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茶案(3)
老鸨绣扇摇地更快, 乐得退出了门外。
萧延年坐立不安地夹在清黎和萧璟云之间,慌里忙慌地从怀中掏出帕子, 擦了几下额角沁出的汗滴。那绣着荷花边的粉帕子垂下一角,他吓得赶紧缩回袖中。
酒香肆溢穿堂于整个极乐楼,女子身上的幽香浮动,激起人皮之下的□□。
可唯独他们三人的雅间,没有暗香,也没有酒香。
不是清黎和萧延年不想点酒助兴还有那最为特色的待客之道,只怪这里住着一尊超大的佛,无声地压在他们的心口处,喘不过气。
三人各怀心思, 默默饮着清水, 缄默其口。
萧延年偷偷瞄着萧璟云, 清黎也跟着偷摸盯着。
飒然,四暮暗下。
看台上垂挂的雾纱, 几位身材窈窕的女子踏着彩锻、足尖点月如淩仙一般降至中央。轻轻飘起的衣袂、光影斑驳。青丝墨染, 翩翩起舞,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转着手中绣扇,薄纱遮面, 却半点掩藏不住她的魅意。
一舞完毕,台下叫喝鼓动, 不少人纷纷看直了眼。
这几位养在极乐楼的普通歌姬、舞姬都这般?那苏迪雅岂不是更加一骑绝尘!
“咳咳咳, 感谢各位老爷们到极乐宴。”老鸨扭着跨,身后跟着的小厮神神秘秘端着几个用红布盖着的木屑, 神采飞扬。
不知何人发声,声语轩昂:“还不快快请苏迪雅上台, 让我们一观。这腰间的盘缠,本大爷皆已备好!”
语落,不少庸附之声接踵而至,吹着苏迪雅赶快登台。
老鸨红指尖扣着绣扇:“官人们莫急,苏迪雅还在更衣打扮。为了聊表极乐楼的心意,免费送于祝姿酒于各位品鉴。”
弦乐四起,意乱情迷了,激扬又婉转的乐声有意无意勾着每个人的心弦。
低若雾里捞月,高若飘飘欲仙,将心里的一切歹欲无限放大。
她拍了拍手掌:“现在,极乐宴正式开始!”
老鸨揭开第一块红布,呈着的一本古籍。
“各位看官们,古有圣贤书,我这也有镇楼宝。此绘本可是有浮生阁楼主亲笔所作,笔锋细致,画面重彩。只一眼,便惊为天人。”
“价高者得!”
浮生阁名号一出,各位看官们情绪高涨,瞬间停止议论苏迪雅。
不少人也开始纷纷出价。
“十两。”
“十五两。”
“我出二十两!”
老鸨笑得更是谄媚:“浮生阁楼主一共就画过三册,这其中一册就连晟国中的皇子也要来此竞价!想想啊,连皇子都一本难求的古籍,是有多珍贵啊!”
“各位老爷们还不多加些价。”
看客们的虚荣一下就轻易被挑起,价格扶摇直上:
“一百两!”
“两百两!”
萧璟云向来对古籍颇有兴趣,淡淡颔首:“什么古籍?哪位阁主?闻所未闻。”
“连你这种不喜文墨之人,都会争上一本。今日我倒是好奇,想一观。”
清黎哟地一声调侃:“你皇兄还从未见过呢,何不让他见识一下?”
“不可不可!”
萧延年冷汗直流,摇手成花:“皇兄,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没老鸨说的那么玄乎,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这做贼心虚的样子,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瞒不过萧璟云一双慧眼。
“花这些银两买这些闲书,简直不值当!还不如捐出银两赈灾!”萧延年拍拍胸脯:“这样臣弟回去以后就把捐出百两银子交给傅官,彰显大晟皇恩浩荡。”
一提到,清黎眼眸发亮:“身为皇子就捐百两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贤弟多多行善啊。”
萧延年抹着虚无的眼泪:“皇嫂,我很穷啊!我本就不受父皇待见,又无官职,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楼上的萧璟云淡淡颔首,起价:“三百两。”
老鸨笑得两条皱纹愈发凹陷:“好好好!三百两一次!”
有人唱兴:“四百两!”
萧璟云薄唇微启,五字还没脱出口。
萧延年忙说:“皇兄皇兄,万两!!捐他万两!别加了,别加了。”
正巧门扉也被推开,小厮拿着盘子向三人备上祝姿酒,客套地请清黎三人品用。嘴里小声嘟囔着:抠搜,来这里白吃白喝。
清黎又占着免费的不要白不要的理,多讨了十人的份量,足足把小厮备着酒葫芦的酒水全部一人独占。笑意盈盈地一把夺咬开塞子,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猛灌。
小厮看此,颇为不满。
萧璟云闻了闻杯中的酒,微微皱了下眉梢,将杯盏搁置,冷锋扫了一下正欲喝下去的萧延年。
“额”
萧延年立马将杯中的酒水尽数洒出去,向着皇兄展示口口如也的杯底:“不碰酒!不碰酒!”
“这里的酒不能喝!绝不喝!看那些一个个脸上绯红、色字上头的男子多多少少皆喝了此酒。皇兄慧眼识珠,竟然头一次就发现了此酒的奥妙。”
清黎才不管,那药劲可对她这种百毒不侵的人无用。
她闻着酒香甚至勾人,一饮而下。畅意入喉,回味无穷,又觉得不过瘾,瞧着萧璟云面前还有一杯,伸手去够,谁料那双大掌早已覆了上来,触及那温热触感时,她心里陡然有一瞬停颤。
酒劲好猛,刚下去清黎已经双颊飞红,带着半醉的意味。
萧璟云眸光清冷,当着清黎的面,一饮而下。
还亮出杯底示意——没了。
“萧璟云,你故意的!对不对!”清黎一拍桌子,一脚踢上桌边。“你不是不喝吗?为何不让我给我?我发现你从刚刚进极乐楼开始就看我不顺眼,不,是从上药那夜之后!”
“皇嫂!息怒!息怒!不可直呼皇兄其名,这可是重罪!应该唤殿下”
“萧璟云!”
清黎撩起衣袖,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我哪得罪你了?你竟然这般对我!”
“你过分!”
“你无情!”
“你!!!”
“狼心狗肺。”萧璟云还淡淡地接了后半句。
“萧璟云!你还知道啊你!”
清黎手指头直指萧璟云的鼻尖,又被萧延年手快按下:“皇嫂,不可!怎么直指皇兄,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是要杀头的!”
清黎浓密纤长的鸦羽轻颤着,暴露出敛起哀伤和失落的双眸。
“你是不是故意的?”
灯火暖亮,逶迤地披在萧璟云的白衫与乌发之上。他抬眸看着清黎已经半醉了酒,本就有理也说不清,何况还是对着醉意上脑的清黎,更是有理也道不清。
萧延年常年混在女人堆里,早已对那如海水一般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他连忙轻声在耳边递着消息:“皇兄,嫂嫂只是想引起的你注意,并非真的与你置气。你越不理她,嫂嫂反倒更气。”
“只需哄一哄便好了。”
清黎双掌拍在桌子上:“你就是故意的,我做错什么了?”
萧璟云双唇微微干涩,敛下目光。
他不会。
他在书上从未学过怎么哄女孩子高兴,买首饰也是看着街上夫妇有样学样。
萧璟云侧脸:“我给你买了首饰。”
清黎稍愣:“为什么?”
他道:“不想让你再与我生气,想你欣喜。”
她活了几百岁,还是头一次被人赠送首饰,可况还是如此呆板的萧璟云。此举已经出乎了她所有的意料,被醉意熏出的心火也随着一句话慢慢消散。
萧延年叹道皇兄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
清黎手指无意绕着腰上的缎带,反复在手上绕圈:“送我这些,你以为我就消气了吗?想的美,萧璟云!你还需要好好表现表现!”
她按耐不住探知欲,太好奇萧璟云这个直男能买来什么样式的手链。
“你买了什么?”
“手链。”
“什么样的!”
“银蝶。”
萧璟云掏出一条细细的链子,尾断悬挂着两个展翅待飞的蝴蝶。银色细润,还带着微散的光泽,在灯火映衬之下更显璀璨夺目。
清黎眉目弯弯,将她小心的扣在早已挂满手链的手腕最上层,满意地转了转手腕,叮铃哐啷的铃声悦耳动听。
她娇俏说着:“你干嘛不早点给我,看不出来你眼光还可以嘛!”
“我偶然间看见檀湘儿她手上的银链,觉得很趁你,托她买于你。”
清黎声音沉沉的:“潭湘儿,是刚刚那位在马车旁立着的女子吧?”
“嗯。”
清黎:“你要带她回东宫?”
“嗯,我想你会欣喜。从此以后,她便与你住在一处,互相帮衬。”
欣喜?清黎怎么也想不到萧璟云不仅木,而且如此顽劣!他要一个女子回府,还要与清黎住在同一处,这不是打她这个堂堂太子妃的脸吗?
这在东宫上下侍卫和管事眼里不就是明摆着太子妃入不太子的眼,将小妾日日安插于清黎面前,活脱脱是为了气走她啊!
萧延年预感不妙,刚想打圆场。
果不其然,房内炸开一句。
“萧璟云,你混蛋!!!”
“我你!!我走,不需要你这般煞费心思赶我出去!”
木门被“匡嘡”一声摔得巨响,连细小的灰尘也被尽数震了下来。清黎头也不回地直接摔门而出,一点也没有停留,快得连萧延年一句:皇嫂莫气,都未说出口。
萧璟云目光缓缓落在清黎离去的背影上,灯火也随着一阵过堂风吹得明灭恍惚。
~
富甲好生地执着酒殇,杯沿抵着浓抹的红唇边,畅意地喂着怀中的美人饮酒。你侬我侬,情/欲迸发就在此一念之间,却始料不及被人一个娇小的人影一下子撞开,那个人影还视若无人地在他与美人之间兀自穿过。
“站住!你瞎啊!”
“好了,好了。员外莫为了不长眼之人生了气,可就可错过了你我之间的极乐之夜了。”
“爷今日高兴,就放那个小妮子一马。”
清黎气呼呼地走在路上,寒风拂面,不停地与各色互相搂着、如胶似漆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见不得那些龌龊来此寻欢的男人,来一对,就撞一对,溜着缝冲散那些耳鬓厮磨的狗男女。
她漫无目的快步走着,无意地走多了一处无人之地。
红木敲漆,门口悬着好几盏大红大红灯笼,几滴夺目的鲜红还被溅在了纸窗之上。
门内嘻嘻索索的声音传来。
床上纸影子勾勒出那位以刀横在脖子上的女子绝妙身材,楚腰纤纤,从小所在草原上生活和与雄鹰相伴的傲骨让她即便临死也不肯折腰,好一个血气方刚的女子。
纸窗上映出另一位浑身打颤,伏跪在地的女子,语带哭腔:“苏迪雅公主求你”
寻死女子声音轻微,牙关禁闭:“别喊我的名字,不配我不配苏迪雅这个父王、母后所赐的名字!”
“她们今夜如此羞辱我,我断不能在苟活下去!勿再劝我”
说出的话像是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念想一般,苍白、无力,看不见任何希望。
苏迪雅手握短刃,双眼紧闭,感受着那冷意一点点割进她的喉咙。
决心赴死之时,下一瞬,有一温婉的声音响起:“苏迪雅,利刃割候死像可是很丑的。我敢保证,是位于死鬼最不喜欢的死像前十呢。”
“要实在不行,就拿条白绫吊死吧。”
主要是,利刃割喉对于清黎来说有些难办呢。
忘川奈何桥每日会涌来无声死法千奇百怪的亡魂。
唯有一个亡魂,清黎印象深刻。
那亡魂生前被仇家残忍地割去了头颅,但也没有割地彻底,徒留一层皮肤相连接。白皙的脖颈上没有头,被反吊在了手臂旁边,前额可触及下臂,那鲜红的血液还在滋滋不断地从脖子里喷涌而出,连清黎头一次见也被活活吓了一条。
那亡魂走到哪里,哪里喷溅出来一地的鲜血,让她刚清扫完的河畔又粘上一层黏糊糊的血污。日复一日,清黎再也受不了了,决议要帮他缝补好脑袋。她问各种人备好了工具,拿着削成刺尖的骨头为针,以肠子为线,替他缝补了整整一夜,扎地自己是满手都是数不清的针眼,痛得很!
清黎绝不要再缝一次!绝不!
跪着的侍女连忙起身:“你是何人?为何要擅自闯门?”
清黎挑眉:“门,不就是要被人推开的吗?”
苏迪雅立马移步,短刃在他手心中旋了一卷,反握刀柄在手中转眼就架在了清黎身上。
清黎也不惊,低头看了一眼冷刃。
她轻笑一声:“公主还有胆子屠了别人,还有自己,怎么就没胆子活下去?”
苏迪雅的眸光黯了几分:“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手下的族人还被押着,我只有顺了她们的意才能保族人们活下去。可是这份屈辱当真是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的目光移至桌上搁着的薄纱上,透如蝉翼,衣不蔽体。那胸口上用红绿绣线刺出的牡丹成为了为后一把立在她心口上的刀子。她原是在草原上肆意洒脱骑着骏马的工作,可如今却因晟都男子以杜丹为贵,就要穿着薄纱在他们如狼似虎的目光下跳着乐舞,沦为男人们的玩物。
清黎垂下眼眸,与苏迪雅四目相对。
苏迪雅惊得手中的短刃滑落在地,整个身子扑在了清黎的怀里,呢喃喊道:“月黎,月黎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活着!”
五指纤长的玉指抚上清黎的眉眼,那双眸盛满了泪光:“月黎,你怎么这十年一点没变?还是如此年轻?一点都不曾老去。”
“月黎?”
苏迪雅握着清黎双手,熟络地仿佛旧友:“月黎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苏迪雅啊!儿时贪玩和兄长一起在林中狩猎,一不小心遇上莽荒蛇。是你还有你的情郎救我!”
“那段时间我们日夜相伴,你还教我草药和医术。”
听起来确实是月黎。这么说月黎曾和宋远徽在喀什部落呆过一阵子,怪不得,宋清衍背上的线索会特意提到喀什王后亲手所锈的山河表里图,这其中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叹息之间,清黎断了她的激动:“我不是月黎。”
苏迪雅瞬间像是焉了的小草一样,刚刚的欣喜一扫而空。
清黎拾起地上的小刀,递给苏迪雅:“月黎是这个时间待我最好的人,可她已经走了。她留有遗愿,希望我能帮她完成,你可以助我吗?”
“就当是为了月黎。”
苏迪雅眸光失神,呆呆地坐在床沿,要请清黎一起落座。
“要让我帮什么?说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清黎开门见山,将这霍远徵的冤案一一说与苏迪雅。
苏迪雅的拳头越攥越紧,拿起小刀将那绣衣划得粉碎:“不,不。我虽然只见过霍将军一面,可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月黎也绝不会喜欢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那冤火激怒着苏迪雅全身每一寸,就如一个无法抑制的凶兽将她所有的冷静全部淹没。
“清黎,你刚刚说我母后绣着的山河表里图是线索?”
清黎点头。
苏迪雅苦思半天:“我倒是并未觉得那绣图有什么诡异之处,我时常看着我母后日夜不息绣着此图,就是因为这幅绣图,她太过于操劳才会得了肺病而劳死。”
“那时她肺病已重,我还记得她咳出的鲜血染在那未完成的绣图上”
说着说着,她肩膀还是止不住的抽搐,那小猫似的哭腔格外惹清黎怜惜。
清黎像一个母亲一样,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
苏迪雅久违感受过被人轻轻搂着的温软,那些爱意和情伴早已随着城破一日被大军踩在了脚底下,亲人早已化为白骨。无人再会唤她乳名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整个被那澎湃的情绪给熏地燥意,浑身发热。白皙的皮肤之上竟然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红如花般艳丽。
不对,那不是红疹,是花!
是梅花!
是一朵朵傲雪寒梅绽放于她的身上,美地不可胜收。
清黎有些诧异:“你身上的红斑好似寒梅,我从未见过。”
苏迪雅:“我从小体质便是如此,身体发热,身上就会长满五瓣花印,像是梅花。”
“那老鸨就是瞧得我这副身躯与旁人不同,才以族人相邀把我押来极乐楼,想炒个天价卖出。”
这老鸨当真是深谙赚钱的门生,将那些脑袋上只有色字的官老爷和富甲们狠狠拿捏。
夜色涟漪,外面的丝竹乐声渐渐平息,尖锐、恶心的笑声再也不被清乐覆盖,像是吃人的野兽一般震慑着屋内的二人。苏迪雅缩着清黎怀中更紧。
清黎响起宋清衍回魂时曾留下:画中梅藏匿。
她惋声问道:“山河表里图有绣梅花吗?”
苏迪雅一吸一呼抽涕着:“哪有梅花啊,都是山川绿野,半点梅的影子也见不到。”
清黎思忖之时,门外的脚步声不咸不淡地响起,声响越来越大,都可以想象地出老鸨捏着多么越快的步子、手上撩着发簪垂下的细珠儿,粉润的腰身扭着,吸引了所少人的目光。
苏迪雅盯着地上划烂的薄纱,咬着牙关:“清黎,我宁死也不会遂了她的愿,宁死也不会上台。”
清黎:“既不想上台,就不要上台。”
“开什么玩笑?我的族人该怎么办?这老鸨身后可是林府的世子,是征南将军。”
“放心,今夜我替你登台。”
~
那门扉被人轻轻地扣了扣,那甜腻之声传了进来:“苏迪雅,可准备好了吗?今夜这最后一件拍品就是你啊。”
老鸨在门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上天:“保佑今晚一定要让我卖个好价钱。”
敲了几声,见门内迟迟不应。
苏迪雅这个倔驴性子,不会今夜要给自己惹事吧。
老鸨赶紧推门而入,一进门便看到那薄纱被划得不成样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深屋之内、桌椅旁、床榻下都没有苏迪雅的身影!
坏了!
定是跑了!
冷不丁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老鸨转头望着,苏迪雅竟温顺地给自己手腕上涂着香膏,头上簪着珠钗大红花,明艳至极。那浓墨的红色在她整张清纯的脸上没有半分俗气,更添那不经意的风情,眼下的泪痣更是摄人心魂。
老鸨难以置信这苏迪雅今日像转了性子一样,不哭不闹还乖乖配合,当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这皮囊又确确实实是苏迪雅。
难不成人之将死,突然顿悟?
苏迪雅抹着唇上的口脂,温柔得不可思议:“阿娘,赶紧开始吧。今夜我定让你把我卖出个好价钱~”
“那雅间的客人简直富可敌国啊~”
萧璟云醉酒
‘苏迪雅’在千呼万唤、众目所盼之下扭着婀娜的身姿缓缓走来, 华美的锦绣衣衫扫尾着地上散落的花瓣,手中持着一把雕花的红木扇子, 半遮掩面含羞,露出一双勾人的狐媚眼眸,宛如花朵般娇艳。
喝彩声层出不穷,那一双双饥渴到双眸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妙龄女子,用这犀利、锐利的眼神卸掉女子身上的衣装,撕碎所有的灵性和仅剩的自尊,裸.露出任人宰割的模样。
老鸨叫唱着雅乐开始。
“各位看官们,终于到了极乐宴的终章了。”
‘苏迪雅’手指微翘握着绣扇边缘,衣带扬起。宛若白雪的肌肤在昏光之下一览无遗, 朱唇微张, 微微福身给台下之人行礼, 欲娇欲魅,不经意之间点漏出春华。
那台下之人都看傻了, 不少富甲直接从腰包里丢出金子。
“十两黄金!”
“我出二十两黄金!”
“都别跟我争我出三十两黄金!”
‘苏迪雅’余光偷偷觑了一眼楼上的雅间, 萧璟云依旧神色波澜不惊,抬眼打量了台上的女子一阵,眸子里多了几分清冷,衣襟摆动。
他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配刀,拿出白净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冷刃, 寒意冷芒中, 俊秀的容颜半遮半掩。
似乎萧璟云并未有意参与此次竞争。
萧延年凑近皇兄的身边,像小狗一样地探出脑袋:“哥, 咋们不竞拍吗?喀什公主不是与那线索有关吗,这可不能任由他人重价拍走。”
“皇兄若是没钱, 就由小弟来出。”
他眉眼不抬:“你哪来那么多的钱?”
萧延年汗颜:“这都是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藏私,都是为了助皇兄一臂之力啊。”
萧璟云微微抬了眉眼,有些意想不到,眼眸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神情。
“皇兄,我们真不出手吗?”
萧璟云静静地翻了翻佩刀:“不出。”
在他喀什公主不是随意令人□□加价的死物,若要救人,就要以正道之法。不能随着极乐楼的规矩,予一个玩物的性质交于我们之手。
脏了自己的手,也会毁了她一辈子的清誉。
“皇兄,你就是太认死理!不用钱,你要怎么摆平?”
萧璟云静而不答,将佩刀交于萧延年:“快请十三司的宋副使过来。”
“公主需以清白之身,清正之名堂堂正正走出极乐楼的大门。”
萧延年接过信物刻不容缓地动身前往,走到半道还不忘折返,扒着门扉。犹犹豫豫地吐出:“皇兄,我先走了。我不在的时候千万沉住气,不要惹出什么事情啊。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不要轻易动,食物酒水勿进口。鱼龙混杂,也千万别和其他看客起冲突啊。”
萧璟云:
他竟不知他这位不谙世事的臣弟有一日竟会如老父亲一般更他交代良多,有些像啰嗦的傅简,滔滔不绝,语重心长的,仿佛他们才是长辈。
极乐楼中歌舞升天,旖旎的夜色中只闻笑声。
看客皆为男子颇多,各各衣冠楚楚或执酒殇、或执小扇,而怀中的女子早已衫袍凌乱,胸前大片的风光有意无意地挣脱束缚被揉捏于掌中。
他一览无遗,慌乱垂下头,双颊绯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
非礼勿想
他想到了谁,答案不言而喻?
萧璟云以为自己疯了,怎会有如此恣意的念头疯了一般从脑海中冒出。如此不敬,违背礼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肆意纵容清黎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已是他能接受的最下限了,宽衣解带、同蹋而卧,他从未想过。
如今那韶华盛极之景呈于他的眼前,他却在肖想着若清黎在自己的怀中,身穿薄纱遮住那零星不记的最后一丝掩藏,双腿交错盘在他的腰侧,双眸含着一汪春水,搂着他的脖颈,一遍遍亲昵地扶在他的肩颈唤着自己的名字。
“璟我想要”
萧璟云那牙齿不自觉地龋语,内腹有些微热,不知又是何种情绪在燥热着。他压抑至极,丢出一袋银两,匆乱之下再从问着小厮要了几大壶祝姿酒,想借着醉意把荒唐、颓废、不断迸发的歹念狠狠压下去,脑中挥散不去的是怀中之人,口口声声轻念着他的字。
他额角青筋若隐若现的搏动,整个人松散的斜躺在太师椅上,头发微微向后仰着,墨发垂至椅下。迷人的下颌和锁骨紧绷成一线,莹透的汗滴在喉结上轻轻滚动。
雅间的情景全部落入‘苏迪雅’的一双狐媚眼眸里,她不知萧璟云这个时候还在喝什么闲酒,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醉酒,如此松散和迷乱。
不一会儿,这价格就被拍至一百两黄金的高价。
对面雅间的坐着的贵客眸子里多了些玩味,嘴角上扬转着手指中的琥珀扳指,侧头示意一旁静候的小厮。小厮立马上前挂了一盏红灯,扯着嗓子跟众人交代:“诸位,今夜我家公子已点天灯。无论谁加假,我家老爷都会再此价格上翻上百两,还望各位早些收手。”
“我家公子两百两黄金。”
此言一出,在场候了许久的看客有些无地自容,财力不够,也不想输了气势。既不能抱得美人归,也要把那这自恃高人一等的公子搞得家底一文不剩!
叫你点天灯!装什么呢!
纷纷出价,三百两、四百两止不住地往上叠加。
雅间小厮又喊:“我家老爷六百两黄金,还希望各位就此收手。”
老鸨手中的绣扇狂扇,想要吹凉一下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感谢那位雅间的公子点了天灯,苏迪雅的魅力可仅仅止于美貌。不知各位老爷们可有见过,女子雪白的皮肤之上可以开出无数朵娇艳欲滴的寒梅的,想象嫣红之色只在你的身下绽放。”
在场人纷纷起了兴致:“口说无凭啊,老鸨何不让我们一观。”
“就是,谁知道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我今日花光所有积蓄也要请苏迪雅回去!”
“哪敢胡言乱语呀?”
老鸨掩扇而笑道,那红色的指甲掐着了她的襟袍,重了力道一下子把她半个袖子都跩了下来:“各位瞧,是不是惊为天人!”
老鸨瞧着台下四座皆满木哗然,露出骇然之色,寂寥无声。正在心满苏迪雅的魅力今夜没准真的能让她狠狠赚上一笔,率先回过神来的看客直接将手中的酒瓶直接砸向她的脑门,顿是额头上鼓起了一个馒头大的包。
她徒劳地用手捂住自己的不堪,气氛地连手都在颤抖:“干什么!你在什么!!”
“没想到极乐楼中尽是这样的骗子!”
“这年头插个鸡毛都能变凤凰?就这残缺的品相,连入府当婢子我都嫌碍眼!真搞不懂,还敢把我们这群富甲当猴一样耍,你真当以为我们是人傻钱多!”
老鸦面露凶恶转头剜了一眼苏迪雅,那双杏眼里依旧泛着若有若无的水雾,楚楚可怜。可嘴边在一翕一张,张着口形笑她愚昧。
她扯落的败袖之下,是整片可怖的烧伤,半个手臂连至上臂粘连起褐色的疤痕、凹凸不平,一道道狰狞的瘢痕交错布在狰狞的皮肤里,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你是谁!!!你绝不是苏迪雅?”
“你到底是谁?我的苏迪雅呢,你把她藏在哪了?”
‘苏迪雅’抬手卸下了大红珠钗,神色冷漠,指尖将耳旁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款款走向老鸨,看似缓慢,实则刹那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五指已经扣住了她的脖颈。
稍用力,青紫就在脖子上扩散。
动作狠厉,可凑近她耳畔的言语温柔似水。
“仅此一夜,估计极乐楼的招牌就很难做下去了吧。”
“也是,这种地方本就不该存在!”
老鸨脸色发青,怒目圆争丝毫不惧眼前的女子,从齿缝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敢砸了极乐楼的招牌,今夜你连门也出不去!”
清黎微微一笑,双眸如同鬼魅般殷红:“别动怒呀,好歹我这位贵客今夜帮你拍出了六百两黄金呢!”
她撤出手,老鸨顺势摊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台下的客人们躁动不安,纷纷要冲上台找着她们二人算账,叫嚣着骗子。
雅间的贵客也一把掀开帘子,手上青筋暴起。踏着轻功飞至清黎面前,衣袖下双拳咯咯作响,挡住了清黎的去路:“站住!去哪啊?坑了我六百两黄金转身就跑了?”
极乐楼规矩叫高者,价格脱口就同于签了生死契,不得毁约。
违者必究!
清黎不想理会:“我本意也没想让你叫价。”
她抬眼扫上雅间房间,空无一人,没有萧璟云的身影。
她伪装出苏迪雅,萧璟云认不出,情有可原。可如今自己身上的烧伤被暴露在众目视线之下,他何等聪慧绝不能想不到台上之人是自己。可他迟迟未加价,还不知去向。
清黎的嘴唇在极力压制着抖,恍惚又无措。巨大的失落被陇上心头,她不怕被众人嗤笑,可以撕咬自己丑陋的伤口给任何人看,只怕这自己心中沉寂。
因为自己的身后没有任何人,一直以来,只有自己一人
她咬紧皮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层薄火如涨潮的潮水蔓延上她的眼稍,熄灭了眸光
清黎要走,那人不依不饶拽着缎带连带着肩上的布料整个撕扯了下来,将她后肩上的烧身再次一览无遗暴露在众人的视野。
“我呸!!”
“就你这品相还值得爷花六百两!黄金!”
“大家来瞧瞧,也花六百两黄金买的一个全身是烧伤的女子!真是令人作呕!”
霎然间,清黎突然失去重心整个人腾空而起,跌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那拥抱的力度紧地仿佛要把自己融在胸湾里,炽热的双掌紧紧地托着她的腰间和腿弯。已经抱住了她,却一再的收紧手臂,害得清黎整个脸全部贴在了胸壁之下。
不止如此,她的细软发丝被轻轻吹起,不过风带的,而是一阵阵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而落。
清黎有些愣住了,全身酥麻、动弹不得。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禁也乱了方寸。自己只能看见他的喉结在向下轻滚,感受他浑身像在火上炙烤一样烫。强有力的力道,极致的占有,携着浓厚的酒气熏入她的鼻尖。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可此刻却极为陌生。
“你谁啊你!!”
“啊!!!!!”
清黎看着眼前的贵公子被一脚踹飞十米远,嘴角还呃出一口黑血。
缩在怀里的清黎被完完全全吓了一跳,抱自己的人真的是萧璟云吗?他这么恪守礼节的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举?关键是本质儒雅的人,此刻一言不合直接踹飞别人!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贵公子,现在卧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他喘地上气不接下气,高昂语调都变得有气无力:“你知道爷是谁吗?我可是将军府的世子,我舅爷可是征南将军。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吧,这极乐楼可是林将军所建的。”
“我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的。我要把你发配边疆,把那女子沦为人人可欺的贱”
“呜呜呜”(你竟敢!这么对我!!!)
萧璟云一脚云锦皂鞋直接踩在了那人的嘴上,狠狠蹂蹑将那未说出口的词语全部踩在脚下,紧旋着力道。那贵公子的脸被旋地渐渐扭曲,皮肤皱在一起,眼歪嘴斜。
人皮挤地不成人样,还从顺着鞋底流出鲜红的血液。
他冷冷地说道:“脏死了。”
待鞋离开之时,完整的鞋印如墨漆一样牢刻在他的皮上,连细微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鼻孔、嘴角溢血,惨地不成人样。
萧璟云鸦羽之下投下了淡淡的阴翳,温良共谦此刻在他身上荡然无存,气怒凝聚在他紧蹙的眉梢:“果然世家之人皆是庸才,有眼无珠,还不如剜了喂狗。”
“也许,犬都嫌脏。”
清黎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也吓得在他怀中不敢说话。
这这这!!真真真的是萧璟云吗?谁能想到萧璟云喝醉后直接转为第二人格,搂搂抱抱,讲着最粗鄙的脏话,一脚踹飞半条命,还把人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缩在他的怀中,颤巍巍地说:
“你又生气了?”
“踩了一脚够不够消气?消气了就赶紧走吧,不要把事情闹大。”
萧璟云再一脚踩在了早已伏跪在地的人侧脸上,直到拧着力道看到有数颗白牙掉落,才终于松了力。
他瞳孔静地如一汪幽深的深潭,静地可怕:
“清黎,我没生气。”
醉吻
林府的副帅已经命令重甲, 缓缓手持长枪包了进来,‘踏踏’铁靴碾过的闷声搞得每个人心慌慌。片刻之间将极乐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谢淩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拍在手心上, 眼神锁在台上四人,二人身负重伤。
谢淩眉头紧锁,握着皮鞭伸手拦住萧璟云和清黎二人。
“站住!林将军有令,今夜谁都不许走!”
“谁敢走,杀无赦!”
语言听不出情绪,只是照本宣科地颂起将军的命令。
萧璟云的身形挡住了门庭前半影,一半呈在阴暗之下,一半可见眼角弧度微扬,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了锐利冷然的眼神。
他慢慢回转盯着谢淩, 沙哑道:“滚。”
谢淩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伏跪在地:“小的不识太子殿下, 还请殿下赎罪。”
“只是殿下,今夜之事闹得属实有些难看。殿下聪慧, 应该懂小人的意思, 若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怕是将军和殿下的清誉皆会受损。”
萧璟云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满脸嫌弃的径直走开了。
唯有浩然正气回荡在整个极乐楼。
“我问心无愧,还敢问林将军是否有私心?”
“若藏匿, 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淩还是赶紧回府禀明林将军,估计父帝派了汪公公已在路上。”
~
一出极乐楼的风月场所, 迷离的夜色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 顿时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一向低调的萧璟云竟然抱了清黎一路倚着沿路的灯火,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也不顾怀中的人说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清黎缩在怀里也曾试图和萧璟云搭话, 可他那张冷若冰山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她把撒泼打滚试了个遍, 而他始终沉默寡言,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严峻之色。
“萧璟云,你为什么不理我?”
“为什么要进这条暗巷,你说话呀?”
刚拐进幽深不见天日的暗巷,大街上的人声还能依稀听见,零零碎碎的、听不真切。
萧璟云握着她的双腕,将她不安分的双手牢牢钳制在她身后,整个身躯没有任何分说地压了上来。
清黎惊得紧紧贴在墙壁上,退无可退踮着脚尖紧退着墙根。自己被狠狠的压在墙上,四肢身躯全部受限于萧璟云所给的一方天地。前胸贴腹壁,这糟糕的距离,二人皮肤之间温感的传递,头上始终笼罩的阴翳,让她清晰地认知萧璟云的目光灼热、连同他混身都像火一样的炽热。
不敢对视,只敢缩着脑袋看着脚下,心跳鼓动的声音快溢出这个寂寥无声的傍晚。
“萧璟云!你你你干什么?”
声音软糯地像只刚断奶的奶猫一样温声温气的,似祈求。
似娇非媚的语调,以及羞赧的神情萧璟云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萧璟云渐渐俯身下来,精健骨骼分明的大手将她柳腰盈盈一握,覆上整个腰身。他渐渐俯身下来,清雅松香半显着熏人的酒气逼向清黎,他嘴角微微勾起,清黎倏然心慌。
她再清楚不过那酒是什么酒。
也在清楚不过这个姿势、这个距离、这暧昧的氛围是要干什么。
“清黎,我想”
清黎连忙转头,极力噎着平时的声线:“不,你不想。你别以为喝了点酒,就可以为所欲为。”
萧璟云松开了她的手腕,清黎揉着酸痛的手腕似怀中藏宝一样慢慢转回身,却忽然撇的一眼看见他的眸色闪过一丝狡黠。还未等她完全转正,萧璟云不由分说地将清黎的两个腿弯托起架于腰侧,她的脊背再一次狠狠贴上青砖,动弹不得。
清黎没了重心,心慌不已。她下意识地环住了萧璟云的双臂,并未注意到他嘴角的一抹笑意更甚。
湿热的唇齿相交在她连疼字还未喊出口时,就被他溜着机会乘隙而入,舌津滑入她的齿间堵住她所有想要挣脱出口的呜咽和挣扎,连带着她所有不安分扭动的身体吞没。触电的麻感、后背的疼痛、二人唇齿之内的对抗,他浑身难以掩盖的酒气,铺天盖地般地向清黎袭来。
这个吻极为霸道、炽热——清黎第一次见到了跳脱了所有锁链束缚之下的萧璟云,也会为欲而动,周身的清稳持重也抵不过荷尔蒙爆发的一瞬。
“唔”
“唔(萧璟云你个混蛋!)”
口中含糊不清。
从来都是她强吻萧璟云,而此刻她就像是一个被萧璟云待宰的羔羊,无力反驳。清黎想想就气,明明还在吵架冷战,为什么每次都被他占去主动权,喝了极乐楼的酒就来找她发泄?
清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萧璟云的嘴皮,舌尖舔过血腥的气味。他吃痛一声,吻得更深,将所有能横扫的地方一处不落地深入、霸占。
气息尽数被他占去,腰间一沉,她几乎是本能性地往后缩。
淡淡的酒香,终于从他身上散去。
清黎终于能吸一口他身上旎璇的沉木香。
灯火昏暗,却能映照两个人互相牵制的身形,冲动过后僵持在原地。清黎的手袖狠狠捂着嘴,脸瞥向一侧,娇嫩肌肤也被渡上了一层红晕,烫地似火。
她头一次慌得气息不稳,捏着萧璟云肩上衣料的指尖也跟着颤抖,久久未能平息。
半响,平息之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你先放我下来。”
萧璟云动作稍愣,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为不妥。他慢慢地放下清黎,让她的脚尖缓缓触地,脚跟再渐渐与整个地面贴合。
清黎双手扶在墙上,微乎其微地挪着步子。
醉酒的萧璟云,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她细微的动作全部尽收于萧璟云的眼底,一掌抵墙拦住了去路。
“清黎,我想”
那声音沙哑至极,语调还能品出一丝慵散。
还想?这酒的效力不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吧?刚刚那一点只是餐前甜点吗?毛毛细雨根本解不了萧璟云的渴?
清黎捂着胸口,身体俯低想从萧璟云手臂之下钻过去。
她忙不迭地出口:“别,你不想。”
“萧璟云你要是真的觉得难受,可以去找你刚带回来的那个潭湘儿。今夜过后,好好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妾室、美人还是侍寝佳人都随你。”
“我说过此生只娶一个,此言不假。”
“潭湘儿是我为你准备的婢女。”
萧璟云指节勾起清黎的下颌。
凌乱的发丝勾者唇角,胸腹不停地喘息似乎还未从那迷乱之间回过神来。眼梢雾红,连晕在出水芙蓉般清丽的肌肤上。
“清黎。”
“我痛恨极乐楼中的庸俗粗人,唯能看清形之美。你明明如此”
萧璟云的吻轻轻落在清黎的手腕,盛满了温柔的吻意,轻轻柔柔。他神情认真,倚着那个疤痕狠狠吻过去,卑微地像一个供养神像多年的信徒。
虔诚地吻遍所有的残缺。
“很美。”
清黎红着脸。
这么主动的萧璟云,她完全始料未及。
嘴硬着:“那是你瞎了。”
萧璟云坚定:“很美。”
“美地让我起了私念,只想裹藏。”
“萧璟云,你喜欢我?”
他毫不犹疑地轻应:“是。”
“是那种男女之情吗?是此生唯一人的爱吗?”
此时轮到萧璟云羞赧了,可他依旧凝视着清黎,不曾回避半步:“我不知,只知道我心中所有情感为你而生,条条源头皆是你。”
招魂夜已有一次不清不楚的表白,今夜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不过她很开心。
正如他所说,七情皆是因她而生。
清黎示意他微微俯身,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掏出一瓶秘制的洋葱熏香。眉眼含笑,一嘴掀开瓶口的塞条,顿时刺激的气体四处发散,熏得清黎是双眼猩红,生理性的眼泪直接从眼角滑落。
她特意将瓶口接近他的双眼,左右熏了半晌,还未瞧见一滴泪水流出。
清黎悻悻地收好瓶子,有些落寞拉着萧璟云的衣袖,道:“回府吧。”
可那身后之人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她的声音弱弱的:“怎么了?”
萧璟云红了耳根,喉结微不可查地轻轻耸动着:“我想”
“不行。”
“为什么?”
“回府再说。”
“清黎,我忍了很久,不想再逃避”
正欲说出口之际,清黎却覆手捂住了他的嘴,呵斥道:“萧璟云,你疯了?这可是在大街上?你还在不在意的太子身份?”
清黎难耐这样炙热的目光,四处探查周围无人,暗巷里也无人走动。她紧张地攥紧身上的衣料,将萧璟云轻轻地摆在暗角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
豁出去了。
反正,也算是补了洞房之夜。
她的指尖颤颤微微地拨开他的衣衫,羞愧至极,也顾不得像扫下萧璟云的神情。
萧璟云错愕出声:“清”
立马被清黎反扼制住:“不许说话。”
她指尖将他散落在肩前的发丝拨开,将山水墨袍退下去,簌簌然衣料层层叠叠积在萧璟云的臂弯处。清黎捂住胸口,低头不去看已经年轻力壮的上身,指腕勾进他的腰带微微施力往下拉。
萧璟云反钳住清黎双手,慌了分寸:“清黎这还在外面。”
清黎懵了,停下手上动作。
“你不是要要这样吗?”
萧璟云吮着清黎脖颈之间的沁香,不自觉地楼上了她的腰。
夜色沉沉。
他声音清冽:“清黎,我想,我们和好吧。”
“那夜是我的过错,我保证永远不会再对你动怒。”
传召
宋毅今夜原还是十三司处理薛斌留下来的陈年烂摊子, 舍门禁闭的司衙内却被一位最为游手好闲的皇子假借以正事闯入。他端坐于案前,看着那慌乱地失了体统的殿下嗤笑一声。
毫无规矩, 成何体统!
直到萧延年递上了萧璟云贴身的佩刀。
冷风习习。
他策马急赶而来,半途恰好遇上赶来召见林元正和萧璟云的汪公公,只好携着汪公公一同前往。一向处变不惊的他再赶到极乐楼时嘴角也有些抽搐,老鸨和将军府上的少爷都重伤在地,客人也见大批官兵围剿此地也吓得纷纷四处逃窜。
汪怀言压低了音量:“呵,无论是征南将军还是殿下今夜都彼此损了颜面。颜面事小,削爵受罚皆是再所难免的。”
说罢,他臂弯挂着浮尘躬身向宋毅问安:“还要恭喜宋副司不,面了陛下之后, 估计就是正司了。按咱家说呀, 这十三司正司的位置早该给您了, 薛斌小人不就是依靠着征南将军这颗大树吗?只因那时将军风头太盛,这位子才轮到了薛斌头上。”
宋毅蹙了眉, 眸中略过一丝阴沉:“汪公公, 慎言。”
汪怀言迟疑一瞬,婉言道:“咱家失言了,副司莫怪。”
花市灯如昼,宋毅沿街信走拦人就问那二人的去向。路人说不清官话, 含糊不清地讲了一大堆配上夸张的肢体表达,听得宋毅是头疼不已, 直到最后一指指明二人身影最后拐入了暗巷。
宋毅急不可耐, 飞奔赶去。
“璟,事态紧急, 陛下招你进宫”
眼前紧密贴合的二人着实让宋毅连忙捂眼,背过身去, 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空在此寻欢?璟速速穿上衣服,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突然有外人闯入,让清黎抬眸的瞬间有些愣住了,意识到衣冠楚楚的萧璟云被自己的误念褪地衣袍散乱,全部层层弯弯滑落于腕处,因羞赧而沁出的薄汗沿着他狭长的眉眼一路下沿至沟壑的腹处。
清黎也随着宋毅背过身,言语尽显羞愤,临走之前还不忘把身上的香囊交到萧璟云手上,羞红了整张脸:“遮你这个醉鬼的满身酒气。”
“我先走了,你快点理正衣冠,在陛下面前千万别失了礼数。”
他长身玉立地倚着墙壁,胸前衣襟大开,束着玉冠的乌发半散半乱地垂至手边。手中紧握着香囊,看着清黎落荒而逃的影子,嘴角淡出如沐春风的笑意。
“咚咚咚”。
是剑鞘敲打的墙壁的闷声。
“璟云,你有些失态了。”宋毅怀中抱着剑,有些慨言:“你从不醉酒,今夜却大醉还伤了将军府的侄子,这些荒唐行径难免会落文官口舌。”
“今夜,你着实让我难办,我该如何跟陛下回禀极乐楼发生何事?”
萧璟云清润的面容里不见半分愁色:“如实回禀。”
“如实回禀?”他蹙着眉,嚷高了音量:“那你让我置你于何地?陛下猜忌你许久,你不知道吗?”
萧璟云半阖着眼眸:“父帝也猜忌林元正,今夜的赢家恐怕是深藏不露的父帝。”
宋毅点头:“你说对了。”
“汪怀言跟随陛下三十载,最了解陛下心思的便是他,刚刚在极乐楼里他也有意无意地透露着陛下也对征南将军不满。我觉得话中之意是想借我之手上言林元正和你的过错,此事再捏在陛下手中便名正言顺合理剥了你和林元正二人权利。”
“正如汪怀言所言,此事若有十三司接手,后果对你和林将军皆不妙。”
萧璟云先行一步纵身上马,单手捏着缰绳。他本身就丰神俊朗,如松柏般□□之姿更显得清濯雅然、超然脱俗,引得宋毅有些暗慕。
他垂眸凝向宋毅:“还记得茶馆时说的话吗?父帝需要一把独属于自己的剑,剑峰不偏不倚,为他所指。剑伤之人,是他所想,唯有这样你才能当上十三司司治一职。不光是为了霍将军,更是为了宋家满门。”
“今夜我和林将军皆是败局,你不能再败。”
~
昭阳殿内立着的宫女和太监都具小心地在侧边一点点掌灯,弓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打量着沉默不语地三人。
窥得汪怀言遣退了左右侍奉的人,拿了一堆碎银和将他们领至了殿外,小声嘱咐今夜之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宋毅作揖如实呈上,等着庆帝问话。
庆帝手中捧着奏书,边走边停。
萧璟云不动如山立在左侧,林元正小心地相觑着陛下的神情,先行伏跪认错:“陛下,臣知罪。”
陛下挑着眉毛,眼珠撇着低伏的林元正:“爱卿,何出此言。”
林元正磕头在地:“极乐楼是我侄儿所办,臣毫不知情,有失督查之职,还请殿下降罪。”
宋毅走出殿外,拽着老鸨的衣领一下子将窝在身后之人甩在陛下面前。伤痕累累的玉体趴在地上,再无任何还手之力,白皙的美背上多了无数缜密的鞭伤,翻着皮肉,红肿不堪。完全看不出娇容,双眸红肿仿佛将所有的泪都流干了,十指葱指都被毫不留情地插上了铁钉,指甲盖全都被撕裂开来,血痂凝在侧边。
“林将军当真信口就来,老鸨刚刚以血指一笔一划在沙帛上写着认罪书。”他从怀中掏出血书,丢在林元正前面,满纸猩红的血字呈在林元正面前。
他瞳孔颤栗。
宋毅接着追问:“不止于此。创建极乐楼,裹来喀什公主当作娼妓在此夜拍卖,价高竟达六百两黄金。极乐楼创立三年,入账银两难以估额,看来林将军赚的囊私不少啊?”
“林将军为何需这么多钱啊?下官记得得胜归来之时,殿下亲赐了黄金万两啊。”
庆帝的目光陡然凌厉,疾步来到林将军面前,可脸上还挂着温煦。
“林将,作何解释啊?”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唯有暗中练兵才用的如此之多的银两。
林元正答道:“林家军臣南征北战,恰逢新春将至,臣想为他们谋私,在除夕之夜多给兄弟们发些赏银。一切账面皆有凭证,臣无愧于心。却也用错了方式,违了大晟铁律,臣自愿领罪。”
缀在三人身后的萧璟云淡漠于此事外,他知晓林元正此言是有意提点父帝不要把事情做绝,自己还享有南征北战、平定西南的功劳,十万大军也尽握于他手。庆帝若是今夜罚得重了些,怕落了忘恩负义的妄言。
庆帝骑虎难下,死死凝着林元正。
观了半天局势,萧璟云抢在宋毅前开口:“可否请父帝命十三司重查南陵中书官的粮册?”
庆帝眸睨了良久未开口的萧璟云,他一直淡然地呆在原地差点让自己忽略了还有一位暗藏祸心之人在得着机会伺机而动。
萧璟云一甩衣袍,跪在地上,干脆利落,君子雅风。
他不急不慢地陈述着:“凌涵曾上书每月运送超百石的军需送往镇北将军阵前,可实际军饷每月百不余一。儿臣便觉得有诡,那剩余的军饷藏于何处?如此庞大的数量绝不可能不留痕迹,除非被大军所用。”
林元正有些气急:“殿下,所言皆认定是老臣私吞了?”
庆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不动声色地凝着台下互相攀扯的两人。
“是。”萧璟云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查便可知晓,还请父帝下令请十三司彻查此案。”
庆帝微微眯了眼,他倒是真的有些害怕不动声色的萧璟云,在他所不知的地方萧璟云早已布好了一切,够耐心地藏着着锋芒,等着一击毙命。
怕是今夜是林元正,明日就会是用剑直指安坐于龙椅之上的自己。
~
四角悬挂着玉髓的马车稳稳停在东宫门前,两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下来马车。候着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围了上来,冷刃脱壳而出指向那个蒙着黑纱的女子。
清黎连忙挡在身前,怡笑道:“干什么?怎么能对一位女子刀剑相向啊?这位是我的朋友,来府上暂住几日。”
“太子妃,怎么带不清不楚的人冒然回到东宫?又没殿下默许,小的们可不敢轻易放这位姑娘进门。”
清黎双手叉腰:“我的话不管用吗?你们是只听萧璟云的是吧?若实在不行,风寒露重的,就让我先把这位姑娘领进去,等殿下回来了,我再跟他说一声。”
不管清黎怎么耍赖祈求,那侍卫举手投足之间皆只有深深的条理和规矩所驱动,哪三言两句能轻易劝动的。
最后此事还得由逵叔出来决断,他正看了眼前黑纱裹着只剩眼睛的女子,战战兢兢地混了朝堂半生,被人心险恶和诡计磨得处处生疑,何况是这全身上下都不敢示人的女子。
心中怎会不生疑虑?
清黎连忙搂着逵叔撒娇:“逵叔,真的是我朋友。殿下肯定也会同意的,你就先让她住进来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只能陪着我这位朋友一起露宿街头了。”
“胡闹。”
此话像极了长辈的口吻在训诫自己的孩子,逵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尊卑,也自知自己绝对拗不过清黎。
习通法制的殿下都劝不住清黎,何况是自己?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吧,这位姑娘可以住进来,就住在太子妃的清云阁中,老夫会派重兵把守,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决断。”
清黎摇头:“重兵把守?岂不也限制我的自由了?”
逵叔不软不硬地堵了清黎的话:“太子妃可以住进殿下的归云殿中,既不会有重兵把守,也能让我们安心。”
“一来,此女子身份还未明,为了太子妃的安危绝不能与此女同住一处。”
“二来,夫妻本该同床而卧。成婚三月,还未行房,是否有些不像话?”
行房殪崋(上)
庆帝侧身斜躺予这人人称羡的九五之尊上, 神思凝重着半阖上双眼,有一簇恐惧、颤栗在台下二人无声的跪请之中滋生。他十指紧握着金龙淩云的俯身, 将雕像徐徐紧握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深吸,凝吸。
缓缓徐出一口气,这天下终究还是在他的手中。
金龙盘柱,红烛印在威严眼珠子中一闪而过。
庆帝闷声开口:“既如此,粮册和中书令一事就统交于十三司来查,即刻起身,前往南境,彻查此案。”
他接着缓缓动身走到宋毅身前,命汪怀言前去取了一对阴阳双刻着着龙纹的令牌交于宋毅:“如今十三司司治一位空悬, 便由你承了薛斌的官位。”
宋毅心间一颤, 立马跪下谢恩, 却感觉肩上一沉,抬眸正对上庆帝略带审视和赞许的眼神。
“你与太子同职, 务必替征南将军查清猜忌, 还以清白。”
语到末至,音色陡然沉凝,耐人寻味。
此话落在每个人心中绘出不同的庆帝,眼前的君王既可以是明辨是非、知人善任的君王, 亦可是随意弃子、心思深沉的固守皇权之人。
宋毅只好应下:“臣自当尽心竭力。”
庆帝抬手轻托起林元正的手臂,厉声缓和些许:“朕念你劳苦功高, 你私设极乐楼一事, 便不予追究。”
林元正眸底闪过一丝惊喜,借着微力欲起身却察觉臂膀一沉, 僵在此地动弹不得。
庆帝两鬓有几缕有些花白,但中气任存。振臂一甩金丝黄袍, 高燃的红烛顷刻之间顿灭几盏,摇曳不明,奄奄一息。
“暂收征南将军统帅三军的兵权,待案件查明,还予清白,再议此事。”
林元正还想出言再为自己辩驳几句,汪怀言早已小心搀着陛下惬意地走出殿外,细声高喊恭送陛下回宫,巧以借此堵住了林将军之后。
庆帝眉梢越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满,在两扇阖门被打开的瞬间,凉风迎面吹入,吹走心中所有的烦丝,只剩笑着慨言秋高气爽。
倏然,又似乎是想到什么,示意汪怀言停住脚步。
汪公公抬着衣袖遮着嘴角的暗笑,连身子也不曾回转:“陛下,太子今夜行事有失体统。身为皇子,留恋极乐楼先不言,又为了一个娼妓,与林府的林燮大打出手,出尽洋相。”
庆帝眸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睨眸撇了萧璟云一眼,冷然转头。
“太子最懂圣贤书,如今却如此荒唐,为了避免落朝中群臣口舌,朕不得不罚。”
萧璟云早已预料,面容不见半分惊色。
庆帝望着远处洒洒吹得作响的竹林:“太子一向不是忧心粮策,那便随着宋毅一同去南境,查清真相。”
宋毅:“陛下三思,太子殿下不在晟都,如何主持朝政?又有谁替陛下分忧呢?”
庆帝冷不丁蹙了眉,悄了几眼不言的萧璟云:“太子颓唐,也难以再议朝政吧。”
“即日起,暂夺太子之印,一切等太子重回晟都之日再说。”
余音绕梁,深宫寂寂。
“陛下!”宋毅话还未脱出口,便被萧璟云一个眼神折断在口中。
唯有高嚷的一声‘摆驾回銮’划破这空旷的大殿之上,再无余音,一切尘埃尘埃落定。
“璟云!”
“你站住!你到底怎么想的?”宋毅急追快步先行的萧璟云,无论如何喊叫,眼前的白衣未曾迟钝只是走下大殿前九百九十层台阶。
疾风灌喉,宋毅身着黑衣与深宫之际的黑夜融为一体,他提了速度终于抓住那飘然的衣袂。
萧璟云迟耐抬头,声线冷然:“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一同启程。”
’
“萧璟云!”他失了礼态,吼道:“你不会真的要跟我去南境吧?”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了晟都意味着什么,暂夺太子之印,还可以抓着时机东山再起。去南境也不知会花费多少年月,一旦离了晟都,这朝堂估计就会变天了,你很难”
“我知道。”
字字铿锵有力,三字言辞道不尽心中的坚毅与凛然。
“必须去?”
“必须去,觀山的谜团我必须弄清。”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此地步?为一个已死之人冤罪,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宋毅,公道本该如此。”
“罪昭雪,冤自清。”
“连小儿口中都熟稔的道理,可为何一到了朝堂之上,学富五车的群臣都让我哑口装聋?既要不问世事,又如何心安理得深居于高位?
宋毅毫无意外对上他的双眼,难以想象眼前之人包裹着如此坚毅之心,只为了心中的认定的道法和真理,不容任何人动摇。
“今夜就连你也来问我,你可曾还记得你在无数个夜晚与我添灯长谈,描绘三司宏图?你阔论要完善所有断案制毒,统帅三司,司衙之上无百姓会因权贵不敢喊冤。”
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语彻底堵住了宋毅的口,虽能想起自己是何时所说此番壮志,可再也不知是何时渐渐叛离了最初的衷心。谁不曾一腔孤血,随着涉世越深,这份孤勇愈来越少。原以只身一人,旁人总也提点他的血脉,时刻提醒着身上还连着息息相关的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宋毅眸中蓄着泪,将头侧在一旁,不让萧璟云察觉自己的弱态。
手握拳头,狠狠地垂了萧璟云的胸口:“早点回东宫,我想着你们夫妻二人应该还有事没办,这般在暗巷里急不可耐。我就给你一夜时间,明早启程。”
萧璟云“腾”地红烧不已。
他也是今天看极乐楼中的男女行事,才初懂一些,又想起醉后心生秽念,羞愧不已。
~
清黎合衣躺在软塌之上,眼神落在门外无边的月色之中,含着隐隐的失落。
今夜静地连针线穿刺布料的嚓声都清晰可闻,火烛半暖潭湘儿半边温柔的面庞,抬手随着针脚缓缓拉长,只瞧着她朱唇一口咬了上去,断了线。
杏眸随着寝衣的完成而添了几分光环,潭湘儿高举着玄衣一个劲地打圈比着身量,垂下来的两个衣袖比她的身形还长出半截“。
狂风大作,树叶簌簌而落,雨水打落残花败柳。
潭湘儿连忙起身阖上飘雨的轩窗,揉揉捏捏拗道:“殿下进宫匆忙,也不知道带纸伞了没有?瞧这雨势浩大,不如奴婢前去送伞吧。”
她慌忙从柜中翻出纸伞,又迟钝半刻,反道:“不对,应先煮一碗姜汤驱寒。”
清黎躺在软塌上,翻了个身,不动声色地看着潭湘儿忙前忙后、贴心地已经备好了热水洗浴、绣裁精致的寝被叠地方方正正夹在架子上,桌上还布了一碗姜茶,而此刻她终于静下来比着钗环。
院内开始有人声及“簇簇”的脚步声,回廊的灯随着一袭白衣一盏皆一盏被打量。
东宫开始不再寂静。
潭湘儿赶紧打着伞、提着裙摆小跑了出去,刚出庭院不出意料地看见萧璟云踩着墨沉沉的夜色披月而来。如云墨发半湿半干洒落在肩前,一向觉得超然绝尘的太子殿下,却被今夜的烟水洇湿,清润如溪的双眸嘘上了一层半纱的水雾,怜爱、高处之寒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潭湘儿赶紧傍至他的身侧,遮避无萧寒雨。
萧璟云蒲扇的鸦羽亲眨,滑落几滴悬停的雨水,眼底的希冀随着一摸绿影的清晰也渐渐消瞬。他只是低头冷然地谢过,并未接过纸伞,走至紧关的殿外,轻轻叩了门。
庭月清园,夜色寂寥。
只能听见一声温润轻唤:
“清黎。”
灯火透落在窗牗之上,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急得还未来得及穿上绣鞋,赤脚飞奔而来。
只不过,并不是来开门的。
清黎背靠着门牗,纤柔似若无骨的身段背着他、抵着门,脚趾不安地蜷缩。
“你来干什么?”
话语刚出,霎时间,清黎便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现在住的可是萧璟云的归云殿,他回来就寝合情合理,自己才是占了他屋子的人。
双颊绯红:“我这是逵叔安排的,说等你回来再议。”
萧璟云将那窈窕身段纳入眼底:“逵叔已经跟我说了,我也吩咐撤去了清云阁的侍卫。喀什公主住在此处,因以礼相待。她被禁锢的太久,希望此处能让她能感受到一点自在。”
“那你为何还不走?”
半晌,未听到萧璟云的答复。
“还是说你想赶我走?”
萧璟云轻咬着唇,难言心中的贪念。
他想彻夜呆在她的身边,是执念、是贪欲也是爱念。
萧璟云神色清明,眼眸乌亮,伸出修长五指触在纸窗之上清黎的点点身影。
正当此时,夜风无意的吹灭高燃的火烛,舍内陷入黑寂。
氤氲气氛也随着天不遂人愿,戛然而止。
清黎背对着他,猜不透他的情绪,匆匆道了句:“早点睡吧,我已经更衣了,不便起夜换殿了。姑且劳烦殿下今夜随意找个殿歇息,明早我把归云殿腾给殿下。”
屋外之人身影如玉,说的轻微:“可以不可以,今夜我不走?”
混着恣意的雨落声还敢把心中的荒唐之言喧嚣出口,冷雨顺着烟发凝落于衣襟上,朦胧的雾气彻底把他的双眸笼住。
清黎重返于榻上才凭着过人的五感依稀听了一句,手指无意地扣着自己的衣角,小哼了一句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说话间如腾云依霞般脸红了起来。
褥子半遮晒红的脸,翻来覆去地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真真切切听到他轻说的一句,可此言并非是萧璟云当年所讲。
所以,应该装听见还是不该听见呢?
清黎垂眼望着空寂的身侧,伸出一只莹白细腻的手反复抓起被角、蹂蹑、顺平,再反复,阖眼细细凭着雨声,听着浩势敲在潾潾千瓦上,细细的水流是不是沿着房檐缓缓落在他的肩头,晕出一大片湿润。
想来他的衣料应被濡湿,紧密贴合着他的身形线条,半露出蜜色肤色,在雨水的洗涤之中明晰起来。
又忽然听到他温润的唤自己的名字,声声清黎,如同这余生潺潺泻下。
清黎整个心随着雨生揪在一起,一声惊雷不约而至,闪亮四方。
天空阴沉,乌云翻滚,纷纷扬扬的雨冲洗着一切。
禁闭的乌门终于被倩影所打开,冷静自持的眸睨迎上盈盈泊泊的热切。
不同以往。
清黎是冷静的。
萧璟云额前的墨发被淋湿在一起,可挡不住他迎光而亮的眼神。
“进来。”
夜雨间歇,时不时,时断时续、扑朔迷离的雨声止不住女声的碎碎念。
萧璟云浑身湿透,端坐于榻上,望着眼前穿着依譁轻纱的背影。
清黎频频俯身,手拢着红烛用着火折子点了几盏灯,黑夜终于有灯火慰藉。
她气得声音发抖,数落着萧璟云:“我看着殿下平时还挺聪明的,竟还避雨都不晓得?再不济,我记得潭湘儿早跑出去给殿下递伞,殿下连不会打伞都不会吧?”
“进了殿,也不知道先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眼睛也瞎了,都看不见素干的衣裳,还穿着素衣作甚?”
清黎恰恰转身与之对视,再一次对上了眉眼含笑的萧璟云,是第一次从他脸上品出难以掩盖的喜悦。向来淡漠的双眸中,映出满是她的影子。
毫不避讳的视线相交,那灼热的眼神还在进一步探求,烧得清黎身子发烫。
如此直白的萧璟云,清黎有些招架不住。
“别看我。”
清黎一声令下,萧璟云果然垂下眼眸,手指素净地划过桌案。
“你就打算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呆上一夜吗?就这样湿漉漉地坐在这里。”
萧璟云喉头吞咽,眼尾潮红。
他的思绪混乱,眼神迷乱,抬头望着清黎活脱脱像一只在大雨中磅礴迷路的齐犬,在低低咽鸣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瞧见了为她撑伞之人,便将小心舔舐的伤口可怜兮兮地展现给她,只求一个眼神垂怜。
脱了硬壳,徒留柔软给清黎。
他羽睫微眨:“清黎,我被暂收了太子之印。”
清黎当然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萧璟云从今往后有名无实,从高位跌落。
今夜的事情,是自己害得他被庆帝抓了把柄。
一条素帕搭在萧璟云湿透的烟发上,滑腻的袖口摸上了淡淡的胭脂和梅香透过了帕巾的缝隙,渗入他的鼻尖,勾出他隐在伸出的渴求,勾得他迫不及待地轻握住她的手腕。
清黎心跳如鼓,仿佛有什么炽热的岩浆在心门中涌动。
“是否恨我?或者怨我?”
“今夜若没有我胡闹,你也不会”
清黎眨眼之际,却被萧璟云的一揽腰带进他的怀中,微冷还沁着水珠儿的额头抵着清黎的额间,声音沙哑:“清黎,我今夜只想吻你。”
“可以吗?”
这一声像是唇齿之间的碰撞,似轻轻呢喃,像是在贴着自己唇瓣呓语般轻微。
清黎凑了上去,将炽热的嘴唇贴了上去:“只是吻吗?”
“璟,你的衣衫湿了,你不难受吗?”清黎的声音赤诚,暗藏魅惑。
趁萧璟云发愣之际,清黎舌尖轻轻抵着他的唇瓣,轻扫尽他所有与生俱来的沉香。手上也不甘示弱,松开湿掉的系带,指尖划过他所有的轮廓。
她气息不稳,却还是一路向下扫去,抚过所有沟壑。
萧璟云双眼紧闭,不禁撩拨的他难以抑制地发出低沉粗喘之声,是压抑、是奔放,是屈服。他骨节分明的五指紧紧抵着桌角,吱吱嘎嘎的晃动不止。
一贯清冷的萧璟云,此刻衣冠不整,眉梢荡出几分风.流和轻.薄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的眉眼半睁半阖,落上几缕汗湿的碎发,唇翼微张。
昏黄的灯光忽而不晃,清黎褪去大半衣衫,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番外1 买一赠一
前情提要:本章行房反复修改, 都未能通过审核!
正文已替换为小番外,正文行房完整版请去V博, 谢谢大家!!免费送给大家!!!!(相当于买一赠一)
曾购买此章的也可以去微博看看,有新的添加! (加麻加辣!)
ID:晋江狐狸小尾
那么这章首先交代重要剧情。
(原文重要剧情!)
屋外电闪雷鸣,一道惊雷批下,一袭青衣悬在屋梁之上,看着熄了灯的宫殿里眼神越发阴暗,握着手中的书卷的力道,几乎要把此绞成两半。
司命秉住了呼吸,冷声命令着身后之人:“本君要下凡数日,这段时间司命殿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君上, 万万不可。万一被玄乐仙君知晓私自下凡, 怕是”
司命冷哼一声, 嘴角扬起不羁:“本君还会怕他吗?”
“扶桑和清黎在凡间都活得太久了,一个蔑视天庭礼法, 一个违背了自己的道心。”
“呵呵”
(剩下写个番外剧情, 可以当平行时空来看!)
(主要是为了女鹅和男主的新婚之夜,买过此章的可以看个番外!相当于买番外送正文了,正文和番外字数相当!!正文字数更多!就)有不好的观感还请大家见谅啊,我实在是改了十遍还没有通过啊!!!抱歉了。)
下面开始平行时空的剧情:
巴陵三十三年, 寒,太子殿萧璟云和南凌圣女清黎于晟都大婚。
晟都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错落的树叶间洒下金辉漫漫, 红绸纱幔十步一系,无风时静静垂落。
说来也是奇怪, 向来笃志慎独、礼贤下士的六殿下非要娶一个南陵只会巫蛊的妖女为妻子,更甚至违抗朝臣和父帝, 只为将那个妖女娶进门。
世人不解,唯有清黎很清楚。
他们的太子殿下,此世已经被自己下了情蛊。
南陵秘术,情蛊。
中咒之人不觉身种蛊毒,一心一意爱着下咒人,生死不弃。中蛊之人会在手腕内侧有一道曼珠沙华的印记,常人不可察觉,唯有精蛊术之人能看出印记。
所以,他们的太子殿下才会做出了一系列超乎常人意料的举动,包括选妃大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将代表正妃的头花庆轻轻放在自己手中,不顾群臣反对,也要娶自己为妻。
而清黎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傍着晟都最大的大款。
穷困潦倒的日子,她可是受够了。
与萧璟云初见时,他山水墨袍负手而立,温和如玉,飘飘欲仙,仿有月华的清波在他脸上流转,超凡脱俗。芳华未歇,梨花瓣簌簌而落,侵染了的他的衣襟。
他好似画中仙,让清黎只想到晟国一句古话来形容自己所见之意境:陌上公子如玉,公子世无双。
在他面前,连为他撑伞的侍卫都黯然失色。
清黎明明从未见过萧璟云,但此刻,她认定他就是人人称赞的太子殿下。
她在桥下窥望半天,小心翼翼理好衣角,两手胡乱柔顺着发髻,绝不可殿前失仪。从未想到在此竟然能偶遇萧璟云,他的身边也只跟着一名黑衣侍卫,此等良机,她绝不能错过。
她踏着落花,徐步慢行,离他二尺,却被突如其来脖前一横刀被迫停住了脚步。
侍卫手握利刃,挑着眉眼:“大胆,此为殿下修身之所,你是何人,竟然擅闯!”
萧璟云潇然转身,垂袖摆手,玉树临风。
他只是冷冷地命侍卫退下。
“让姑娘受惊了。”
声音温和迷人,宛若浮云。
清黎阅人无数,不知怎么在萧璟云这里没了底气,垂着头,声音弱了几分:“无事,到是我有事找到殿下,想求殿下帮忙”
就是,想嫁给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之类的。
天色青雨,二人相视无言。
“何事?”他性子虽冷,但还是率先出口打破沉默。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着眼眸看着犹如清辉的萧璟云。
问得真切:“殿下,能不能娶我?”
萧璟云脊背僵直,呆了好一会儿,没有应答。
也是,一个素昧蒙面的女子竟突然冲到他的眼前求他娶自己,毫不恪守礼节,有违伦理纲常,向来恪守复礼的殿下,肯定会觉得她得了失心疯。
为了自己往后余生的泼天富贵,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一波:“殿下,正妃不行,侧妃呢?实在不行,做也一房妾室也可以。”
雨滴迷乱了她的双眼,烟雨氤氲。
突然自己头顶被橘黄所笼罩,一股檀木清香扑面而来,再向上望去,自己在一片纸扇之下,萧璟云撑着伞柄站在自己身前,二人的距离寥寥无几,近得连他温热的鼻息清黎都可以一一感知。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雨天路滑,纸伞留给姑娘,在下先行一步。”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清黎才回过神来,他很巧妙地拒绝了自己,没有让她难堪,保留了她的颜面。
果然晟国第一大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搞定的,所以清黎在接过纸伞之时趁他不备悄悄给萧璟云下了情蛊。
果然,泼天的富贵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满城繁华红色遍野,锣鼓喧天。她一袭嫁衣如火,风光霞被,而萧璟云出尘俊朗,那天他的嘴角永远挂着如沐春风的笑颜。二人互相执手,迈上晟国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接受万民朝拜。以天地为证,在庆帝官臣面前三拜。
走完一系列繁琐的流程,清黎才被贴身侍女扶回新房内。
这里麻烦死了,搞得她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东西。
烛火泣泪,还未咽下最后一口绿糕,萧璟云穿着一身红袍携着一缕清风推门而入。
顺着风,清黎闻到了掩埋在清风木檀香之下的酒气。
她露出双足,也未用礼扇遮面,手上还拿着未吃完的糕点,就这么与衣冠工整的萧璟云相见。她看出萧璟云微微一愣住,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旋即,嘴角勾起如清月明朗,寇口裙依五而尔期无耳把以追肉文补番车文在为刚刚脑海所想那个滑稽的预想发笑。
也是,如此才是清黎,不被任何世俗、繁文缛节所困,独具一格。
他出神地望着床上被她丢在一旁的礼扇。
清黎笔看着萧璟云眼瞳里映着一股落寞,想着新婚之夜好像夫君都会喜欢亲自揭开娘子的盖头,寓意美满。
没想到贤者发愁,竟也如此好看
她有些不好意地伸出手上果点:“殿下要来一口吗?
萧璟云牵着她,领着梳妆台就坐,而他站在身后,帮她仔细解开发冠,柔顺的发丝失了禁锢瞬间如黑瀑股滑落。
他拿起木梳,木梳从发丝间穿过,温情又含蓄。
“殿下,不必如此,我来就好。”
清黎原本伸手想去接过梳子,却被他出言制止。
他一边梳,一边轻言:“清黎,你可知我们晟国礼俗?”
“不知。”
萧璟云轻念:“古有情礼。入夜以后,夫君给夫人梳发至尾,寓有举案齐眉、永结同心之意。
她透着打磨发光的铜镜,看他手臂之上的曼珠沙华在暗暗发光,情人咒的记号,唯她可见。
“如今我们礼成,你可以唤我夫君。”
她和萧璟云不过接触仅仅几面,他有蛊滤镜加持,可清黎没有。她可不喜欢如此一板一眼的殿下,仿佛如笼中玄鸟,高贵却毫无生气。
唯一爱的只有他身上那泼天的富贵。
所以,如此亲呢的称呼,她喊不出口。
她怯声:“殿下天龙血脉,以后还要继承大统,身份高贵,还是称殿下吧。
萧璟云的眼神暗了几分。
他有些微醺,接着酒劲轻浮地凑近清黎白嫩的肩颈,呼在她的肌肤之上,气味缠绵交织。清黎听见他压低嗓音说道:“夫君不行。那喊我的表字,可好?”
“予安。给予的予,安宁的安。”
妈呀,清黎心里激起千层浪,她不知怎么才能推脱这份“爱意”和“亲密”无论是夫君还是予安,她都叫不出口。
她秀眉紧蹙,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很生硬,但别无他法。
她一转身,便望眼欲穿一脸落寞的萧璟云她知道萧璟云此刻定是知道她有所抗拒,所以失意全写在眼底。使清黎也很窘迫,不知道如何缓解尴尬。
灵光一现:“殿下,可知我们南陵嫁娶习俗吗?”
南陵结亲当夜,需要写下夫妻二人之名,放于枕头底下,施下南沽同心术,便可白头到老。不过,同心术此术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早已失传,大家都是图个彩头。
萧璟云自然不知。
清黎提议:“要不要,写写?
此等礼仪,不用搂搂抱抱、亲密接触,只需要提笔写下两个名字便可以,也不至于彻底扫了萧璟云的“情意”,简直是绝妙之计。
萧璟云领着她来到书案前
月上柳梢头。
月暮散落在纸宜之上,如清波流转
他挽着衣袍,笔尖粘上黑墨,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萧璟云
笔法收放自如,字迹工整,一笔一划皆有力道,苍穹截力隐在其中。
清黎拿着笔,弯弯曲曲写下南沽文字,清黎
她提着笔,歪着头,看着萧璟云写下的自己,若有所思
她赞道:“殿下的名字真好看啊。”
好看?萧璟云还是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夸别人名字是说名字好看,不禁疑惑。
“这个字,真好看。”
“我第一次晨国笠书如此有美感。璟字,念起来好听,写下来很好看。”
她说着说着,朝着萧璟云噗嗤一笑,清冷的眉目也舒展开来,红烛摇曳映在她的眼里仿佛十二月的飘雪在此刻笑容。
“若来世生,我也要取个璟字。”
她顺着开始思索,不知笔墨不小心粘到她秀气的脸庞:“该取何名呢? 什么璟呢?
她想了半天,可是脑袋空空,她索性依葫芦画瓢学着他所写下的璟字,像小儿学字一般仔细地一笔一划模仿着写下,可字体复杂,她写得就像一个鬼画符,结构散乱,各各部首就像分家一样疏远。
她叹气,刚想把毛笔一甩。
萧璟云却不知不觉贴近她的身后,发丝垂落她的秀肩,惹得她一阵痒痒。他唇角轻抿,神情专注,滚烫的手掌置上了她冰冷的左手,两人共执一笔。
一股好闻的清香侵入她的五官,萧璟云无论何时都好似天生洗去一身铅华,自带熏香。淡然又不知不觉令人无法自拔。
两人明明还隔有一定距离,可手心的热度传导让清黎感到全身都烧起来,无法自控,她第一次知道男生的体温如此之高,像个火炉。五官全部被他的气息所侵蚀,她怯生生的,紧张到指节开始发颤。
她想脱手,可一股强硬的力量让她挣脱不得。
什么圣人啊?她想萧璟云应该早已感受到她想逃离,却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领着她写下偏旁,她呼吸随他所乱,行为被他牵着,用笔墨在纸上刻下心乱的证明。
清黎置气:“殿下,之前还教我礼节,怕是现在自己却忘了。”
他答:“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
尾音戛然而止。
克己复礼以为礼,最后一句应是非礼勿动。
萧璟云忍不住低头笑了,却不肯松开手。
“殿下,可还记得初见的时候,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萧璟云不应,带着她写完自己的璟字,才松开清黎
正当清黎以为逃脱的时候,指尖又被萧璟云轻轻握住,后十指相扣。
清黎错愕,抬首望去,看着萧璟云向来平静的眼眸里,此刻蕴含着满天星夜的光辉,映衬着熠熠的星河。
萧璟云:“清黎,你可知道? 夫妻之间是另有一种礼。
“名叫周公礼、鱼水欢。”
萧璟云自嘲:“我此刻才明白我并非圣贤,我也有爱、恋、嗔、痴。
他说的轻微,好似羞愧于自己心中浮现的不堪想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老师面前检讨自己的错处。
清黎懵了,一个两个跟她提什么周公礼,这种文绉绉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欺负她没文化呗.
她真诚发问:“什么是周公礼?”
此话一出,她就看到萧璟云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耳垂开始泛红。
萧璟云哑口,没有给出答案。、
早已入夜,他们却浑然不知。
清黎撇撇嘴,不打算跟他耗下去,挣脱出他的手心,一股脑朝着床上飞扑而去,自暴自弃:“我困了我困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她蒙在床被里,露出一只圆眼看着萧璟云拿着写着他们名字的两张宣纸朝她缓缓走来。
她微微瞪大眼睛,心中有一丝恐惧,呼吸停滞。她突然意识到,夫妻好像应该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她想起最国古话,太可怕了,死后还不放过,夫妻还要一块葬在一起。两个干尸,面面相觑吗
她赶紧挪着身子,睡到最里边床沿,手心温热,攥着被角。
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感受到萧璟云的清香离自己越来越近,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喜被被慢慢掀开一角,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笼罩自己紧张到不行。
所幸,萧璟云只是按照南沽习俗把两个宣纸小心安置放在枕头下,便撤离了床边知她有些抗拒,萧璟云回到书案前,挑着火烛,翻阅起南沽古书。清黎缩在角落一夜无眠,听着树叶在他指尖沙沙作响新婚之夜,就这样安然渡过。’
当她睡着之后,萧璟云看着那清秀的脸庞不禁扬起了嘴角。
萧璟云看着自己手腕处的曼珠沙华,那个中蛊之人的印记,笑得温润。
宫斗
(接行房下剧情:)
车马一路摇摇晃晃, 窗外景色一路虚晃幻影,浮光掠影。飞鹤兽角炉顶中燃着点点飘着青烟的香料, 宋毅的嘲笑声一路未断,哪怕是萧璟云略显嫌弃地轻视了几眼,反倒引得他笑声更大。
宋毅笑得前俯后仰,更甚还溢出难以自持的泪水。
“不是吧,怎么一晚不见,你就顶了半个熊猫眼出来了。”
“被谁打的,不会是是被清黎吧?她人还怪好的,只打了半边,按我说就应该一边一个。”
萧璟云顶着半个红肿到青紫的眼睛, 淡然地摊着手中的卷宗, 指尖点着可疑之处:“岱山有诡, 或许就是林元正秘密演兵之地。”
宋毅看萧璟云装得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吸引了观书之人的注意:“清黎为什么打你?”
萧璟云微微凝眸看着宋毅, 回复地甚是刻意:“没有打, 是砸。”
今晨清黎迟迟卧床不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羞于见他。萧璟云也不好多言什么,想着可能是昨夜过于粗蛮弄疼了清黎,特意寻了专门消肿止痛的灵药轻搁于小匣子中, 转而柔声问道需要他帮忙吗?
清黎原本还躲在被褥之中支支吾吾,可听见侍卫在外传唤才得知萧璟云今日要启程去南境, 而且事先并未向她提及。胸中便缠着一股闷气, 百般不舒坦,想着这和极乐楼来了一夜就走的嫖客有什么区别。
身上的疼痛还在提醒着清黎昨夜历历在目的种种遭遇, 气地还不想跟萧璟云多言语,将手伸到萧璟云面前, 刚接过小药瓶,随意往前一掷,结果就不偏不倚地砸向了萧璟云的左眼。
小药瓶瓶身本就是质地厚实的瓷器,清黎只想砸他身上,怎就不小心地毁了他的容颜。她也顾不及浑身酸痛,连鞋都来不及穿,玉足踮起,拿着白色的巾帕抵上那个正流血不止的伤口。
再次对上唯剩单只的深邃眼眸,清黎语气深深的:“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你躲了,我还能再变出一个药瓶砸你不成?”
萧璟云听着清黎此话眉眼揉出几分柔软缠眷,搂着清黎的盈盈细腰,仿佛只要轻轻一折便可在他掌下覆灭。他臂力往上一提让清黎的双脚不稳地落在他的黑靴之上,嗓音撩心入骨:“地上凉。”
清黎往下望去,这才迟钝反应还未穿鞋。微微俯视的角度,轻易地暴露了经此一夜的肩上多了无数红痕,惹得萧璟云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夫人,你在生我气吗?”
清黎赶紧捂住他的口:“别喊我夫人,我可没有这种薄情寡义的夫君。临行前最后才一刻才从被人口中知道你要外出数月。”
“为何昨夜不说?”
萧璟云羽睫垂下:“说了。”
清黎咬着唇,足尖用力拧着下面不知死活的皂鞋:“谁会在那种情境之下聊正事?”
这下萧璟云认错倒是很积极:“下次注意,绝不再犯。”
清黎更气,力道更重:“没有下次,你想得还挺美的。”
他有些懊恼,神情格外认真:“清黎,我昨夜表现得不好吗?”
清黎侧着头,紧紧咬着后槽牙:“一点也不好”
*
宋毅觉得今日的萧璟云真的很稀奇,平时处理要是绝不会分神,今日倒是顶着半个可怜兮兮的熊猫眼,装模作样地捧着卷宗,然后肉眼可见耳根一点点在慢慢染红,思绪早不知道飘在哪里了。
“璟。”
“璟。”
还得是宋毅连连出声,终于把萧璟云唤回神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卷宗,眉宇上挑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怎么样?昨夜我表现的不错吧?”
萧璟云端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刚入口的清茶就差点被此轻飘飘的一句骇得差点喷出来,连忙捂袖遮住窘态。
宋毅拿着白帕仔仔细细擦着还带着斑驳血迹的短刃:“你可知我昨天在司里花了多少时辰,用了多少道刑罚,才让那狗东西薛斌开了口,交出来真正的卷宗。”
他翻到用朱砂圈出的岱山二字:“你刚刚所言没错,岱山里面必藏玄机。卷宗所言凌涵曾为中书令时常常奉林将军的命令狗祟地前后往岱山运送了几批货物。”
飒然,青墨红砂寥寥几笔汇出的地图呈于二人面前:“此为岱山,临近边界,若在此练兵,实属不易察觉。”
“此行,只要找出林将军演兵的证据,便可以定他的罪。”
萧璟云柔润的眼眸略过一丝森然:“薛斌对觀山案一事没有交代吗?”
“没有。”
“璟,你知道我不明目张胆地以审问觀山一事对他用刑?要出觀山卷宗,还是旁敲侧击以接受司治的职位逼迫交出所有的案件。”
香炉青烟袅袅,香气清雅。
宋毅短刃回鞘,察觉萧璟云神色不对:“怎么了?”
“你还记得三司会审的事吗?当日薛斌胜券在握、大可以在殿前将我问罪,是林将军在后面暗下推手,不知以何事要挟人让他临阵反水,还因此失了司治权位。”
宋毅蹙了眉:“林将军为何要帮你?”
“他明言希望我娶清河郡主,可我觉得他是希望借此让我停止深挖觀山案。我一直怀疑薛斌和林元正之间必有联系,如此一来我更加确认。”
“为什么?”
萧璟云将连个茶杯倒扣于桌上:“林元正昨夜殿前暂时失势,是个聪明人定然知晓此刻卖主求荣、将功抵过最好的时机,薛斌向来老奸巨猾,可他并没有交代出林元正。”
“或许,他料定林元正绝对会再东山再起。”
“或许,是他无法将林元正供出?”
宋毅追问:“为什么?”
萧璟云垂眸道:“因为一旦全盘托出,只会让他们罪加一等。”
萧璟云再次来回翻看卷宗,将每一字每一词都揉碎了反复查看:“卷宗上所写,边关驿差连起数月将快报或者密信送进晟都,可为何父帝却未收到。”
宋毅抢答道:“说明消息传到晟国就断掉了。是有人在晟宫动了手脚,使庆帝未收到信件。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在晟都兴风作浪的人可不多啊?”
萧璟云轻嗯一声:“先去岱山要紧。”
*
凤鸾殿里,以椒涂壁,雕栏画榄,左右婢子低眉信手拿着蒲扇向着榻上侧卧的人送去徐徐清风,薄澈若透明的纱帘微微飘动着。
榻上的林氏缓缓揉着太阳穴,太监缀着小步子忙里递来一碗汤药也无济于事,林氏的愁容不减半分,两侧的太阳穴一直被娇手轻柔着也无济于事。
林氏摆了摆手,头痛难耐:“让她们退下吧,在这里陪着本宫耗着也无济于事。”
各穿着素雅的嫔妃簌簌下跪,语言出奇一致,说着自己的忧心,表着不能帮中宫皇后分忧的苦楚,大有势要在凤鸾殿守到皇后痊愈的架势。
林氏的头风来地如此凶猛又猝不及防,深夜发作,忙活了晟国上上下下所有御医和能人异世,汤药倒是一副接一副地往胃里灌,仍不见半点好转。
按着晟国铁律,凡皇族至三品以上皆要衣不解带地候在此地侍疾,清黎身为太子妃也不例外。
她简简单单着了一件未有任何花色的素衣,银饰也被全部取下,与嫔妃在侧殿连续候了一月。劳累,加上平日里都是食些清淡的素食,整个人仿佛消瘦了一圈,脸上也黯然了许多。
这还不是最难熬的,她揉着算酸胀的小腿恣意地坐梨木椅子上,诸位嫔妃和王妃也纷纷落座,可无一人与她搭话。除了曹贵妃跟她略有交情之外偶尔找她攀谈几句,其他时间都秉着协理六宫的琐事忙得不可开交。
同侍疾一月,清黎人也认得七八分全。
这边是淩美人皱着眉头:“这皇后娘娘的头风不知何时才能好啊?”
那边是淼婕妤擦着脂粉:“神佛保佑皇后娘娘的头风快些好起来。”
坐在角落的是七王妃:“之前也从未听过皇后娘娘有过头风,怎么突然得了头风,而且无药可医,会不会是有邪祟入体”
一位清黎还那没来得及认全的人说道“嘘,晟宫之中不可妄言邪祟,妹妹怎么能忘了,陛下最忌讳此事。”
听着几位嫔妃和王妃的闲言碎语,清黎此刻也由衷地祈祷希望林氏快点好起来,不想再这么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吃着素食,抄着写不完的经文,每日过着如在世活佛一样的生活。
位于正首的澜妃扶着头上泠泠的珠钗,口语清谩:“瞧着如今皇后娘娘病倒了,这后宫所有的担子全部落在了曹贵妃的身上,可是坐稳了协理六宫的名头。连为皇后侍疾这种大事,十日里七日被她以处理事务搪塞过去,当真风光无限呢,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舒美人怡笑道:“谁说不是呢,贵妃姐姐的礼遇现在都快和皇后待遇一致呢,谁能想到将门出生还能攀上这个高度呢。不过粗人就是粗人,从教的孩子上就可以敲出来了,八殿下整日不学无术,都把陛下气着好几回了。”
弥漫的酸气熏得清黎有些恶心,竟是女子争风吃醋的纷争,要是她是皇帝绝对没有心情走近这乌烟瘴气的后宫。
清黎拿着帕巾捂着鼻子,比阴阳怪气谁能会比过她:“也是啊,娘娘也真是好福气,可以落得每日清闲,不用像贵妃娘娘一样整日为六宫辛劳,只需要每夜等陛下驾到就是了。不过陛下好似都忙于朝政没有心思招娘娘侍寝,娘娘就更清闲了,这才是贵妃娘娘羡慕不来的。”
澜妃被戳到了痛楚一拍椅把,平复多时才隐去愠色。
旋即她又笑嘻嘻地握着舒美人滑腻的双手:“美人的皮肤吹弹可破,我心羡之。不愧是没有生养过孩子的,一点细纹也没有呢。进宫五年,还和当初一样楚楚动人,风华依旧啊。”
听着是在夸她貌美,可细品下来就是就是在责怪她肚子不争气啊。舒美人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刹,生硬道了句谢便抽回了手。
舒美人也想让清黎难堪,不想肚子咽下怨气:“也是心疼太子妃啊,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尊称为太子妃啊,太子殿下如今被夺了掌印,想来也不好受吧。”
坐于左侧清黎左侧的丞相之女,也是如今六殿下萧承宣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六王妃。虞念卿眸光不知不觉地凛冽了几分,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哗哗作响。她顺势想起从前求阿爹向陛下讨个赐婚嫁于太子殿下,却阴差阳错地被指婚给了六殿下。世人和阿爹都赞她聪慧从了六殿下,不然如今就是跟着失势的萧璟云过此一生。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选择是对的。
澜妃也附和道:“瞧瞧六王妃才是让我们人人称羡啊,坊间流传六殿下打造九十九凤钗、金环首饰无数只为夺王妃一笑啊。”
虞念卿淡淡颔首一笑:“我素来心静,不喜外物,不如送于太子妃吧。听闻太子妃非常喜欢金物,可惜殿下太过于清廉了,连个像样的金饰都没有。”
清黎挑了挑眉眼,闷声不吭。
舒美人像是找到了出气口一样,定是要从虞念卿身上再寻些点子再气气清黎:“听闻六殿下与王妃伉俪情深啊,夜里点灯常常不问昼夜琴瑟和鸣,作画,或者是对弈。”
虞念卿莞尔一笑,开始不好意思起来:“美人莫在取笑我了,不过是殿下心念我的喜好。白日公务繁忙,只好从晚上抽出些是时间陪我罢了。怪我任性,殿下常常与我对弈至天明,早上还要接着上朝。”
清黎噢了一声,发丝柔顺地垂在眼前,确实少了几分刚刚盛气凌人的傲气。
众嫔妃还以为清黎落寞,假意安慰。
虞念卿:“太子殿下最懂六艺,想来也是这般陪姐姐的吧,这叫我有些班门弄斧了。”
清黎摇头:“未曾。”
舒美人更是假模假意地安慰起清黎:“太子妃莫伤心,定不是妹妹姿色不足、才情不足、乐艺不足等等,殿下还是爱着太子妃的,不然也不会非太子妃不娶啊。”
清黎蓄着泪珠儿,十指握着舒美人的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苦恼啊倒是羡慕诸位都有人分忧呢,六殿下娶了一房侧室、三位妾室,陛下更是后宫佳丽无数呢!”
“我就只有一个人呢。”
声音柔柔切切的,仿佛含着天大的委屈呢。
舒美人懵了:“何意啊?”
清黎梨花带雨:“每夜都来,我这身子如何受得了啊!”
她转眼望着端坐得笔直的虞念卿,声音细软香脆在殿中:“你说璟怎么就没这般风情呢?真是羡慕六王妃啊,六殿下还能如此闲情对弈天明。不像我,璟经常折腾到天明呢,真是怎么劝都不听呢”
澜妃气得整个脸通红。
虞念卿怒地十指猛地抓着桌角,尖利五指扣出抓痕。
其余嫔妃要是戳到了伤心事一般,悄悄拿出绣帕楷着眼泪。
舒美人懵懵的:“这般纵yu(故意这么打的,实在害怕被封),不可能吧。”
清黎小声附耳,从怀中掏出小药瓶:“送给姐姐了,希望姐姐有招一日能用得到呢。”
舒美人手心攥着药瓶,眼神难掩暗羡,反握住清黎:“殿下,此事这般厉害啊”
避子药
澜妃水汪汪的明眸略过几分烟火, 愤然起身嚷高了音量:“太子妃言行得失,本宫好歹也算是一宫的主位, 不容如此放肆。不过是就是一个长在南陵的下蛊女,给了几分薄面,真拿自己当凤凰了?”
清黎眸子里满是不屑,依旧心安理得坐着:“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是可是太子妃,即便你贵为一宫之主,也不能轻易动我。”
“娘娘,息怒。”
清黎未动,其余嫔妃在王妃动怒时早已识趣地行礼, 宽言劝正急火攻心的澜妃。
就连侍奉在澜妃左右的侍女也低声劝到:“娘娘此言并不是没有道理, 要不还是交给贵妃娘娘裁决吧。”
婢子倒是为了澜妃好, 只不过此时的澜妃在听到曹易烟三字时简直是火上浇油,好言也听成了是讥笑她不得圣宠。书香世家出身的她在庆帝还是未继位的皇子之时就进了王府, 当了他的妾室, 勤勤恳恳服侍君王三十载到头还不如一个只懂得舞刀弄枪、且与宋清衍不清不楚的曹易烟。
她羞恼至极,听不去任何一言规劝:“给本宫掌嘴,我看今日谁敢拦?”
清黎从座位上被人拽了起来,左右一个宫女牵制着, 澜妃的贴身婢女珠泪半悬、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清黎面前,轻声道了句太子妃失礼了, 就高高扬起巴掌。
掌风正欲落下之时, 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嘀嗒嘀嗒”的铃声,似乎是在法杖之上的圆润金铃相互碰撞擦出的悦耳之声, 声声如琵琶弦中“四弦一 声如裂帛”的清脆,泠泠不断、还泛着余音, 连一众人匆匆踏行的脚步声都被滤在其中,共为和旋。
这铃声好似有魔力,让凡间一切景物、人物都静止不动,连正欲落掌的侍女和气恼的澜妃也被这声响吸引,只知道怔怔地望向殿外。
十位穿着墨蓝道法的法师手中高举着旗幡,幡上系着如拳头大小的金铃,一步一震,神色庄严径直走向凤鸾殿。为首之人昂藏七尺满腹侠骨仙风,手上横持着一白色浮尘。仔细一瞧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明明年少,却满头银发披于肩后,飘然若雪。
银发之人还跟着一直弯着身子恭请的汪怀言,满脸堆满了阿谀奉承。
那人玄纹云袖,缓缓走来,待入殿之后清黎观清他的额间还点着一个花白似鸢尾花的法印。
看见汪公公如此卑躬讨好的样子,澜妃最懂阿谀庆帝,猜出此人为陛下召来的贵客,便不敢造次。使着眼色让左右钳制着清黎的宫女匆匆退下,转而柔声道:“汪公公,这位是?”
汪公公笑嘻嘻地望向法师,嘴角法令纹更显:“诸位娘娘有所不知,这位可是名动天下的解蠡仙师,传闻中六岁神通三观、二十可参天命,而今更是修成正道,可医死人肉白骨。”
“陛下专请仙师,就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手抄经文祈福,自此无病无灾。”
嗓音悠扬,扣入在每一位心中,每人深思半信半疑。
清黎仔细观量觉得这眼前之人的身形约莫有些像故人,有心往上挣一挣,可看不穿这人皮之下的真面目。
舒美人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自是不待见装神弄鬼之人。
只见她殷殷婷婷地耸了耸肩,甚是不屑:“怎么?现在真的是什么阿猫阿都能进晟宫了吗?陛下如此圣明怎如今也开始信这些信口胡诌的东西?”
“要是这些鬼迷三道的东西都能治病救人了,那陛下还养着一群御医作甚?要是靠每日吃斋诵经就能无病无灾,怕不是人人都要去道观修仙了。”舒美人讲得嬉笑,只想以此荒诞博一乐子,讲完却发现大家神色皆十分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等了的东西。
汪怀言垂头暗笑,往旁撤出一步,恭出身位。
来人黄袍金靴降至,杀气腾腾。舒美人心里一悬都不敢瞅一眼面容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恹恹地正欲开口急被一掌呼倒在地。
仙师双眸怜下,似蓄着悲悯众生的悲情。
悲情之余,又有几分凉薄。
庆帝不屑于施给舒美人任何一个眼神,匆匆给汪怀言使了一个眼神。只见舒美人被左右御林军活生生地脱了出去,起初还能听见夹棍之下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气息越来越弱似只有一个新生不久的猫儿在轻轻哭诉,最后就连六感俱佳的清黎也着实听不到了。
庆帝无心情理会这些见一点鲜血就吓得步态有些不稳的嫔妃,衣袍一甩,恭了声仙师请走,便匆匆来到林氏床边。接过侍女手中捧着的汤药一把砸在地上,漫着苦涩的汤汁化在绵毯上。
他难见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撤下帝王架子:“仙师可有法子?皇后头风久久不愈,寻遍名医也束手无策。”
解蠡微微一笑,未有言语。上前在林氏的皓腕搭了块素锦,切了一下脉搏,言:“不是病,自然无需药医。只需我在法安殿抄几篇经文,在月圆之夜做场法师烧了经文,皇后即可痊愈。”
庆帝领了此法,又追问道:“不是病,那便是中邪?亦或者是蛊?会不会是这宫中有暗藏祸心之人在谋害朕和皇后,毕竟这宫中老是混着些不干净的人夫唱妇随也是常有的事情。”
话言到此处,庆帝眼底浮上一抹阴沉,旋即又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杀意。
这一席话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暗指清黎和萧璟云,谁让清黎此世是人人畏惧的巫蛊女,而萧璟云求大乘法道六欲灭,因此无情无泪,落在人心中却是可憎的怪物。
世间缘法玄妙,庆帝敬重半仙尊仙道,却处处提防、憎恶仙道之上的扶桑。
讲来怪异,算出因果。
解蠡并未回答庆帝,只道:“庆帝请允我法安殿,撤去侍卫,无人打扰,我求清净的修身之地。另外,各宫嫔妃和王妃承皇后娘娘凤恩已久,需还雨露。”
“如何还?”
“穿素衣,无外物。日夜修行于法安殿,沐浴焚香,抄送经文,皇后定能痊愈。”
解蠡:“另外,需陛下答应允我一物。”
*
法安殿如同晟宫之中的一处隐私,当真清幽,这三月里除了来了些几波运送过冬棉褥和炭火的宫女和太监,再无人来来访。殿内每日传来的都是吃素食,还有解蠡领着大家诵经的声音。
正点诵经,侧殿是解蠡禅道之地,清黎和各位嫔妃挤在侧院,其余墨袍道士住在小院辅助讲解经文。
就连澜妃如此闹腾的性子,在每日清心抄经的养性修行中,性子也慢慢磨地沉稳了许多,从每日三次与清黎闹得不可开交直至现在大家能略显平和地整日待在一起。
果真,缘法玄妙。
饭也是一日三餐都在吃着,可接连三月都是清汤寡水、未见半点荤腥,清黎想吃肉的念头像是着了魔一样此消彼长。
清黎今夜也是运气好,饥肠辘辘之时,突然飞来了一只停在她面前的鸽子。天公也终于开始垂帘她了,她迫不及待毒了鸽子、扒皮,把整个肥美的信鸽下了锅。
袅袅清烟攀腾而上,小炉子夹在火柴堆上,里面炖着飘香四溢的鸽子肉。煮的滚烫,清黎搀着的心也难耐,忍着指尖的烧痛,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抓着鸽子腿就往口里塞。
清黎吃得正开心,全然不顾发丝上还挂着惨死信鸽的羽毛,弹指一挥间便弹至地上,落在一个如小拇指大小的木筒上,应是信鸽携来的信件。
她暗感不妙,揉开卷折的萧信纸。
纸面卷褶,墨字笔锋苍穹有力,只是清黎却在落峰的微微抖弯之处猜出写信之人提名时应该是满脸羞红,耳根滴血。
上诉:
昼赏微云夜观星,辗转反侧,等无来信。几欲提笔问卿人安好,是否羞恼。
青烟止,经文歇,拂去案上沉香。
清心咒能阻我新绕,却不能阻我
清黎捂着头,早知道先不着急炖信鸽了。
清黎还未观完,信纸就被一团窜出来的青火烧的一干二净,徒留一团淌着余温的黑渣。她约莫猜到了来人,头也不回地将身子挪到了最侧的石阶上。
她轻叹一声:“我早该猜到的,司命星君下凡又有何贵干,还不惜扮为解蠡。”
解蠡银发披肩,不由分说地抓住着清黎的皓腕,逼清黎离近自己。
他五指重着力道让那雪肤青紫一片:“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扶桑的最后一页的命簿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父不信、群臣弃、兄弟背、妻”解蠡句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他凝着眉头望着清黎,语气幽幽:“清黎,你难道没觉得扶桑的命途已经开始在走下坡了吗?实则不然,或许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你违背命簿和他成亲之后”
清黎用力挣脱,就低眉的模样俨然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所以,司命你来干什么?”
解蠡冷冷松开了手,冷然看着月亮:“当然是在命簿的手笔上再推波助澜一下,现如今他只是被夺了掌印罢了,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不过你可以先安心,如今我可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为了帮他一起查清觀山案罢了。”
清黎不敢相信司命能有这么好心,肃着脸站在他的身后。皎皎辉光,印在他的脸上却是格外阴森可怖。
“司命,你不会想用仙法操控这一切吧。”
只听他冷笑一声:“人心可比仙法更恐怖,不用仙法,便能让萧璟云轻易落狱。只是,你不会连神君厉这最后一劫也要阻吧,这命途对你对我而言都有好处。上清能有一位神君降世,而你也能如愿按着命簿获得眼泪,毕竟你那情花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吗?”
解蠡变出一卷长轴丢到清黎怀中。
清黎闷道:“这是什么?”
“山河表里图。”
清黎:“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白送你的,我亦有要求。”
解蠡忽然步步紧凑清黎,眼神蓄着冷光,指尖快要触到清黎躲闪的脸颊才停在原地。
解蠡借着着夜色深深离着清黎更近,将手上的拟好的方子强硬交到清黎手里,后强硬掌心相扣。清黎原先用力挣脱,可触到传来的草方之后,飒然慌了心神。
不巧,这副暧昧景象正好被起夜结伴闲步的虞念卿看见,她捂住双唇掩去自己的呼吸。不让那二人察觉任何动静。她重心不稳倚着墙壁,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这二人怎么敢在晟国之中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这是通私?
解蠡余光微撇墙角,了然于心。
他轻声附耳:“要求就是按着此法饮下避子汤。清黎,你不会真的胆大到行房之后没有任何准备吧?你还真把他当萧璟云了?”
清黎浑身颤栗:“我”
解蠡笑了笑:“此药药性比凡间寒凉百倍,还有几味是难得的仙药,苦你受着了。”
清黎咬着唇,她也药理,此药一下去,太伤身子,恐这凡人之躯根本撑不住:“司命你不可以给我行仙法吗?”
解蠡讥笑:“怎么,提到扶桑时就一脸畏惧地恐我施法,巴不得我是个无法力的凡人。现如今又求我给你行仙法,不是你要选择此路的吗?”
清黎握着山河表里图,紧抿着唇愤然离去。
解蠡心情大好,抬头赏着月色,想起自己在命簿上加的最后一句绝笔。
父不信、群臣弃、兄友陷。
还有妻子叛
他捏紧五指,已然掐算好了一切,事事定如他所愿。
答案(上)
寂寂夜色中, 虞念卿捂着兀自狂跳的心跳惊恐不已,今夜起夜却又见到荒诞到猖狂的月下私会, 这二人简直罔视宫中法度。现如今细细想来,一切有迹可循,解蠡在远离人烟的法安殿诵经还与庆帝相要后宫嫔妃和王妃皆住在此地,名义上是借祈福之名,背地里二人沟壑暗渠。
偷香呢!
这几日相处的一切猜疑都有了解释。早就在传经之时看出解蠡法师望着清黎的眼神眉目如丝,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仙师传到全讲道法和众生平等,可一众嫔妃里只对清黎处处宽容。清黎若抄不完经文,解蠡常常会叫她留下来一对一言传身教,男女共处一室, 哪里是传经, 而是行着苟且之事。
虞念卿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如此龌龊之事一定告诉萧璟云!她对萧璟云虽淡了往日的情谊,可心底也是仰慕霁光风、清儒雅正的君子, 自不耻小人玷辱。
她拿了些碎银打赏了几位宫女太监, 探听到太子殿下已经连夜驱马赶回晟都,还消息传言林将军听此消息大病一场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她在府中为萧承宣研磨时,看见文牒上写着萧璟云已至都城关。
烈日当下,虞念卿恰算着时日, 穿了身烟粉的襦裙躲在城关暗角处。
如雷马蹄声踏着满天尘灰飞扬而来,她驻足回望, 一雪驹与一红鬃烈马起齐扬呼啸, 翻腾着天际的洪武,如梦似幻地蹋蹄而奔, 官防御林军快速撤下关卡,不敢拦截。
宋毅在后, 萧璟云玄色劲衣在前。虞念卿平时只见他衣袂翩翩,还未见他武服紧身隐约勾出带着力量感的风姿逸尘,那单手持缰突出青筋的手臂仿佛要冲出层层紧束的腕带下,勃然英姿。
千里奔袭,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将军。
久久余震之下,虞念卿才忆起来萧璟云十六之前也曾随着大军南征北战、赫赫战功,只不过回了晟都之后一切功劳都消声灭迹了,无人再议论过。至此,萧璟云彻底脱去戎装,转而带上玉冠每日与朝堂为伴。
萧璟云低伏于马背,朝着晟国奔驰。却在拐抹时有抹嫣红的娇影蹿出,忽得挡了去路。马儿受惊高扬前蹄,发出一阵高昂的嘶鸣声,萧璟云丝毫不惧,找准时机,单手勒紧缰绳才险些阻惨案发生。
稳住了雪驹,萧璟云神色黯然坐于鞍上,神情略有不虞地斜眼看着还在惊魂未定的虞念卿,声线稳着周道:“六王妃可有受惊,我差人送你回府。”
虞念卿大家闺秀出身,熟读宫规和女训,也知身为皇弟媳却拦下萧璟云此举有失私德。女眷不得擅自与男子独处,况且还是夫君的兄长、况且都已婚嫁,若是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就是暗藏私情、贿赂宫闱之事。
二人都懂,萧璟云没有气怒,已是隐忍。
虞念卿指尖狠狠划过指腹,艰难出口:“清黎与人有私!妾身亲眼所见,清黎和解蠡趁殿下南下,在法安殿中肆无忌惮地偷欢。解蠡更是送上定情画卷,清黎也接下”
她还未一口气吐完,却被萧璟云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哑了口,凌厉戾气漫过清俊眉眼,深不见底,让她想退避三尺、如坠冰窟。
刚才就算不爽,他也持着君子作风、细致儒雅,未让虞年卿失了体面,可现今他将窗纸全部捅破,神清冷然、高高在上。
“殿下不信?”
“妾身何苦污了自己的清誉,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清黎水性养花,毫无教养,竟在我们之间议殿下日日夜夜与她纵欲,损了殿下神明,这种女子红杏出墙也没什么不足为奇。”
“六王妃,你也是女子。”
萧璟云黑发高束,眼眸锐利眼眸锐利如鹰隼:“清黎性子如何,秉性如何,我不需要从他人之口作判。难道王妃私下拦我,不会被有心人猜为私会吗?”
“人云亦云,清者浊泥。”
他冷撇了虞念卿一言,说了今生头一次的重语:“自翊熟读女则,却不知读了市井的夷传,学了一身小人行径。”
虞念卿无可辩驳,双眸的莹珠儿不争气地往下掉,垂着头匆匆离去。
~
昭阳殿中萧璟云和宋毅将尽数罪证呈上,庆帝手持呈请书的纸张愈发颤抖,顺目至最后一行直接将手中的宣纸死了个粉碎。他甚至轻狂地仰天大笑,也是讥笑着查人不清的自己:“好啊,好啊,他真的敢私自养兵!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宋毅禀声道:“林元正在岱山私养死士十万!”
庆帝拿起饱着墨汁的大豪急匆匆在奏书上拟好圣旨,一把扔到汪怀言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让汪公公踉跄栽倒在地上。
“传朕旨意,林元正即刻下牢,所涉案件全部交于十三司审查。查明无误,即刻问斩,连同家中亲眷全部流放边疆。”
盛怒之下,汪怀言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横揣着旨意疾步跑向殿外。
开门一瞬,却有一阵红袍阻挡,汪怀言怔怔喊了句六殿下。
萧承宣神色不朗,甩了衣袍双膝直接跪在地上:“母后还在病重,还望君父开恩并念在征南将军一生战功赫赫的戎马功劳上留他一命,好让他来日报效…”
还未言完,庆帝气怒到双眼通红,一脚踹在他的肩上:“报效?!你还有脸提!”
“君父…”
血液在气管里沸腾不止,庆帝吼着声怒斥萧承宣:“滚!”
本就是舅侄血缘剪不清理还乱,萧承宣若是再多辩驳下去,怕在多疑的庆帝心中便不是简简单单求情,而是包庇,更甚猜疑林元正有如今胆子都是因为依仗了萧承宣。
再多言。
恐这父子情也会分崩离析。
萧承宣也知利害,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曾日夜和他谈兵的舅舅就这么被斩首,他撇开额角散落的碎发:“还望君父能网开一面….”
“萧、承、宣。”庆帝几乎是咬碎了牙一字一字地从唇齿之间碰擦出,他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萧承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倚重的皇子也会有离心之时。
“连你也要忤逆我?!”
宋毅一怔,抑制住心中的惆怅默默退下。现在终于懂了评官口中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从前总是觉得萧璟云命不好,不受庆帝待见,不似萧承宣。
如今看来,终究是触类旁通了,帝王何曾首先为父,自古都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
萧承宣咬碎了牙,强忍着不去看庆帝。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彻底慌了神,无疑是在皇位还是舅舅中择其一。
为难之际,萧璟云却帮他破了难题:“林元正不可饶恕,他的罪责不只是私藏十万死士,身上更是背负了十万晟军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封血书和斑驳破损的卷宗:“我在岱山中查出凌涵按林元正的命令将运往边境的军粮全部私藏于岱山,用于私养精兵。”
萧承宣:“那这又和十万晟军有何关系?”
萧璟云以颀长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直面庆帝宛如锐刀般凌厉的目光:“因为林元正并没有遵从圣令前去援兵觀山,故意拖延行军速度,更改路线,导致十万晟军苦苦据守于颓废之势,迟迟等不到援军。”
庆帝之间从剑架上抽出一把宝剑,丝丝冷气边缘泛着锐利寒芒:“好,萧璟云,好。你果然一直都在私下彻查觀山案。”
他将刀锋径直戳向他的胸膛,刺出一摊血污殷黑了层层玄服:“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为哪个乱臣贼子清正,一直觉得他无辜?”
“是。”
庆帝冷笑:“你还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封不了你的口?”
萧璟云处变不惊,深黑凤眸凝出一丝坚韧:“你是君父,自然有无数权利。只可惜你借权封住我一次,你封的住天下千千万万的口舌吗?”
“好好好…”庆帝像是被言中了软肋,气得只能发笑,颓然地望着天坛,仿佛外处有伏跪称臣的万千子民。
“霍连徵如若真的犯下谋逆重罪,再查一次,依旧翻不了案。父帝,为何不让查?”
他的声线沉到不能再低,终于瞎想出无数次的场景说出口。
“好。”
庆帝说的迟疑:“朕可以答应你,给你一月时间,若你未能查出,不要怪朕不顾念父子情义。”
萧璟云答得干脆:“好。”
庆帝却终究在猜疑:“不问因果?不问后果?”
“不问。”
萧承宣本该是庆幸的,可此时此地,他却也从萧璟云的身影里看出了孑然一生的自己,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只可惜自己穷尽所有,也无法染着哪半分风骨,自己终究是影子。
*
七月初七,今晚是恰逢一时的月圆夜。困在法安殿的女眷终于解了禁锢,恢复了自由身。法安殿之前还熙熙攘攘娟细声嘈杂,此时门庭闲落。清黎静立身于梧桐树下,黄卷落叶随风在脚上打了个旋涡,清黎随机抓住一片飘落的枯叶,沿着它纤若的脉络一点点撕开。
它曾经也有绿意,有着顽强生命,可如今北风寒至,渺小落叶抵不过万物更替的法则,最终枯黄,落入尘埃。
如同萧璟云命簿的最后一页。
“怎么不回去?还是想有闲工夫陪我?”解蠡悄然而至,声音荡起的瞬间,清黎旋即背过身去,没走几步,就被司命反钳住手腕:“你如今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就为了萧璟云?
他羽睫遮住眸中的失意,语气也不再强硬,颤着声问道。
“清黎,你是不是真的爱上萧璟云了?”
空气微凉,耳边充斥着簌簌花落的气息,还杂着淡淡的腥味,也许是花落成泥的腐朽。
爱…
不爱…
重要吗…
不重要。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一起,她的接近都是另有目的,他的动心也只是因为种下情花,他们的结合也绝不会被三界接受,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是个无解的命题。
平凡日子的憧憬和各自职责杂揉在一起,丝丝缕缕,她咬破了唇,只能得出:
“我不配谈爱,也未有爱。”
“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不必再来假意试探。”
司命双眼含笑看着远处藏在海棠树下的人影,心情颇为舒畅地笑出了声。影影绰绰、观他苍白五指捂着心口,未干的鲜血再一次因情急而抑制骨指的缝隙,一滴滴沿着腕处烟红了花wei瓣。
答案(下)
海棠花蕾红艳, 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 有如晓天明霞。
正应了那句诗‘雪淀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
簇簇而聚,掩盖了一位玄衣的身形,树下之人凝眸望着团团青烟裹着着两人,虚虚幻幻。
解蠡眉梢敛着鲜活的欣喜,见清黎要走并未像之前万般阻拦,一路跟着清黎送至羊肠小道上,见海棠花开的灿烂信手摘来一朵粉霞簪在她的发髻上,温声道:“好看, 和从前一样, 只不过不再是之前红得潋滟的”
彼岸花。
清黎面无表情地抬眸凝着那双早已不再熟悉的眼神, 物是人非,终究是再说什么, 也只会惹得相看生厌罢了。她索性匆匆告退加快了步子, 拐到了暗角,便随手将簪花撵落在了泥地里。
晚风掠过枝头,解蠡伴着清淡的檀香,擒着戏弄的意味:“臣叩见太子殿下, 未曾料到卿人才子还会作贼啊?”
句句话宛若凌迟,目的就是为了那个他从来不敢睥睨的神君自惭形秽。
庭月清园, 萧璟云慢慢从树后现身, 声线平和:“不是仙师有意让我看此一幕的吗?”
解蠡:“那臣让殿下可还满意?早日知道爱恨皆为虚假,莫再对不知心的枕边人献上一腔真情, 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我也算行善。”
萧璟云缄默不言, 只是勾着唇角不淡不咸的弧度。
解蠡:“殿下,笑什么?”
皎皎海棠花,也被他衬地黯淡失色,在萧璟云脸上并未看到半点神伤。
“仙师,好像比我更在意得失与回报?可曾想过这世间不是事事付出,便获香暖的,情这词两心相信相许自是最美满的结局,可也凭一心只为一人的真挚。”
“所念太多,才会不得,才会痛苦。”
“清黎,爱不爱我在我这里从不重要。”萧璟云字字落得轻微,如同他认通自己在关系中的微下却甘之如饴,他松开溢着鲜血的伤口:“我已认准自己的心意便此生足矣,清黎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护她一日,与她安稳做一日夫妻。”
他从未试探过清黎的心意,也无需试探。
只要明确自己的心意,能每日清晨推开门能见她一日笑靥此生便足矣。
爱也可以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此话落在解蠡的耳里,圣人之人像是句句在讥讽着他的欲念、无望地强求。情绪素来能稳住假面的他,心里已被挑起了线头,他怒不可遏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必自欺欺人?”
“我和清黎日日相伴,甚至是我亲手救了她,我们之间的羁绊怎会因为中途而插足的你就轻易断掉。没有殿下,一切都会重归于原点,我们三人也会各自归回原来的命途。”
说给萧璟云也说给司命自己。
萧璟云语出平静:“那你此刻为何气急败坏?言我自欺欺人,其实夜夜苦闷、自我欺骗的应该是你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清黎此生只喜欢你一人吗?”
字字玉落珠盘,解蠡无法解释自己的气怒从何而来,是不是缘由心里那每夜滋长的嘲弄和希翼,明知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可内心盘绕的希翼不肯放过自己,生出无数绿藤将名为清黎的种子团团包裹,认定了她此心未变。
萧璟云:“即便没有我,你们真的能恢复如初吗?”
局势明了,解蠡借以虞念卿和算计清黎心意的珠玉算盘却在萧璟云面前无攻自破。此局不成,那就再生一局。
解蠡放声大笑:“今日劝佛,佛不信。”
“殿下不是觉得心若磐石无转移,同情长依依吗?”
“殿下不是猜疑,一切不能恢复如初吗?”
解蠡的话语逐渐逐字逐句重了语调,凑近萧璟云的肩侧,嬉笑地看着玉面如冠的他:
“试试不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如同空中飞着的纸鸢,轻轻被人捏线一引,便会彻底散架?”
*
庭园寂寂,万物萧条。
这几晚清黎总是点着红烛强拉着苏迪雅一起研究山河表里图,几度二人都欲睡着,都互相掐着大腿,以疼痛催醒掀不开眼皮的困意。可二人将绣图一寸寸仔细研究、无论是水浸湿、火烤、还是研究着绣角的痕迹,二人都一无所获。
连着几夜熬着通宵,就是在草原上熬过雄鹰的草原儿女也终究是熬不住了倚着个可以睡的桌案就打起了瞌睡,清黎也不好意今夜再强拉着苏迪雅起身。
晚风拂过窗棂,丝丝冷意转入丝绸。清黎想吃些甜粥暖暖身子,犯着宵禁,躲着来往守卫去东厨端了一碗散着热气的酒酿圆子回到云台殿。
迈入之前,她自己观了一眼窗内,无一点灯火,预想起无数遍的场景早就该习惯,也难掩失落已经嫣红了她冻得冰冷的鼻子,泛着酸意。
“砰”的一声,殿门被清黎一角吱呀吱呀地踹开。
颀长的影子在屏风后隐隐一晃,架在上面的玄色衣衫随风轻轻摇着,那影子在屏风上越来越大,离着那层薄纱越来越近。
清黎迟疑一瞬,羽睫上一滴珠泪应下落在地上,忙着去擦去滑落的眼泪,都未顾忌手上还端着一碗酒酿,瓷器应声砸碎在地上,黏腻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屋子。
她提着过长的裙摆,也不从哪来的力气,推开了那扇屏风。
那双清冷的眉眼、削薄的唇翼、高挑的鼻梁,再熟悉不过
半年的等待,无数次推门而进的失落,却反倒让她在见到萧璟云后迟迟转不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萧璟云是真的回来。脑海排练过无数次再遇时稀松平常的招呼却哽在喉咙里
同观,萧璟云也喉咙轻滚着。
两位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清黎又惊又喜,找不到话题开口,眼神也窘迫到无处安放,不自主的向下轻扫。才发现萧璟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甚至只穿了一侧肩,应是未料到清黎会此时回到殿内,胸壁上粗粗地用着白条绕了几圈耸松地跨了下来,露出一角刚刚凝结的血痂。
清黎的柳眉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半年不见在南境挥汗日下查证,萧璟云的骨骼愈发利落,肩背到腰际以下的噴张的线条,犹如行云流水般起伏,看得清黎口中起了燥意,吊着语调:“谁伤的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带一身伤回来?”
萧璟云快速穿好另一侧的衣襟,柔声说没事:“已经找御医包扎过,也上了药,不必担心。”
如此粗制滥造的包扎技术,还有伤口都未曾闻到药粉的气味,清黎没想到萧璟云的谎话如今也是张口就来,可念在这个木头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随口诌了一个满是漏洞的谎言,也没有深究。
清黎还是有点不反心,秉住了呼吸:“要我再帮你上药吗?”
萧璟云眸中掠过一丝光翼,随即而来的是脑海中涌现出清黎和解蠡相惜相依的样子,璧人眷侣,若他一月之内未能查清真相,结局无需庆帝言语,他也早已预料,还不如就此成全了清黎和解蠡,也能让她余生有人相依。
哪怕是知晓她所有的靠近、接触、好意皆是有所图谋,只要他能给得起,又何妨
他垂下眼眸,搂住清黎的腰身:“清黎,你有想要的么?若我能给的起,你尽可以开口,不必瞒我。”
清黎指尖有些泛白,心中的心事如洋葱剥皮般被一层层悄然掀开,她不知道萧璟云怎么会提到此事,或许只是玩笑,可凝视她的双眸又是如此认真,眸底碾碎了所有星河。
真心却又谋上枕边人的棋局,清黎都不敢回应。
良久,她稳了心神,才半开玩笑地回应道:“当然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你最好顺利登基,我也能沾沾你的光,成为天下所有女子仰慕的王后了。”
萧璟云笑得温润。
“这样即升了地位,又有享之不尽的财富。”
清黎随口提了一句:“怪不得世人常说三大乐趣无非就是升官、发财、还有死伴侣”刚一出,看出他眉目间的失意,她就有些懊悔:“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璟云低头一笑,没有丝毫愠色,反而顺势接过话题:“若真有这吗一天,不必为我守节,我只希望能再寻个称心如意、对你好的郎君好好过完余生。”
他遥想到解蠡嚣张跋扈、城府深沉的样貌,不由得婉言了一句忠言:“我只愿你眼光能好一点最好他的所有才学、武艺、私德、为人处世都能比我还要好,还要懂察言观色、懂如何哄你。”
清黎嘟囔:“这难度还不如让我守寡。”
今夜的萧璟云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肺腑之言直接让她无从作答。谈吐之间,清黎只好装困草草结束这低沉的话题。松开萧璟云的手掌,转而躺在了软塌上,双手如个受惊的兔子静静地捏着被褥,露出一双慧眸扫着萧璟云的动静。
萧璟云先是穿好所有衣裳,接着拿起笔墨回到桌案上伏笔低头在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微皱的灯火揉碎了照亮他的脸庞。这种感觉不再像是之间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扶桑,更像是一个真的有血有肉、难舍感情的凡人。
清黎也察觉到了不对,声音柔柔的:“这么晚还点灯,打扰到我睡觉了。”
萧璟云笔尖微顿,刚粘上饱墨的汁水顺着毛笔晕在纸上:“打扰到你了?”
清黎翻过身去,整个被子闷住整个身子。
“你先过来。”
萧璟云倒是听话,指节上还染着刚刚粘上的墨汁,他边揉戳着指节,边坐在了清黎的腿弯处:“怎么了?”
故意恪守着距离,又难逃自己的本心驱动,最后落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
谁曾想,清黎伸出皓腕抓住了他的衣角,蒙着的声音从层层掩盖的被褥中钻出来,轻轻柔柔,又夹着娇气,难掩她双颊绯红的羞态。
“我要睡觉了。”
“我知道。”
清黎呲了一声这不得意思的木头:“我的意思是,你不睡吗?”
似嗔非嗔怪的一句唯他心中一阵,耳根也被这暖热的气氛羞出了红润,看着那双拽着自己衣角的手犯了难,他微微俯下身要揭开那层束缚的被褥时,紧紧捏住的五指却停顿了。
萧璟云颤着鼻息:“你先睡吧,我最近公务繁忙,难免打扰到你,我会挪到侧殿办公。”
*
夜色深深,乌鸦栖在司命的肩头,侧着头鸣着嘶嘶哑喊:“仙君何必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直接执行命簿上的最后一页,孟婆也不敢不遵从你的命令按着棋局落字。”
金色仙法绕身,原是解蠡的皮囊顷刻之间化为司命的眼眸,不同的是,眼眸皆是如这黑夜深深的颜色。
他轻笑:“离心,唯二者皆背离才有看头,才能为这命簿最后一页染上血色。”
“萧璟云离心,才能走上他真正的命途。”
“清黎离心,才能成为害死萧璟云的致命一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