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云的抉择
天刚刚蒙亮。
清黎再一次从榻上醒来, 最近几日的睡眠觉浅,可能是心中积蓄的心事。翻来覆去、接连苦思几日也未有答案, 一切缘由萧璟云那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
天际开始泛着白,清黎掐着时辰才听到那步履匆匆的脚步声,萧璟云这几日总是这样早出晚归、回来就在侧殿端坐在桌案上,神情肃穆念叨觀山案的最后一个疑点,便是霍连徵明明频频捷报,为何要转战觀山?
这一个疑点始终萦绕萧璟云的心头。
虽说萧璟云对待她也像往常一样温润和细致,可清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觉得他给出的解释和理由是在刻意回避两人之间的距离,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之前亲昵, 也未有过行房, 哪怕清黎前几日如此明晃晃的暗示, 也不见萧璟云接招。
她叹着气,从抽屉里拿出衣衫穿戴整齐, 簪花带镯, 好好对着铜镜梳洗了一番。拿着木梳一遍遍梳着自己溜着光的发丝,思索好似是从萧璟云回来后,就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因为半年的分别?
百思不得其解,清黎索性拿杜康解忧。
日上三竿, 苏迪雅揣着步子推开清黎的闺门,一入眼便瞧见了上首喝得微醺的太子妃, 以及桌前东倒西歪躺着的空酒瓶。她用袖子遮住这呛人的酒味:“阿姐,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你也太能喝了吧。”
连叫了几声阿姐,清黎并无回应, 直到推搡推搡了肩头,她才撑着脖子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 原来是苏迪雅在唤她。之前鬼魂都唤她阿奶,叫姐姐总有些时间无法适应。
“阿姐,为何大白天借酒消愁啊?有什么烦心事,说于我听听?”
清黎弹了她的脑门:“没大没小,你这个小屁孩能懂什么?”
苏迪雅进入东宫以后,日渐变得开朗,脸上的阴翳也渐渐在日里一扫而空,只是清黎偶有几次深夜路过还能听见她捂在被子里小声抽噎,其中冷暖也只有自知了。
思绪渐渐收拢,只见苏迪雅甩着无赖推搡着清黎:“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阿姐为殿下烦心,是不是?”
清黎放下皓腕,认真地审视了苏迪雅一番,是似默认。
她道:“你有何见解?”
“阿姐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事烦忧啊?”
清黎无语:“搞了半天,你只是瞎蒙的。”
耐不住苏迪雅不厌其烦的推搡,清黎只好娓娓道来。
苏迪雅也学着清黎的模样托着腮:“麻烦,忽冷忽热、忽咸忽淡,不会是这半年的分别让殿下在南境寻到了些其他的狐媚子吧,这就叫喜新厌旧。定是这样,殿下才会迟迟躲着阿姐,不碰阿姐!”
“看来阿姐上次圆房技术不行啊,没有死死抓住殿下的心,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要是连碰也不碰,可就离着休妻不远了”
结果,被清黎一顿毒打。
苏迪雅抱着头满屋子慌乱逃窜,嘴里大喊错了错了。
一追一逃二人跑了半个时辰,终于双双累得气喘吁吁,清黎靠着墙沿大口喘息。苏迪雅靠着桌角楷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湿汗浸透了整个后背,她的白皙的皮肤开始晕出朵朵艳丽似梅花状的红斑。
清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不仅喘着气调侃道:“要是谁娶了你,是不是冬天都可以不用赏梅了,直接看家中的娇妻就好了。”
苏迪雅羞红了双颊,不想理会清黎流氓的话语。
清黎也正乐着调侃苏迪雅,可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以前时常纠结宋清衍在招魂夜留下的最后线索:画中梅藏匿。
可山河表里图里并没有梅花,一针一线绣出的皆是恣意快活的绿野青山,连半点绯红的色彩都没看到,何谈梅花?
梅花。
只有苏迪雅身上有梅。
画中梅藏匿。
清黎恍然大悟,完全展开山河表里图,放在苏迪雅的红斑之上。她身上的梅花与这绣图融合一纸,点点红梅印在这绿野之中与这山川相连,断断续续,巧妙融合。
竟悄然化为了一副字字殷红的血书,笔锋凌厉,每句苛责,都在质问着那个天下独尊的帝王。
上写:
南境大遂,只需久防,敌军便不攻自破。
原以陛下大喜,臣霍连徵不懈于内,攻防在此。
曾多次上书兵甲不足,粮草不足,可陛下屡屡无回信。
苦等唯独密旨一封,交于臣。
陛下命臣诱敌进觀山,并令率林元正与臣合力围剿,便可化解这难题。臣不宜异同,谨遵陛下之命,南定觀山,庶竭驽钝、攘除奸恶,浴血至最后一刻才骗局。
或许臣早已知道,只是不知臣拼死效忠的帝王早已不是彼时进尽忠言的陛下。
清黎双眼呆滞,脑中一片空白,曾想过觀山的主谋可以是任何人,却未想到是庆帝。
绝对不可以庆帝。
她双眼微微缠着,离着桌案三两步的距离也被吓地浑身摇摇颤颤,勉强虚扶着桌案坐了下来,一壶接一壶地灌着自己。苏迪雅看见清黎六神无主的样子,急切地前去关心,可无论再怎么唤她,也再无反应。
清黎莫名地恐慌,她终于知道那萧璟云命簿上的最后一页,为何被定为谋逆为何他会走入枉死的结局为何庆帝这么反对萧璟云彻查觀山案
她太清楚萧璟云是非分明的性子,若他知道了此事,定会冲向殿内,让一切罪恶皆昭,他会挑衅庆帝最引以为耀的皇权和权威,他会在百官面前揭露庆帝谋害权臣的嘴脸,他不会顾念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庆帝承认罪行。
为什么主谋一定要是庆帝
萧璟云真的会死是毫无生机的死棋
清黎捏紧了山河表里图,面色铁青。
*
萧璟云披着裘狐大鼇冒着微微冬雪踏着沉沉的夜色走入侧殿,冰雪落在他的眉目间还未来地及融化。内庭还未点灯,漆鸦的氛围连萧璟云忍不住蹙了眉头。
从前身旁也是此般孤寂,可他只顾与诗书为乐,浑然不觉。可如今孤单、冷意死一汪苦水趁他不备之时就会趁虚而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喜怒不行于色的萧璟云此刻毫无顾忌地将神伤外露,以至于在漆黑的殿内都清晰可见。
他轻叹一声,又闻到一股甜腻的糯香。
桌案上放着碗还散着热气的酒酿圆子,白花花的汤面上还洒着今早刚从树枝上掸下来的桂花,甜味中还缠着淡淡的雅香。可这不足以让萧璟云舒缓眉头,他从不喜吃甜食,这股味道甜得他胃里泛酸。
萧璟云点燃蜡烛,正欲唤来逵叔把这碗酒酿圆子端出去,却抬眼看见桌案旁清黎素罗青衫以待,乖乖地居腿而坐。
是在等他。
不知为何,萧璟云今日观清黎水灵灵的杏眸泛着微红,弯弯盈盈的柳眉颦在低处,顾盼生辉的面容此刻暗淡无光,她紧紧地坐在此处连萧璟云进殿点灯都浑然不知。
萧璟云轻念:“清黎。”
清黎霎时如软泥一样摊在地上,面色惨白,后又如濒死的鱼儿被人重新放生回大海,嘴唇一翕一张缓和了好一怔才回过神,揉着眉眼对萧璟云笑道:“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碗酒酿圆子,趁热吃。”
萧璟云脱下裘狐大鼇好生规矩地叠在清黎脚处,端着圆子一勺一口地送进口中。面团中的生粉还未完全煮熟,汤汁又放了许多白糖,过于齁甜,他嗓子腻得难受,却还是全部送入口中。
因为,他知道,清黎从不做饭。
今夜,她有事瞒他
萧璟云清润的嗓音染着些许凉意,他不想主动逼问清黎,只道日常琐事:“从未品尝过你的手艺,我今夜有幸能尝到,只是有待提高。”
他故意轻松玩笑,想引起清黎往日的讨骂缓和气氛。
可清黎杏眸黎早已清润了几分泪意,只是强忍着:“璟若你想,我们今后还会有这样的日子的。”
萧璟云柔声道:“怎么了?”
清黎握着他的双手,感受着他细微处寒凉的体温,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的手好凉。”
她清晰地知道她该交那字字印在山河表里图上的血书,可她不敢,可她又太清楚萧璟云的性子以及他一生认定的道义。
萧璟云把法正、国民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
清黎想到曾在南陵问过萧璟云的愿望,他说唯愿家国永安,不懂七情的他却懂守护万民的忧喜。他生来有着自己的使命,神性让他无私奉献于苍生让他一民,无论高低贵贱。
清黎知道她不能再为人的度量去决定萧璟云的去留,是自私的。
萧璟云是扶桑,是神,他的命途是他的意志。
可触到他掌心温度的那一刻,清黎犹豫了。
手背冰冷,掌心温度炙热。
她开始舍不得这凡间的点点滴滴、朝夕相伴,是她教会了萧璟云七情,让那个孤高的神有了人性。可事到如今,又要亲自将他送上神坛。
清黎该放手,让他完成为神的最后一步。
不知,自己的指尖已经用力嵌进萧璟云的皮肉中,眸里浸润几分泪意。
“我知道我不该问出口,可我想问你,愿不愿为自己活一次?”
萧璟云半知半解,隐隐有了些许预感,脑中嗡嗡作响,直到看见清黎藏在腿后的山河表里图,眸色瞬间深谙。
清黎未得到回应。
知道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的不耻,还是颤着声音再次问一遍:“我能留住你吗?”
她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了上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近在咫尺,只要萧璟云微微低头,就可以轻易吻上他。
萧璟云羽睫轻颤,五指紧紧地捏着自己衣角似要搅得粉碎。
没有犹豫选择,只是舍不得
他的眉眼半遮半阖,侧过脸去,敛起脸上所有可见的温纯。
“我早就应该知晓的,哪怕有了七情,你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苍生”
始于小爱,终于大爱。
萧璟云的选择已然明了。
无可抑制的一滴眼泪滑落,清黎强掩着内心横冲直撞的哀伤,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哭声落入萧璟云的耳朵中。一滴泪滑落,无数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幸得她早已背过身朝着殿外跑去,掠过的疾风扬起她的头发。
她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
她倚着无人的回廊,柔弱的脊背弯了下去,眉宇间的哀伤尽露,哭声从嘶哑、咆哮到低地只有哭声。
可清黎终究没有听到萧璟云的答案。
萧璟云还未回过神来,指尖还残留着清黎发丝掠过的触感。
从前守护晟国万民,对他来说是无可推辞的责任。
他不懂为何,只知责任。遇到了清黎,他才懂爱,才知守护的意义。
爱无区别,也不分大小,守护苍生不是因为至高无上道义,而是因为有了那份七情和可贵的人性,才知守着苍生黎民,也是守着自己心中所爱。
“爱众生之微茫,独爱清黎一人。”
“一生所爱,虽死不悔。”
清黎前世
“我没罪, 凭什么让我悔悟?凭什么送我阎罗?凭什么?”
声音沙哑,无力地嘶吼, 一听都听不出本分像女子细软的声线。
声声愤怒。
声声无望。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点点星星的光芒都没有。解蠡猛地从床上惊醒,虚汗阵阵,缓了好一阵才觉得冷汗濡湿了后背,布料严丝合缝地贴着后背光淋淋一片。
解蠡再无睡意,思绪一直困在百年之前。
凡间的太阳很晒,解蠡捧着本破命簿在凡间无所事事地闲逛着,内心无比渴望重回上清。他感慨着自己简直是从天上坠入泥里了, 百年前刚继承了司命仙君一职, 原本以为就是在凡人命簿上填几笔的苦差事, 一日一夜、一月一年地写他早已乏味,前几日写得命簿都是格式化地写着桥段, 不巧被玄乐大仙看见, 勃然大怒,贬他下凡游历数月。
他垂着头叹着气,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颓然地走在街上, 引得许多坐在街角的孩童嬉笑嘲弄着他是个破要饭的。
呵呵。
哪有要犯的穿着如此华丽?看着这个小镇里百姓着的粗布、烂布才更像个乞丐
霎时,他问道一股烟熏之气, 远远望去, 黑烟滚滚而散在上空。
外乡人驻足议论:“谁家着火了?”
卖菜的周婶拿着大葱挥着苍蝇,满脸不屑:“怎么还烧着呢, 怎么还烧不死呢?果然是个巫女,毒不死, 连烧了几个时辰都不死”
“真是晦气。”她驱赶得力度更大了些,一葱挥在了还在飞舞作祟的苍蝇之上。
解蠡耳尖微动,听到耳旁凄惨地尖叫声,悲凄、凄凉的叫喊让人叫得心碎。他连忙一路狂奔,寻着那烟火浑黑之地。
到时,村民一桶接一桶的水浇灭着还在蹿着小火苗的柴堆,嘴里止不住地骂着晦气,还特意一脚猛踩在了一个被烧的漆黑的头颅之上,吐着口水。
黑烟袅袅盘升上空。
青砖篱墙下、十里长街上,唯有一位女子浑身被烧成炭灰、满目疮痍,皮肤干裂如龟文般裂开,就像一个被燃烧焚火殆尽的枯柴。枯乱到肮脏的头发上,臭气熏天到无数果蝇都在她的头上乱飞。
不成人样。
难以还能称为人。
解蠡心中为之一颤,悲悯如爆发的山洪,无论此女子犯了何种滔天之罪,都不该如此残忍的对待。
正当慢慢走近那具烧得枯黑的身躯时,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一个三根似柴火般瘦弱的手指扒住了他的衣角,只见黑色的头颅微微在移动,拼死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被大火烧成这样,竟然还没死?
她扒着他的衣袍,双眼愤怒之中含着悲凄,无助的热泪夺眶而出。
“仙君,我想成仙,我想脱离人世。”
“仙君,可否助我?”
解蠡看着黢黑的身形,脑中浮现出她曾经的模样,无法想象地上的人模样长得如此可人,柳眉弯弯,笑起来连着杏眸也弯弯的,肤若凝脂。
那漆黑的人又颤着声:“我知道你是仙君,我看的出来!”
阵阵恶臭熏得村民早已散去,这里唯有解蠡一人。
解蠡软软地垂下睫毛。
铁链声铮铮,谢必安手上甩着重大百斤的锁魂索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见到解蠡难免有些惊讶,见到还残留着一口气的清黎更是震惊不已,笑道:“来得巧,来得又不巧。”
“巧的是,见到了上清的司命仙君。”
“不巧的是,来早了几步,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还没断气。”
清黎吓得面色铁青,死死拽着解蠡的衣袍:“仙君,仙君,求你救我,我不要下地府。”
谢必安拿出小铜镜照着自己的身形,镜子中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不要因为我是白无常,就觉得我可怖。”他拿着绳索勾着那个黑炭,伸长了猩红的舌头:“听那些村民说杀了人,有什么怨什么仇可以提前想好说辞,免得到时候在阎王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
清黎听到杀人一词,更是吓得直直缩在了解蠡之后,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他们冤枉我的,我不敢的”
谢必安跟吓小孩似地说道,手上的铁链往回拽了拽,清黎就这样被扯着被迫往前:“由不得你,快点咽气,跟我走!!”
他啧了一声,呢喃道:“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跟我费事,我还要回去看着月黎,免得她又偷偷去找那老不死的。你听到没,快点死!!!”
清黎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连连后退,那脖子之间被勒出肉眼可见的红痕。
解蠡一指仙法劈开锁链:“白无常,此事交给我来管。她一个凡人能窥出我的仙身,与仙道有缘。”
谢必安凤眉微挑,昵了一声多管闲事,又念着何必在此苦等,等着清黎咽气了也不迟,便悻悻退下了。
清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个稻草,喉咙里哽咽个不停:“谢谢仙君。”
“等我成仙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仙君!!”
“然后让所有杀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让这里所有人诬赖我的人血债血偿,”
司命眉头紧锁,攥紧了手心。
怨念深重,根本点化不了,她的心中早已被仇恨蒙蔽。
解蠡凝望着清黎:“杀人也罢,没杀也好。我不管你有何委屈,你都要摒弃你所有的执念,修成大道。”
“不许去再怨任何人!更不许以暴制暴。”
清黎哭着:“仙君,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他们才是杀人犯,他们活活要烧死我!”
解蠡看出清黎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怨气:
“此言再讲还有何益?”
“若想成仙,就要放下所有执念,不能再对世俗有任何怨念。”
句句皆是好意,在清黎耳朵听着却极为刺耳。
解蠡虽动了恻隐之心,但内心守正:“要想成仙,我要先送你去地火焚心,去除你对尘世的憎恨,换来三根清净,方能得道。”
此话一出,他的衣袂被烧成木炭的松开了,只听到清黎轻轻喃了一句我总归跟所有人殊途同归。
解蠡只觉得此女子性子如同倔驴一样,不把自己逼到悬崖绝不回头,念着她刚刚又天生怕死的模样,可能死到临头才能悟出放下执念。
衣袍飘扬,他悄然离去。
一日后。
他前来看清黎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他问:“可曾悔改?可曾放下怨念?可愿意跟我去地火焚心?”
清黎全身摊在地上,寸步不移:“仙家真是讽刺,以苦难为乐”
解蠡觉得她污了自己一直仰赖的天理,愤然离去。
三日后。
他瞧见清黎口角干裂,意志都有些涣散。
他劝:“何必在执念于村民,他们皆是愚民,你只需差这烈火灼心就可以去除怨气,得道成仙。”
他道:“我这是为你好。”
清黎冷笑一声:“若真的为我好,为何还要罚我去受这地火?真为我好,为什么不去烧那些村民?”
解蠡冤她冥顽不灵,不知教化。
七日后。
他瞧着清黎奄奄一息,时日无多,此时连谢必安都带着锁链来了。
解蠡虽在清黎这里屡屡受气,但还是秉着慈悲:“我是真心地点你成仙,清黎,很多东西,放下吧。你若成仙,只会觉得皆是一场空。”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必安吹着口哨倚着一颗古老的枯树,感慨着女子生命多么顽强啊。
清黎抿着唇,直到没了气息,也没求过解蠡。
悲悯在解蠡心里横来横去,满脑子皆是清黎抓着他的衣角似哭非哭的样子,心里像是被紧紧揪着一样。他叹了一口,将冷尸抱在了一个枯树底下。
满眼皆是怜惜。
他想救她,可是她终究是摒弃不了人性,未能点化。
天雾蒙蒙的,开始下着小雨。
谢必安好意提醒道:“司命仙君小心别被淋湿了,早些回去吧。只是苦了我了,还要在这等着她的魂魄出体。”
解蠡叹息着,呆了数时辰,终于离去。
谢必安抬头扫了一眼这参天大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树干曲延四方,只可以没有长出树叶。
只可惜未有垂荫,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地上冰冷的躯体又被火烧又被雨水淋的,连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谢必安也在叹着这姑娘的性子也太倔了,跟她的魂魄一样迟迟不肯出体,就这么怕跟他下地府?
还好来的是自己有耐心,要是是黑无常来了保不准要多挨几棍子。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冷尸的一切。
谢必安在这里等了多少日子,这大雨就下了不少日子。
不少村民看着这冷尸只是快步行走,嫌晦气。
看着脸已经腐烂变形,还被乌鸦啃食了大半去。
黑成木炭的脸被大雨灌溉着,谢必安终于出声劝到: “再撑下去,你魂魄可就涣散了,连阴府都去不了。”
“走吧,别淋雨了,躺在这里没人给你撑伞,只会引得乌鸦来啃几口,还是快快跟我去阴府,好吃好喝地供着祖宗你。”
“仙点化你,你不听。鬼劝你,你不理。”谢必安撑着脸:“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了你个冤鬼,难不成你还要我身后这颗枯树点醒你?”
日复一日,连谢必安闲着无聊,也不在这等着了。
清黎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执念了,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憋着一口气,就此消散也好。
真希望随了白无常的话,就此消散于天地。
来时无人关心,去时也是如此。
好像她的生命就该无人知晓。
朔风鼓舞,满天的雨水把泥土冲得翻卷。
雪裳猎猎的男子在雨中慢行在枯树下,雨水慢慢,却不肯污了他的衣摆,一尘不染。月波般的清辉在他如玉的脸上流转,他手中指着一把扇未成撑开,温和如玉。
他理着衣袍,挨着清黎的尸骨盘腿而坐。
他像是使出了什么法术,原本避着他的雨水,也纷纷朝他落下。
一日、三日、七日。
大雨倾盆而下,势如洪流将村民每一个人都冲得垂下头颅,甚至有些壮年被雨水拍打得跟伏跪一样磕地上。
一月、六月、十二月。
风吹日晒,眼前的男子就和自己默默受着,未有一言。
清黎都不知道,他的意义
只觉得那俊美的男子疯了。
一年。
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年。
雷电交加,电闪雷鸣。
雨势不停,没日没夜的大雨汇集了洪流,将村民搭建的木屋冲垮,导致村民在此年间早已活不下去,纷纷向着外面的村落跑去。
桃花村原来人声鼎沸。
现在渐渐地都见不着一人。
清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没有了,魂魄只消散地只剩下一指头,她托着残缺的身体慢慢爬出来了身体,静悄悄地坐在一直阖着双眼的男子身旁。
算着日子,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陪了自己淋了一年,衣衫都现在都还未干。
清黎静静望去,少年郎脸上仿佛洒下两点金辉,矜贵之态,让她也摸不清头脑如此高贵的人为何要在这里。
少年棱角分明,一双剑眉格外秀气,面容清俊。
是她在村子中从来没见过的角色,看得清黎红了脸,竟然在消散之际犯了花痴。
若是她是个普普通通,生下来看不见鬼怪的女子,便可以无灾无难、不被人厌弃地过一生,她也可以安乐地相夫教子。
婚嫁…
若是能婚嫁,自己理想中的男子应该是像村子里的王二狗一样勇敢正直,也可以像这个男子一样长得赏心悦目。
少年郎墨睫微动,终于受不了这热情似火的视线,抬眸冷眼觑着一直偷瞄她的清黎。
清黎更觉得觉得他目若朗星,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跟男子呆在一起,还是这么近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彼此,大脑空白一片。
他微微垂头看着清黎正在消散的指尖,知道他时日无多,真的要消散于天地万物。
清黎终于耐不住好奇心问他:“你为何在这里?为什么要在此陪我?”
他凝眸不答,看着不远处,目光深沉。
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酷无比。
清黎接触过了司命和白无常,突然感觉此人才是最难相处的。
只可惜她现在也没空计较那么多了,她掰着手指头,为自己的生命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
心情渐渐低落。
“三。”
“二。”
少年郎看着来人眸底漏出一抹察觉不易的喜悦。
清黎心跳停了一个节拍,原本颤栗的身躯此刻却感觉暖烘烘的。
一个橘色的光影罩在了自己的脸上,清黎冰冷的身躯开始渐渐回温,心里也不知为何泛着暖意。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连站立都是颤颤巍巍,可他颤着身子拾起了地上的纸伞。
身体淋湿的他却将纸伞小心翼翼地打开,撑在只剩化为一堆白骨的清黎上,也挡在了清黎的魂魄上。
下了一年的大雨,雨势慢慢下了下来。
暖光透过严丝合缝的云晨照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眼泪无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老人望着这堆白骨的神情满是怜悯,叹着可怜,也叹着桃花村渐渐只剩下一人,便是他。
他念着落叶归根、尸身应该入土,布满老茧的手一点点挖开土壤,松着土,一根根将白骨埋了进去,为她念着经文。
滚烫的泪水落在地上。
她垂着头,不敢看。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有些惶恐,要是这老人知道葬的白骨是谁,还会不会挖土?
老人念着清黎的名字:“清黎,去吧。”
他抚着石碑,双眼红肿:“我我早就应该来葬了你,只可惜这大雨一直不停,我不敢来,这雨水冲垮了一整个村子、无数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个。”
“这雨啊我啊”
“我时日无多了,马上这村落要一个人也没了。”
“只是在我死前,我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好生葬了你,咋桃花村都讲一个来生,入土的人才能好生投胎。无论你有没有杀了员外,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无论你是善是恶,人死了总归要归根。有错就去阎罗殿好生悔改,没错我希望你早日重生,下一生不要再这么苦了。”
他老手抚平着所有土壤,将整个尸骨完好地埋于底下。
老人发愿:“无论如何,去投个好胎吧。”
老人一口气像是终于使完了,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他无法再落叶归根了
天空终于放晴。
一年不停地大雨,终于落下帷幕。
清黎再也抑制不住酸涩,转头扑在了那与她朝夕相伴的男子怀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他的身上,整个身躯慢慢地回溯,整个人也不再寒冷。
她窝在他的怀里哭着,阳光暖暖洒在二人的脸上。
扶桑不喜与人亲近,僵直着身子。望着放晴的天空,她的怨恨所化的雨水终于消失地无影无踪,一切向阳而生。
扫眼看向老人,他也赌对了。
世间终有善念。
他终于开口:“清黎,这世间总会有人怀着善念待你。”
不止神、仙、鬼,更为人,即使世俗泥泞不堪,总有善念冲破崎岖的土壤,最终发芽。
只是这发芽的不只是善念,还有那枯萎已久的古树。
*
解蠡梦到清黎前世,自己亲手将她抱在树下。回想着她的尸身,心中的悲悯迟迟未回过神来。
清黎应该是死后顿悟了他殪崋的话语,修成了仙。
所以,是他点化了清黎不假,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可他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有着清黎的影子,他召出往生镜看着清黎和扶桑郎情妾意的样子、她的素手抚上萧璟云的眉目,更看着清黎躲着柱子后嚎啕大哭,相伴多年的他还从未见清黎这么哭过。
清黎总是坚韧的,可现在她竟然为了扶桑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千算万算、用尽谋略还未能二人彻底背心?
解蠡穿戴好衣袍,撵了一指法力,来到清黎身后。
此刻她锁骨如蝶翼一样颤动,抖动不止,伤心欲绝的样子连解蠡出现在他的后面也忽然不知。
“清黎。”
他柔声出声安稳,换来的只是一句冷意。
“我已经交出来了山河图,萧璟云会死,一切都按着命簿进行的。”
“司命,我累了。”
清黎是真的累了,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心中终于泛起了涟漪:“回忘川吧,清黎。”
“我会帮你拿到眼泪的,你只管回忘川等着我。”
清黎双眼红肿,柔声的话语好似回温至从前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司命,我想在这里陪着萧璟云直到最后一刻。”
“为什么?”
“我爱他。”
妖妃
元日将至。
街区上, 喜气洋洋。百姓开始扯着嗓子贴着喜气的字画或请来工使挂着红锻、农家小娘子手上提着个篮筐装着各色蔬果和彩糖赶着回家。小摊贩也备好了年岁的荷花灯和面具,茶馆饭馆研究这着不输皇宴的菜式。到了夜里, 大红灯笼和灯带点亮十里长街和曲水,卷着微边的花灯成群地浮在河上。
东宫向来清净如禅园。
少许鲜活,还是由清黎到来打破的。
可最近清黎也沉寂了下来,仿佛一个落叶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这几日她学会了发呆,学会了静静地倚在那个栏杆上,发丝胡乱,整个身躯躲在了柱子后听着逵叔、傅简、侍从如往常一样问着萧璟云安好。
从小喜欢喧闹的她,这三日总是一言不发,守着这难得的平静。
唯有宁静, 才是最好的。
只是避着不见萧璟云。
哪怕在回廊相遇, 她总是先行背离的一位。
她也曾在走远后偷偷回望过, 回廊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二人这诡异的举动惹得东宫上下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傅简踩着木梯子,在苏迪雅的指挥下左右挂着红绸, 连挨她好一顿数落骂他呆若木鱼, 不是左边高了就是右边又有点低了,反正是怎样都遂不了这小祖宗的性子。逵叔就在站在一侧缕着胡须,眼中含笑地看着他们争吵。
“傅简,你猪啊。调了几次了, 你能不能让左右对称,在一条直线上啊。”
“真是受不了你。”
“要不是这些侍卫都趁着元旦回家省亲了, 还用得着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吗?”
傅简心里也苦啊, 太子妃转了性子,连带着殿下也转了性子。
平日里殿下只是寥寥几句, 近几日总是唠叨个不停,简直和他这个碎嘴子有得一拼, 无非就是劝着花样让他多读点书。往日这些活也也轮不到他这个正三品亲自上场,今年承着萧璟云的转性,谴着一批接一批的侍卫回家过年,本来人就少,这样一波波差遣下来也所剩无几了。
不过好在,他几年月银和红封比往几年翻了十倍不止,没准还可以屯着银两讨个老婆。
还未等傅简最后一脚踩稳,苏迪雅已经狠抓住他的耳朵:“今年的年夜饭也就勉强交给你了。”
“凭什么?”
苏迪雅故意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凭着厨子都回家乡过年了,就剩我们几个了。殿下和阿姐是你的主子,你使唤不得。逵叔已在东宫兢兢业业半生,地位在你之上,你还能差遣谁做饭??自然是你!!!!!”
傅简忍着耳膜被吼的短暂性耳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一倍:“啊?凭什么??殿下和太子妃肯定在除夕之夜进宫,我和逵叔会找个饭馆好好搓一顿。至于你,自求多福吧。”
二人旋即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逵叔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只能在旁边干劝着,苏迪雅恼了直接一脚断子绝孙,踢得直接把傅简躺在地上起不来。
逵叔眼见不妙,赶紧请来萧璟云。
苏迪雅一看萧璟云来了立马焉了声,对着性子冷淡的“姐夫”,她总是拿捏不住。傅简闹气来了小孩子习性在地上撒泼打滚,请着萧璟云严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魄公主。
谁料,萧璟云聪耳不闻,拿着身上珍贵的白玉坠子交给苏迪雅:“你阿姐想南陵了,趁着元日陪她回去一趟吧,我让傅简陪你们同去。”
“带着这双玉坠子,一路可畅通无阻。”
话语是温润的,可生冷地像句命令。
苏迪雅颦着眉头:“没听闻阿姐说明过啊。”
倏然庭院外,几位紫袍太监踏下,恭请萧璟云:“陛下有请太子殿下共商元日宫宴。”
萧璟云敛眸,脸色稍沉,言语再不留情面。
“即刻收拾包袱。”
“傅简,若是清黎不愿意,把她绑走。”
*
萧璟云与庆帝的赌约闹得沸沸扬扬,事关觀山一案更是让每个官吏上朝前都胆战心惊,林元正已经伏法,早该清案。可萧璟云犯着天威重案重提,后果可想而知,这太子之位是一定保不住了。
眼见期限只剩三天。
昭阳殿。
庆帝负手立于金銮御座之上,揉着酸痛不已的太阳穴,敛眉沉思,无论何时周身散发的都是不可睥睨的天家威仪。
他心想萧璟云定发现不了密函的事情,昨夜他也将贞观年间的捷报一封封烧得一干二净,再怎么查也绝对查不到他与此案有关,觀山案到林元正这就为止了。
此番特意唤萧璟云前来就是为了有意提点离他和萧璟云约定的期限只剩三天,除夕夜一至,一切终将尘埃落定,再没有人敢提起这桩旧案。
解蠡面若冰河,倨熬隐忍,一味地告诫自己要忍,乾坤尽在他怀。
可那句真真切切听到的我爱萧璟云,又把他重新带回了三日前的月下,忆起她身形迁徙,手枕在扶栏上,秀眸似水一般明澈望着湖面,气若幽兰,说着那羞人的情意有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清黎
为什么
短短的凡间两年,竟然可以让清黎如此沉醉,她应该比谁都明白此话的分量。这份恋绝不简简单单是诉说爱,而是愿意携他一起打破三界纲常,哪怕已有了月黎和月老的例子,她也毫不畏惧。
为什么?!
解蠡想到那句话牙尖都在打颤
汪怀言丝毫没有观察解蠡隐忍不发的怒意,倒是积极地向着庆帝献媚:“仙师来了晟国还真是福佑我大晟,看着旱涝之地如今都风调匀顺、频发的时疫和天灾都没了影子,现在嫔妃和王侯一得了空都会争先跑去法安殿诵经,祈求得上一字。”
庆帝一改愁容,慨而笑之。只是念叨皇后的纤弱的身子,如折柳一样风一吹又倒了,原本诵经祈福让皇后的头风好了大半,谁料又遇见了林元正养病之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天高地厚的太监或者婢子竟在皇后那泄露了风声,林氏听闻更是重病不起,现在连诵经也无用了。
庆帝再次追问道:“解蠡仙师,皇后的病可还有法子?”
殿内幽静只有几位太监匆匆进来添了几块炭火,再重新合上了金兽盖子,匆匆退下之时,差点与太子殿下撞个满怀。太监甚是错愕,萧璟云想来懂礼数、无可挑错,未得旨意就贸然进殿,是不尊陛下的龙威。
他吓得只敢掀着一半的眼皮偷扫,萧璟云的青山被风吹得浮起跌落,在眉宇间见过从前唯有的戾气、真有七分学到了帝王的威震天下的气势。
庆帝也有为惊讶,示意汪怀言带着左右侍从皆退下。
汪怀言示意,笑着屏退左右,恭请仙师时也察觉不染世俗的解蠡此刻眼神幽深,眸底光射寒星,满眼对萧璟云写满了敌意。
手悬了半时,这仙师也未挪移一步,依旧面容冷峻。
庆帝一手挥着绣袍:“罢了,仙师不是外人。汪怀言,你先退下吧。”
四座皆退,三人形成夹立之势。
“陛下,不觉得自己太过迷信天象、鬼神之说了吗?身为帝王,不以脚踏实地建设社稷、体察名民情来邦兴。”萧璟云率先开口,冷眸扫上解蠡:“反而亲信歪门邪术。晟国上下人皆知皇后娘娘是因为忧心林将军而重病不起,与仙、鬼有何关系?”
“是陛下心中的邪祟害了皇后,陛下也只想用鬼神之口为自己开脱,换来与自己无关的安慰罢了。”
萧璟云身躯凛凛:“就轻避错,偏听偏信。”
“住嘴!”
庆帝猛抓起桌子上一切能掷地物品扔向萧璟云,砚台里的墨水泼洒般黑染在地上,几滴笔墨无意染上萧璟云的眉眼,凌厉五官下是黑墨遮不住的万夫难敌。
“你在忤逆朕!顶撞朕!朕就知道生了你个逆子,绝对有一天会图谋朕的位子。”
“那预言果真没错,朕会死在自己皇子的剑下,朕会被谋权篡位!”
萧璟云眸光锐利深邃:“并未人人都羡慕陛下的龙座,陛下大可放心,我不会是谣言中人。因为这皇位令我憎恨,这皇位之上的人也并非我敬仰的帝王。”
激融的血液一下子被愤怒冲向大脑,庆帝猛地起身一阵眩晕,步态皆有些不稳,好在观戏的解蠡单手搀住了陛下。
解蠡还是真的小瞧了萧璟云的城府,句句皆是在宣泄觀山案的怒气,句句又避之不言,他在等什么?明明手握了霍连徵的血书,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若冰河背里则掐算着一切,不由得蹙了眉头。东宫上下所有人都被他借以各种借口全部转移,看来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就连清黎
想到清黎,脑中又忆着那句我爱你。
观着扶桑,又念起他所有离间之计皆落空。
他不信。
他要的不是这种结果,不是互相情意绵长殉情,他要的是分甭、是离析,是命簿上萧璟云被所有人背叛、包括清黎。
解蠡眼尾泛着薄薄的红,轻笑:“本不该打断,但殿下刚刚说觉得鬼神是假说?可惜了,这世界上不止有仙、有鬼、还有妖。”
萧璟云:“妖言惑众。”
解蠡笑容阴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危险十足:“皇后林氏的病迟迟不好、殿下如今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撞陛下,皆是因为有妖啊。”
他笑着看着萧璟云:“妖邪就藏在东宫。”
庆帝黑眸眯起:“仙师,你说什么!妖邪,在东宫?就是那个邪祟害地皇后卧床不起,就是她害得朕的超纲三番两次被萧璟云浑地天翻地覆?!”
“妖是谁?如何鉴别。”
解蠡阴冷的声线从唇中吐出:“陛下,邪祟要以真火才能烧死。普通的火,烧不死,所以一试便知。”
三两步距离萧璟云便走到解蠡面前,温润全部舍弃,气场冷戾到极点,目光冰冷如利刀,渡上一层骇人的冰霜。
拽着解蠡的领口,威胁道:“你敢。”
解蠡浑身上下的血温也在叫嚣着此刻为人的扶桑:“殿下,这么激动,是不是知晓在下讲的是谁?可在下并未指名道姓,殿下这都猜出来了?”
“是因为她全身上下有烧伤吗?殿下何不想想,这么重的烧伤,若是凡人,她为何还活着?”
“我并无想要了她的命,只是带殿下看清妖邪的真面目罢了。”
庆帝浑然大怒:“御林军!查!东宫所有女眷丢入火场!”
萧璟云不妙,转身欲走。
沉重的隆隆身迅速围向萧璟云的四周,明亮的铠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以势不可挡之势团团围住萧璟云,尖锐长枪从八方抵着萧璟云,空气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再往前一步,血染宫殿。
“拦住萧璟云!”
“朕今日倒想看看是哪个妖,把举国上下搅得不得安宁!”
*
听见马声嘶鸣,感受到体面传来马蹄的震动,久久不停,无休止死大鼓似的鸣叫。震耳的马蹄声由远及及近,举目望去,大批银甲和一位道袍飘逸的道长站在东宫门前,参差的剑刃指向东宫,泛着凌厉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傅简左大包右大包拖家带口强拉着被八根身子捆好才拖动的清黎退开沉重的府门,便看见一片银光刺眼。待看清之后,面孔上是毫不掩饰的慌张:“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东宫!”
萧承宣端坐在马上,饶有兴趣地转着玉扳指:“皇嫂这是要去哪啊?送你一呈。”
“哟,已经绑好了,倒是省事多了。”
清黎并无在意,赶紧把苏迪雅护在身后,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躲在层层银甲之后。两缕垂在而后的发丝散落,血红的双眼皆是震惊,声线却尤为平静:“既然来了,躲着干嘛?”
脚下的大地跟着列兵的左右让道,也跟着晃了晃,解蠡一袭白衣飘飘缓缓走来,白纱的笼罩下似幻似真,远远看去如神仙踏风而来。
“在下算出东宫藏着妖邪,特来鉴别一下。若没有,便还太子妃和身边女子的清白。”
清黎示意傅简不要冲动,寡不敌众,静观其变。
她很清楚地知道司命是冲着自己来的。
“放了苏迪雅。”
“我跟你们走。”
萧承宣弹了弹落在他腕带上的枯叶蝶:“这可不行,都还不知道哪位是妖邪呢,怎能错放?必须要火试试,能烧死的那个便是人,烧不死的便是妖。”
清黎冷哼,利索地解下衣带,掀开层层外衣,自然落下。
神情冷然,露出满是烧伤的手臂:“够了吗?不就是为了给我按一个妖邪的罪名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妖!绝对是妖!这么严重的烧伤,绝对不可能活下来,古书上说女巫都烧不死,何况是妖,怪不得她会巫蛊。不对,那不是巫蛊,是妖术!”
“怪不得太子自从娶了她后愈发魔怔!妖擅长蛊惑人!”
“看来不是蛊,是妖术。”
兵士征讨之声络绎不绝,从找妖演变到了污蔑萧璟云,再知统一口径:烧死清黎!
四座哗然。
清黎身后三人也哑地不知道所些什么,苏迪雅眼泪滚烫落下,拢着衣袍赶紧给清黎披上,无助的说着阿姐不是,渺茫话语终是浮游撼大树,入不了那些愚昧的、幸灾乐祸的人的耳里。
萧承宣抬了抬手,逵叔和傅简都被麻绳五花大绑捆在了地上。又命令着几个侍卫抱来几大捆干草,又在众目睽睽下将清黎压至归云殿内,四周惊恐地百姓也娉娉婷婷地凑上来。
清黎被困在归云殿内,看着虚窗外几位士卒高举着火把。
如此熟悉。
就像一切都经历过一样。
解蠡隔着门扉径直站在她的面前,眼神丝毫不畏惧。
清黎看着司命只想冷笑,以两人能听见的耳语切齿到:“你到底想干什么,司命?”
解蠡接过火把,明亮的火焰遮挡不了他眼里的漆黑:“清黎,你这么聪明,你猜猜?”
“你疯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风清云朗,郎朗烟熏起。
解蠡说得温润:“你呢?你没疯吗?你一次次毁了扶桑的命途,而我只是将这一切拉向正轨。”
清黎:“一切都在朝着命簿走了你还不满意吗?”
声线陡然狠厉:“不满意。”
“为什么?”
“因为你爱上了扶桑,扶桑也爱上了你。”
他将火把渐渐降下,火势触及干草像是电光火石般点燃,迅速朝着清黎蔓延开来。
“天理难容。”
“我也难容。”
下葬,定钉
四方列阵的兵士列阵以待, 看着烈火在甘草上一触即发,迅速蔓延开来,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呛火味道,看着火势慢慢地攀上宫角,火烧似生长的爬山虎一点点上沿,茭白的窗纸被烧成了挥洒在天中的灰烬。接二连三的闷响,混杂着云顶梁木在这场大火中根根断裂砸下来的震荡。
萧承宣坐在石凳上满是悠闲地品茶,看着这漫天的火势常常地喻了口气,瞧着天际的黑染侵蚀着琉璃的火烧云,又命人多加了几桶的油水,听着噼里啪拉地火星子爆地更烈, 屋内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划破长空。
他向来不信神佛之说, 只是遥想着还困在宫殿内的萧璟云, 将手中的清茶暂时搁浅下问着身前的白衣:“解蠡,清黎真的是妖吗?”
“不过是不是妖都与我无关, 我来此也只是想看看萧璟云能为一个女人疯到何种地步?”
解蠡微微拧着眉头, 听着那声声无力悲绝的叫喊似一把利刃刀刀割着他心中最柔软的位子,凌厉愤怒。胸口剧烈起伏,被压制在心底的愤怒和怜惜也缓慢地滋生出来,为什么事情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还记得在忘川看着她日日买醉痛苦, 一时不忍才给了她希望。看着命簿上已落的结局,才放任她下凡寻泪, 结果她一步步行差踏错、藐视天规, 如今还要毫无畏惧地违背天理说出贪恋神君的妄言。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只想悟仙道, 可惜她终究是点不通
眼见解蠡并不搭理自己反而神情一脸苏穆地看着晟宫的方向,而不是殿内正在被烧的妖女, 萧承宣到:“你在等萧璟云?”
解蠡难得地应下他的话:“你说他会来吗?”
“若是个聪明人定不会来,可惜,他向来不是。”
*
尖锐长枪从八方抵着萧璟云,刀间和肉身相抵,雅正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愠色,还有一抹破碎的绝望之色。清冽的冷风抚过他的墨发,阳光映射在身后的阴影里。
以迅雷之势,他踏着士卒的肩,柳云似得腾空跃起,抽出一位士卒腰间的长剑,如白色星光般地斩断前面七七八八的长枪。丢了武器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长枪已经丢了半截,迅速后退,身后涌现一批以膝抵着银盾的守卫,左后及身后的三方又未读上来。
四周气流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列阵的长枪和一剑孤影在殿内相向。
匆匆前来的护驾的汪怀言被突然呼啸而来的断刃,一下子瘫坐在了石地上,脸上也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白衣在银甲三件三出,依旧不屈不挠,无数剑影快得连他都快得看不清,剑气纵横,威力无比,似乎还要压上那黑甲一筹,只可惜以一敌多终不是明智之举。
点点血迹在他空中弥散开来,衣袖上、肩上被划破了几条口子。
汪怀言连滚带爬地沿着宫殿边缘走,边走哭喊着:“萧璟云萧璟云疯了竟然在大殿上动武,他疯了彻底疯了”
庆帝心跳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两腿感觉并未实实在在踩稳在地上,看着萧璟云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依旧能游刃有余,那股心慌让他将忧虑提到嗓子眼,只能命着一批一批的士卒涌上。
口中怒斥着萧璟云:“你今天当真疯魔了不成?”
萧璟云脸上沾上几滴鲜血,似出手芙蓉花瓣卷上烟火。冷冽眼神转向身后,眉峰的怒意让第一次观之的庆帝后背一凉,扶着桌案的手都在为之颤抖,庆帝蹙着眉:“你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朕?你到底想什么?逆子,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生父?”
他面无表情隔断一缕披在肩前的烟发,漆黑的眼眸泛着凌厉的冷意,静静地站在正殿内,将那一缕烟发随之人在地上,眼神黯然不屑地凝着庆帝。
庆帝怒道:“为了一个女子,不,甚至是一个妖女竟然让殿上染上血光,还要断发为祭?看来你是当真要与朕离心了?”
萧璟云字字铿锵有力:“无论清黎是妖非妖,她从未害过任何人,问心无愧,又何须同心存异就被世人诛伐?相反,那些自诩为圣人,身后却背负着十万英骨之人是如何心安理得日日安坐,夜夜不能寐才会寻求神佛庇佑。”
“可惜,神佛从不庇佑自私虚伪的阴险之人。”
庆帝闻之好似身子一下子悬空,像是被言重了什么心事,跌跌撞撞地往后倚去,无意地跌坐在了王座上。帝王威气荡然无存,紧攥的手心上湿了一层薄汗。
眸底被雾霭和阴笠遮挡其中,他摆了摆手,命令放人。
待萧璟云的身形踏然奔走出殿外,他才觉得悬着的心和神经寻得了片刻的解脱。汪怀言也赶紧跪在庆帝跟前,身子不停地发颤,不敢再看着这位帝王。
庆帝喃喃自语:
“不是都烧了吗”
“不是一切都被烧了吗”
半晌。
松垮的腰身终于又直了起来,龙袍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周围的灯光忽明忽灭,帝王安然坐于王座上。
他阴沉开口:“汪怀言,传朕旨意,萧璟云犯上作乱、罔视君上,不配再为朕的皇子。夺去他所有的谥号、太子之位,将为庶民,永不得再入晟宫。”
“若来,格杀勿论,不必再来过问朕。”
“朝中若有他的私党为他上书开脱,一律下狱。”
青砖篱墙下、十里长街上,唯萧璟云一人在拼命策马。
月下树影斑驳垂暮,马蹄踏踏,嘶鸣声响彻整个夜空,今晚的凉风也格外沁入骨髓。
*
水一点点熄火着这撩人的火光,玄衣的小厮们一桶桶地运送着,泼出去的清水化成一缕徐徐飘散在空中的白雾,丝丝雾气自梁缝中悠悠上浮。
一场大火把繁复的宫殿烧得一干二净,只剩还冒着白起的几根云梁柱,门扉虚掩在门外。夜晚星沉月落,鸟雀低语,再无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萧承宣弹了弹身上着落的灰屑,起身道:“烧了一个时辰了,是人是妖也该见分晓了。”
解蠡望着繁星满天,守在殿外,止步不前。
萧承宣:“仙师,不进去看看吗?”
他与解蠡呆在一起一个时辰,总感觉他不在意清黎究竟是人还是妖,连一点探知的欲望都没,摸不清他的心中打着何种算盘,于是将话题挑明:“不知仙师究竟想让清黎是人还是妖呢?”
解蠡站在身前静立良久,听着嘶鸣的马蹄声,感到脚下有着细微的震动、
低眉敛目道:“来了,终究是来了。”
他特意将这个决定权留给扶桑,解蠡也想知道,如今的清黎在他眼里到底是人还是妖?
骏马飞驰而来,一跃越过围堵的士卒,马上之人白衣寒星溅血,一双俊眼锐利至极,双臂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可这都抵不过他撰着手的缰绳带来的锥心之痛。
萧承宣噙着笑拦下萧璟云,眸底晕出猩红:“臣弟就等着皇兄来,不如就让第一个兄长进去看一看,看看是妖孽还是白骨?”
不等话音落地,萧璟云扬着手中的鞭子一鞭挥上脸上阴笑的萧承宣,随之是痛楚的嘶吼,霎时间玉面俊朗的脸上皮开肉绽,裂开的皮肉里呃着浓浓的黑血。众人皆吃惊不已,大声吆喝着赶紧进宫传御医,左右架着呆愣的萧承宣上了轿撵。
萧璟云冷眼扫了一眼,走过萧承宣的身旁。
看着烧成灰烬的归云殿,玉面清容的脸上再也不像往常一样,心间顿时锥心刺骨,痛不可言。他木然地一步步移步到烬前,扶着那炭黑的梁木还散着余温,喉咙中的嘶吼无可抑制。
不知不觉,三两步的路程却如此漫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门扉挥着灰屑,被他一掌挥在地上。
映入眼帘,殿内四角被烧的一干二净,所有光彩琉璃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如墨的黑纱,仿佛置入无底的深渊。四周充斥着刺鼻的烟熏味。
斑驳的窗口映来点点月光,此微弱的光线在一处和一个光点聚在一起,蝴蝶银饰在闪闪姻光,可带着它的人像一摊烂肉似的依靠着墙壁,通体被烧的焦黑,多处皮肤溃烂生着腐肉,周围发散着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
“清黎”
“清黎”
一声接上一声软弱无力,他步伐不稳、摇摇晃晃跑上前去,浑身颤抖地将她纳入怀中,满腔悲愤和痛楚在体内横冲直撞,一股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从他口腔里溢出,顺着嘴角淌落。
锥心的疼痛宛如烈火炙烤一般。
“清黎!”
解蠡站着殿外,透过往生镜看着萧璟云怀中隐约可怖的面容,指尖凝出一指法力。
清黎突然猛地咳嗽出来,朦胧睁眼便看见那熟悉的眉眼,周身不在是烈火的炙烤,而是萧璟云温润的怀抱。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了下来,喉咙间被烟火呛熏,忍着浑身的剧痛唤着:“璟”
喊完浑身脱了力,便昏死了过去。
萧璟云浑身僵冷,久然未反应过来。
他不敢相信
殿外的脚步声匆匆踏着石阶,萧璟云迅速恢复神态,面色冷然,眼神含着冷戾的锋芒。下一秒,他将清黎的身躯抱起蓦然走出殿外,滚动的喉结发出一丝嘶哑的音节,朝着列阵的士卒说道。
“我的夫人死在了大火之中”
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你们甘心了吗?还要察谁是妖吗?”
“够了吗?”
萧璟云的声音很淡。
士卒此刻沉默不语,火焰燎天是他们体内的血液是激动而又迸发的,整整一时辰手中的长枪敲击着地面,口口声声嚷着攘除妖孽,保卫晟国。可是此时看着萧璟云怀中的冷尸,娇容玉貌的女子被他们一个个火把绕死在了宫殿之中
他们的愚忠,罪无可赦
看着萧璟云眼里浸着哀伤,痛苦至极又无处发泄
他们罪孽深重。
萧璟云的一切行径都在解蠡的意料之中。
果然,如他所料,有着人性的萧璟云绝对皆受不了一个非人非鬼的清黎呆在他的身边。
也不怪他,闭塞的恐惧、清誉的名声、爱人非人,这一切击溃这孱弱的爱意。
萧璟云将清黎缓缓放在棺椁之中,阖上她的眉眼。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棺盖上,也改那张烧得可怖的人脸渡上一丝迷离的月光,他手指紧握着棺材边沿,一寸寸地移着棺盖,直到眼前完全不见清黎。
所有情绪在心头激荡又强压抑着,他哑着声命令士卒:“定钉。”
解蠡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听着一声声锤头敲在棺盖上,夺去了棺内之人虽有活着的希翼。
他嘴角扬着一丝弧度。
笑着,自己的离间终于得逞。
想着,神君的爱原来也抵不过世道殊途。
恨着,萧璟云比自己还要心狠。
轻念给清黎:你所爱的萧璟云也不过如此,他根本无法容忍一个妖物在他的身旁清黎,你看到了吗?你最后生的希望是有谁剥夺的?
不是我,是萧璟云。
死局(上)
朱旧的宫墙下, 杨柳轻轻摇曳,抖落下覆盖的皑皑白雪。
列阵的士卒无功而返, 萧承宣也因脸伤被左右侍卫携着回宫疗伤。
寂静的庭院,空无一人。
解蠡手持浮尘侯在萧璟云的身侧,看着他将棺材步步封死。
圣人骨相,罔顾天理的爱。
呵,可萧璟云却轻手断送了清黎所有的活路,只因为他认定她是妖。他的理念和骨血里终究接受不了殊途的种族、也绝不能接受清黎非人,不惜犯下了杀戮。
现在就差让清黎认得萧璟云的真面目,便可真正离间二人,果然, 一切如他意料一样。
他凝神捏着一指的法力传出一口仙气, 让封闭在棺材之中的清黎忽然像再次回魂了一般气喘着呼吸, 大汗淋漓地强撑着身子直了起来,额头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结实的木板上。萧瑟的寒温裹住她的周身, 眼前是压抑的黑寂, 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双手猛烈地敲击着身前的那块结实的板块,用力地锤,用力地呼救, 眸中隐隐泛着激动的水汽。
棺材盖中传出细微的闷声引起了萧璟云的注意,他凝眸看着棺盖在上下松动, 心也为之颤抖。只是他不敢停留, 害怕建防已久的理智功亏一篑,随即加快步子准备离去, 却被清黎一句呼喊停住了脚步。
“璟!”
“萧璟云 你在不在?”
声音娇弱似个雪兔:“我知道你在,是不是?这里是哪里, 放我出去?”
头顶上笼罩着是漆黑,她湿乱的头发黏在她的脸颊上,她情急之下什么都想不起,碎片式的回忆只停在了自己被围困在团团大火之中。朦胧眼前和耳畔还闪过形似自己的女子手脚被捆着葬身在波涛火海中,清黎用衣袖捏着鼻子,阔步带风踏着四周倒下的梁柱想去救下那个虚幻的声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成团烈火烧上了她的衣袂,青火喷发在了她的脸前
啊!
是清黎的哀喊声。
恍惚记忆,睁眼好像看见了萧璟云的眉眼,看着她的眼神破碎。仔细想来,他竟似红了眉稍,抱着她一遍遍口含酸涩地喊着她的名字。
也不知,他有没有落泪?
她摩挲这四周的方寸,狭小的空间仅容下一人的身寸,发髻左右与些许碎流苏和细软缠绕在一起,头上置着锦衣华服,瞬间脑中闪过可怖的念头。
清黎双手皓腕狂瞧着上方的棺椁,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冰冷的脸颊融进衣身,寒凉刺骨。
她不敢相信,痛苦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葬了我?”
“璟,我还活着啊”
“我不是妖,我我可以解释的”
“放我出去啊”
清黎声音轻微的似一个困在铁笼中身受重伤的凶兽,走投无路,无人可依,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要亲手活埋了自己,是因为自己并非自己死在大火之中吗?他害怕了,他逃避了,他不爱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地张着唇翕,却不知道还能为自己辩驳什么,自己为什么没像个生人一样被火焚身而死,渐渐地就连眼泪垂下的声音也开始悄然无声,所有的哭声和不甘都被咽在了喉咙之中。
棺盖上印着她砸出来的血掌,鲜红夺目,是她奋力想冲出牢笼涌向爱人的希翼。
垂腕在身侧的皓腕,脱去了浑身所有力气,连乏地动指尖的力气也没了
认了宿命、认了他的选择
直至他听着他的脚步声踏出了庭院
清黎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封闭的空间空气越发稀薄就像沉入忘川海中的感觉。
窒息,萧瑟。
呼不出气,也吸不了气,她甚至开始遐想萧璟云的话语,是不是失望至极:清黎,你从未告诉我,你是妖这无声之言,如同海浪又一次将他无声卷起、搁浅至岸边。
生死一线间,灵魂和□□剥夺的一瞬。
盈盈之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下了海面,细小白泡浮在他浅浅突出的筋骨上。
隔着水面,听不清声音,朦胧不清。
只听着他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清黎!”
“清黎!”
“醒醒!”
呼唤声激烈迫使清黎惺忪睁开双眼,目光向上移转,素白的衣襟连着利落分明的棱角。瞬间泪水再次蓄满了双眸,喉咙着的哭喊无法抑制地宣泄,她仅仅环住了他的腰侧,轻搭着他的肩头:“对不起,对不起璟,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就知道,无论我是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就像我那次看见我的烧身一样这世人无人再比你更好了。”
“我爱你,无论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不要扔下我,让自己一个人面对了。”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清冽的声音,打断了清黎所有咽唔的委屈。
“让你失望了。”
解蠡强压着自己阴戾的声线,冷脸掰开清黎一根根紧扣着她腰间的指节。
他唤出往生镜,铜光反射到清黎眼底,看着镜中的自己面相可怖,半边脸被烧得只剩骨架,焦黑的皮肤粘连在一起。她仓皇逃窜,不敢接受这样的自己,可惜逃无可逃,解蠡扣住了他的腰,温润又带着狠厉的气息逼近他的脖颈:“清黎”
“你都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了,有些事情就不必自我欺骗了。他那么怎么会允许如此一个诡异的怪物遭了眼睛、还和他同床共枕,我此事行为鲁莽也只是为了让你看见萧璟云的真心,别再为他沦陷了”
“他看着你的模样、判定你为妖孽,就狠心将你活埋进了棺材。”
“你难道还要为萧璟云,违抗天理吗?”
清黎捂着耳朵,央求着司命:“你别说了求求你”
瓦解就在一瞬,内心早已因清黎的崩溃而惊喜,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地强拉着清黎来到棺材前,压着细弱的脖颈探下那片禁锢的空间,指着那些金银珠宝:“看,他还贴心地帮你把陪葬品都准备好了!是不是愿你死了有个好盘缠,投个好胎,别来找他!”
清黎又窥见至于正中的信封,赫然书页上写着落落有致的笔迹。
《与妻绝》
从天飞扬下的雪落在清黎眉梢,融在她的眉间。
她仰头望去朦胧的天空。
绝啊
绝字,生死不见,此生不见。
这比休书更狠,更绝情。
“清黎,你要拆开看看吗?亲眼看看他给你的这封休书会不会满纸呵斥你是个怪物,你的欺骗会不会他后悔说出那句爱你。”
泪水溢出氤湿了绝字,晕出淡淡的墨圈。
清黎缄默不言,只是默默讲那份信纸撕碎,反复撕成粉碎。反复揉碎,向天空挥洒而去,变成一场飞雪。
解蠡半跪在她的身边,指尖绕着她的发丝,萦绕周身的仙法将清黎的模样恢复如常:“而今,又是我救了你你还没有察觉谁才是最喜欢你的人吗?”
“你还有意识到我的心意吗?”
他将萧璟云的命簿轻轻放于清黎手上,命簿尾页已经被金边尾页已经被一束金光开始磨得消散,清黎错愕地望着那一团消散的金烟:“这怎么回事?他的命簿为何消散了?”
解蠡轻轻地答:“他活不过三日了要想取泪,我们得尽快了。所以,乖乖地听我的,好嘛?”
*
三日后。
这是萧璟云命簿的最后一日。
命簿上所写,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昭阳殿大办宫宴,四周装衡绘以彩砖,内呈宝座、屏风;两侧寻着许香炉、烛台,峨眉低弯着红绿襦裙的宫女各端着皇宴金龙刻缝还有果盘绕着漫朝文武和王侯将的侧边,纷纷将金盘呈上桌案,共筹交错。
几杯果酒下肚,庆帝也有了些许醉意,睨着眼看向下首已经不再是萧璟云,取而代之的是萧承宣,他才顿时放下心来,再添一杯酒水敬告神明。
步摇流苏碰撞出铃铛声,腰间配刃抵扣之声纷纷做响。
放眼望去,群臣嫔妃无不下跪恭贺着庆帝万寿无疆、晟国国运昌盛,臣服在他的脚下。
殿内歌舞升平。
可宣武门外,乌压压地压着一片御林军。
面对着来人长身直立,已经警惕性地举起兵刃。
宫道旁海棠两道复苏,烟柳花树,随便夜风一吹,成群卷起海棠花像是下了一场急雨,略过他冷意无比的眉间。萧璟云身无任何可以防御和进攻的兵器,身上甚至脱去了所有的外衣,徒留一层薄薄的亵衣贴着皮肤,维持这个寒夜最后的温度。
手背上经络暴起,死死做住一个卷轴。
为首的何将军曾经为萧璟云的副将守卫边关,他看见曾经孤高一世的殿下,现在几乎毫无防备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知寓意。
规诫有言,姿容不整,视为不敬。
何将深知萧璟云不可能不懂,依稀从他的眉目间的冷毅猜出专挑除夕夜进宫,绝无好心。
他命身后的小官将拦路障阻挡好,又顾着往日殿下的扶持之意好心提醒:“陛下一道圣旨,很多事情都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殿下,已被贬为庶民。”
他提高了音量,欲就此威慑萧璟云:“私闯晟国,便是死罪。”
萧璟云只是抬眸冷扫宫禁内培育的海棠树已经一个枝头越出了枝头,视线越过层层簇簇聚集的海棠花,落在高楼池榭、明月珠碧的昭和殿,烟花炫目的灯影之状可见一斑。
还能隐约听见群臣跪拜帝王之声。
唯有今日。
群臣、将候集聚一堂,只需要以他的性命护送此图到他们面前,为首揭发庆帝,十年冤罪和十万英骨终会落幕。
他没有任何不舍。
唯有一人。
清冷的月光从阴沉的云缝里透出来
忆起他颤着双手亲手合上棺盖,听着清黎在棺椁之中的哀求,一句句将他的心撕地粉碎,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在他的心底翻滚、波涛汹涌,明明已经痛到极致,眼角已有酸涩,可那众人皆有的眼泪却未落下
为何,他都已经那么痛了,为什么没有泪意
或许,他才是不该降生在人世的怪物。
即使痛到极致,他也只能麻木地走下去,无人知晓地过完他的一生。
他扶着墙沿,却闻身后的解蠡道:“这是我留给殿下的抉择,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殿下果真还是我所认识的人,不会被俗念纷扰。人妖殊途,哪怕是神仙和阴官也是如此,殿下和清黎也更不可能。”
“修成大道,必须要舍弃无谓的私情,守着天地之间的法则。”
“殿下,做得很对。”
萧璟云不言,只是冷眸扫着解蠡。皎皎辉光停在他的双眸之周,嘴角扬起一个不淡不扬的弧度。
“殿下,笑什么?”
萧璟云淡道:“你觉得我舍弃了清黎?”
胜券在握的算盘一下子开始崩弦,解蠡忽然感觉猜不透萧璟云本分,谈话的主动权也被夺去,他连忙追问:“殿下,什么意思?殿下亲手埋了清黎,可不要跟我言是迫不得已,是爱她?”
萧璟云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遮挡着眼里的不舍:“你所讲的私情也是爱,爱无分大小,不分世人和一人,也无关种族。”
解蠡虽面不改色,可背在身后的手在有力的拨嗦着你会救她:“胡说,你明明要亲手要断了她的活路!”
他淡淡答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救她。”
算盘砰然坠地,把他满腔傲慢和自信全部摧垮。
萧璟云双唇微微干涩,可言语威之:“解蠡你在我这,从未赢过。”
“无论你如何布棋局,我的落子从未想过舍弃清黎以求大局。”
“只不过,这次,我想清黎先舍弃了我。”
“即便她所爱的不是我,接近我的一切都是图谋,我也只愿若我离世,她能毫无负担活下去,不会因为我的离世而伤感、落泪,这便足以。”
大爱无疆,神爱世人,不求回报,没有任何私欲。
解蠡怔在原地,仿佛是被萧璟云下了定身咒一样,他从未想过萧璟云心底真的是无欲无求。他的道法远超于他的理解,早已不同与三神断念七欲,舍自身小爱之爱而坚守苍生。
扶桑的道法、理然,因为清黎早已便了样
因为清黎教会了他如何去爱,所以,他会摒弃自身所有毫无保留的去爱世人和清黎。
扶桑从未走下神坛。
清黎也从未破坏他的命轨。
纸上的命簿看似满盘皆赢,以生死别离作为做狠厉的惩罚,可在二人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
何将抽出佩刀,眼底流露着不忍,往日一起御敌,今日刀剑却要指向昔日同袍。
可皇命在上他都不得不从,只好长吁着羽睫在胸中的气节,背过身去,一步步登上高楼:“殿下今夜一定要贸然传入晟宫了那就不要怪微臣不客气”
驻守在宫道前两侧的御林军已经正首在上的士卒从身侧的箭盒中抽出三只箭,拉满了弓弦,瞄着一身素白的萧璟云。
萧璟云没有丝毫畏惧,在众人无声的压迫中,一脚迈入了晟宫之中。
何将居高临下地望着不曾后悔本步的萧璟云。
终究是不忍,连发令的手都在颤抖:“放箭!”
话音落下,便传来簌簌的抨烈的摩擦声,无数只箭在口中爆响,飞过百步之遥布天盖地瞄着萧璟云而来。
林将看着始终淡然的萧璟云,回忆停在萧璟云在他落马时伸出的那只手,北寒战场上,他只身冲阵反遭围剿,命悬一线之时是殿下骑着雪驹救下了身为左位的他。他们曾同仇敌忾过,他也曾在账下分出过夫人做出的馕饼,生来骄子的萧璟云还是初尝这种事物,被噎地脸都涨红了。他暗搓搓地四下跟人调侃,原来不可一世的殿下也能出这种窘态。
三面环着急速飞来的箭雨,风驰电掣呼啸而来,何将这才意识到萧璟云身为任何防备的兵器,是为了不跟他们兵刃相向。意识到这点已经红了眼眶,昔日老友的选择他想必也一清二楚,知道会各自为营,可他没有任何一句不满地斥责,就这样身无防备的来了
果不其然,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卷轴,然后毫无顾忌地朝着昭阳殿的地方疾跑而去,不顾四处箭雨的方位,只是一个劲往前狂奔。
不去躲避任何一只会致命的冷箭,只是死死护着手中的卷轴狂奔而去。
何将认定了。
萧璟云不想跟任何人交手,也从未想过活着出去
死局(下)
林暗草惊风。
两面宫墙如高耸的牢笼, 困住一袭白衣,箭雨如霹雳惊弦划破晟宫的天空。
箭雨扑天而下, 躲闪不及,他也没想躲闪,箭矢划过胳膊、小臂、筋骨、两腿,本是素白的衣衫开始染上血痕,鲜红的血液从四肢伤口流出,渐渐沾染了整个衣摆。可他的快步并未停下,目光坚毅仍看着远处的昭阳殿,速度比先前更快。
离着内宫就差一条街区,士卒们不免也心急, 若放萧璟云进去, 难逃一顿惩戒, 转而询问何将该如何是好。
何将看着萧璟云胸口起伏不定,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两滴开始滚落。箭矢上是守卫皇城和家人的职责, 家中孩子刚满月的啼哭和夫人的唠叨成为他拉满弓弦的理由, 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从箭壶中抽出三只矢分别瞄着萧璟云的肩甲骨和两腿脚筋。
弓弦喷洒出细碎的白雾喷洒在何将脸侧,与之相随的是,是城墙下的萧璟云应声半跪在地上。
长长的箭矢贯穿他的左肩,箭口之下是暗黑的血液沿着腹壁流下。
恍恍惚惚间, 萧璟云指尖变得冰冷,面色惨白。
他也只是淡淡地望着月光, 沾着血液的嘴唇微微张开, 欲言又止。眸底的笑意被月色映地荡漾浮现,开始想起给清黎的书信。
与妻绝。
绝的是他再无来日, 是他的诀别。
他知道清黎肯定会气怒地将信件撕毁,同样的诀别也是, 如了他的意愿,悄无声息地离去。
这样便不会为他落泪,无人为他神伤,永世安乐。
与妻绝:
我笔嘱矣。
逵叔年事已高,望年年康态,无病无灾。
傅简与我二十载,希能成为晟国有用之才,守一方平安。
苏迪雅愿往后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意映卿卿如晤。
清黎,愿你能再觅良人,余生有人相依。
平日不信神佛、不信忘川传闻,今则又望其真有,只愿久居九泉之下遥闻妻安好,我灵依依磅妻,却不敢近也,万悔那时亲手送你入棺之罪,亦不敢再入轮回。
无殷切叮咛,但字字血泪。
此信上的每字每句写给别人,却不舍得为自己落下一字,连一句永远来期也不肯提起。有的,只有“此身已许国,难再许卿”的遗憾和亲手葬清黎不敢再入轮回的狠绝。
伏灯千里,明月珠壁。
灯火慢慢侵蚀着他的温意。
海棠花瓣飞飞落落之间,透过层层宫墙传来的是王侯将相正在对庆帝的臣拜之声。
萧璟云神色一滞,也只短暂停留了一瞬,却未考虑为自己留任何后路,骨节分明的手掌捏着箭羽,随着一声低吼将整个斑驳的箭全部拔。肩甲上的血液更加肆意地洇出来,拔出箭矢的血点斑驳晕染了他的脸颊。
他颤颤微微地站起身,伤口深可见骨。烟发被脸上的血迹黏在一起,有种如琉璃般的破碎。
何将见他强托着一切一拐的身躯,艰难地呼吸着,可那冷然的双眸比先前更加坚毅。胸腔剧烈起伏,他阖上双眼,往昔的回忆一帧帧如幕闪过,弓弦每拉满一分,悔和罪就如海水般漫延腐蚀着他所有的良知。
他只好不断地麻痹着自己的理智,紧闭双眼不再去看萧璟云,凭着箭风的感觉将箭矢对准了来人的心脏,扣着箭羽的左手颤抖地无法握稳。
转瞬之间,他终究放下了弓弦,垂眸看向那袭白衣:“殿下,我欠你一命,今夜就全还给你。”
宫道上满是萧璟云遗留下的血痕,长长的拖尾腥红地夺目。
胸口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崩溃不止。那垂下的手掌全是血痕和数不清密布的口子,无人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箭羽,身上的衣衫完全看不出原色,像是被泡在了血水里一样。
沉重。
衣衫被血浸地沉重。
每一步皆千斤重。
双腿的脚筋已断,每一步都走得虚若无力。一步悬空,萧璟云便重重地跌倒下去,双手强撑着地面,因虚脱的力气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内脏受着眼中的损伤,每一次摒气还呼吸都是痛,生不如死的痛。
他咬紧牙关,尽力不让自己喉间发出□□声。
黄门宫女持灯于内庭两道,觑见浑身浴血的来人惶恐不已,凝重的血腥味使得为首的女官丢了手中的宫灯,用着衣袖捂着鼻子看着衣冠不整的萧璟云拖血痕一步步往昭云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宫女落下两行清泪,正欲冲上想去扶起萧璟云反被掌事女官拦在身后呵斥道:“你疯了?你还当他是太子殿下?你要是扶了他,陛下会怎么想?”
“可”宫女被掌事姑姑一记厉言止住了脚步,只能蓄着眼泪把头转向一侧。
掌事姑姑也是不忍,语重心长道:“晟宫对于我们这种身份低微之人,要做的,只能做的只有不听、不帮、不信任何人,世人道我们见风使舵,谁懂其中苦楚只为活在这个刀尖舔血的晟宫罢了。”
萧璟云捂着胸口,身姿也不似往日仙风道骨。浑身身撕扯的剧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昭和殿前九百九十九阶梯也开始变得虚虚实实。为了不被失血过多的不实感支配,他咬破了嘴唇,借以新的疼痛股麻痹着自己驳回片刻的清醒。强撑着走几步石阶,再次摔倒在地。
弦乐悦耳,欢声笑语声讽刺。
昭和殿的动静愈发清晰,身体和晕厥也愈发占去他所有的思考,心中罪可昭的执念也渐渐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中淡去。
嚓声轻微。
是他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咬着牙掰断小指,剧痛让他麻痹的大脑有了瞬息回神。屈弯着双指,连走带爬地攀上那一节节犹如天高的台阶,暗红的鲜血弥留一地。
一根折断的回神实在太断了。
他口角流出浓浓鲜血,一根不够,只能再断一根。
二根不够就三根,一手手指够就两手,手指在他的自残下各各骨节外翻。
萧璟云凭着这极致的自残方式摧残着自己,咬着牙关一样一步一步爬上了‘天阶’,昭和殿内的灯火透过斑驳的窗影投落在地上,照亮了浑身是血的萧璟云。
殿前侍卫看见一个如死尸般男人摇摇欲坠地半跪在地上,脸上、双臂、身躯流出的血液快要将所有能识别出的样貌全部掩盖,可唯独那双坚毅到生死不从的眉眼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认得
曾是那个桀骜于世、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
只不过,他们不敢认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皮肤上布满一道道箭伤肆虐的人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恍然震惊于眼前之景,脑中甚至想不起通报的念头。
只傻站着听着萧璟云将世间所有的污秽和阴晦全部借以他口全部倾泻。
“庶民,萧璟云。”
“前来为征南将军伸冤!”
如鼓声雷动,一下子让殿中的弦乐全部停下。
“庶民,萧璟云。”
“前来为觀山的十万英骨伸冤!”
萧璟云端跪于殿前,双手恭举着卷轴呈于天地见证之下,话语中的怒喊气势不属于千军万马,喉间的声音如奈何桥上所有枉死将士的呐喊和不屈,荡漾在整个晟宫。
八合殿门被纷纷打开,左右扇门接连涌出无数朝中官员,一见萧璟云无不为之震慑。原本执着酒殇还在醉酒的宋逸一下子醒了酒,浑身都在发颤,不敢相信这是昔日好友。
正门两侧走出了皇后和各宫嫔妃,萧承宣携着各皇子都紧跟着走了出来,皇后林氏攥紧了手中的巾帕,看着浑身是血的萧璟云,即便先前阵营不同,可萧璟云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不知可是她把这份怜悯和母仪天下的怜下唯独吝啬给他,可如今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怜爱:“璟云你没事吧 御医呢快传御医”
萧承宣却冷声打断:“觀山?又是觀山案?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庆帝最后一个面色阴沉在汪怀言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着那个不死不休的萧璟云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朕已经放了一条生路,没想到你还要忤逆犯上。你的生母算的果然没错,你天生都是谋逆的孽种,生来就要颠覆朕统领的王朝。”
萧璟云高举着卷轴,眼神冷意不减半分:“晟国并非你的王朝,也绝非我的王朝,是天下所有人的王朝!君王若是不贤、听信谗言,如何能治理国家!”
“陛下冤害觀山十万英骨时,便不配为君王!”
“哪怕是霍连徵这样的英骨也会实在效命的君王之下,他到死都在相信着大晟的君王。可他不知,君王早已被权利迷乱了神志,他依赖的再是朝臣万民,而是万人之下的皇权。”
“是你,密信命令霍连徵进入觀山殊死一战,巧言有林元正的援军支持,可这一切根本妄言!”
句句如利刃都在谴责庆帝,在场众臣都在萧璟云的话语听了个明白,纷纷挪移目光到了庆帝身上。
皇后林氏忆起以前庆帝老在睡梦中惊醒,更是直言犯上:“陛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如璟云所言?真的是你害了晟军?”
庆帝见无数双眼睛盯向了自己,顿时怒红满上这个脸庞,丢掉了君王所有的威仪,像个疯子一样拿着指尖指向在场每一个:“你们都这么盯着朕干什么?难道你们也听了萧璟云的鬼话!”
看着他们眼中审视的意味不减半分,他抽出侍卫的佩剑直戳萧璟云的喉前,脖子上暴起青筋:“你们怎么能听信萧璟云的妄言?你们难道忘了,他是个怪物啊!!”
“朕生下了个没有七情的怪物啊!他生来不会哭,不懂任何情感,他天生怀的就是一颗谋逆之心。他所有的丰功伟绩、善举都是为了蒙蔽你们,乃至他今天所有的污蔑都在混淆视听,都是为了推翻朕的皇位!”
“还有,他娶了一个妖妃,被妖女蛊惑。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太傅拿着拐杖敲击着石砖:“殿下今日不惜性命,也要来到殿前。若说是皇位,老臣第一个不信。”
大半重臣也跟着庸附。
“太傅!你!”庆帝怒不可遏:“你被蒙蔽了!”
“时至今日,你还悔过的意愿。”萧璟云羽睫投下淡淡的阴翳,叹出:“十万的人命到底对陛下来说是什么?”
冷风划过,枝头上的海棠花瓣入泥。
萧璟云被手中的卷轴淌落在地上,醒目的血字一个刺痛着众人的眼睛,绘图上抖曲的小篆不知霍连徵是围困在觀山时含着何种悲愤写下的肺腑之言,是道不尽心酸和绝望。
庆帝看着熟悉的字迹,那夜夜出现他梦中的霍连徵好似浮现在这副绘图之上,双眸恨斥着他,吓得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手中的佩剑狂舞仿佛在阻止那早已冤死的鬼魂靠近,他胡乱防卫:“假的!假的!这绝不是霍连徵亲笔所写的,一切,一切都是萧璟云的计谋!他想要陷害朕!”
他看着众臣陌生的目光挨个抓着他抓住每个人的衣袖,似个孩子一样无助哀嚎:“你们信朕,绝非朕害了霍连徵啊!”
见朝臣神色冷漠,他又握着林氏双手:“皇后,你跟我半生夫妻,你是懂朕的。”
见皇后不答,他又许诺最为信任的皇子:“宣儿,你也是真的朕的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信朕,对不对?”
可所有人都冷脸拂去了庆帝的手,包括皇后、萧承宣,这份殊荣他们再也不敢要。
“全是萧璟云的胡乱捏造!”
“大晟铁要凭铁证,他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就是霍连徵亲笔所写!”
霍连徵已死,当然死无对证,萧璟云自然会吃了哑巴亏。
没有证据,他就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众人不敢忤逆。
庆帝高声喊着,命令着众人:“萧璟云闯入宫已是死罪,还污蔑朕,处以极刑!”
看着左右侍卫止步不前,他以剑威逼:“快!快!去把那个乱成贼子给朕拖去十三司,用尽所有手法折辱他,让他还朕清白。”
萧璟云神色淡然,声音如水般平静:“陛下到底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陛下大可放心,虽无证据,宁死不改口。”
“陛下若想做君王,皇位谁也撼动不了,只是你脚下的万民还真心臣服于你,恭你万寿无疆吗?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吗,还是徒有一个虚坐的弃君。”
“闭嘴!”
庆帝慌了,萧璟云若是不改口,这副血书就将成为横在朝臣们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们无时无刻不生疑眼前的君王,忌惮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霍连徵。就如萧璟云所言,他会不得人心。
他急忙踹着左右近臣,言语威逼全族的性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朕拖到十三司!都是污蔑!都是诽谤!”
萧璟云艰难地直起身:“不必为难他们,我自己去。”
朝臣怜惜出声:“殿下殿下不必”
眼前的萧璟云即使浑身血腥恶臭,可他依旧是如辉月般皎洁,在场所有臣民乃至嫔妃都齐刷下跪对他心悦臣服。
他们曾拥有一个明君。
大晟曾拥有一个璀璨的未来,可毁在了在场所有人的手里
悬在空中的解蠡,看着命簿的尾页在他掌中燃去大半。
命簿上做后一页字迹格外显眼: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他笑了:“果然,萧璟云的生命最后一劫是由清黎来收尾的。”
“这世间,就差你了,还没有负他”
神君泪(上)
熙熙攘攘的昭和殿红绸、家宴、美酒均未被撤下, 仿佛还短暂停留着除夕的氛围。下一瞬,果盘、金碗、玉筷皆被庆帝碾碎在地, 桌案椅凳皆被他踹翻,精疲力竭之后,他才喘着粗起双腿分立摊在地上,杯中美酒粘上了衣袂也浑然不顾,玉冠有条竖着的发髻也在疯癫中变得蓬头垢面,烟发也显露岁月侵蚀的灰白。
在众口万寿无疆中逃离岁月,可终究难逃。
庆帝双目无神朝着迷离之殿,看着空空无人的昭和殿倏然地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璟云会弑父早知道,我早就该杀了他。在他出生之前, 就该杀他。”
“十三司那里如何了?”他问着伏跪在地的汪怀言。
“说!”
汪怀言抖得不能在抖:“还未改口”
“一群庸才!”
过了一个时辰, 庆帝看着月亮生升起, 他又茫然地问着:“改口了吗?”
“还未只恐殿下人快不行了”
这次庆帝答得平静:“死之前,必须让他改口。”
*
夜凉如水, 晚风喧嚣不止。冬虫都藏匿在枝头冬雪中, 地牢被掩在深宫的最暗处,月色微凉却不比鲜血本分。寂寥无声的黑夜,只有宫人在牢外来回的踱步声、私语声,却未听到的萧璟云一声闷喊。
衡墨四十七年间, 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
他也不是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矜贵的太子殿下,此刻他血肉模糊的双手被吊起、双肋间被生生穿过生铁烙成的铁钩, 失去了所有的光华风采, 与牢中所有低贱的死囚一样被□□着世人能恶想的一切酷刑。
火炉之中烧着炮烙的刑具,火星噼里啪拉地肆意跳脱。
宫内不断派人来催宋毅:
“司治, 老是上这些不痛不痒的刑法做什么?”
“庆帝已经发话,对萧璟云不惜用任何手段都必须让他改口, 封以加官进爵或者凌迟都可,万不可再拖下去。”
宋毅被庆帝视为手中最后一名棋子,谁成谁败牢牢掌握在他手。他从不为庆帝卖命,力争司治也只是为了助萧璟云平步青云、坐稳超纲。可如今事实已清晰,苦奈没有证据,反倒让庆帝钳制了萧璟云落狱十三司。
看着萧璟云奄奄一息,他更是一拳在墙上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坑,猩红顺着裂缝蔓延而下。他早已可以摊牌倒戈萧璟云这边,又闻太监提点宋家上下都是肱骨之臣,更是被此等暗里以全族仕途乃至性命威逼气到了极致,无法压抑心中气怒一脚踹昏了庆帝的狗腿子。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萧璟云受刑,三俩下斩断牢中铁链,将虚弱至连吐词都无力的萧璟云托在身上:“走,我带你走,不必受此刑法,朝中百官早已信服。庆帝只不过是想揪着血书真伪一点作救命稻草罢了,我们终有办法能扳倒庆帝。”
萧璟云冷至惨白的骨节抓住宋毅的衣角:“放我下来”
宋毅当听不见,背着萧璟云准备冲出牢笼,却遇上解蠡和一位黑衣人挡住去路。
他以配刃傍身:“你这个妖师,如今还在这干什么?萧璟云今日我非带走不可。”
解蠡只是淡淡吐了一声定法,宋毅的动作便在此刻全部停滞。
在他诧异及惊恐的目光下将浑身是血的萧璟云扶至墙角处,提点一二:“殿下若死于酷刑,能换回朝臣的激愤和策论庆帝的导线。殿下至死不认,庆帝也将再无自保的底牌,岂不是两全其美?”
搭着萧璟细弱无力的脉搏:“反正,左右他也活不过今夜。”
“什么死法皆是一样的,对他来讲都是再痛苦一点,罢了。”
无人在意那黑衣人步态虚浮地往后一置,扶着牢杆才勉强支持身子的重心。
明明是明辨利益的理智在此刻听起来犹如悬着一根针插在宋毅心头,强行运功全身内力也解不开定身法,五脏六腑也因强行运用内力而受到重创,口角溢出黑血:“罢了?什么叫痛苦一点,罢了?你把萧璟云当什么!他是人啊,剜心之痛谁人受得了?”
“他不会死,我会寻这世间最好的大夫治好他!谁也不会让他死!”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解蠡只想确保一切按照命簿万无一失地进行,婉言规劝:“你身为他的好友就应该遵从他的意愿,如他所说,这是他的命劫,非成不可,非渡不可。”
垂在墙角的萧璟云虚弱无力地开口:“宋毅有些事情,非我不可。”
“璟!你可以活着的,我们可以一起像以前一样听曲品茗,并肩挑灯彻夜扣着案卷中每处疑点,只要你想,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
“你还是太子,我还是你的臣子。”
萧璟云一口冷绝:“回不去了。”
将死之人,无人可劝。
“那已经年迈的逵叔呢,他老了还需要你的照拂。傅简呢,他跟了你二十载,大字都不识几个,还等着你回去教他呢。”宋毅几乎把脑海中所有的人名掏出来劝住,眼梢微红:“清黎呢,你难道要想让清黎做一个弃妇吗,天天在你坟前哭吗?”
“他们都在等你回去啊”
人生苦短,最后一块蜜饯便是在临死前回忆一生。
回忆点滴涌入,萧璟云闻言蝶如蝉翼的羽毛轻轻颤动,和逵叔相伴相依的前半生,同傅简十年如一日的说教,遇到清黎后每日心境开始绮丽,他笑了笑,才意识到人生二十载称得上美满。
眼前接着走马观花般不断闪过每个人为他啜泣的影子,他于心不忍,也不忍走近看他们跪在灵柩前痛苦的神情,乃至迟迟站在殿外不敢近前的皇后、萧承宣还有所有大臣。
他忽然舍不得一切。
本已如此死灰的心一点点卷着边开始生着烟,求生的念头疯狂滋长。
阴暗狭窄的牢房,只有一扇小窗,透着一丝微弱的光线,映在解蠡没有丝毫神动的怜下,冷得像一座石像,静静地扫着萧璟云指尖微动,先行开口:“殿下,不必记挂那么多。”
“我已派了清黎送你最后一程。”
“清黎——。”
他轻声地话语如鼓一般砸落在地,斩断了所有的火线。
萧璟云的眸光明净清澈,如同上清的仙泉不染任何杂念,略过解蠡,恰见清黎慢慢解下斗笠,清丽的娇容从斗篷中脱出,缓缓道:“我来送殿下最后一程。”
“清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什么最后一程?”宋毅怒道,解蠡再也不迁就他坏了计划,使了道法术将他昏睡。疾步朝清黎走路了过去,故意将掌心落在她的肩上,亲昵地凑近她的耳旁道:“清黎,你不会再让我失望的吧?你若不下凡,不嫁于他,便不会成为命簿上众叛亲离的最后一劫。”
“既然改了命簿,你理应承担。一是助他成神,二是拿了眼泪渡了忘川所有的鬼魂,三界缘清,可知?”
清黎轻点。
解蠡笑了,踱步了出去,布下结界:“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
夜间突然扬起清风,飘着落雪。
除夕来了,大雪降至。
萧璟云故作无情,半阖着眼眸:“你果真是妖,看来我活埋你还不算冤枉。”
“我可不希望让妖相送这人生最后一段,还请清黎姑娘离开。”
清黎也慢慢走至墙角,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璟云。苦劝说自己无神的眼眸像坚冰一样慢慢溶解,清泉从冰裂开的冰河流出泊泊清水,无法抑制,总有缝可溢出。
她从怀中掏出掏出绣帕,帮他擦去脸上血迹。
萧璟云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不知为何,他再也狠不下心。明明他还无情地葬了清黎,更加狠绝地对待了自己,说好的无人知晓地死去,此刻,他终悔了,觉得太苦了。就当是死前贪恋着最后一点人世的眷恋,不再掩饰心意。
二人明明脉脉无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越开越近,好像之前所有地隔阂、误会,在这一刻全部湮灭。
萧璟云:“为什么来?我那般对你不恨我吗?”
清黎不答,默默地向萧璟云越靠越近,闻到他身上如雪松般沉稳的香气,近在咫尺地便能吻上他:“我拥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你让我怎么相信,他会亲手杀了我?”
“我也相信,他绝不会负我。”
她仰头吻上。
他低头相迎接,将她拥入怀中。
直至薄唇全被贴合,难舍难分。
一片黑暗之中,万籁寂静的宫苑中,血腥熏臭的牢房中。
忘却一切的吻盛满了温柔缠倦,忘我地交换着彼此。同时,亦是在此刻勇抗天地法则、违背所有来意和盘算的吻,炽热,交缠,肆意地、旁若无人地宣称着二人有多光明正大、有多恣意无束缚。
她忆起萧璟云第一面也是如此,他奄奄一息倚着墙角绊倒过路的她,与他的今世之缘便就此开始。只是,那日清黎可以救他,今日却不可以。
如司命所说,二人各有使命。
她早已被夺去名字,不是落入凡尘,她恐怕也会在日渐消磨之中忘却自己的名字是清黎。忘川鬼魂、阴府和仙界称她为孟婆不提清黎,估计就是倚着职责之名一遍遍提醒着自己是月黎的接替者,是一个熬不出孟婆汤的失败者。
忘川所有亡魂还未得到解脱,她怎么能忘?
不可望,也绝对不能忘。
一滴热点滚下,清黎的手抚上他的心口:“对不起。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惜一切地接近了你。”
萧璟云不动声色地拨弄她耳边的鬓发,温答:“我知道。”
“清黎。”
“我爱你,便无悔无怨。”
萧璟云望向她的眼神真挚且认真,显得珍视至极。眼眸氤氲地是他毫无保留的敞亮,他将自己的心不假思索地全部交给清黎,不去计较她所图是什么。
认清自己的心意,虔诚于自己的情意。
他只需要知道他爱清黎,便足以。
一恸几绝,淡雅如雾的月光下,清黎声泪俱下:“萧璟云,我若告诉你,你对我的情意是假的呢?”
她以灵力催动着曼珠沙华在他的心口开始泛着妖异的红光,光点汇聚成双生花。彼岸花幽冥喻开,火红似血,就连萧璟云一凝眼便再也挪移不开,刹那妖魅,令人驻足停步为她倾倒。
花已盛开,却不见根叶。
曼珠和沙华果真如传言,生生相错,花叶永不相见。
叶落花开花独艳,世世轮回,花叶空悲恋。
清黎绝望地松开萧璟云的手,泪如清痕顺颊而下:
“你的情难自持、爱意都是因为我在你胸口上种下了曼珠沙华。”
清黎浑身颤栗,看着萧璟云眼眸开始微红,喉结在细长的喉劲上下起落,似在努力控制酸意。
萧璟云连着语气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试用着徒劳的片语挽回一个几近破碎的结局:“我对你的情意”喉结不知为何变得哽咽,哑到无法有勇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对你的情意都是假的?”
心剧烈地绞痛起来,清黎蓄着泪,不忍再骗:“假的。”
“你生来就是个无情无爱的人,没有曼珠沙华,你根本不会爱我。”
“我的真诚是假的,你的情意是假的,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神君泪(下)
“你生来就是个无情无爱的人, 没有曼珠沙华,你根本不会爱我。”
“我的真诚是假的, 你的情意是假的,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
牢狱洒下的黑幕让清黎观不出萧璟云的情绪,视线之处见他喉结轻轻滑动,而未说一语。桀骜如他哪怕受尽酷刑也绝不以逶迤之躯低下身姿,可萧璟云如今慢慢地垂下了头,如自嘲般地轻摇着头,落下的月影遮蔽了他眼梢被此言熏了滇红。
清黎默然垂首,将手轻轻贴合在他起伏的胸廓上, 强忍着泪意不至于凝噎:“你在心中种下的曼珠沙华, 如今我要将它拿回。”
“或许, 此次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萧璟云一直未言一语,双唇发绀。看着清黎的手抚上, 手掌已经下意识握住了她的皓腕。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按着自己的那只手掌, 几日不见,手背上已经生生落满青紫血痕,本是白皙的皮肤却也蒙上灰垢和血痕,指缝指尖又尽是淤紫和消磨的和痕迹。
只看了一眼, 心中早已溃不成声,道:“没有曼珠沙华, 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萧璟云垂头轻轻龋语:“曼珠沙华”
轻轻的凝噎声, 微弱到不能入耳。
清黎颤着纤手,可只能强忍心中的悲絮。
一切兰因絮果, 皆是因曼珠沙华而起。今夜,就折断了折断孽缘。
她摇着腕处的银蝶手链, 灵力衍出一只扑闪着蝶翼的银蝶朝着萧璟云的心间飞去,尾翼处扑闪着点点银色的光点转眼又消瞬。
萧璟云感觉心间似有异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破体而出,牵动着他的五脏六腑。没有生理上的疼痛,可渐渐抽离的感觉让他全身血脉间涌动着落寞和迷离,思绪不知为何也被银蝶牵动回一个陌生的场景。
似有人一名女子柔弱无助地央求着悬卧在神树之上的人。
那人一袭白衣,衣不染尘,飘飘欲仙。树上之人淡淡侧过脸,萧璟云瞧着此人有着和自己极为相近的眉眼,只可惜凝结带露,晨曦微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似乎是余光觑见了萧璟云所在,微微蹙了眉,意在提点他:“本君是扶桑,生来无七情。”
萧璟云对他说不上的熟悉与陌生,明明一致的眉眼,可那人冷若冰锋的气质曾是清黎口中形容的最讨厌之人:鄙昵众生、唯我为正道,他与树下女子的言辞之间皆是冷漠和凉薄,不留一点温度。
从未心中有过恐慌的萧璟云怕了,紧张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害怕自己也如他一样眉目凉薄,天天将自己束于高台,害怕自己如视珍宝的情感在那人眼中是言语间无关紧要的存在,是可以轻易割舍的物件。
他铭记着每一天为了那些事情而嘴角微扬、心里敞怀如吃了蜜饯,又是哪件事情与人起了争执第一次怒意上脸,又是在哪天雨中眉宇间竟是落寞。
曾经每一天,他的眼中只有日升月落、经卷诗文还有晟国。
现在每一天,他的眼中都能融下春雨、秋水、饭食、甚至是身边之人的一颦一笑,或许聊无意义、或许在曾经的自己看来是落落无为、享乐丧志的表现,可他懂,他不再麻木。
万物皆有情,情系万千。
比生来没有七情,更可怖的,他曾有过。
情为真,花为虚。
萧璟云不想割舍七情。
他借着腕力将清黎带向自己,牵制着她的玉手摸上自己的脸,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仔仔细细地赏量着身下之人眸中一丝一毫的流动,妄想剥下那层层虚假的衣壳:“你我之间的相知相许竟被这么简而言之归于曼珠沙华?”
“清黎,你视我为什么?”
“又将自己看成什么?”
“又把我们的爱放在什么位置?”
萧璟云一腔真情融于自己的言辞,柔情地似清间晨露滋养万物:“花开花落皆有期,清黎,你可曾听过爱有绝期?只需要你勇敢,相信我”
清黎没有丝毫多思甩开了萧璟云的手,莹透的泪水无声顺着眼角流下。黑白分明的手渐渐湿润,可手指直直伸向他的胸口处,催动着浑身的灵力呜咽着。
“没有曼珠沙华,你也不会再因为七情傍身而伤痛,更不会因为我而动情。”
清黎声线之中燃着希翼让人觉得灵台清净,再也生不出一丝妄念,只是将话语中无尽的委屈全部咽下。
“性本清净故,五蕴的集,灭,味,患,离。萧璟云你本没有七情、更不接触五色,你修行的是大道,是我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你,给你了虚妄的一切。”
银蝶慢慢炫昵为晚霞之色,五光流彩般停在清黎的指尖,张开双翼不停地扑闪。点点星光在她的手心中汇聚成翠色流欲的曼珠沙华,火红的花瓣层层卷开死一个女子在虔诚地向上天祈求。
她双眼收敛了所有温情,不见丝毫温度,不似哭过的模样,只可惜泪痕早已在玉面上已经落下了痕迹。
只听见她道:“萧璟云,一切都是假的。”
“没了这朵花,你我的命迹根本不会相交,更不生情。”
萧璟云一次次在未知、摇摆见剖析自己,声声言此情为真。清黎在一次次抉择面前,将萧璟云一点点推开,助他成神,也把自己一步步遣回忘川。
清黎当着萧璟云的面渐渐地合上了自己的手心,下一秒,忘川花在她手中灰飞烟灭,血腥腐朽的牢房霎时变得异香扑鼻,给两人落下一个最好的结局。
于此同时出现一声啪嗒,如雨落清泉般清脆的声响坠在傍晚,微凉的触感如墨回落在清黎的手背上。
清黎迟疑了一瞬,觑向牢狱中仅有一扇的小窗,条条铁栏垂蔓遮不住檐前落于朱红院内的鹅毛大雪,纯白松雪厚厚挤在万年青上。
没有落雨,那掌中的湿润是来源于哪?
清黎抬眸,血泪盈衫、面色苍白并毫无防备地跌撞进了萧璟云的眉目中,俊朗风月的眉梢微微蹙起,眸中盛满了如同上清玄鸟逝去时的悲悯,坠时玄空流云如火化身流光滑落淡入烟云,融为晚霞间的绝色,如此破碎,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他眼中是迷离。
更是不加以掩饰的无助。
此刻的他,透露着无人更懂的孤寂。
泪水顺着他紧抿的唇际滑落,垂落的泪痕淡淡晕开,宛如秋雨中的垂柳被雨水折腰。
清黎指尖凝着那一滴晶莹,头一次傻傻地固在原地,手足无措。
萧璟云哭了
她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拿到了眼泪。
清黎头脑蒙蒙地站了起来,折中正欲推开牢门,却听见萧璟云唤住了她。
萧瑾云喉结上下轻滚,眼角被心中悸动熏出泪滴:“问情?不过一滴泪、一场骗局罢了。”
“从此以后,人世万千,我们两不相见。”
清黎顿了脚步,指尖狠狠恰进了肉里,片刻调整,牢门喀嚓一声打开,同也落下一句:永不相见、永不相念。
人界篇完
清黎扶着一块块潮湿的青砖穿过幽暗的通道, 空气湿冷连带着灯火都摇摇曳曳。她扶墙而依之时与数名端着以白纱覆辙的紫檀花盘玄衣的刑官擦肩而过,她凝着手中的仙法唤来一阵微风掀开盖在盘上的白绫一角, 盘中有一掌大小的匕首静静搁在其中,冷华似一尺白绫印在清黎的双眸之上。
走到半道的刑官念着萧璟云的恩情,好意回头提点:“太子妃,傅官告诉我们说是太子殿下保全了你,让你以假死身份脱身。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了,就莫在辜负殿下的苦心,早些逃离这座吃人的皇城去吧。”
清黎并无回应,看着萧璟云的命簿已经烧成零星一角,马上要消散在她指尖, 心中已经泛起涟漪。
东风萧瑟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来回穿堂, 仅有火盆迸发出噼拉火星成为这幽暗之处的唯一火种, 可那仅存的温暖也是为了来惩戒重犯的手段,显得如此凉薄且荒唐。
数位刑官的脚步愈来愈淡, 接着传来的是一声锁链撬开的声响, 和闷声磕头的响动,随后寂寥无声。
潇潇北风吹灭了牢中所有的火种。
嘻嘻索索,清黎听不真切,只有几道细微人声在不停悔罪。
无声地连萧璟云受凌迟的疼痛也听不见, 他是不是还在抿唇强忍
清黎明明在玄铁大门关口,可也嗅到了血液和腐烂混杂在一起的浊味, 淡的不能再淡, 仿佛血液早已经流尽是硬生生再从心头取下一点,好以为证。
漫长的折磨终于终了, 清晨的光华终肯温暖这幽深的牢房。
光圈一点点照亮,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地上胡乱扔去的是他浑身浴血的血衣。须草上沾着斑驳的血迹也被人重新拿草覆盖上, 无数凌缴下的血肉也被刑官尽数扫去,本是精致的紫檀木盘上却被放置三团模糊的血物、分别是眼和舌头。
此地,已经不见萧璟云。
四位刑官已肩相抬着一个竹架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幽暗地牢,见到来人未走,顿了些许脚步,可并未放下肩上的职责。
清黎并无阻拦只是摇着头,似不肯确认里面之人的身份,飘飘悬在上方的白布平整无遗,没有一点起伏根本不似一个人形该有的轮廓起伏。
是不是他尚有一线生机,已经得计脱身。
想到此处,清黎笑了,唇角逼迫自己微扬,一滴眼泪却滚烫落了下来,辩驳自己的想法:“璟他生我的气了,所以决绝永不相见,不肯见我”
“一定是这样以假死脱身,不肯见我。”
纤弱的手掌欲向伸向那层白布,指尖触到之时摸到了一根森森白骨,手指捻着那块碎步一点点蜷进自己的手心之中,巨大的悲愤和自责在她的体内折磨着自己,磨着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幻想。
上首的刑官想到行刑时刀刀下去、碎肉铺地的场面吓得浑身发软。哪怕他们已经尽全力让殿下走得体面为他双眼裹上黑步,让天字穹中的一切洗刷地不见半点凶残,可那残忍都刻印在了那个人的心中。
刑官极力压制着自己快要奔溃的理智,咽下自己嘶哑的哭声:“太子妃,还是别看了”
尽管八尺男儿也再无勇气面对那具惨绝人寰的白骨,还有盒中器皿。
他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殿下向来矜重,给殿下留个体面吧,别去看了”
清黎禁闭双眼,泪水横流,似有不甘地轻摇着头,如瀑的青丝被她的泪痕黏在脸上
“萧璟云”
“璟!”
一声声无力的哭喊,悲绝到连哭喊都脱不出口,纤细的嫩手一寸寸脱力,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掀开那层白布。
命簿在她指尖末化为虚有。
世界上再无萧璟云
“清黎。”解蠡算着手中星盘命星永坠,走到清黎面前,伸手修长手掌轻捧清黎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清黎,你做的很好,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世上再无萧璟云,有的只是我们大清仙境的扶桑神君。”
他将清黎带向自己怀中,终是自己的暖怀:“你也终于悟道了,凡尘事在此结束,我陪你一起回忘川吧。”
谁料下一秒,清黎亲手打落了他的手掌,擦去脸上所有泪意。
即便口里还余留有令人怜惜的呜咽,粉颊依是梨花带雨的怜惜模样,可偏偏对司命散去所有温热、口中的言语一步步戳向眼前这个虚伪的君子:“司命仙君,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会来找你求依。”
“萧璟云已死,可不代表我的心也随着他去了。司命,你永远也代替不了萧璟云,也根本不配和他相比。”
清黎一字一词说地狠绝,站起身子,只给他留出一个孤高的背影。
只听她的话语如春寒冻虫:“你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的那些阴险算计从未赢过任何人,我并未输给你。我肯入局,是我想让萧璟云舍去私情、成就大道。”
“他该是庇佑三界的扶桑神君,而非清黎一人的萧璟云。”
日暮垂落的黑影完完全全遮蔽了司命狠厉扭曲的容颜,他的嘴角不断抽搐着
*
昭和殿还是一如既往的琉璃瓦顶,辉煌地似不真切,是无数城外人的毕生向往。大殿内的宫柱以金涂漆,入庙之高盘旋着盘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含金珠,霸气无比。
两旁灯火早已燃尽,泣烛已经沿着烛台滴下成蜡,金龙下方只有一个丧失了所有火气的帝王,他双目颓然地似个孩童般坐在地上,一夜不见,岁月已经攀上了他的鬓发,两鬓秋霜。
殿中无人敢进。
只有四位刑官奉旨归来,同时抬上来的是一具白布相裹的冷尸。
庆帝四方脸膛上布满了交错的皱纹,精明算尽的眉目充满了沧桑感。他并未亲自查验,连派人去掀开那具尸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哑着问道:“死了改口了吗?”
刑官双眼通红,久而答道:“临死都未曾言语,我等也未听见一声喊痛,殿下走得平静。”
汪怀言摇摇晃晃地走到庆帝面前,手指如鹰抓般颤抖地捧起檀木盒:“皇后携着众嫔妃在内院长跪,六殿下携着文武百官还有众大臣在宣政殿外身着白衣跪在雪地里等着陛下接见,还有晟国外的百姓在十里长街两道长跪不起想要回太子殿下的尸骨”
庆帝冷笑,摆手屏退左右。
他颤颤微微支起身子,走到紧门扉的殿前,小心翼翼折开一束光亮。
飞雪漫漫,皑皑落于屋舍上,斑驳残雪落于每个跪于昭阳殿外的人肩上,累上厚厚一沓。为首的是已经是花甲之前的三朝太师拄着拐杖跪在冰天雪地里,身子孱弱不已连连咳嗽幸有身后的萧承宣和萧延年扶住老弱残躯,再二人身后是文武百官两道并排一直跪至宫门,各各身着丧服,万物融于银白。
浩浩汤汤的晟国跪满了人。
有一直憧憬萧璟云之人,也有曾先前和萧璟云站在对立面的人,就连事不关己之人都跪在了这昭和殿前,为他鸣冤。
宫内都是如此,宫外呢?
他不敢去听百姓口中的议论,是不是每个人都在指责他?
庆帝只瞄了一眼却惊吓地赶紧阖上,挥着衣袖,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一道阴翳垂落在他前面,看见清黎出现在他面前,庆帝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无力的手一步步向后探索,身子一点点远离清黎的威压,口齿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清黎步步娉娉婷婷走到他的面前,慢慢俯身下来:“陛下,你怕了?你贵为九五之尊,还会还害怕?”
他从地上搜出一把剑刃胡乱坎向清黎,还未触及她的身子,瞬间碎为粉尘。
清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那个狼狈不堪的帝王与自己对视。
庆帝六神无主,眯着眼睛打量着浑身上下完好无缺的清黎:“你果然是妖!你果然是妖,朕就该信了国师的话,早些除掉你!”
“萧璟云养一个妖孽在枕边,果真狼子野心!”
清黎阴沉沉的面容瞬间急转直下,怒道:“你还有脸替萧璟云!你不配,是你害死了萧璟云!”
“你敢去看他的尸身吗?你配为人父,配为一朝主君吗?甚至众人都跪在昭阳殿外请你还给他们一个清正,你都视而不见,你难道打算窝在昭阳殿中一辈子吗?”
庆帝鬓发犹如蛛丝般随风摆动,咧着阴翳的笑容迎上清黎:“你有通天的法术,怎么救不了他?是不是证明萧璟云该死,命里该绝。”
他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朝着万民伏跪之地双臂如利鹰一展,身上龙袍加身帝王的雄武霸气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只听见他声声扬天长啸:“朕绝不容许后世诟病朕有错,只要不走出这昭和殿,天下还是朕的,他们还是得向往常一样对俯首。”
眼底慢慢爬满猩红的血丝,眸里射出逼人的精光,笑声高亢嘹亮。
庆帝在这个寂寥的昭阳殿依然不肯清醒。
清黎难以置信:“皇权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承认自己的罪孽又有这么难吗?你可曾回头看看,如今的身后再无一人了。”
他转而告诉清黎,声音扣人心弦:“世人要跪就让他们跪着,朕永不会走出昭和殿。只要不走出这里,他们休想批判朕,竟然无人挺立,可朕还是主君。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朕还是人人敬仰的明君。而萧璟云和霍连徵只能在史书上微不足道地挂上一句乱成贼子的名声,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
“无论萧璟云如何谋算,到头来还是朕赢了!”
“乱成贼子”清黎喃喃自语,庆帝的执念依然超乎她所有的意料,她只笑萧璟云傻,傻到令她发笑。
庆帝额头微皱:“妖女,你在笑什么?”
清黎:“笑萧璟云的忠肝义胆到此竟是如此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身为太子的萧璟云明明可以有多种方式策反了你的帝位,无论是拥兵逼宫、还是内政暗斗亦或者用些肮脏的手段逼你退位,可他哪条也没有选。”
清黎眼中蓄满了泪珠,凝了她口中的话语:“他选择了唯有自己惨死的方式保全了所有人,没有兵变导致城外血流成河,也没有让朝中大臣为他谏言而落狱,更没有以剑相指君父,有的,只是他一个人默默选择了一条死路,选了一个几乎惨绝的方式默默承受。”
每句话携着刚硬的力道回响在这无人的殿中,清黎捂着自己心尖撕心裂肺的疼痛:
“除夕夜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唯独逝去的只有无关紧要的废太子,萧璟云。”
“是陛下口中的乱成贼子,萧璟云。”
“死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的丈夫,我的夫君,萧璟云!”
清黎哀嚎出心中所有的委屈,指尖点点戳向自己的胸口:“陛下难道还没看出么?他从来没有想让任何人不幸,唯独自己。他原谅了所有人,曾害过他的皇后林氏、送他受刑的萧承宣、曾经一次次批正他的臣子,包括一直视他为眼中刺的陛下,他都放过了,却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大晟依旧国泰民安,惨死的只有他一人”
“所有人背弃他、加害他,可诸多的惩罚只回在了他一人身上。他落狱之时,是如何的心境啊,连一句为自己鸣冤的话都没有明明我们都是害死他的人,可他走得如此平静,连一句咒骂都没有”
庆帝闻言,心中为之一颤,握着短刃的匕首应声掉落在地。
脑海中不断闪过十年前的预言,一边老态龙钟的重回座椅,痴痴地说着不可能,却不晓得眼角已经有一串晶莹落下。他还在试图着被自己博下最后的美名和由头:“清黎不可能的他是个没有七情的怪物,预言说他生来就是为了谋夺朕的皇位。他没有人的情感他曾连喜怒哀乐都做不到、太后逝去这个狼子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未落,他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死物,他绝不会是你口中之人”
庆帝的眼神空洞且无神,强攥着拳头想遏制自己的抽泣:“他是怪物他都不曾落泪,又怎会悲悯我们、原谅我们”他拽着清黎的衣袖,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宽慰自己的答案。
清黎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你可知萧璟云为何天生无泪?”
她看着庆帝指尖还染着点香拜神留下的香灰,觉得讽刺无比:“你拜了那么多年的神像,却始终参不透神。”
“神生来无泪,神一落泪,天地同泣。”
“神大爱无疆、悲悯世人,不忍天地落难,所以从不落泪。无泪的痛苦也只能由他默默承受,尽管被世人误解为无情,可他选择把一切的苦难留给自己,独自一人。”
清黎想着扶桑的身影,千万年孤寂地立于天地之间为四方遮阴,才换来一次成神机遇,这其中孤苦无人可知,他只好将自己封闭成没有七情的死物,只为坚守着责任守护天地万物。
她终才明白,终才感悟:“他将自己束于高阁,不是因为生性冷淡、鄙夷众生,而是不想这世间再有人和自己再承受相同的痛苦。”
可惜无论是庆帝还是清黎,始终参透地太晚
庆帝浑身发颤,无力地松开了清黎的衣袖,走近侧殿里的香阁之中,看着笔墨肆意勾出来的神像依旧双目悲悯地垂目着堂下之人,不知为何素日膜拜的神仙如今却宛然变成萧璟云的眉目,他跪在菩提软垫上嚎啕大哭,虔诚悔过:“萧璟云璟为父错了,为父错了,求你回来,求你回来”
额头重重地磕在砖上:“为父错了为父真的知错了,我也曾真切地守着宁妃的身孕,我还记得我曾满心欢喜为你取字为璟”
璟字,引以君子如玉的美德,如玉中光彩。取以一生平安顺遂、吉祥如意
可终究事与愿违,萧璟云不得美满。
世上再无萧璟云。
*
末了。
半生荣光的帝王却显得如此孤寂
庆帝推开了那扇门扉,也终于敲开了心中陈旧的心门,终于肯让救赎的暖光照入昭阳殿,将一切的阴霾与算计全部大白于天地。
苦跪在雪地的臣子们,也慢慢站起看着帝王慢慢朝着自己走来。
清黎看看着他的背影佝偻,一步一步似无力地走下那萧璟云身受无数箭伤苦苦攀上的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他双眼紧闭仰头望向上天,想着萧璟云浑身浴血的血衣
冬日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印在庆帝的脸上,雪落在他的眉间和眼角的泪水融在一起流淌开来,他转而回头无助地看着清黎,满是诚心:“清黎,你说他在九泉之下会原谅我吗?我还能听到他唤我一声生父吗?”
冻结在屋檐上的冰层,发出细碎的断裂之声,冰雪融化于暖阳下。
就连庆帝也得到了拯救。
清黎站在昭阳殿里,并非回答。
看见庆帝远走的背影,才微微颤音:“我不知道我与陛下都同有罪,有罪要赎。”
清黎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刃,终于肯一笑还于自己,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砸在自己的手臂上,咔嚓一声冷刃滑落自己白皙的脖颈,鲜血溢出,顺着她白皙的皓腕缓缓流下,如花般娇艳的身躯静静地躺在了殿内,鲜血在地面上缓缓浸开,似缠缠绵绵不断的忘川河
她一字一句,血泣道:“萧璟云你可会在忘川等我?”
耳畔回荡着是萧璟云的永不相见。
(人界篇完)
(没有完结!还有仙界篇!结局是HE、扶桑超宠的)
扶桑
惊蛰一声雷动, 银光照射天地万物,万物复苏, 空中结出五彩异色,仙鹤唤鸣,数十金乌盘旋于上清之地,吓得众仙脚下的白玉长阶雷动不止。天阶一眼望不出镜尽头,一直延伸进了仙雾之中,涅槃于天地的金乌之下,巍峨如峻,仙泉自枕崔障碧而宿。
清浅夜色已全然不见踪影,晨曦澄明。
如玉树黎影长身立于云雾之中, 匆匆只观了一眼, 还在天阶之上的众仙纷纷撩袍而跪。
白衣卿尘, 扶桑素白流云冥想大坐在上清灵力最充裕之地,高高竖起的墨发随着周身溢出的神力飘逸, 灵气如烟云。
鬓若刀裁, 眉如墨画。
静等数时,他才缓缓眼帘,似终于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梦境,露出如隐约浸染的瞳眸。不用说任何言语, 也足以让身旁的仙家感觉到疏离之气,是神与仙天生不可逾越的鸿沟。
为首的四位星宿面面相觑, 互相暗相揣度不知该由谁开口。上清仙境除了归隐于天外的五帝外, 从未再出过一位真神。而如今扶桑成功历劫,登上神位, 是那当之无愧、凌驾三界之上的第一人。
眼前之人身份尊贵,且生性清冷, 他们虽为扶桑的四方护法,可对眼前之人知之甚少。
仙资最高的青龙自认倒霉,委身领下重任:“我等四方星宿仙恭迎神君,不知神君下凡历经了何种劫难?可否讲与我等听听?相信得了神君阐教,我等仙法和心境等大有突破。”
脸上对称三条白印爪子的白虎回道:“青龙你没有下凡历劫,也是不知。神君怎会有凡尘的记忆?肉身留尘,仙魄归天,俗世的记忆便也消磨的一干二净。”
青衣玄武缕着胡须,频频点头:“凡尘记忆留着,多也残留着人性的俗气,怎会利于修仙?所以,众仙魂魄归天路过仙泉时都会折下一枚绿叶,喝一口仙泉,忘却前尘。”
青龙疑道:“那岂非可以不喝?”
从玄武身后探头出来了一位黄衫女子,朱唇咬着指尖:“怎会有仙家要留着俗世的记忆呢?自古历劫,皆是灭其人欲,在生死之间悟道,那么痛苦,谁会留着?也就月老那对犟骨头满嘴念着情爱,还不把天规放在眼里,不配为仙!”
朱雀杏眸里荡漾着笑意,乖巧坐在扶桑身侧,神情难掩饰对其主的倾慕之意:“神君心中系着全是三界安危,存在即是清规铁律,我等青睐。”
“你这说的哪的话?我并未含恶意揣度神君,只不过好奇一问罢了。”
说完客套话,青龙揣着扶桑的冷脸喜怒不显,也不知道再言些什么,一神和四星宿似乎不约而同开始了静坐打禅,无人再开口片语。
仙树下仙鹤展翅落地,幻化为人形:“上清众仙家已在天阶上恭迎多时,神君可要一见?”
扶桑目光扫下清阳峰下的白玉长阶,为首仙界是掌权多年的仙乐、儒雅风趣的白诀,豪爽炽热的真阳,身后顺着仙界排序伏跪至天门的众仙,眼通八方一直扫向最末尾的南天门,身份低微的小仙和仙娥们群跪在此。
他已无意再看,静静阖上双眼。
心念着,清黎果真不肯与她想见,果真那份都是假的
“不见。”
语气渗出寒气刺骨的冷意。
*
夜风轻摇,银蝶领路,清黎也不知赤脚走过了多久,饥渴难耐地走在漫漫三十里黄泉路上,口唇渴到蜕皮、身子也在孱弱乏力,顶着烈日快要栽倒下去之时。
突然不见天日的黄沙中雨将甘霖,浇润着口干舌燥快要奄奄一息的亡魂们。
黄泉不曾降雨。
今日破例,也只是因神君降世,普天同庆,并非怜悯。
亡魂自是不明原因,但仍在雨中跪地,生生闷响磕在搀着尘土的雨水中感谢着宽宥的恩情,热泪融着雨水流淌在脸上:“多谢上苍!多谢上苍!”
清黎临近奈何桥边,从忘川那头的喧嚣声喧闹不停的嘈杂声便入了她的耳朵,鬼魂们叽叽喳喳蹲在桥头,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啊?两位仙君怎会来忘川?”
“司命星君来忘川不足为奇,怎么连夜游神也来了忘川?”
沉寂多时的鬼晓生翘着胡子,本就对清黎熬不出汤破为不满,更是借着此刻落井下石:“这孟婆的位子早该换人了,也不知为何一直被清黎强占着,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往生。莫不是天界终于看不下去了吧,要来收了她。”
其中有受过她涌泉之恩的小鬼见清黎来了揣这小步子跃上奈何桥扑一声拉住了清黎的衣衫,结结巴巴地说出口:“阿奶,别去他们不. 不怀好意要要带你走”
小鬼身高不足四尺,自是拉不住清黎反而被托着一路前行。
站在桥头的轩瞧着娉娉婷婷走来的女子,生得明艳动人、灼若芙蕖,嘴角也难免浮了点笑意,手悬在孟婆汤上轻轻拨弄着烟波,丝丝缕缕的烟气从他指缝尖寥寥腾空。
“难怪啊,难怪神君还有我身边的司命仙君都会动了心。”轩笑着打量着司命极力隐忍的表情:“这万年主上对你的信任远超于我,特意交神君的命簿通通交给你,没想到我们司命仙君如此博爱还助他得道成神!”说罢,他笑出讥讽。
司命目光混浊,后背被打神鞭抽搐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仅仅一鞭打得他丧失了万年的修为,伤口即便用上仙药也迟迟不见好,深可至白骨。
他知道,是他自找的。主上命他毁了扶桑的飞升,艰难抉择之中,他隐藏自己的情意,活得不像自己,纵容清黎下凡破了他的命格与他成婚,让他动情,还破了色戒,同时特意给扶桑编了个众叛亲离、惨死的结局,未料到他临终之前依然未生一丝一毫的怨念,真然放下了所有,悟出三根清净的道法,飞升成功。
毁了主上大业,他罪有应得,只是他还是苦苦求了主上饶了清黎一命。
他实在于心不忍。
轩早已看穿了他在主上面前玩弄的心机:“要是扶桑知道我们意图破了他的命格毁他神骨,若还以此事牵连出主上,你觉得他会留着我们的小命吗?”
边说他眼神微眯:“主上要杀之而后快,你却替清黎求了最后一丝生机。要不是主上亲眼看见神君饮下仙泉没了凡尘记忆,加之清黎好歹也算半个仙官,不宜此刻搞出动静,自乱了阵脚,你以为凭你一人能保清黎几时?”
轩瞧着清黎渐渐走近,最后叮嘱一声:“把清黎先落入十八层地狱,掩人耳目。等人人都忘却这个小仙了,我再来收了她的性命,仙君那时莫在阻拦。”
忘川波光影影绰绰映在清黎峨眉婉转的脸上多了几分伤意,看见二人也不惊,擦肩而过他们,将萧璟云落下的眼泪滴入熬得正烈的孟婆汤中,心愿已了,终是舒畅地笑了。
她蹲下来捏了捏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鬼:“喝了汤,赶紧去投胎吧。也告诉其他老鬼、小鬼、死鬼们,赶紧投胎去吧。”
小鬼小肉手还是扒拉着她的衣角:“那阿奶呢?”
轩一把抱起脑里奶气的小团子:“孟婆阿奶要跟我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清黎闻言,只是淡淡地出声询问:“是谁的意思?”
轩也回以笑容:“孟婆差点毁了谁的命格,也该有数。你是那位大人的污点,留你一命已是大恩。”
“上清仙境没有任何一人是你可以攀附的,你可知?”
*
清黎从未料到,自己能一连破十二层,从铜柱地狱一连坠落第十八层、她最为恐惧的刀锯地狱。
中间只有一个圆台,四周都是猎猎溶浆,若谁敢迈出圆台一步便会被这地火焚地灰飞烟灭。还能苟活的恶鬼在此间苟延残喘的各个不是善茬,每日每刻承受着饥肠辘辘、不得进食一滴水的苦罚,甚至还要活在距离地火最近的地狱,感受着身心放在火上炙烤的痛楚,那足以折磨人心智但不烧毁鬼刑的高温叫他们苦不堪言。
除此以外,每日还要受着犄角鬼使的刀锯之刑,受刑亿年、活在煎熬之中。
清黎算不清楚自己是被关进刀锯地狱的第几日,混不见天日的地方她早已模糊了时间。
看着周围恶鬼身躯四分五裂在地上蠕动,脚边滑落的不知是谁的眼珠子滚到她的脚边,恶斥着她:“你!你个小鬼为何来了刀锯地狱为何没事!”
“不但感受不到地火的温度,鬼使还不对你用刑!看老子被砍得四分五裂,你像个没事人在这里吃喝拉撒睡!”
它恶狠狠瞪着清黎:“说!你为何没事!”
“我我我不知道。”
清黎没见过这种东西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退至边缘,虚空一步差点跌进熔浆之中,原本还平静的烈火突然蹿的一下冒起来,烧得她的衣角直接渣都不剩。
她额角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皓腕上的银色手链隐隐发着光芒。
黑漆眼珠子上下翻滚着,不信清黎的鬼扯:“呵,你还不跟爷吐露清楚,知不知爷以前可是危害人界的瘟神啊。你去那晟国地界打听打听,多少人年纪轻轻死在爷的手上,你还不招?”
清黎怔怔回答:“我真不知道。”
“放屁!”
瘟神换了种问法:“那你所犯何事啊?”
清黎支吾着不肯回答。
五指断掌似人一样的迈着小步子走到眼珠子身旁尊了声大哥:“瘟大哥,好像听那些犄角鬼使说这个小丫头片子去上清拐了一位仙君,二人私相授受。定是他那位情郎不知用了什么法宝保了她?”
眼珠子:“哎哟呵,你这小丫头片子很勇啊!”
同时忍不住八卦道:“哪位情郎?”
清黎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断掌又在那多嘴:“司命仙君,忘川人尽皆知,他们二人形影不离。”
清黎闻言只是咬了下唇,不予辩驳。她绝不能扯出如今高高在上的扶桑曾和自己有染,若被那些上清之人知道定是要将他口诛笔伐,他好不容易飞升神途,绝不能砸她手里。
悻悻认下了司命这个伪情郎。
眼珠子上下翻滚,就差忒了一声:“一个破算命的,这年头还敢称仙君了?老子一个人都能揍他八百回。听好了,在这里刀锯地狱,就司命那点法力肯定进不来,谁也保护不了你。这里瘟大爷,我,最大!你在这里都要听我的!知道不?”
清黎点头。
接连几日。
清黎知晓虎落平阳的道理,想着和地头蛇和睦共处,所以颇为乖顺的被瘟神命令做了多事情,帮着那些残肢躯体一个个缝补好了肉身,替他们上药,瘟神也在缝缝补补之后终于面前凑成了一个人样,可是脸上、身上道道分割的都是割伤,看着可怖至极。
瘟神细细想来近几日清黎伺候他,很是顺心。细细打量,清黎素手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不输自己身侧的大老婆媚鬼,心下一动,握住清黎的皓腕拉进自己的身侧:“我缺个二老婆,就你了!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瘟神如砂砾般粗糙的手愈来愈向上,越发过分,清黎也绝不再忍:“瘟大爷请放手,强扭的瓜不甜,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他摸着青紫的嘴唇:“甜不甜的,爷说了算就对了。你若不从,今日就只有死路一条。”
俯身下去捏着清黎的衣带,只要轻轻一拉,荡然无存:“就别想着那位远在上清的司命仙君了,无人能来刀锯地狱,无人能从爷的手里救下你。”
清黎眼神荡着赤裸裸的恶心,灵力运转,手腕一番,使出全身法咒一掌打在了瘟神身上,可那瘟神只是未动分毫,只是在掌周边留下了红痕。
不是吧
清黎知道自己法术很菜、菜到极致,但没料到能菜到这种地步。
看戏的恶鬼们也被这虚空一掌逗得地哈哈大笑,只有瘟神一个烧红了眼睛,屡屡漂浮着身飘至半空,双手握拳调动全身的灵力,霎时黑色的烟雾浓浓笼在他的身上。
瘟身眼神猛地一震,周身团团黑雾像无数迅猛的龙条条直冲清黎而来,黑烟四散开来,熏得清黎快要窒息。
瞳孔颤动,生死之间,清黎下意识以双臂护着自己,紧闭双眼,烟发吹得四处飘起,手上的蝴蝶银链也被吹得银铃作响。
同在上清之地的扶桑神色沉静蓦然,倏然感觉心中一绞痛,耳边想着泠泠轻轻的摩擦之声。
突然中断冥想,未做多想,瞬间来到银铃作响之地。
还未来得及观清四周情形,便看到悬在上方的瘟神运转着无数黑雾朝着清黎袭来。
扶桑冷然看着瘟神,平静如水的神色终于起了波澜。
“找”
那词未说出口,他忽然察觉到刚此一瞬竟动了言语间的杀念,猛地止住。
看着有些被吓得毫无反应的清黎,五指微微并拢牵她自顾防御自己的皓腕迫使出招出面迎击,手间有白色的灵力溢出,瞬间膨胀,如金乌金光俯照万物将整个刀锯给笼罩。
火红的地狱,如今是刺目的白。
黑雾在白光中无处遁形,烟消云散。
清黎闭目数着到了至第十位,察觉安然无恙,单单睁开一只杏眼,就看见她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出来的瘟神和小鬼们身躯又四散开来,甚至还要比先前碎地不能再碎。
她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反复翻着自己蕴藏神力的双掌。
指尖还有些柔和的法术萦绕,白光柔和温润又清澈。
她自夸自雷道:“不是吧!!”
“清黎,你顿悟了啊!你还当什么孟婆啊,你都可以去当除妖的大仙了!!看谁还敢说你只是个凡人化身的地仙!!”
正当清黎沾沾沾沾自喜的时候,又碎成一地的瘟神看到清黎身后的男子嘴角微微勾着,明明是很温润的笑意,可看向自己的眼神冷至让他毛骨悚然。
他不知这上清之地的‘司命仙君’有如此通天的法力,能在三界畅通无阻。瞧他周身仿佛有着天地之间最佳的灵气在流动,如月华般的清辉在流转,仙法强大得他想象不到的地步。
瘟神知道,那一掌他甚至使出了十不足一的仙力。
忆起当年为祸人间,上清大批大批的仙官派下来都拦不住他,还得是青龙与他大战三天三夜,搞得昏天暗地、天翻地覆才把他重伤压制。
这仙比青龙还要可怖!
这‘司命’也太可怕了!!!
瘟神通红的眼珠子挤出血泪,在地上来回翻滚:“放了我!放了我!求求仙君”
“仙君?”清黎疑惑道,浑然不知扶桑隐去了所有气息站在自己身后。
扶桑负手而立,素白云锦却隐着了然于目的杀伐冷意。他微微侧了侧头,傲然之气便吓得瘟神不敢再吐半个字。
清黎狐假虎威:“现在求饶了,叫我仙君求保命也太晚了点吧。”
她拎起那个眼珠子,歪头笑道:“你说姑奶奶饶命,我放你一马!”
“你!”
瘟神并不怕这个狐假虎威的清黎,可余光瞄了一眼轻轻挑眉的扶桑又吓得赶紧缓了语气,就差跪在地上求饶:“姑奶奶饶命啊!小人眼拙!瞧不出姑奶奶法力通天,小人该死!”
一口一口姑奶奶把清黎叫得很是舒心,她又余光瞄着后面吓得颤颤发抖的恶鬼:“你们呢?”
恶鬼们匆匆下跪,给清黎狂嗑响头,把清黎的自满自得哄得是飘飘欲仙。
清黎还自以为自己法力已经突破了天阶,衣袖一翻,结果恶鬼们又岿然不动,只有几缕微风把自己的鬓角吹得飘扬。
恶鬼们不解那衣袖一翻是何虚空的法力,众脸茫然。
同样的,不解的还有扶桑。
清黎本是畅快的眉眼又耷拉下来,闷闷不解:“不对啊,他们怎么不动啊!不应该蹿地一下飞过去吗?”
扶桑轻笑一声,眸光终于多了几分暖意,把她那些伤人的见与不见此时抛地一干二净。
他自然不会陪清黎玩这些损鬼且低幼的把戏,就看着清黎恹恹地坐在地上,一脸沉闷。
看见清黎不爽,扶桑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只好顺着她的意思余光往左侧一撇,顿时狂风大阵,众鬼指尖扒着地面划出深深一道指痕,却也抵不过那无声的风将他们往左吹得四处风起。
清黎乐得咔咔鼓掌。
原来她的法力还是延迟型。
终是灵力消耗过大,身体全是被碾压过儿的酸爽,她心满意足就着地面沉沉地睡去。
见清黎恶鬼,众碎成一快快的恶鬼们一个个滚至扶桑的身前,一个个眼泪直下:“仙君,仙君。饶了我们吧,都是瘟神这厮起了色心,竟敢对仙君的道侣下手!简直不知好歹。”
“别取我们的小命!”
扶桑就着清黎静静地坐着,宛如雪后松竹,护着一方安祥。
不甚在意地环了他们一眼,顿时吓得几个恶鬼也跟着昏倒了下去,剩下的在此鬼哭狼嚎不止。他绝觉得吵耳,终于开口:“放心,我不动杀念。”
恶鬼们顿时热泪纵横,是死后重生的惊喜,连连称赞:“仙君大义!仙君大义!”
“我们以后一定给司命仙君在此树立一个石像,日日膜拜仙君的大恩大德。再给这位清黎姑娘也立一个石像,一起供奉你们这对道侣!”
扶桑冷声道:“司命仙君?”
恶鬼们自是没有通天本事观出扶桑的那冷若冰山的脸上有多了哪些细微的神情啊,还以为眼前之人就是传闻中的司命,想拿着和清黎同住几日的情谊跟这位仙君讨点好处:“对啊!刀锯地狱人尽皆知啊,司命仙君您和清黎姑娘伉俪情深啊。不止啊,清黎刚刚说着心中有着司命星君,所以才拒不从了瘟神!”
扶桑声音再冷一度:“司命仙君。”
众鬼齐声:“对啊!!清黎日日夜夜就要盼着司命仙君你来此找她呢!日日思君啊!夜夜梦中都要念着你!仙君和清黎姑娘的爱情真的感动了我们众人啊!这份情意简直终身不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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