逼退,愤声反击,“若不是你这个混蛋在其中捣乱,师兄……师兄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上一世,我可没动手。”晏长裕淡然回对,“这一世,我也只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再说,”
他掐着元朝腰肢的手蓦然收紧。
“我从未伤害过你的父兄亲人,甚至还想方设法护住了他们。你气我曾经对你的辜负,我认。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你对我有气是应该的。所以你不谢我也没关系,但误会我骂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元朝不受控制朝他靠近,落进他的怀里,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如那一夜她挣脱不开一般,这一次,她依然挣不出男人霸道至极的禁锢。
“知知,你太偏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又附在她的耳边,轻咬着她的耳垂,低低叹一声。
*
是夜。
福清宫中。
元朝独自坐在屋中,手里捏着那只曾送给虞晋的香囊,沉默不语,像是化作了僵硬的冰雕。
香囊上的青松犹在,可如青松的那人却不在了。
他甚至把它也还给了她。
两世,元朝亲自绣的香囊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偏偏,每一只都没有一个好结果。无论是鸳鸯,还是青松。
它们最后都被丢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淡漠薄情,而虞晋重情重义。她曾爱他的重情,他们的夫妻缘分也源于他的重情重义,而如今,也将终于这份情义。
“卫知知,你的师兄不会回来了。上一世是,这一世亦是。”
无论生死。
他都不会回来了。
晏长裕没有骗她。
元朝清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师兄,她的夫君,他还活着,他只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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