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郎
清黎这几日在刀锯地狱过得甚是舒畅。
简直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 还有颇为贴心的恶鬼们给她捶肩捏腿、毕恭毕敬地尊称她为姑奶奶,不仅如此, 最近自己的法术真的是越来越精进了,可谓此诧风云。
她纤细两指头在地上画圈,那些小鬼们就不停地在地上打圈,转地头冒金星也不敢停下。
她皓腕往天上一指,恶鬼们便不可遏制地往上方不停地腾空跃起又重重落下。
恶鬼们苦苦求饶:“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切莫在使用你那些通天的神力来折煞我们了。”
就连一直傲然对清黎多有不服的瘟神,也在痛苦流涕:“清黎姑奶奶,求您高抬贵手啊,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清黎手指绕着烟发颇为得意地躺在摇椅上, 昏昏欲睡。刀锯地狱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个难得清闲的日子, 总结来说就是吃吃喝拉撒睡, 好不自在!
众恶鬼看见清黎陷入美梦,顿时躁动不已, 通通席地而趴下并楷着脸上的汗珠。瘟大爷更是气不过撸着袖字就想去把清黎扁一顿, 还得是识时务的饥荒将他拦下。
瘟大爷气怒道:“她还真以为她法力无边啊?还不是咋们哥几个戏好,她往左指咋们就往左边飘。她在地上画个圈,咋们就得跟个鸡一样在地上大圈,简直是!耻!辱!”
饥荒赶紧瞄着天上, 连忙嘘声:“嘘!可不能再被那个司命仙君听到,咋们打不过她。”
提到那位司命仙君, 恶鬼们就被吓得瑟瑟发抖, 群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唉声痛哭。
那日。
扶桑连道两声司命星君。
眉梢微扬, 看似漫不经心,却有一种愠色不行于色的睥睨之气。
扶桑又问众人:“那她可曾提过他人姓名?”
众恶鬼一听顿感这位德高望重的仙君竟也喜欢查相好心中有没有其余男子的癖好, 虽然听着清黎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听到其他名字、什么云之类的,乱七乱八的东西。可即使窥听道清黎小小的私密,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在‘司命仙君’面前提,试问哪个男子听到心爱之人和其他男子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时不会生气呢?
他们蹉跎片刻后,哆嗦个不停,回道:“没有,就听着清黎阿奶在梦中不停地念叨仙君。”
扶桑眉峰如刃,带了些许审问的语气:“我再问最后一遍,当真一个男子都没有?”
众恶鬼小心翼翼打量着仙君的表情,伏跪在地的双手颤抖不止,谎言不攻自破:“提过!提过!是叫啥啥云朵的男子!”
扶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只是太过细微,那些恶鬼们根本猜不透。
他们为求自保,还是尽力帮着水性杨花的清黎圆谎:“不过!清黎阿奶绝无三心二意的意思,她埋汰那云朵太傻、太好骗了,不如仙君神武,阿奶是万万看不上那些孤高且呆傻的男子的。”
扶桑的温意点到为止。
恶鬼还在添油加醋:“仙君放心,阿奶唯爱司命仙君,也就是您。”
扶桑冷冷起身,绣袍处绣着尽是流云,在他映衬之下也染上几分清冷之色和这烈火地狱格格不入。
只听到一声清冽,猜不出情绪:“清黎心性有些乖张,但本意不坏,望诸位海涵。”
明明是扶桑的一句善意提点,到了恶鬼耳里听出了七分威胁之意,言之就是清黎这个祖宗还要继续住在刀锯地狱并要求他们对其百依百顺、千万不能惹祖宗不高兴。
随后几日,他们深刻意识到…
这位祖宗哪里是乖张?明明就是顽劣!极其顽劣!
他们没料到司命仙君看着人模人样、大义凛然的样子,说什么不动杀念,还真以为是什么得道的高人,结果跟这女子也是一丘之貉,就让咋们哥几个给他的姘头当解闷的乐子。
*
正当恶鬼们怨天尤人之时,上面的地狱突然震来一声爆响,只见两位男子互相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暗自较量着仙法边打边坠入第十八层地狱,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刀锯地狱被二人的斗法直接砸出来了一个大骷髅,直至坠入地底,白光和青光来回交错,烈火熔浆喷涌而出,二人也丝毫没有停手。
他们斗法也就算了,还要波及一众恶鬼,缝缝补补又重新凑好的肉身又再次散落一地。
简直是神仙打架,凡人受罪。
刚送走一个司命仙君,又来了另外两位大仙作威作福。
清黎也在美梦中被巨大的声响给惊醒,刚揉开惺忪睡眼,就看见谢必安和霍连徵正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打得不可开交,互相揍地对方是口吐鲜血、身上血痕满布也丝毫不停手。
霍连徵铁青着脸,隐忍已久的愤怒是他的青筋乍起,死死扼住身下谢必安纤细的脖颈:“说!你到底把她藏哪了?!”
谢必安周身戾气藤然,舔着猩红的舌尖:“怎么?现在开始逞匹夫之勇了?早干嘛去了?她仙身早已被毁,没有丝毫活着的可能!死了!!”
霍连徵浑身发颤,但力道丝毫不松:“绝不可能,我送与她的红绳还在发着微光,她绝不可能已死!”
一众恶鬼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是两位痴情男子在为一个生死未卜的女子争风吃醋,甚至不惜一同坠入至十八层地狱。
难舍难分之时,清黎突然一道飞影穿到正在扭打的二人之中,娇小的身躯夹在两个高大的男子之中,纤细的皓腕分开二人,声音倒是比她那些虚高的法术高多了:“别打了!!”
“谢必安!”
“霍连徵!”
霎时间,二人的厮打戛然而止。谢必安怔怔看见那个熟悉的人,难以置信地开口道:“清黎,你怎么会在此?”
䧇璍 众恶鬼这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名叫清黎的女子当真是水性扬花,前有司命仙君,后有口中念着的云朵,现在还另有两位男子为’她’大打出手。
此女子,果真厉害。
*
霍连徵和谢必安都视对方为仇敌,尽管相处了不少时日,可一就没有缓和一丝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清黎只好一边好言好语哄着待她极好的谢必安,一边端茶递水礼待着月黎的情郎。
夹在的人之间的缓和之策,落到了小鬼眼中那便是左右逢源,委身哄着两个为自己较劲的情郎。
他们暗里憎怒道:这好好一个惩戒恶鬼的刀锯地狱咋就成了清黎一人会情郎的场所?
清黎好说歹说哄了不少时日,才会双眸灼火的两位强行按在一个石头围成的座椅之上来一场天地会谈,将那误会说清楚。
清黎眉梢含笑问着霍连徵想喝些什么,露出浅浅梨涡,还未等到回应,她就被谢必安一把拽到身侧,颇有些踩霍连徵一头的意味:“怎么不先问我?是忘了七爷之前是如何带你的好了?”
清黎赔笑道:“是是是,七爷消气,七爷消气。七爷想喝些什么?”
霍连徵强压着怒火,一拍桌子跟谢必安对冲:“喝茶!”
谢必安眼眸微转:“喝酒!”
他们同时望向清黎,试要在清黎这里分个高下。
看戏起劲的瘟神耸肩跟身旁恶鬼调侃道:“这就是脚踏三条船的下场!该!!”
清黎尴尬撇嘴咧笑,抓起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折中答道:“算了,我还是让那些小鬼给你们上些清水吧,既不喝茶,也不喝酒,你们可还满意?”
说罢,她便吹胡子瞪眼地盯着还敢在她面前纹丝不动的恶鬼们,他们畏于司命仙君,只好又悻悻咽下这口恶气,退去一旁,眼含热泪从每个人的私囊里再搜刮出一些水。
魅依依不舍地掏出自己的水袋子,语气哭地发颤:“这地狱唯独缺水,咋们大家伙儿每日苦求犄角鬼使才换来一滴润口的水,现在竟然被她全拿去康慨地招呼客人。”
瘟大爷也气啊,自从清黎来了自己又失了地位又被散成尸块,也要每日忍着清黎练法,他心中暗生一计:“放心,她得意不了多久了。待我们把她这孟浪的丑事全部告诉司命仙君,那仙君必然生气,定要她不得好死!”
恶鬼们在身后暗里打着算盘,清黎光明正大地夹在两个痴情的男子斡旋,一会儿给七爷捶肩,一会儿给月老赔笑。
哄的那二位是终于消了火气,她低声下气地列好谁也不许动手,谁也不许急眼,才敢问道:“月黎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月黎的名字,谢必安清雅的身姿渡上一层颓色,反观霍连徵强压着心中怒火,哑声道:“月黎,可能并未死…”
谢必安也缓言:“月黎的死是我在往生镜中和清黎亲眼所见,你呆在忘川桥上整整被困十年,还得是清黎在凡尘替你伸冤才能保你不堕怨憎一道。十年被困,消息闭塞,你又如何敢坦言月黎没死?”
“逝者已去,终究是回不来了。”
闻言,霍连徵眸底渡上了一层失落感,清黎听着逝者已矣心中也微荡着波浪,她在凡尘时亲手毁了埋在他心中的情花,如今的扶桑不是萧璟云,而是那位不染一丝尘埃和七情的扶桑,她不敢去见扶桑…
害怕相遇时,害怕曾满眼温情的他变得冰冷,害怕他不记得自己,或者害怕身为神君的他会以这段私情为耻,恨不得让这些污点碾碎的一干二净。
霍连徵撤去锋芒,将一条发光的红绳摆在石桌上:“我和月黎在三生石上互刻了对方的姓名,再以二人的精为抽出一部分附在这根红绳之上,若有一人生死,红线则断。”
“如今现在红线未断,说明月黎还活着。”霍连徵声音微哑:“若我未猜错,月黎应该被关在了上清仙境的某处,我要去上清寻她。”
谢必安垂眸:“你的话我暂时不能全信,但事关月黎的任何事情,我皆会追查到底。”
他稍思片刻后沉默道:“我和清黎在往生镜中曾观到月黎最后身形消散之处是在清阳峰。”
“扶桑是月黎所见的最后一人。”
说罢,谢必安和霍连徵不约而同地望向清黎,目光似萃上剧毒的毒蛇缓缓勾住清黎不放。
清黎刚想要逃,却被谢必安一脸阴笑地提住衣襟,语气却似诱人的蜜饯:“去哪啊,清黎?你可是曾去清阳峰的人,何不委身再去一次?”
清黎念着那句此生再也不见,懵懵地摇摇头:“我不去!求求七爷了。”
霍连徵不知清黎和扶桑的关系,实事求是讲道:“放心,扶桑神君从不动杀念,你定会安然无恙的。只是神君性冷,不太喜欢与人清静,你可能会被赶出来。”
谢必安笑道:“对啊,我和月老去皆不合适,那是一见到扶桑神君就得下跪的关系,那真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放肆。清黎,你不一样,扶桑神君可是你的旧情呀,你只需要钻他怀里撒撒娇,就可以轻易套出话。”
他笑意盈盈地凑到清黎耳边:“实在不行,□□套话~ ”
清黎猛地摇头,她现在真的是对高高在上的扶桑偷偷觊觎一眼都不敢,何况还是□□。
谢必安眯着眼睛:“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看谁能比你有胆子还敢睡了神君?”
清黎一下子脸腾地火火的,无言以对。
正在端着盘子而来的瘟神将茶中的水撒落在地,惊讶到脱臼的下巴迟迟未能合上:这清黎简直是无法无天,脚踩一个云,左右两个白无常和月老,背后还有一个司命仙君,头上竟然还睡了扶桑神君?!
他一定要把此事告诉那位司命仙君,看不把她挫骨扬灰!
以下犯上
上清千山琼阁, 群殿连恒,苍翠峭拔。
清黎成仙以后要么呆在十八层地狱要么就是寒冷刺骨的忘川, 这还是第一次在上清停留如此之久,难免被仙山琼阁、仙雾环绕的上清所震撼,怪不得阴府那些牛头马面如此憎恨仙官们霸占如此风水宝地。
她望着一直延伸至天际的神霄,即使她努力往后仰、拼到快要把脖子折断的程度,也望不到清阳峰的山脚。
望眼欲穿,唯有失望。
清黎是真不理解,为何扶桑喜欢住的那么那么高?
比所有仙君的仙居还要高,简直遥不可及的存在。自从扶桑成为真神以后,原在上清的仙阙也随之飞升至玉清, 与三帝齐居, 再也不同其余诸仙同住于上清之地。即便她最近在刀锯地狱仙法大涨, 可那点仙力在上清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还用这点微末的仙力飞升玉清, 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 她伪装瑶池的洒扫仙娥呆在上清足足一月,还未能见到扶桑一面,只好从各宫仙娥嘴里再抠出一点不足称之为线索得情报,辩驳再多, 总之,就是毫无进展。
而同伪装成小仙官的霍连徵也一无所获。
瑶池, 四季如春。
娇嫩粉花随着清风缓缓落入险棋缭绕的瑶池。
仙阶[1]曾是圣人转世的容璇仙子再一次捉到自己仙观前的一位粉衣仙娥又坐在百玉长阶上低眉婉转, 满腹愁容的样子,不知在思索什么心事。
她顺着仙娥的视线一路往上看, 朱唇轻扬:“你为何总盯着清阳峰发呆?”
清黎这才回过来,连忙拿起簸箕假模假意地扫着。
容璇将束发飘绕的发带用素手撩到肩前:“你既无意洒扫, 就不必再多此一举,无用之功就不必在本仙面前摆架子。人为之随性,若本仙君能解了的忧愁,你才真心实意完成自己的职责。”
清黎虽与容璇交之甚少,但从几次言语和日常中觉得仙子并非是司命那些虚伪之辈,端丽冠绝的姿色与气度和月黎有几分相似,心里也多了几分对容璇的敬仰。
她双目呆滞地看着玉阶,问出心中所想:“小仙只是在想该如何能见到扶桑神君呢?溯溪曾同给我看过《上清流堇记》,还原以为能从中得到除了清阳峰之外能巧遇他的地点,结果一无所获。”
容璇素手点燃手中的香火,身子恭敬地朝着玉清拜上三拜,对于上清在仙娥流传的《上清流堇记》她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位喜好弄墨的仙娥流转了各个仙阁,细微观察了各位仙君的容貌、品行、日常齐居才编写出了德才兼备加姿色的排行榜单前万位,还用小字在旁批注各位仙君常去之地,方便各位有心之人制造机遇。
清黎也曾借来一观,首页前十是风趣礼雅的仙乐,文武双全的日游神、清风胫骨的星宿,上至三清、六御五方五老君,中位三官是天尊,末尾至四灵二十八宿,凡是有名有性的大仙全部罗列在此榜上,清黎连夜捧读熬着大夜从第一位一直指到万位,连扶桑的影子都未见到。
她替扶桑不平:“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末尾也排不上啊?”
容璇被清黎这股狠劲和傻气逗乐:“你觉得以编写这般流堇记的仙娥仙阶能近距离看到扶桑一眼吗?以她的修为只够远远在南天门礼拜的份,况且神君一直居在清阳峰,无人敢绕他清幽,也鲜少来上清,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清黎却从话语中抓住了重点:“鲜少?代表神君还是会来上清的,是吗!还望仙子告知,小仙从何处才能见到神君呢?”
容璇先发制人:“你先同本仙讲,为何要见神君?”
“神君是最后见到我阿姐之人,我想问问下落。”
“你可知道冒犯神君有什么下场?”
清黎垂眸:“我知道,受天雷。”
容璇眉梢一挑,嘴唇紧抿:“既如此,你还要去?”
“阿姐曾待我极好,我必须去。”
容璇看见清黎一片赤诚之心,也松了口:“那你可知,近神君的身还要过四灵,你的修为打的过青龙、朱雀、白虎还有玄武吗?”
清黎黛眉紧锁:“没有什么轻松的途径吗?”
容璇以扇子遮唇小心凑到清黎耳边:“有,避可免了正面与四灵冲突。你可知每月十五,日清之夜、灵气最聚之时,本仙为何封锁瑶池。
只听见她声音轻微。
“每月十五,扶桑神君会来瑶池沐浴净身。此事只有仙乐,本仙等人知道。”
“不过神君来此,都会派上古凶兽狰驻守在瑶池之外。”
“你还敢去吗?”
清黎听到十大上古凶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哀叫连连。
*
桃树醉春色,仙泉积之涓涓、无声细流。
扶桑一身筋骨线条清晰且行云流水只不过隐在了浓浓仙雾之中,从锁骨一路延伸至腰侧分明的肌理藏于流水之下,烟发垂在脸颊两侧,远远望去,眉目疏冷。
归尘守在远处,也不敢目光流离于半分在扶桑身上,好似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扶桑疏淡地枕着耳侧,眉间轻蹙,似乎再次痛苦地沉溺于前尘之事。额间沁出细密冷汗,身体仿佛再次承受着万箭穿心还有被刀刀凌迟的痛苦,思绪飘至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他的双眸被人剜去、舌头被利落割下,五感丧失之际念着却是清黎说他们一切过往皆不过是逢场作戏、精于情花的一场算计
乌发一泻而下,玉面无暇,可无人知道他日夜受着多少未能忘却前尘的痛苦,双眼一闭,便如再次身临生死之时
归尘见扶桑不对,急忙出声:“神君在想什么?”
扶桑色淡如水:“前尘疑点。”
归尘:“何疑?”
“本君的命簿存疑、月老上奈何黑桥存疑。”
“幕后之人巧妙布下两线,一是阻我成神,二是想让罪仙月老成为怨灵。”
归尘后知后觉:“他的目的是什么?”
扶桑手指浮了浮水面,面若沉思:“颠覆三界秩序,成为三界共主。”
归尘闻言一惊,也随之反应过来:“有理。上清众仙以神君为尊,若没了神君,上清便会陷入百仙争利、仙界动乱。加之阴府一直暗藏祸心,只是不敢显于明面。若能他挑起阴府和仙界争端,斗个两败俱伤,再以怨灵为祸三界,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稳坐三界共主。”
他又问:“那此人藏在哪?”
扶桑声音清冽:“必是藏于上清。”
归尘恍然大悟:“所以仙君才执意不喝忘泉水,原来是一直思虑着前尘诸多疑点,归尘还以为仙君是放不下”
他言之于此,话语微顿。
他也在扶桑历劫之时偷偷下凡,转世为萧璟云身旁的傅官。回到仙界,忆起往事,若是以归尘的身为他肯定也怨清黎差点毁了神君飞升,可身为傅简的记忆也迟迟放不下。
他无法忘记,也不敢在扶桑面前再提清黎的名字。
扶桑看出他的纠结,缓言:“你想问谁?”
归尘略表歉意:“清黎也应不知不觉身为了盘中的落子。归尘有些担心,幕后之人,会不会要灭口?”
“不会。他们断定本君忘却前尘,此时也会暂放清黎一马。”
归尘又问:“那清黎在哪?”
扶桑:“刀锯地狱。”
归尘急道:“那岂不是遭受酷刑?”
扶桑白衣洁净,如琼数一枝,栽于仙气缭绕的瑶池之中,尽得天地之精华。瑶池腾起的仙雾氤氲渡上一层猜不透的屏障,素白的发带缓缓飘扬于流觞上。
“放心,清黎一切安好。”
“只怕”
扶桑刻意收敛了声线,倏然多了几分沉冷:“只怕她无病自扰,沉重日日思解蠡而不能相见的思念。”
扶桑言语落得轻微,归尘应是从那几乎没有什么搏动的声线里,从字词之间嗅出酸气。
归尘:“清黎心中应是有神君的。”
扶桑一字一句的齐唇:“微不可计。”
想起恶鬼那日同他控诉清黎脚踩一个云,左右两个白无常和月老,背后还有一个司命仙君,头上竟然还睡了扶桑神君。
他的嗓音便如如沁入冰水一般:“脚踩云,宣扬睡了本君,每日怡笑哄着霍连徵还有谢必安,心里还要日夜念着解蠡”
*
清黎手指无措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娇小的身躯藏在奇石之后,感觉着地面正在震风陵雨似要四分五裂一般,耳边还传来低声的嘶吼、音如击石,低沉至可怖。
她偷偷探头望了一眼,吓得立马缩了回来。
比她身形大数十倍的狰其状如赤豹,浑身赤红,五尾在后红如鲜血,身形似豹,清黎刚刚观之迅如惊雷,一爪下去,仙树拦腰而断。
它似乎是问道有股不应存在的气味,正在低头在四周来回嗅着地面,口齿之中凸出丝丝如阎罗殿中的冷气。
兽性难改,不通灵性。
“出来!”
狰已然不耐烦,五尾不停地扫荡着四周的仙树,琪花瑶草之地瞬间被它神尾荡为平地。
“小仙找神君有事相求,能否求神君见一面小仙感激不尽”
“神君可是你一个小辈能随意见之的?”
“我已神君曾在凡尘相识。”
狰张开血盆大口:“神君早已喝了忘泉,不记前尘事。”
清黎躲在石头后瑟瑟发抖。
“若你还在胡搅蛮缠,休怪吾不客气。神君不让吾再犯杀生,不代表吾不可以震碎你的仙骨。”
清黎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连忙为自己辩解:
狰听声辨别了方位,一抓隔扣击碎了清黎藏身的碎石。
虎身一跃,直直扑倒了清黎,一只虎爪狠狠地扼制住清黎使他动弹不得,威逼之:“居心叵测,你先暗窥神君仙身,是不是?”
清黎艰难回应:“误会了绝无此意。”
狰不听她的辩解,断定了她是清薄妄图犯上的仙娥,不然也不会挑扶桑净身之时,跑到瑶池鬼鬼祟祟躲藏。他早已司空见惯多少个如清黎一般天高地厚的仙娥,也是如她一般行径,一般辩驳,其中有一位仙娥就是为了编写《上清流堇记》特意提前一日藏身于瑶池,好在它嗅觉灵敏,一下捉出贼人。
“招还是不招!”
那巨大的重量压的清黎局快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能感觉如万只蚂蚁转进肺腑,脸色青紫。
狰又低头嗅到清黎的身上竟然有一股清雅的沉香,那是神君身上特有的味道,她是如何沾染上的?难道她早已经进入了瑶池之中还?
“说!你身上为何会有神君的气味?这气味非亲近之人不能沾染,归尘跟神君多年,才有一丝淡淡的沉香。你身上的气味为何如此之重?”
清黎口唇已经紫到发绀,却也紧咬牙关,绝不说出前尘事。
狰被激怒了,全然忘了扶桑教诲,张开大口准备一口了结了清黎。
清黎眼看它竟然来真的,不管不顾、脱口而出:“你不能杀我,扶桑是我夫君!!”
狰戛然而止,震惊不已:“绝绝无可能。”
清黎感觉到它爪力微松,继续激将:“不然我身上的气息从何而来?我在凡尘曾与扶桑有过一段姻缘”
说罢,清黎趁他打楞还未回神之际,猛地抽身从他爪中逃出,拼命往瑶池的方向奔去。狰觉得爪下空空荡荡才觉自己被戏耍了,四肢狠狠一跃而起,张开血口准备一口咬死眼前的女子。
清黎向上仰头,似乎自己在大口笼罩之中,浑身吓得颤栗,脚下也被瑶池石阶结结实实给绊了一绞,在这寂寥无声的瑶池清黎的惊吓尤为刺耳,与此同时,随着惊吓声一起响起的是一前一后倒在水池的扑通声。
微热的仙泉湿润着清黎的衣衫,比这更燥热的是,身下之人的体温还有那双紧紧单搂着腰间的手。亲昵的落水姿势,羞到脸红心跳。
不知多久未见。
那个一袭白衣胜雪,身姿颀长而挺拔,眉目清俊甚至还携着几分傲气的扶桑神君就这么结结实实被自己压在身下,一同浸在瑶池之中。
他的鬓发和衣衫完完全全浸湿在了瑶池之中,半敞开的白衣几乎是毫无遮蔽地紧贴着肌理,条纹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出世间万物,冷淡地扫视着犯上之人,可手掌却严丝合缝握着清黎的腰身,耳根不知何时渡上了一层绯红。
清黎声音切切地,瑟缩地极为害怕:“参见扶桑神君,小仙清黎无人冒犯神君。”
扶桑眼眉微挑,引上躲闪之人的目光:“你就是这般参见本君的?”
[1]《太平经》提到神仙分为六等:一为神人,二为真人,三为仙人,四为道人,五为圣人,六为贤人。
以下犯上(下)
九天仙境, 仙雾似缕带一般层层叠叠,飘飘渺渺, 十里桃树环绕瑶池。
远处碧波荡漾,近处
她低眉垂眼往下瞧,水面还零零碎碎泛着涟漪,雾气朦胧。
朦胧了嫣红底的大绣袍早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在她纤细腰间显出白色的抱腹。
也朦胧了二人在落池后紧密贴合的身影,和扶桑红丝滴血的耳垂。
扶桑早知道清黎最擅长用此动人姿容撩拨他可他总是防无所防,明明前世所有的起承转折都是由清黎一人来决定的,他在二人之间永处于被动之地,就连结束也是由她一口否决一切。
清黎沉默了须臾, 也未曾想过再次见面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场景。
见自己衣袍大湿, 显露半晌春色, 羞意也在脸上浮了半分。
她急忙合拢湿透的对襟,再如何拉扯, 也始终浸出银色抱腹。
扶桑看着清黎笨拙地端坐在自己的腿上, 毫无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调整着衣衫,见素白三指捻着衣带,缓缓拉至一角,韶华春色隐在烟发之下, 若隐若现。
蓄意勾引。
他轻蹙着眉头并侧过脸
又是这般美人计,又想意图以色.欲之念来撩拨, 往往运用此法便是心中有事相求, 多半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沉默须臾,心中噌到毫无新意。
他学的是三清之法, 讲的是冰寒千古,万物尤静。、修的是心神合一, 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更是无痴无嗔,无欲无求的教诲。
她凭什么还能认为用这毫无新意的美人计就能轻松拿捏修身大道的神君?
扶桑是这般劝导自己,可掌心、身躯都炽热非凡,此计虽毫无新意,奈何是清黎用,就百试百灵。
他只能怪仙泉太热,连带着渡上他的脸颊燥红。
终于,他忍不出出声。
“你就是这般参拜本君的吗?”
扶桑的气息微微有点急促,余燥在心中未消,可道出的音色却如此凉薄。
“起来。”
“小仙知罪小仙该死”
清黎经他冷然提醒才觉坐在了谁人之身上,她赶忙起身,杏眸盈盈,一口一个躬身礼着歉意。可是扶桑浑然不理,只是信手阔步地踏着玉阶走出瑶池,执起归尘叠在池边的素白衣袍,正欲穿上,却又一顿。
与此同时,清黎的话被堵住半口,头被大袖锦衣遮地完完全全,再也看不清周遭。
只听扶桑冷冷一句:“擅闯瑶池,衣衫不整,德行有失,轻视天规,还不穿上。”
清黎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列下三条重罪,心中有些怅然,之前面对萧璟云还可以与他唇枪舌剑、巧言令色,可面对三界至尊,她只有默默认下的份,不停地说着小仙该死。
狰来回在瑶池岸上低吼,勇猛无敌,上清也鲜有仙官能制服他。可纵使是曾叱咤上清的上古凶兽也有弱点,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怕水和扶桑。清黎身在瑶池,它也只能装腔作势在岸上吓唬:“确实该死!戏弄上古凶兽,犯上神君,其心可诛,该受天罚,灰飞烟灭!”
说罢,毛绒五尾冲上天际,眉翼划出琉璃异彩,吓得刚绑上腰上活结的清黎手指一僵,衣带又再一次散开。
狰怒吼的音波还在掀动着四处平静的水面,可下一瞬却被巨大的落水声给遮盖过去,接连响起狰拼死在水中扑腾的水花声,划出的浪花太大,不停地一簇一簇呛在清黎脸上。
清黎被滋地睁不开眼睛,她不知怎么刚刚还在威风呵斥她的狰现如此狼狈地在水中挣扎。来不及细究,她才不要跟这唬的凶兽呆在一处,紧接着上了瑶池。发丝、锁间垂落的水珠滴滴答答被她抖落在萤草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可是外批的衣袍却神奇地未粘上一滴雾气和水珠,暖和如春。
她爬上了岸,回眸望去,巨大的黄褐虎身在水中扑腾不已,五根尾巴也无助地敲打着瑶池,可怜的虎口在无数次挣扎时才能勉强露出水面妄图吸一口灵气渡入肺腑,奈何自作孽,一口灵气都未吸入,灌进虎嘴的全是尾巴和身体扑出的水光。
清黎乐得咯咯捂嘴。
狰:“你这小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帮助本大爷上去。不然,信不信本大爷啃了你的仙骨,连个全尸都不给你留。”
扶桑冷声制止正欲动身的清黎,霜色浮现:“冥顽不灵。”
扶桑一出声,狰便颤栗不止,连挣扎都被吓得忘了,它才忆起自己刚刚是被扶桑一袖子拂落水的,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就被冷不丁受了责罚。
清黎隔岸观火,算是看明白了,这上古凶兽比起怕水,更怕扶桑。
瑶池水不停地灌着狰口,它含糊不清地问扶桑:“请神君明示,狰有何错?”
“起杀念。”
狰委屈巴巴:“只不过是嘴上说说,难道气头之上的言语犯禁也算吗?”
“算。”
扶桑言语没有丝毫如容情。
狰自知辩驳无望,心中很是气愤。自己挨着神君的一顿罚全拜那个小仙所赐,原本自己在瑶池外可以轻而易举一口了结了清黎,可这厮非要说些故弄玄虚的话,让自己一时懵了,错放了她进来,还惨遭落罚。
今日落罚,定也要拉此害人的小仙一同落水。
“可这小仙冒犯君上,其罪当诛,才至我生气,险起杀念。”
它吼地极为大声,坚信此言一出,君上必要降罪于那位小仙:“她竟然大放厥词,说君上是她的夫婿!谁都知君上修的是三清无情道法,心中从无男女之间的俗世情爱,怎会娶妻?此妖女简直是信口雌黄、污蔑君上!”
清黎暗暗叫苦,没想到这厮竟然要跟她鱼死网破,吓得赶忙摇手否认。
眼前之人可是见第一面就差点用藤条勒断她腰的扶桑,是说他生来没有七情也自然无泪的扶桑,此等高高在上、不染俗念的神君怎能容小人思慕何况痴梦,此话简直是污泥来赖上白莲,妥妥的污蔑,妥妥的羞辱。
“夫君?”扶桑站在梅荫下,双手抱胸,素白衣衫粘上几瓣落梅,黑发及腰,墨色双眸难得浮出温意。
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是这么同狰说的?说我是你的夫君?”
斑驳梅荫在他一声素白的衣衫上留下错落。
清黎怎敢瞻仰扶桑,早已不假思索地直接跪在地上,热泪蓄满眼眶。
为求罪不至死,只好显得楚楚可怜。
“不是,不是。”
“小仙绝无没有说过!神君神君绝绝绝对不可能是小仙的夫君啊”
狰添油加醋:“撒谎。本尊亲耳听见,若你执意蒙混,别怪本君召唤出往生镜一探究竟,说与没说,一看便知真假。”
清黎只能认怂:“小仙为了保命就信口胡诌的,只为借神君之威让狰绕过小仙。”
甚至还怕扶桑不信,特意在皓腕在耳边起势:“就是三界的男人都死光了,神君也绝不可能是小仙的夫君啊!再说,小仙是曾有过一位夫君,只是他运气不好,早已仙逝。”
扶桑闻言转身就走,大步阔风。
清黎连忙小跑追上扶桑,可二人之间总是不咸不淡地恒定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就当清黎以为快要追上之时,眼前的身影一晃拉开步子,但清黎累得气喘吁吁快追不上的时候,待她再抬头一瞧,距离竟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收拢。
“神君,小仙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清黎喘着大气,一身红妆赛过十里桃花:“神君,您只是不记得凡尘事,那历劫之前的事情应该记得!神君可否还记得一位明叫月黎的女子?她曾爬上清阳峰哀求过神君,求您在凡间为月老洗冤?”
扶桑不答,转而拐进梅林。
“神君是最后一个见到月黎的女子,还往神君告知她到底有没有死?”
清黎见距离愈发拉开,若是错过此次机会,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上一面求得答案。
“神君您不知道,小仙为了见你吃了多少苦扫大殿、差点一口被狰吃掉”她语带哭腔:“小仙好苦啊神君要是不告诉我小仙就一头撞死在这颗桃树上”
扶桑脚步一顿,清黎差点撞在他的背上。
“月黎?”
清黎见扶桑有意详谈,杏眸冷不丁落下两滴眼泪,恰好落在她的绣鞋之上:“月黎曾是这世界上带我唯一好的人,可惜当时是我不懂事,我因为一些事情与她生冤。她待我这般好,我都没来及叫她一身阿姐,所以还忘神君告知,希望小仙还能有就会再见到阿姐。”
“你是为了月黎才来找本尊的?”
清黎轻轻啜泣,似猫儿般楚楚可怜。
扶桑听着声,便心中已软了一大半,不再执念于答案。
“没死。”
“月黎虽枉顾天规,可她半身不全一路从忘川苦求至清阳峰,罪已还清,本君有理由保她一条命。”
话音旁落。
清黎惨白的脸上已经眉目舒朗,鬼使神差之下她竟抓住了扶桑的衣袖。
情之所动,让她恨不已想要抱住扶桑。可念及身份悬殊,加之眼前之人并非萧璟云,让她心中生却,明白二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天沟,下意识只敢小心翼翼抓住扶桑的衣袖:“谢谢你,扶桑。”
“那月黎在哪?”
“清黎。”
还未等到答案,急促之声不合时宜地绕了二人的私会,落梅随风一卷,解蠡站在廊下入二人之眼。清黎赶紧收回自己越礼的皓腕,未看到扶桑眸底闪过的失落之色。
解蠡本在司命殿修着凡人命簿,殿下突然飞入仙鹤通传司命相赴瑶池,说是神君有要事相伤。自扶桑飞升之后,他和神君之间已经再无交集,今日不知为何得到幸昭?
原先摇摇欲坠的心,在见到清黎安然无事的一刻,喜地连一向固守的礼法也望了,快步迎了上去:“清黎,你没事?太好了!”
还以为她会一直被困在刀锯地狱受着酷刑。
就差一尺距离就可以抓住清黎之时,突然浑身酸软无力,使不上任何力道,双膝重重地跌在地上,双掌仿佛是被无形的藤蔓固在地上,身躯恭呈跪拜大礼。
扶桑冷眼看着解蠡:“司命,忘了体统?什么时候见到本君,可以不行跪礼了?”
扶桑自降世以来受过众仙三跪九叩的大礼,便再无要求诸仙行过如此大礼。清黎甚至听过容璇仙子赞过神君气度,一位仙娥无意在玉清塔中洒扫中巧遇在阁中翻阅上古秘籍的扶桑,不知当下是否太过于意外和惊吓,仙娥竟然一时忘了行跪礼,甚至来手中的簸箕都握不稳,倒在了青台上。
声响不大,在这空寂的阁中却尤为响亮,只见扶桑只是冷冷抬眸扫了一眼呆站在远处的洒扫仙娥,一眼后,再次回归于手中的书卷之上。那位仙娥也是反映呆到了极致,就在神君面前傻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从未行礼,连声悔罪也没明说,直至扶桑走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谈及此事,容璇仙子夸扶桑不讲虚理,看似冷言冷脸,可甚少有人学到他心中的众生平等。
可今日,清黎都有点不太认识眼前之人了,不像熟知的萧璟云,也不像众人口中的神君,也不是之前初见的扶桑
解蠡口中腥甜无比,咬着牙关,垂头朝地:“神君恕罪,一时欣喜见到了旧人,忘了天规。”
扶桑一脚迈在在他的双掌之间,俯下身躯,居高临下地说道:“九叩。”
露馅
扶桑一句九叩如凌迟寒刃架在解蠡的脖子旁, 让他感到了此生莫大的羞辱和人格的侵犯。羞辱之余,心中的不屈让他全身血液在快速沸腾, 可天权之下,也只能逼迫着自己高扬的头颅狠狠地栽入尘土里,在扶桑面前俯首、称臣,认下那不可逾矩的鸿沟。
他是神,而自己只是仙。
触到湿润尘土的那一刻,解蠡的心倏然一阵颤栗,落泥染上他洁白的额间和鼻尖,微凉的触感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自己,他, 解蠡, 亦或是人脉口中的司命仙君, 始终是一个卑贱之人,就如他苟且的出生一般, 得道仙途也只不过是因仙乐那日心情大悦随手的点化, 罢了。
自己终不过是那些高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玩物。
第一磕,他极为沉闷地磕在尘泥里。
接下来几翻叩首,携着天道不公的愤怒, 每一重磕都像把自己全身的骨血全部砸在扶桑的脚旁、融入大地,那般疯狂, 那般波涛。
解蠡缓缓抬头, 额间渗出的血液静静流淌在他清俊的面容之下,双眼已经变得异常赤红阴狠。看着眼前玉洁松贞的扶桑, 他才恍然明白什么叫世道。
皆是高谈阔论,皆是圣人笔下的满纸荒唐。
众生平等?
生来就有三六九等。
有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日月相捧,仙鹤环绕。
有人生来就卑如蝼蚁,任人践踏,如清黎,也如自己。
解蠡的阴戾已尽数显露显然于面,嘴角沾血,扯出一抹不羁的笑容,不愿再叩。
蹩脚的伎俩在扶桑眼下一览无遗。
扶桑单手提起自己膝下的衣摆不忍让它沾染污泥,慢慢蹲身下去,目光寸寸游走在解蠡的脸上,眼睛深邃幽暗,宛如寒潭,声音更具压迫:“司命,还差三叩。”
解蠡笑得轻狂:“一礼未行,便足以让修得三请法的扶桑神君为小仙毁了心境,生了怒气,若此事在上清宣扬出去,小仙也真的能算得上出人头地了。”
“真不知道是否只是因为一虚礼?还是小仙无意中做出了那些惹神君不快的错事?”
他言辞挑衅道:“还望神君提点。”
扶桑微微挑眉,听出他言语中的激将之法,既想借众仙之口堵了责罚,又想以此借机试探他是否还有前世的记忆,满腹的谋算,满嘴藏刀,他还是如凡尘一般,丝毫未变。
清黎前世差点被解蠡活活烧死的情形浮现在他的眼前,额前的烟发遮挡了微扬的眉角,宽大的掌心金扼着解蠡整个后脑。
趁清黎眨眼之际,扶桑面如表情将那不屈的眼神和头颅狠狠压进尘泥之间。于此同时,脚下的土地开始出现一条条发散性的裂痕,携着一声爆裂性的巨响,裂痕迅猛往下深陷,不过顷刻,山崩地裂,十里桃李的花瓣群集而落,就连瑶池里取之不尽的归墟水也似水龙一般席卷上天。
清黎睁眼之际错愕地看见扶桑的手背利落分明地悬在尘泥之上,隐约还能看见那皮肤之下攒动的青筋。而他的掌下只剩一缕烟黑的发尾未全埋进血泥,而除了头以外所有身躯还安然无恙地留在地上。!!!
清黎错愕不已,目瞪口呆。
始作俑者扶桑此刻却静地令人发慌。
吐息之间,他手掌悬着距离将解蠡那惨不忍睹的脸再次重见天日,再度对上解蠡的视线。
此刻解蠡的双眸中再无不屈的傲气,神情空洞且散漫,或许他从未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扶桑狠狠践踏于脚下。
扶桑脸上依旧不见丝毫愠色,薄唇微启:“还差两叩。”
说罢,他微微扬起俊冷的下颌正欲再行惩戒,手腕却覆上一层滑腻温润的触感,扫眼下去,是一双素白的玉手,紧接着清黎跌跌撞撞闯入他的眼帘中,观她双颊被吓得染上落樱之潮红,双目浑浊地喊他住手。
“扶桑神君,别!”
“还望高抬贵手。”
他心如浸苦水:“清黎,你要本君高抬贵手?”
清黎抬眸,二人的视线不期而遇,眼神似有茫然。
扶桑又问:“清黎,你要为他求情?”
清黎听出他言辞中的不耐这才回神,垂下头,点头亦又摇头:“是也不是。”
扶桑喉结浅浅滑动,沉默片刻,四分五裂的地面似时空倒转回归先前完好如初的状态,落樱也纷纷点缀在树枝上,归墟水也在瑶池中静静流淌。
转瞬,他将目光流离至清黎握着他的一双皓腕之上。
清黎也注意到自己的失举,倏然收回双手,松手之际,眼前的扶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解蠡眉梢和发丝粘上淤泥和鲜血,胡乱在一起。脸上青紫交替,四肢瘫软无力地平躺在地上,伸出血肉模糊地手握住清黎一双柔荑:“清黎,我知你的心中还是有我一席之地的,我们之间一切都重新来过,好不好?之前是我对我不住你,今后我会用毕生补偿你。”
他拖着身躯的身体起身,郑重承诺:“我爱你,我会比扶桑更爱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清黎。”
清黎携着笑意,转而握住解蠡的指尖,看着他盛满爱意的双眸。
转瞬,一声清脆响动和脱口而出的吃痛声接踵而至,清黎就这般‘柔情’掰断了解蠡的五指,又颇为珍惜地捧起解蠡另一只完好的左手。
萧璟云曾经自断十指,今日清黎也想让司命常常十指连心的痛楚。
“司命,你又想多了。”
趁着他虚乏之际,五指压弯,又一声骨节分离的清脆声:“我劝扶桑高抬贵手放了你,只是怕他遭众仙非议,仅此而已。”
清黎勾起解蠡的下颌,他额间痛出的冷汗滑落在她指尖:“扶桑才不值得为你这种人动怒搭上自己的声誉。同时,我亦不值得。”
“我对你曾经是知己之交,是有点化之恩,现在我只当之前的司命已经仙逝。”
“解蠡,现在你的,让我无比恶心!”
解蠡看着清黎转瞬踏着落花离去,连一个回眸垂帘也不值得施舍自己,给那个刚刚勇气所有勇气将自己一番真情献出去的自己。他趴在疯了一样仰天长啸,口角呃出浓浓鲜血,笑着自己心底最后一丝希翼被阴翳所盖:“扶桑辱我,今日你又负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向你们尽数讨回来!”
*
樱如云似锦,微风吹拂,便簌簌而落一场花瓣语。
一人一虎形禅坐于树下,狰庞然大躯卧于树下,以身护着扶桑,似通有人性看穿了他的心思时不时轻蹭君上的手背,可这并不足以让君上眉目舒展。素白的云锦袍呈着几瓣落樱,扶桑倚着树干闭目冥想,可内心波动不已,始终未能达到致臻致善、毫无杂念的无上心境。
他本应冥想地应是三苍。
可他无法忽视心中的波澜,心境之中是清黎一双柔荑握与他执手,口中在为司命求情。
扶桑知晓,今日是他言行有失,为了私欲重罚了司命。
可是清黎,就当真这般维护解蠡吗,连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可以尽数原谅?还有自己为何对她一忍再忍,明知她的蓄意接近皆是另有用意,可还是任她一个低眉、一滴落泪,就可以轻轻松松由她拿捏自己。
他既已选择在假装所有人前‘忘却’前尘,其中也应包括清黎,回归了无七情的自己。
不该再对她一人优待。
狰看他眉头轻蹙,口中吐出白雾,问道:“君上,在想什么?”
本以为不喜言辞的君上定像往日再无回应,可现却闻他一句:“在思己过。”
“什么过错?”
“不应再失去道心,不应再有喜怒私.欲,不应再纵容一人。”
“扶桑神君不再纵容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呀?”
声音如涓涓流水出谷,纯中携着三分柔、七分媚,再次紊乱了扶桑的心境,他冷然睁开双眸,果不其然那个天高地厚之人就出现在他的眼下,距离之近,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以落吻在她额间。
又来这一招
此招绝不会再百试百灵。
清黎青丝如瀑,逶迤铺下,淡淡的胭脂气息有些黏腻了周围的空气。
见扶桑不答,她轻眨着羽睫,眉眼漫上媚态:“神君要不再纵容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呀,需不需要小仙代为效力呢?”
狰实在是不知道这小仙是从哪冒出来的,按理说它之前都能轻松在百里之外嗅出她的气息,抢先一步发现她的藏身之地。可现在忽然那么大一个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上古凶兽和一个高位神君硬是没有发现她的气息,难道说他们的思绪中潜移默化可以任凭她近身?
它怎能容得自身的失误,一口准备卸下此女子的胳膊,未料到清黎迅速溜至扶桑的身后,挽着君上的臂膀,可怜兮兮地露出一双蓄着热泪的杏眸,吴侬软语地求着神君庇护
狰傻眼了,活了上万年从来没想过如此矫揉造作之人,还特别喜欢撩君上。
“神君,小仙好怕,它要吃了我。”
清黎假意擦着虚无的泪珠,借机玉容贴在扶桑的臂膀上。
细腻温润的触感,在他肌肤之上渐渐蔓延开来,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清黎。心中生疑,清黎先前在瑶池与他再见之时还是胆战心惊的、对他颇为恭敬,从不刻意接触,为何现在就敢如此放肆对他乱摸乱蹭
难不成,又有什么其他事情求他,所以不惜进一步牺牲色相?
“不必故作落泪。”
扶桑褪去清黎所有黏巴在自己身上的手、脚,再单眉一挑,唤来无数落樱聚集成细绳将不安分的清黎环环围住,令她动弹不得。
而后,信步离开,缀在后头的狰还不安分地张开虎嘴吓唬着清黎,被扶桑一掌拍在虎头上唬住。
“神君,不想知道小仙为何还来找您吗?”
扶桑不必知晓,无非是因为月黎,亦或者是因为他刚刚重罚了解蠡。
扶桑敛目,脚步未有迟钝,答非所问:“今日之事,你身为一个微末小仙竟然饶了本君的清修,当罚。驱你出上清,永不可入仙界。”
清黎并不理会扶桑的惩戒,言语恳切:“小仙先前是为了阿姐之事才在瑶池冒犯神君,只为求神君口中一个答案。”
“可是,现在是为了自己而来,也求神君口中的一个答案。”
扶桑止住脚步:“什么?”
“神君还记得刚刚在惩戒司命星君,问了小仙一句:清黎,你要替他求情?”
甜腻的嗓音微乎及微,可字字清晰落在扶桑的耳畔,他身躯微顿,指尖似被冰冻凝结。
“神君现在也意识到了,想问神君为何会知道小仙的名字?”
清黎看出他微妙的迟疑,神情也转而变得悲切:“明明和小仙在瑶池之前从未见过,小仙也从未自爆家门,也不会相信神君会神不知鬼知道一个微末小仙的名字,除非神君早就与小仙相知。”
风动。
树静。
“扶桑,你并没有喝忘泉是不是?”
清黎咬着下唇,泫然欲泣:“你全部都记得,对不对?记着身为萧璟云所有的回忆,对不对?”
“所以,你才会重罚解蠡。”
“记着那句此生不负相见,所以,你驱我出上清,只为让我永远再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是不是?”
圆谎
扶桑眸光墨色沉沉, 涟漪层层。
他轻咬下唇,绝知不可轻易暴露自己未曾饮下忘泉, 一是幕后之人还未找出,二是保全清黎性命。清黎在阴府,幕后之人就敢让她下十八层地狱,若清黎出现在上清被发现,只会招他不顾一切杀人灭口。
扶桑还尚未开口,狰已替他回嘴道,给君上带上高帽:“你这个小仙当真是魔怔了不成,神君上知天文、下知黄泉,三界无所不知, 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这小仙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狰瞧着清黎一副还在为情所伤的怜样, 就知道她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半分, 还是执意把君上当成了她的亡夫。
“好意提点你还不信,非要跟你证明一波。”狰身后一尾指着仙崖下渺小如尘埃的身影, 清黎皱眉细瞅之下才观清是一列身着绫罗彩锻的仙子手中别着竹篮正飘至桃树之上采摘寿桃:“来!君上, 您告诉她下面那七个仙子分别唤什么?”
此举似年节间走访串门,家中长辈喊自家麟儿在亲贵面前表演背诵唐诗三百首,意在宣扬犬子有多聪慧,关键是上台之人还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扶桑。尴尬至极, 可狰还傻乎乎地摇着四尾乐着,丝毫没有意识此举的越礼。
“君上, 你快答, 免得此小仙还在白日做梦认为君上是她的重生归来的夫君,这桥段简直是比话本子还要狗血。”
扶桑眉眼不抬。
他未曾观过崖下七位仙子一眼, 但还是配合了着狰完成了此段表演,随口捏造:“红、橙、黄、绿、青、蓝、紫。”
狰摇着五尾:“都说了神君知天下事, 区区名字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狰就看见清黎的神色极差,满脸都写着:你当我是傻子吗?
见清黎不服,既挑起了它的胜负欲,也毁了神君在它心中无所不知的超然道行,它大声唤来还在采招寿桃的七位仙子,让她们列队化一齐刷刷跪在神君面前,询问她们是不是如神君所说名叫七色。
七位仙子被狰挟持而来还有些惊魂未定,篮中的仙桃洒落一地。可是余光向上扫到扶桑,哪怕只观到衣角,这心中七分吓也转为喜,又听狰亲自询问她们是否如神君说得那般唤名为七色,更加喜不自胜。即便不为此名,从今日开始也要唤为此名,试问还有比神君赐名更加无上的恩典吗?
她们不仅赞着神君无所不知,还纷纷将自己的素色衣裳改为红、橙、黄、绿、青、蓝、紫。
狰扬起虎头:“就说嘛?信了吗?悔了吗?君上每个人的名字都能喊出,难不成每位仙子都和你一样是君上的夫人?那君上娶地过来吗?”
扶桑顺着狰的毛发,却是对清黎说道:“冒犯本君,驱你出上清,永不可入仙界。”
话音落地,清黎便飘了起来,似有一阵很强的风劲将她驱逐出瑶池。
“扶桑!”
清黎猛然叫住他,等到他回眸的一瞬,对上的是一双凉如寒潭的双眸,心中一颤,突然哑口无言,只能最后问一句:“月黎?月黎既然没死,那她在哪?”
“本君不知。”
正当清黎就要飘出瑶池之际时,容璇仙子却突然闪现至此地,以全身仙力维系着清黎不再远飘。
她认错,道:“还望神君开恩,清黎是我殿中之人,神君在瑶池修身之事也是我看在清黎一片慈心的份上告知她的,此事也有我的错。”
“还望神君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了清黎一次,不要驱逐她出上清。”
“依你之见,本君该如何责罚?”
容璇:“若神君不喜,可以罚她去崆峒潭。那里廖无人烟,只能与仙兽为伴,四周皆是穹谷,她便不会再来叨扰神君了。”
扶桑深邃晦涩。
他悄然离去,留下一句:“允。”
容璇施法揭开了清黎的束缚,还未等清黎开口,便提前一步堵了她的话:“本仙知道你想问什么?本仙从未想到过你的阿姐是月黎,她曾与本仙同修于鸢希道姑名下。”
清黎从未听过月黎前世。
“虽师承同门,可道心却修得不同,往后的归途也不仙途。她无心于上清的仙途,而将她的仁心放眼于九幽之下、黄泉河畔的忘川。本仙至今也不知道她为何想去蛇虫漫步、腥风扑面的忘川,不择众仙,反而整日与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为伴。”容璇拉着清黎的皓腕踏入梅林,思绪也慢慢回笼:“不过,月黎既然未死,那本仙就一定要找到她。”
夜色渐晚,清黎缓缓沿着石凳坐了下来:“只是我呆在上清半载,四处打探消息,只知月黎未死,可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就连扶桑神君也不知。”
“所以,本仙派你去崆峒潭。”
清黎神情突然肃穆:“为什么?”
“月黎在上清曾去过两地。”
“一为扶桑所在的清阳峰,二为受罚之地”
容璇重了话音:“崆峒潭。”
*
崆峒潭。
西为神火林,东为追魂坡,北为化影津,南为紫霄塔。
一听皆不是什么好地方。
清黎环视四周,神火林烧得天际火光正旺,据说已整整烧了亿年不止,林中黑木虽以腐朽但火势不止。追魂坡时常有堕仙的三魂七魄夜夜在此地鬼哭狼嚎。化影津无泉水,却传闻淹死过一众法力高超的仙娥,四顾环绕之下唯有南边的紫霄塔还有脚下的崆峒潭相较之下比较安全。
再安全,清黎一落地,便四处听见九凤鸣唳、幻蝶环绕四处、火焰兽在刨地,妖狐侧身躺在密林中舔着爪子,圣曰红白麒麟宛个石狮子守在正门瞪一双大眼怒视着她,脚下的冰面也开始咔嚓咔嚓地裂缝,巨大的蛟龙在冰下层层身躯盼着巍峨的冰柱子向天龙啸。
清黎转身就跑,却被脚下的一只黄白相间、丑到不能再丑的小猫儿咬住了衣裙,结结实实地栽倒到了冰面之上。
猫儿蹑着步子慢条斯理地爬至清黎的脊背之上,摇着身后的五尾,四个猫爪在清黎身上乱蹦乱跳,恶狠狠地喵喵喵地乱叫着,大致意思是:“都怪你!都怪你!!”
纵使小猫儿已经使出浑身的劲儿,可这身躯太过于瘦小,重重的跳击也似棉花一般软绵绵落在清黎酸疼不已的脊背上,按摩地好生舒服。
它还浑然不知在上面耀武扬威:“本尊遇到你是触了什么大霉头啊!本该跟着君上再修行几年,就能功德圆满,到时什么四方护法青龙、白虎、玄武还有那个破朱雀都不是本尊的对手,本尊就可以成为君上身边唯一的神兽,结果,非要碰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
清黎喃喃指挥着另一处酸疼的地方,指挥着:“往左去点,那酸。”
小猫立马一跃跑到她的面前,气得五根尾巴都炸毛了。
清黎这才抬眸看着眼前萌萌的猫儿,再看到它身后火红的五尾瞬间清醒过来。
对啊,仙界哪有猫啊?只有凡间才有猫儿。
此猫不是别人,而是缩小萌化版的狰!
清黎问:“你也被那个木头罚到此处了?”
*
可不是吗?狰一肚子苦水。
它刚回清阳峰,那尽出风头的四兽(青龙、白虎、朱雀还有玄武)就把君上围地团团转,颠来倒去也是那几句话问着君上是否安好。狰比他们始终低一阶,只能远守,不能近身,也就每次随君上去瑶池才能破例守在身边。看着他们在那边孔雀开屏,自己别无他法,只好趴在峰边打着盹儿。
可今日它望着东边的暖阳正艳,没准能发生什么好事一扫瑶池阴霾。
没想到天大的好事还真的砸在它身上,扶桑从四人包围中抽身,缓缓走至它的身旁,破天荒地轻抚着它的毛发。
狰虎瞪虎呆,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毛绒绒的头在扶桑掌下斡旋、揉蹭。
难得的温柔还未享受虚时,闻扶桑低沉一句:“本君忘记罚你了。”
狰一脸茫然:“君上不是已经罚我在瑶池泡了几个时辰了吗?”
扶桑看着它,微微挑眉:“那不是你自己失足落水的吗?”
狰虎毛炸立,听着君上低沉的尾音蕴含着浓浓的威胁,它吓得连忙答道:“对对对,是我不小心,君上想要做怎么罚?是不是要喊老子呸呸呸喊我,去六道斩妖除魔,还是抄写经文啊?我我我去去去都去”
扶桑似笑非笑:“倒也没有如此苛责。”
狰一听,好好好,立马点着虎头答应。
扶桑懒散地摸着狰的毛发:“你今日犯杀念,杀念与之相对的是守护。唯有放下憎恨,心无旁骛守护万民,甚至是你最怨恨之人,才算功德圆满。”
狰闻扶桑再言,心感大事不好,立马开逃,却被扶桑踩住五尾,身子一下子缩小百倍倒在地上,满嘴嘶吼也被变成了轻微的喵喵声。
“ 俺俺俺!不去!”
好不容易在扶桑面前硬气了一回,可它已被扶桑抓五尾来到崖边。狰单睁着一眼,往下一瞧,是层层叠叠环绕着仙峰的与云层,也不知有多高,高得连上清最高的登峰塔也看不见一角,吓得它是眼冒金星,四爪胡乱在空中划着气流。
突然。
扶桑开口低沉:“本君助你成道。”
“啊!”
“啊啊啊啊!”
‘小猫’坠下云端。
*
狰被清黎言中了心事,却还要为自己挽尊,摇着五尾颇为得意晃在清黎面前:“那倒也不是,本尊心善。念着你我有缘,特意跟君上说来此守护你,免得让你被这些凶兽给吃了。”
地上留下一串可爱的猫脚印,可脸确实奇丑无比。
清黎只听到它耀武扬威地在她眼前卖弄:“你是不知?这崆峒潭是仙君们喜爱圈养奇珍异兽的地方,古来无论是乖顺的仙兽还是未经驯化的凶兽都被养在这里。你瞧这满荒的龙啊、凤啊都是那些大仙的宠物。”
“甚至,每年上清都会举办兽赛,赢得魁首之人可以获得进入南边紫霄塔的机会,可以进一步精近修为,往年都是仙乐底下的仙众获得魁首。”
“好了,你以后称我尊上,我便护你平安。”
“喂喂喂,你听到本尊说的了吗?”
清黎摇摇头,拎着它的脖子,将这个丑猫提了起来。它使劲奶凶奶凶挥着爪子,可始终无力逃离清黎的桎梏。
“我警告你,放本尊下来!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清黎梳着自己的发髻,姿态有些娇羞:“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扶桑叫你来保护我?我就知道,他心中有我,放不下我!”
“老子呸!”
一口哈气喷在清黎脸上:“还在做梦呢?君上是我了助我修道,才安排我此番苦练,绝不是为了你这种梦女!”
清黎捏着它的肉垫,身为孟婆欺软怕硬的小人品行暴露无遗。以前的她不敢惹狰,不代表她不敢揍虎落平阳的小猫咪。
是时候好好教育一番了,清黎变出竹鞭,狠狠地抽了狰一顿,把它打得喵喵喵叫,原本就有些有些软和的小脸现在肿成一个包子。
教育完毕。
清黎吹着刚刚顺手拔下来的胡须,拍了拍手:“我就跟你一人说这体己话,你家君上真的是我的夫君,不然也不特意你前来护我啊。你只要用心辅佐于我,等我事成之后便哄好你家君上,让他给你封个比青龙它们还大的官!”
狰捂着肿胀的脸,数着自己的胡须只剩下三更,老泪纵横。
不服气的它,小声嘟囔了一句:“还在做梦呢君上能看上你?”说罢看见清黎一记横眼,立马吓得一惊,马上改口:“姑奶奶!姑奶奶说得是啊!你和君上绝配啊!”
“姑奶奶太没新意了。”
“你称他君上,那你唤我尊夫人。”
狰在心中怒骂无耻,嘴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喊:“尊夫人。”
清黎心情大好:“再来百遍!”
扶桑强吻
崆峒潭的生活十分惬意。
清黎活脱脱把这里再次活出了忘川的风采。
她侧躺在树上悠哉悠哉地啃着仙果, 飘飘悠然的衣摆垂荡在树下,手上拿着本手札, 一页页仔细翻阅前人所留的崆峒饲养守则,大致就是给奇珍异兽准备伙食、例行检查他们是否哪里有疾、 还要每日要给他们清洗、在手札上详细记录仙兽们的起居和饮食,还要按着册子训练仙兽仙法。
清黎一手摇着手中的蒲扇,看累了将手札拿来遮目刺眼的阳光,呼噜呼噜地养着睡意。
狰瘦小的猫脖上套了层层叠叠的缰绳,缰绳后都牵着走的、飞的各类仙兽,红白麒麟、凤凰、青鸾都乖乖地缀在它的身后,画面虽看着有些诡异,可仙兽也是有灵识的, 它们嗅着气味便知眼前的小猫咪绝非善类, 兽性使然, 只对强者低头,所以这段日子乖乖由着狰训练他们的仙法、吃着狰所做的难吃的炖菜
仙兽怕狰这只凶兽, 而狰也怕清黎这位蛮横不讲理的姑奶奶。
狰往上一瞧, 树枝上静静躺着的就是恶煞清黎,便也不敢再吭声。
只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熬着炖菜,从清晨熬到天亮, 所做的汤汁中还加了‘天然’的调料。它虽哭,手上却一点也不敢怠慢, 要不是被君上暂封了仙力, 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等卑贱的地位,不仅被迫承包了所有职责, 晚上还揉搓着猫爪给‘尊夫人’按摩!
士可杀,不可辱!
它终于怒道:“本尊可是上古凶兽啊!你竟敢这么侮辱本尊, 等本尊恢复法力,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下油锅!”
清黎正美的睡意被她吵醒,勃然大怒,将手中还剩一半未啃完的仙果咕噜咕噜地砸向了一个圆润的小脑袋。
“哎哟,谁啊,敢砸本尊!活得不耐烦了!”
“我!”
狰心一紧,为求自保,立马往林中逃窜,猫爪撵过所路过的芳草全部焉哒哒的。
清黎在后紧追不舍。
它时不时还回头张望着清黎与它的距离,回眸看见前方廊下似有微弱的火光,立马调转方向,一下子越至清黎头上,肥嘟嘟的小肚子压得清黎蹲下,藏身在矮林之中:“嘘,有人。”
“姑奶奶,待会儿再给你揍。”
崆峒潭以兽为伴,少有仙人回来此。来人多半居心不良,何况还专挑黑夜前来?
廊下只有一胖一瘦着素黑衣裳的仙人,手上捧着个精致的药壶朝着各处饲料撒着点点金粉,粉末落地前缓缓皲裂臣黑色的齑粉,混入饲料无色无味。
胖子首先置气,埋怨道:“你说,每次仙兽大赛前,咋们都要奉着命令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没见那么大仙平日喜好养仙兽啊,为何每每都要争这赛冠的名头,是为虚荣吗?”
瘦子眯着眼睛手肘戳了胖子一眼,示意他谨言慎行,嘘声道:“不要命了,敢在此地非议?”
“你还记得崆峒潭那是有一位漂亮的小仙娥,如今是去哪了?”他想起来一阵汗毛倒立,细细推算此事和那位大仙应该拖不了干系,嘱咐了胖子一句:“千万别随意揣摩大人物的心思,小心你担不起那个命。”
二人迅速将药粉洒向各处饲料,随后趁着夜色朦胧溜之大吉,殊不知身后的一猫一人从窸窸窣窣的矮丛里现身,清黎抓起一把饲料仔细嗅了嗅,眉头不由紧蹙。
狰也一跃跳至清黎的肩上,揣着好奇闻了闻她手中诱人的饲料,不知着了什么魔一下从肩上滑落,跌倒了在了地上,双目混散地吐着舌头:“那两个小仙在仙兽的饲料中洒下双煞散,这不算是毒,只是仙兽误服之后,浑身大部分仙力会暂时封锁在了体内,比如原本的蛟龙能喷出百里的潮浪,现只能喷出一里。”
“竟敢谋害本尊,真是大胆!”
清黎拍去手上的香粉,轻蔑地笑了笑:“没人会谋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咪。”
“你说什么呢?本尊只是暂时被君上封住了法力,而已!”
“这身娇弱皮囊只是暂时的,等我本尊以后变回来,第一个先咬”
狰看见清黎眉心一拧,顿时双爪下意识护住脑袋,溜着一只可怜巴巴的圆眼在外,可出乎意料地巴掌并未如约落下来,它窃喜,难不成今夜的‘姑奶奶’转了性子?
‘姑奶奶’正栖身于树下,神情肃穆隔空翻阅着《天宝纪事》,手指划出道道金光撰写着历年冠首记录,轻喃了句漆奇怪。
“哪里奇怪?”
狰看着清黎誊下的字迹,默默心底对姑奶奶起了肃敬之清,这么丑的字,它活了十万年还是头一次见,歪七歪八
、各种奇怪的笔锋转折糊在一起,像是被蛀虫啃食了好几口一样,残缺不清。
它左右倒转着脑袋,上看下倒,左右翻转,依旧摸不着头脑念着清黎所写:“黑豆腐五次,白豆腐二次,毛豆腐一次,黄豆腐一次、就连臭豆腐也得过冠首一次?”
清黎狠狠地剜了一眼,凌厉刀锋宛如恶鬼投胎,吓得狰是不敢再言一语。
她纠正道:“夜游神曾得冠首五次,玄女二次,河伯一次,烛九阴一次、就连仙法相对孱弱的司命也有一次。”
狰拍着胸脯:“我知道了!想给仙兽下双煞散的是夜游神!他就是想让自己每年都得冠首!”
清黎低头沉思:“还是奇怪。”
狰问:“有何奇怪?”
清黎揉着太阳穴:“如果是夜游神在意冠首的名号,所以命令下仙每年给所有仙兽下了双煞散,那玄女、河伯、烛九阴以及司命应没机会成为冠首。”
狰抓耳挠腮:“可能是夜游神怕每年夺冠惹人猜忌,所以低调行事,特意放水。”
清黎反制:“那夜游神只需那年不派人下双煞散就行,何必多次一举再来派人下毒。”
“你可还记得刚刚二人说的是他们每年都会奉令来此,足以说明”
“说明什么?”
清黎眉头一挑,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问号发散各个黑线链接着所有人的名字:“说明幕后之人另有其人,他每年派人下双煞散,只是为了让他手下的夜游神、玄女、河伯、烛九阴亦或者司命其中一人夺得冠首。”
“谁得冠首与他而言并不主要,只要是他手下之人便可。”
狰听不下去,打断道:“得得得!姑奶奶,这些除了那个破司命,剩下的可都是执掌一方宫司的大仙,平日里互不来往。他们怎么可能互相勾结,又怎么可能听命于另一个人?”
清黎回想到刚至忘川之时,夜游神和司命曾并肩将自己关进刀锯地狱,足以说明相识。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与她猜测的一致。
同时狰不断在她耳畔叨叨:“哪来的幕后之人啊,若是真的,这个人的仙阶,不得起码是三皇五帝?三皇五帝已是仙阶最高位,又有何动机去搅合这趟混水啊!已是最高位,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所求?”
清黎眼神变得越发深邃,口气也变得如这漆黑夜幕一样幽暗:“你忘了仙之上,还有神?没准三皇五帝之中的其中一人觉得千年万年做众仙之首太过于烦闷,所以开始他想为神,唯一的神。”
那人在扶桑降世之时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他想名正言顺地成为天地共主,第一步便是让阻他前路的扶桑身败名裂、难以成神。所以,他先是以月黎和月老之事为导火索逼迫扶桑下凡历劫,再安排清黎和司命毁了扶桑命格,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还是让扶桑悟了道法,飞升为神。
那人的心思绝不在仅仅在上清,也许他想像扶桑一样成为真正的三界之主,也许他曾真的打算将霍连徵变成颠覆三界的怨灵,细想之下,有可能月黎和扶桑早已猜到了七分,所以扶桑才会下凡历劫、月黎也因此不知所踪
狰在清黎脚下乱蹦乱跳,吱吱嘎嘎地声响终于打断了还在远思的清黎。
它急得喵喵大吼:“那这件事情又和仙兽赛有什么关系呢?他为啥要安排手底下的人每年都得魁首?”
清黎一指指向高耸入云的古塔:“你忘记了?刚入崆峒潭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什么?每年只有夺得冠首之人才可进入登峰塔,如此一来,这塔岂不是成为了一个绝妙隐藏机密的宝塔,只需安排手下之人每年夺冠,便可高枕无忧。”
“他们将所有的机密全部藏在了塔中,只需进塔,一切谜底将会云散月清!”
狰立马撒腿就跑,跑至一半五尾被结结实实地被清黎踩在脚下。
清黎黛眉一挑:“你去哪?”
“姑奶奶,还能去哪?这是早已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之外,我得去清阳峰禀告君上!”
“你上的去清阳峰吗?”
狰举起两只毛绒绒的爪子,苦道:“上不去”
“那不就行了?”清黎一把拎起它的五尾,戳着它肉滚滚的小肚皮:“我们只需夺下冠首,便可知道那幕后之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你我合力,查清线索,说不定你家君上会更加赏识你!到时候青龙、玄武它们哪是你狰大爷的对手啊?”
狰:“我总觉得你没安好心”
*
浓荫之下,一个九尾狐趴在地上休整,身旁的桌蹋上静搁着一杯散着苦气的汤汁,少女绿萝烟裙扶在桌案上一动不动,脖子上系着的白绫长长地迤逦在地上,这可把刚采集瓜果回来的狰吓得脸上的冷汗挥如雨下。
“姑奶奶,姑奶奶”
“你没事吧,你别想不开啊。”狰来回小脚踏在清黎的脸上,留下两列整整齐齐的小灰爪印,看久摇清黎不行,心慌地不行,啥能把清黎唤回来的念头都放了出来:“别啊,尊夫人,别死啊,你辈子还没睡到我家君上呢,还没成为他的正牌夫人呢?你咋就因为这点小磨小难轻易放弃了呢”
清黎咯咯地从桌案上端直了腰板,舒展着懒腰:“瞧把你紧张地,姑奶奶只不过是好久没有用过这么多损耗精力的法术罢了,从未想过驯个仙兽还会这么难,整个人都散架了,还特别困。本想喝点苦汁还有效仿古人锥悬梁,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狰苦闷地摇头。
它这几日疯狂教习着清黎灵御仙兽的本领和法决,奈何清黎是凡人飞升,与生俱来的灵力都要比旁人低上一等,纵使这几日已经不眠不休地在恶补知识,训练御兽仙法,到头来也只能基础地驾驭个普通的灵兽。
又转头看着那只会搔首弄姿、舔爪子的九尾狐,狰都急得快要把自己的毛拔秃了,要不是其余仙兽都被那二人下了双煞散,它会用一个毫无战斗能力、只会眨着狐眼使媚术的九尾狐?
狰连连叹气。
这样,明日的仙兽大会如何能得到冠首?
清黎也看着星辰夜落,却一点也不心急,枕着脑袋:“要不?临时抱佛脚?你不是什么上古凶兽吗,你应该也认识其他的凶兽吧,要不把它们喊来帮我一下?”
狰一跃跳至清黎的面前,爪子指指点点:“我不都跟你说了吗?如何御兽?御兽的首要就是让仙兽心服口服地甘愿败在你的麾下,古来夜游神驯龙,可是整整地与应龙实打实的在昆仑虚斗法了七天七夜,将青海染成一汪血色,拔了应龙的护心鳞,才让它心服口服地成为他的仙兽。”
“你还想着上古凶兽?你难道不知,应龙那个家伙都不能被称为凶兽。凡是上古凶兽皆是满手沾血,杀仙如麻,食仙魂鬼魄,在六道之中称霸,御下还有一种妖魔跟随。它们心中向来只有杀伐之心,非死不休,一身傲骨,绝不低头认主,你就做你的春秋梦去吧!”
清黎盯着一脸傲然的狰,突然心疼到:“所以,你一定被扶桑揍得很惨,是不是?”
狰:
它楷着冷汗:“你别担心我了,还是想想明日如何应战?”
只见清黎微微一笑,而后转头就窝在榻上。
“那便明日再说。”
*
夜风微凉。
清黎迷迷糊糊地揉开自己眼睛,耳旁是火盆并裂出的火星声,萧瑟的风将冷气全部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夜色寂寥无声,飘薄冬雪穿入铁窗,融在一地血水之中。
这是晟国地牢?
她不能再熟悉
是她夜夜所梦之地,是她每晚悔罪之地。
脚腕上的银铃一阵阵泛着铃声,绣鞋前踢着染上血迹的干草,血液和腐烂的腥臭味混杂在一起,令她胃中翻江倒海,倏然似跌倒的举动让银铃染血、悦耳的铃声变得沉重沙哑。
“璟”
眼前之人浑身上下无一处完整的好肉,凹凸不平的刀痕在他身上肆意□□,森可见白骨。脚下的素衣已完全不见半分白色,如浸血海,鲜红夺目。不屈的意志却被捆索在刑具在之上,一抹黑布遮目,却遮不住两道干涸在脸颊中央的血痕。
清黎素白着整张脸窝进那早已没有生气的萧璟云怀中,哭声撕心裂肺。
耳畔有过所有人对她的征讨,说是她害了萧璟云,要她赎罪。
大臣吼她:“你!都是这个妖女害死了殿下!”
庆帝在她耳旁怒骂:“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受你这个妖女蛊惑,没有你,我不会对萧璟云下此狠手。”
解蠡凑近她的面前,笑得震耳欲聋:“哈哈哈哈!清黎你别忘了,萧璟云最后的命途可是由你完成的!你看啊,你看他被活活剜去双眼、割去舌头,都是你助我!”
磨磨泛音不停地摧毁着清黎的心智,她眼睛一横,顺手拾起地上一把带血的银刃不定地割着自己的腕处,自残似地悔过:“是我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害了你,萧璟云”
早已安枕入梦的狰突然被清黎的哭腔震醒,看着窝在榻上的姑奶奶不知为何一抽一抽地捏着二指仙法狠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割出条条淋漓的伤口。
它一下睡意全无,它的妈诶,这个小祖宗在干嘛啊?
明天的仙兽会让她压力这么大的吗?这都自残上了?
狰推搡着两个小爪子啪啪抽在清黎脸上,依旧不见她清醒,反而越陷越深,不停地在悔罪。它知这么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便赶紧跑去屋外看看能不能采集些仙草。
“萧璟云,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真凶,给你复仇!我一定也要让他尝尝什么是蚀骨之痛!”
清黎依旧陷入梦境之中的地牢,难以抑制心中巨大的愤怒和仇恨,任凭两股交织的情绪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双目似被鲜血染成血色,把自己的身躯当成仇人之骨,准备一刀刺进去。
“清黎。”
清黎茫然地四寻着那身久违的声音,如此温润,她记得很清楚是萧璟云的声音。牢房的阴暗也慢慢淡出她的视线之内,萧璟云的尸身也在她面前,慢慢消散。
“不!不!别离开我”
“不要!不要在梦中也离开我,我不愿与你再也不见!”
她着急地去抓住那消散的光辉,却握了一把空,泪痕如花凝结在地,忽然似有一束金光照亮了整个幽暗的深渊,
就像是冰封万里的极昼迎来暖阳,她跌入温暖之中。
她的梦中,终于得到了救赎。
泪水朦胧,羞容埋在他的怀间。
无需认清来人,清黎都凭着五感指尖攥紧他的衣褶,狠狠捏在手里,仿佛这样他就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她知道,不可能。
只是在梦中撒欢,寻最后一丝温暖,也是好的。
“扶桑。”
清黎语带哽咽的哭腔,双手搂住他的侧腰紧紧的:“你明明就是记得那段,你为什么不肯认我?还非要编那些红绿青蓝紫的名字来糊弄我,你都为人夫了,能不能有点分寸,少跟仙娥们调情。”
见扶桑不语,还以为他不喜,语气又软了几分:“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气你的”
他低头问道:“哪些话?”
清黎将眼泪抹在他的华服之上,嘟囔着:“说我们之间都是假的我跟你道歉嘛,别生气了”
扶桑唇角微勾,可声音不显任何情绪:“不是假的吗?”
他感觉到一阵软和的触感在他怀中细细磨蹭,是清黎的摇头否认。
“我和解蠡,喜欢谁?”
清黎突然在他怀中抬眸,对着他的视线沉思良久。
扶桑眸光暗淡:“这么难选吗?还要沉思这么久?”
听着他话中明显的愠色,清黎赶紧解释:“一定要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吗?”
扶桑挑着眉头,颇为不悦:“不然呢?你还想选谁?还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清黎嘟囔一句:“就不能选萧璟云吗?”
这一句,哄得扶桑彻底是眉目舒展、喜笑颜开,虽然他有意去避清黎的视线,却还是被怀中的人窥得一清二楚,只听她娇软:“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云薄雾淡。
他们之间冰释前嫌。
扶桑温热的手掌覆在清黎的腕处,将条条可怖的伤口治愈无痕,而后将掌落至她的腰侧,力道之中之中像是像要她整个人嵌进怀里。
心中全盘释过,嘴上却不肯轻饶。
良久,他温热的气息呼在迷迷糊糊的清黎的耳畔,拂过的气流连细微的绒毛都在轻轻抖立:“清黎,我有这么好哄吗?”
清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对啊,若是在自己的梦中都哄不好扶桑,现实中只会更加难哄,索性拿梦中的假扶桑练练手。
眼前的扶桑似乎比那次所见稍微温顺一些,展眉微笑,清隽动人。今夜有夜,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照的唇角微微上扬,溢出淡淡笑意。
清黎慢慢凑近她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这样可吗?”
他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滴泉便想让我释怀?”
清黎慢慢凑近他的薄唇,眼尾被烟煴出了妖红,声音更是魅惑:“那我吻你?”
步步贴近,近在咫尺,她却突然怂了,看着眼前的上神停了讨好,开始忏悔:“不不不小仙不能对你做这种事情你是神而我”
扶桑脸色一下转阴。
清黎正欲抽身离去,后脑却被扶桑的手掌桎梏在其中,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滚烫的吻便准确无误落了下来,封住了她的红唇。清黎不敢乱动,反被扶桑舌滑入其间堵得更深,将清黎所有的挣扎全部吞噬,同时将她推搡的双腕全部禁锢在她的单手之中不似萧璟云的被动接受,此时的扶桑有种在二人之间稳操一切的控制,将清黎捆在他的一方天地之中,是绝对的占有和控局。
“别”
清黎好似在二人之间一转了攻势,从前都是她从萧璟云身上掌握着节奏,还是头一次完完全全地乖乖地任人攻占,甚至还能听见他们唇齿相交的缠绵身,细微的吸吮声。
扶桑顺势将清黎推倒在塌上,将她双腕举过头顶,十指相交,再次俯身下来。
唇齿相交的心惊肉跳还未消散,清黎见怕自己不保,心里一慌,大声喊道:“不行!毁你三清,破你色戒,我们都会遭天谴!”
月色映在扶桑墨澈迷离的眸子中,脖颈上的青筋隐秘的跳动着,他贴着清黎的耳畔一字一句咬字道。
“夫人现在才怕?”
“若有天罚,为夫来顶。”
变强(1)
日阳晴薄, 树下萤虫飞燃。
清黎正模模糊糊揉眼起身,就两目相对一个肉圆的猫脸, 惊恐之下,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在了狰圆滚滚的肚皮上,踹得兽心猫形的狰是白眼上翻、口吐白沫。
“本尊好心看看你如何了?你为何还要恩将仇报啊?”
听着这孱弱的猫唤,清黎才缓过神来,脸上浮上愧色:“谁叫你靠我这么近?我尚不习惯有人近我身,下意识会护着自己。”
狰将信将疑,指着肚子处的青紫问道:“那其余近你身的人待遇跟我一样惨吗?”
清黎娇声:“也分我打不得过他比如昨夜的轻薄之人,我就打不过。”
狰转着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清黎。
仙雾在侧, 簌簌花影如清黎现在脸上的红润一致, 只因她又悱恻昨夜的梦境, 面对它审视的眼神,只是胡乱地梳着自己的发髻, 素指有意无意地探视着唇上的温存, 烫地烧手,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空旷清新的潺潺流水从她脚底淌下,她才觉擦原来烧人的是她的脸颊。
春梦害人。
日阳雾重, 清黎在云雾之中穿梭,云丝拂过, 眉心点绛。崆峒风尘, 被鹤氅裘。裘衣以仙鹤羽与千金缕捻成的大袖,衣长至踝处, 大袖垂地。狰远而观之,雾中人余发半垂, 颇有几分仙骨。待云开雾散,里面的清黎已浑变了副面孔,武仙风范,邃眼挺阔。
狰小步撵上步伐,九尾狐缀在二人身后。
它问:“为何还要特易容?难不成你的身份很见不得人?”
清黎转而问狰:“怎么你跟过来了,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仙兽会?昨天是谁说无趣的狠,宁死都不跟我去凑热闹,怎么突然今天转了性子?”
狰欲言又止,清黎也无趣再行套话。
*
离赤华台还有百里的距离,突然一声惊叹动地的长呐从云雾中凸爆而出,气势浩荡,吹散了华云,三人脚下的仙台下突然钻出一只全身散着鎏光的鲲怒飞天际,鹏背卷起满天绚烂七色霞光,俯冲赤华台而去。
都说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山海经记载在册的神兽今日清黎真的算是长见识了,这鱼也太大了吧!
狰睨了一眼鲲背上御行之人,眼神幽暗:“你运气不好,连北帝手下的玄冥都能碰到。他训鲲万载,能借风道北水,实力不容小觑。本尊现在只求你别第一个出局。”
清黎倒是安然:“不急。有人自会替我收拾他。”
“何意?”
“你想,幕后之人也只能对养在崆峒的仙兽下双煞粉,那其余未养在崆峒的仙兽呢,他们又该如何做防?每年夜游神、玄女、河伯一众才参赛不就是为了在团战之中暗行以多欺单,解决掉所有外患。确定冠首在他们手中,才会再内斗夺魁。”
“总而言之,我们无需担心,只需先鬼鬼祟祟躲藏起来隔山观虎斗,等他们内耗只剩一人,再趁其不备单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清黎对自己的小计谋甚至得意,敲了敲小猫脑:“你补点脑子吧,有些事情不光靠仙法,最主要是靠这。”
“知道不?”
话语甫落,清黎一人加上两个仙兽迎面遇上一阵强劲的风,这风中还飘着几点水汽,吹得三人是睁不开眼、截截退至仙柱后暂躲片刻。
衣袖飘扬、发丝乱飞,此风刮了很久还未停止,引得清黎探出头好奇侧目。
赤华台八柱台下各站一只仙兽,司命身旁栖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白泽、赤黑腹蛇身姿妖娆地绕在玄女的颈处,嘶嘶吐舌挑衅对面的鲲和苍狼,河伯则携着鲛人在一旁含笑静观。天穹之上的毕方驮着烛九阴在天上凯旋,展翅落下的羽翼落地成金。
而夜游神(轩)麾下的应龙五彩羽翼、全身金黄盘旋于赤华台上,四爪立四柱,张开的大口可见森森尖锐白牙。它在轩的咒法下俯身向下唤出云雨雷霆,朝着台下四众冲击,害得其余参赛的小仙和仙兽吓得是四处逃窜、人仰马翻,可惜还有些灵识稍弱的仙兽是当场爆体而亡。
河伯拄拐敲了三下地面,肃声道:“夜游神几万年不见了,真是愈发威武啊,连御下的应龙也是一骑绝尘,看来今年冠首也非你莫属。”
“只不过,还未开赛,就先动法,不太好吧。”
清黎这才恍惚原来这风是从应龙嘴里来的,竟还能波及到在半山外,这实力究竟是有多么可怖啊!还未等她感慨完,一直缀在身后不吭不响的九尾狐趁着大乱溜之大吉。
这逃命的速度还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狰冷笑,肉乎乎的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嘲讽道:“那这么聪明绝顶的一个姑奶奶有没有给自己留后手啊?有什么有料到自己的御下会临阵脱逃啊?”
“啊霍,现在仙兽都没了,还咋参赛啊!”
清黎极力按捺住自己燥如雷火的心绪。
远处还在两指御兽的轩闻然一笑,眼波流转一众低微的杂仙多了些许嘲意:“本座也不过想早点清除掉些臭鱼烂虾,有他们无他们,对这开赛有何影响。我提前清理还会少了许多无用的看头。”
他眼眸转至深居简出的玄冥,颇感兴趣:“今年倒也多了点趣味,南翁携苍狼、雷母驾雷鸟,就连鲜少问世的玄冥竟然都动身来此,此年参赛的人是不是有些多啊。”
玄冥暗品一番,才细答:“今年参赛之人不余三分之一,倒不知夜游神的多是从何而来啊?”
轩眉心一拧,往年强敌不过寥寥,今年一下来三,当真晦气。
他摆手道:“当然是要解决的麻烦多。”
“不过,远处还有一个落网之鱼!”
说罢,轩身后的的应龙展翅而来,俯冲清黎所藏之地而去,席卷的气流如电将清黎和狰麻痹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快入口之时,从天飞泄一条五六十余仗的巨龙伸出四爪分别钳住应龙的尾翼、两翅和脖,爪力狠狠伸进他硬如顽石的鳞片之中,口中吐出丝丝雾气示以威慑:“你因庆幸,我不生杀念。赛至,我会送你去判池受罪。”
应龙长啸,却无力挣脱桎梏。
眼前巨龙鳞片泛着青青光影映在还在愣神的清黎眸中,嘴里来回倒腾那句不生杀念,总觉得有些似陈相识。而狰也机敏地躲在清黎的衣摆之下,不愿见人。
轩疾步赶来:“青龙,这是我御下之兽,你敢!”
青龙幻化成青衣公子,毫不避讳与夜游神视线相碰,气势丝毫不输:“夜游神今日不守赛制、乱造杀障,青龙无力惩处,自会交于仙乐大仙定夺。但青龙身为四灵之首,更是众仙兽之首,惩戒一只缺少驯化的仙兽还不需要过问您的意见。”
轩:“你放肆,本仙夜游神,乃一方掌司天君!”
青龙眸光低低,眼梢一丝青影流离:“那天君也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已修炼成形、承扶桑神君传教的神兽——青龙。”
唇枪舌剑、暗相交锋。
青龙此言一出,彻底让还在气火上的轩彻底没了下话。上清仙君虽也是凌驾百仙,令人称羡,可卧虎藏龙的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仙君,同为执掌一方司制的天君少说也有几十,而能被封为神兽的也就只有青龙、白虎、朱雀及玄武是 四人。
“赛时将近,还请夜游神带应龙先行入场准备。”
青龙侧身恭送,做足了面子,轩也只得顺着台阶而下。
“夜游神已走,无需惊吓。”
唬人的威胁走后,青龙才冷声请出躲在仙柱之人,果见一女子畏缩探出身,一截长袖微挽,露出积雪似的皓腕,观之不礼,羞地情智未开的神兽立马移目。
“老听有人提及你的名字,今日一观,果真不同凡响,怪不得那人这么不服气。”清黎故意地狠狠踢了一脚躲藏在自己裙下的狰,喵呼的苦叫声闷闷传出。
青龙还有职责在身,无意客套:“你是来参赛的?”
清黎点头。
“那你的仙兽呢?”
“隐藏起来了。”
青龙四处张望:“我倒还不识有兽能有隐身术?”
清黎尴尬笑笑。
青龙:“快到赛时了,还请随青龙来。”
仙台高耸,离日球很近,清黎走在青龙身侧才不至于日光灼眼。
青龙细问之下才发现清黎并不懂仙兽赛规则,一路上向她细讲许多,小至细碎事项,大到整个赛制流程。
仙兽赛为混战,仙兽与御兽者为一体,规则极为简单,只需依靠仙法击败其余所有人便算成功,只是仙人仙法只能用来御兽,也就是说不能使用自身法术,全部依靠仙兽争斗。
不过仙兽法力高低,也跟仙人的御兽本领和自己仙法高低息息相关,就算有一个极品仙兽在一个仙资平平之人的麾下也于事无补。
话里话外,清黎都感觉在暗指自己。
“为何?”
青龙温声作答:“因为仙兽灵识未开化完全,三品能驭飞遁海术,二品才能呼风唤雨,二三品需有仙指引才能行事,而一品仙兽已分善念、亦会杀人也会护人,能开口言话,但还差临门一脚飞至绝境。”
如此看来,狰乃一品。
清黎又问:“绝境又如何?”
青龙展开双臂:“如我一般,幻化人形,虽为兽,但已成半仙。灵智完全,无仙敢驾驭,无仙敢驾驭。不需指令,我亦能轻松降服二品应龙。”
怪不得狰那么想飞升呢,原来是为了翻身做大王啊。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清黎浮现昨夜梦境,虚虚实实的感觉还尚在唇角未消散,真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犹豫半晌才开口:“你家神君是不是昨夜不在啊?”
青龙眼皮未抬:“岂能妄议。”
清黎想至昨夜在梦境之中还有意反抗咬了扶桑的上唇,想至,摸了摸自己的唇迹:“那他唇周可有异样?”
青龙顿下脚步。
他的心思向来细腻,怎么可能没有注意?今日与神君一同禅坐修行之时也发现了扶桑的嘴角有些微微红肿,上下唇有些厚薄不一,甚至嘴角可见一派轻轻浅浅的红印。奇怪的是,素来清整自身的扶桑今日却破天荒地任这处破损出现在自己的脸上,日行冷声传教,但还是难压唇角的弧度。
青龙也撞着胆子,好奇问过是否被人所伤。
扶桑腕压指转,眸光从容:“修行所至。”
青龙不知,六道皆满的扶桑还需修行哪处。
扶桑语声微顿:“三界男子皆要过的修行。”
“啊?”
扶桑挑眉:“你自然不懂。”
青龙又问:“那神君可否突破?可有所悟?”
扶桑思量再三:“怪不得男子皆折在此关。”
青龙有些急了,尊享三界的神君与其他男子一样折在此关,岂不是和他们一样皆是朽木?不可以,神君乃是神木,乃能与染上俗念的朽木相比。
他催促道:“那神君还得快快突破才是。”
此言有理。
扶桑眼睫轻敛,却悟道关键。自己不能总是趁梦之危吧? 同时,若是夜夜私会,好似有些太藐视天规了?
“嗯?”
“有没有?”清黎不依不饶地追问。
“到了。”青龙下颌微扬,语气颇为不屑,只想哄清黎快点进塔开始仙兽赛:“你若得冠首,我便告诉你。”
清黎顺着他的指引迈入斗兽场,一进去原来艳阳的上清突然转至一片玄黑,血光蔽日,脚下的赤地如烧红的炭火一样炽热,四周是巨大的石柱和岩壁,连篇成群的骸骨从她的脚底呼啸而过。
一声突兀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传来,话音狠绝。
“你就带只小猫来,不是找死吗?”
变强(2)
深深黑寂, 来人道服半黑半白,烛火柔眷的面庞朗若清风, 眉毛半断,映得眸中寒色皎皎,对清黎的眼神颇为嫌弃,语言更甚:“坏本仙好事。”
他捏着手中的打神鞭咯咯作响,手背上筋骨利落:“是本仙请你出去,还是自己出去?”
清黎曾在赤华台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御鲲而来的玄冥。
她正欲开口,玄冥身边走来一位肤白貌美的美人替清黎婉言:“玄冥,你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是为了不让她身处险境, 非要摆出一副杀伐的样子吓退别人才肯罢休。”
玄冥被言中了, 脸色难看:“电母, 闭嘴。”
南翁仙龄最大,缕着片花的胡须:“你是哪里的小仙, 还是快请回吧, 此赛你不该来。”
清黎瞧着三人同仇敌忾的样子,心中起疑。仙兽赛本该是个人站,而现在本该素不相识的三位大仙竟团聚一处。现在细细想来,夜游神也早就发现今年仙兽赛似与往年不同, 所以才叹了一句今年连深居简出的玄冥也来参赛。
现在只能肯定一点,眼前三人组团是另有目的, 绝非来夺冠首。
玄冥一副臭脸极为阴沉直至逼近清黎, 握着鞭柄勾起她的下巴:“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给本仙走人, 别逼本仙动手抽你。”
狰突然一跃而下,狠狠实实地以自己的重量砸向了玄冥脑袋, 爪子胡乱挑起他的烟发:“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玄冥捂着头上肿起的大包难以置信地眺望着头上的小猫,语气懵懵的似大梦睡醒一般:“狰?”
电母难以置信:“狰?那个曾经屠戮妖界的狰?”
南翁眼角皱纹愈发沟壑,怀疑是否是自己老眼昏花。
狰一跃而下,拍拍胸脯:“正是本尊。”
“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玄冥立马声音微弱,很是委屈:“神君并未告诉我们三人还派您来此?小仙还以为只有电母、南翁与我一起奉命来此。”
扶桑果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察觉上清有人作祟,登峰塔暗藏玄机,与清黎不谋而合。
玄冥又问:“还有,您为何成了一个弱猫模样?”
狰五尾摇摇晃晃,爪子不停地扣着脸,不知如何圆谎。
清黎倒是站了出来,一改低焰气势,翻身做王:“当时是怕你们办事不利,昨夜特意喊我与狰来此助你们一臂之力。这具猫形也只是为了蒙蔽夜游神等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玄冥两掌相合道了句神君深谋远虑,轻易信了清黎的说辞,又问:“那您是?为何从未在神君身旁见过您?”
清黎扶额,他们的关系自然见不得。
电母双手抱胸:“神君身旁侍奉之人寥寥无几,我们皆认得,为何你我从来没见过?”
清黎踹了踹狰暗示它为自己解围,狰略带埋怨地剜了一眼,以只能二人听见的心语交流:你不是自封是君上的夫人吗?何需我再扯谎一个身份?
清黎没好气地回瞪了一眼。
狰白了清黎一眼,轻咳几声引得三人纷纷侧目:“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自封的,君上的”
话未言完,立马被清黎死死捂住虎嘴,代为开口:“君上御下的默默无名的一个仙娥。”
玄冥:“胡说,神君求三清静,御下从未有过仙娥。只有仙鹤、四灵还有狰”
敢情全是兽类
清黎面露窘色,在玄冥的逼迫下才扭扭捏捏答出:“默默无名暗恋君上的一个仙娥只因想进神君御下,所以才求狰上带我来此,希望立下此功好让神君收我入麾下。”
玄冥怒评:“挟恩图报。”
电母接上下句:“最为可耻。”
狰白了一眼:“痴心妄想。”
清黎恶狠狠地踩上狰松松垮垮摆在地上的五尾,顿时一声尖叫的刺耳破天而出,与此同时,遨巡于天际的毕方察有异,凤尾一顿横扫岩壁,众石滚落,山壁横塌。
南翁以雕花朽木杖立在阵眼中间,两手结出法印,白光自阵眼开始迅速向周围扩散,屏障似看不见的云雾展开将所有的落石悬浮在上。
众人赶紧找到掩体闪躲。
电母唤出雷鸟,电光与惊雷步步横乱交错于天际,毕方四处躲闪。
正以为可以喘息之时,清黎似是坠入深海一般无法喘息,无形的海潮淹没周遭,无法发声,无法运功,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女子在缠绵悱恻唱着自己心中惆怅,哼着:泪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
歌声如梦似幻,像是从最深幽之地传来,引得清黎不自觉探寻着那妙音来源。
玄冥一把拽住了清黎,单手结印。
鲲应召翻越云海起浪,怒而飞,纵身化云直冲海底,口中咬着住藏在暗处的鲛人。
清黎身子有些站不稳,狰赶紧提醒一句:“暂封五感,千万别去听鲛人的歌声。鲛人之声,最善于蛊惑人心,不可听。仙法次者,直接爆体而亡。”
“周遭海水皆由鲛人仙法所致,可是河伯却忘了,北冥有鲲,鲲才是海洋之主,而玄冥更是北海神。”
倏然幻境又变成荒郊野外,林中树影被拉成各种扭曲的形状。地上忽左忽右地闪过一团黑影,还未来得及反应,嘶嘶声从众人脚底传来,突然脚下悬空坠入一寸方圆的土坑之中,身边全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蛇,他们蜿蜒着蛇身爬上众人的脚踝,蛇吐信子的声音在耳边绵延不绝。
狰一下子跃到清黎的肩上,在上面指点江山:“姑奶奶,你快把它们赶下去啊!你脚上 啊啊啊啊,现在在你脸上”
电母大喊:“不好!是玄女的蝮蛇,注意别被咬!被咬者,仙骨会毁。”
南翁汗如雨下,在臂上划出一道口子,血腥味顿时蔓延四周。林中清冽的月光洒下,荒凉的峭壁之上扑着满月,苍狼双眼幽深嗅着血腥传来的地方,双眼逐渐变得赤红,呼啸而来。
南翁大吼:“跑!”
“赶紧跑!苍狼不分敌我!”
众人飞身逃出幻境,再次回到一片漆黑。
雷母有些惊魂未定,胸口猛地起伏:“南翁!你到底会不会御兽,都教了多久了,到现在还敌我不分!”
南翁慨言:“多有得罪。”
玄冥眸光黯淡,直言:“他们在下杀手。”
清黎看见天际之上有一处悬停的仙台,旁边堆满了白化的遗骨,血红得骇人,是这鸦黑之中唯一的色彩。
“那是哪里?”
玄冥答:“登峰塔入口。”
狰有些自满地摇摇五尾,吹嘘道:“可惜了,本尊还想出手呢,都不给本尊出手的机会。”
南翁打趣到:“正是如此,狰上若是出手,对面三个仙兽围攻也是万万敌不过的。”
清黎皮笑肉不笑,看着小猫咪把牛皮吹上天。
电母的雷鸟在天上牵制青龙,鲲在海中与鲛人搏击,苍狼撕咬着蝮蛇,那司命和夜游神的仙兽呢?为何此时不见踪迹?
清黎首先反应过来:“不好!”
玄冥:“怎么了?”
清黎咬了咬唇:“若我想得没错,雷鸟、鲲已经苍狼皆有难。”
雷母蹙眉质疑道:“怎么可能?我御下的雷鸟抵御区区一只毕方还是游刃有余的,怎么输?”
“那如果,并不是一对一呢?”
清黎脚步刚刚被划出一道口子,一瘸一拐走在夜色之中,像是料定了此人一定会在夜色之中窥然着一切:“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计是你出的吧,司命?”
众人茫然。
黑影淡淡褪去,果见解蠡直身而立,朱唇含笑,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颇为惬意地哼着小调慢慢地敲击着自己的鼻梁,越敲一次,眼神越暗淡半分,对清黎的恨意夺眶而出,言语却是如初见时一样温润:“清黎,你果真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如我预测一样最先察觉到中记的人。”
昼夜褪去,白泽护在解蠡身后,脚下踩着是毕方、蝮蛇还有鲛人的尸骸。
龙吟撕喊,众人忍着怒意抬头看见,盘旋在上方的应龙以龙尾吊着的是苍狼、雷鸟还有鲲的尸身。而龙脊之上端坐着轩正在惬意擦着手中的宝刀,白刃晃眼。
轩移步至众人眼前,鼓掌笑道:“不愧为三位大仙御下的仙兽,还害我们折了三员大将。”
玄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黎眼神幽暗:“很简单,他们自知敌不过,所以一直在打人数差。先发制人,让我们被动入局,接着暗中掌握着一切进攻节奏,先是派毕方应战,我方自然也派出雷鸟迎击,此时还是一对一的局面。所以他们再接连派出了鲛人和蝮蛇,让我们入海以及林中转移注意,还让我们以为陷入新的战局,殊不知司命和夜游神早派应龙和白泽埋伏在周围。”
“一对一为上风,一对二还能勉强应付,一对三只能败阵。”
清黎目不转睛地盯着解蠡:“你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想如此做局,是吧?真是高啊。”
解蠡只笑,却不应答。
轩点了点头,展开双臂,已然一副胜者姿态:“好久不见啊,清黎。先前饶你了一命,你还如此不知趣地往我手里送,现在可别怪我了。”
“你现在可还有其他方法能从我的手掌心逃出去啊?”
杀戮
轩微微侧头瞥了眼前世人, 细致地叠好自己腕处的袖口,不知为何嘴角有着不羁的笑意:“今天, 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解蠡:“夜游神,那这里交给你,我先去向主上回禀一切顺利。”
轩只是淡淡地应道:“好。”
解蠡转身离开,云锦道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余光微微侧目飘向清黎一眼,心中刚宣出的忧愁就被眼中的阴翳狠狠压下。
轩:“应龙,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天上的应龙盘旋而下,落地激起碎石, 口中可见从牙缝之中挤出的蓝色青烟, 步步逼退四人。
清黎想拉着三位大仙赶紧逃走, 可电母、玄冥还有南翁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甚至玄冥还有些颇为瞧不起清黎:“有什么可逃的?区区一条应龙罢了。”
电母也随玄冥一般目中无人:“夜游神算你不幸, 不是我们的死期, 而是你的。”
南翁满是不在乎一笑:“小仙你莫不是忘了我们这还有一位终极杀招。”
轩察觉不对,竖耳恭听。
清黎不明所以。
只见三人默契地空出一块空隙,静待某兽的圣驾。
场面极为安静,实为风暴席卷前的宁静, 只见空中扬起了细碎的砂砾还有刚刚卷起的尾烟。眼下无人,只有远处夹着五尾落荒而逃的狰, 还有那一声破天的震吼:“跑啊, 愣着干嘛!逃命啊!”
轩嘴角一动一动抽搐着,指着前面最先叛逃的小猫, 笑了:“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终极杀招?一只长得奇丑无比的小猫咪?”
三仙先师目瞪口呆,而后背着夜游神互相使了一个眼色, 下一秒,撒腿就跑。
就剩脚步不灵的清黎留下来和夜游神四目相对。
轩耸了耸左肩:“那就只好让应龙先杀了你。”
还未等清黎反应过来,应龙一尾直接横扫在清黎的腹部将她抛至上空,又似肆意玩弄般地将她拍在石壁之上,震得落石无数,龙爪狠狠地碾上那如枯枝一般娇弱的身子,抖落在身上的碎石受压也被磨成了小石砂砾。
她的五脏六腑被狠狠蹂躏,虽不致命,可肺腑破裂挤出的血顺着喉管一摊摊吐在地上。本是纤白的脊背被小石划入肌肤之中,伤痕漫布。
清黎只能尽力仰着脖子,对上正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轩。
他的眉目是如此仙风道骨,可嘴角扬起的讥笑是他对生命不屑一顾的漠视,是他视人命如草贱的上位者姿态。
轩抬脚踩在清黎的五指,旋着脚腕,额前有着怒经爆起,脸上依然春风满面:“清黎,本仙君心中有个秘密想与你一同分享,除了本仙君以外,再无第二人可知。”
他故意压低自己的重心,清黎吃痛到浑身冒着冷汗,被迫仰头听他娓娓道来。
“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可本仙君并未告诉主上,你猜为什么?”
轩挑起清黎的下颚:“罢了,本仙君先问你,你觉得扶桑神君到底记不记得凡尘之事?”
见清黎咬紧牙关不愿答,他的脚腕便再拧上半分,碾得骨节响出清冽的响声。
“答啊,本仙君可没多少的耐心。”
清黎吃痛极了:“不不记得”
“当真吗?”轩笑了,直勾审视着清黎:“可本君见你可是犹豫得很啊,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其实是记得这一切的是不是?”
轩:“那本君就告诉你,他历劫飞升后其实根本没有喝下忘仙泉,不,不该这么说,他并未饮下真正的忘仙泉,因为本仙君给他只不过是一碗平平无奇的仙泉罢了。”
清黎忍着肺腑剧痛抬头,她虽早已意料,可还是在接触到真相之时心中一凛。
她垂下眼睫,心中长吁他为何不愿于自己相认?
轩见她沉默须臾,替她开口:“你猜本君为何从不告诉旁人?本君对主上一统三界的宏图其实并无兴趣,但我却特别爱将清廉之人拉下神坛,看着张口闭口为了苍生之人为权利撕咬、搞得天下大乱、永无宁日。”
“都说人心脏,结果仙也不过如此,本君就想那神呢?”
“结果神心也甚是肮脏。”轩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暗,望着落荒而逃的三人:“真当本仙不知吗,其实雷母、玄冥还有南翁皆是神君派来了的,对吧,看来神君早已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他的谋算可真是深沉啊,他故意罚你去崆峒潭、故意让你探到我们的秘密,故意派一个不懂御兽的你来这里。”他渐渐俯下腰,语气如蛇一般森冷:“清黎,你这么聪明,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因为他的存在如我们必须是毫无污点的,身不染尘。而你毁他神格,他又碍于不杀之誓,所以迂回想出来了此手不沾血的法子,让我成为除掉你的刀子。”
“听懂了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身居神位之人的心思,你能猜得了吗?就连仙乐大仙也为此折腰”
轩五指压合,示意应龙动手:“咬死,不留尸骨。”
应龙张开大口,血盆投落的阴影将她整个身躯包围,还有垂涎的口水滴落在她的头顶之上。清黎正欲认命,一个黄白的身躯却突然挡在她的面前,两爪两脚死死抵着锐利的白牙,鲜红的血液顺着它的五尾缓缓滴下。
“狰”清黎牙尖打颤:“你不是跑了吗?”
狰似机械式顿顿回头,艰难吐出:“姑奶奶,现在是说此话的好时机吗!”
鲜血淋淋将它金黄的毛发染成血色,却还是嘴硬着:“这条臭虫,竟然敢小看本尊,要不是本尊被暂封了法力,还准许这两个小杂碎放肆!”
应龙也被激恼,再度张嘴狠戾地咬下去。
清黎赶紧把狰一把拽出来,往旁侧身一翻,一人一兽狠狠摔在了地上。
狰慢慢地四肢冰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始交代临终善言:“我我救你只是为了耍帅,你要记本尊的恩情一辈子,到时候,我死后你一定要来我的坟前给本尊磕头赔罪”
清黎赶紧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将你法力解封出来!”
狰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没用的,本尊不是与你说了吗?仙兽要皆要和自己的主上缔结契约,约不可违,我的法力只能由君上亲自解封。”
“那便毁了契约,认为我主。”
狰挥舞着四爪:“你不要胡来啊?君上的契约岂是你这个小仙随随便便可以破的,搞不好反噬自身。”
轩双手抱胸,认定自己又将看到一翻好戏:“愚不可及。”
清黎忽然坐起来,一手将所有的烟发拢起,含在自己口中。
双手莲花结印,双臂绕环,手指在空中画指为兰,念起法决:“上清归墟,荡平妖魔,虚无万千,奉我为主。”
霎时之间,并拢五指,淡蓝色的光芒迅速蔓延开来,膨胀,光华直下,无数红绫之下相互交错,那无数红绫困住之间呈着一半泛着金光的纸页悄然落至清黎手中,上面无数符咒流动。
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
“你怎么会如此轻松地拿到我的契约?”
清黎洒落地在契约上签上鼎鼎大名,狰瞬间慢慢地恢复了原身,仙法全部汇聚于丹田之内,甚至还先前波动更加汹涌澎湃,五尾毛色火红烧天。
那天的回忆瞬闪至它脑海中,它的身前突然慢慢浮现扶桑的身影,他说:杀念与之相对的是守护。
它从前心中只有杀戮,遇到扶桑之后,也只是钦佩于他的实力认他为主,是尊重,是敬佩,可那万人之上的扶桑神君又怎会需要它的守护?
直至遇到清黎,它才懂,何为守护,以心动之,生死相护。
清黎拍了拍狰的脑袋,秀气的黛眉对着轩挑了挑:“局势变了,夜游神。”
狰呲着牙齿,怒天震吼,顿时引来雷暴劈下,击中应龙两翅。白光闪过,五尾死死钳制住应龙的头尾,浑身金黄染着斑驳血色的狰从虚空的裂缝中冲出,一口咬断应龙的脖子。
轩暗知形势不妙,扶墙欲走,却被清黎拦住:“去哪啊?”
狰仰着狰狞凶恶的脑袋,双眸里闪着嗜血的光芒,步步逼近夜游神。
他步步缩退至角落里,似个软绵小兔一样浑身打颤:“狰,你别忘了,你不能起杀念的”
狰脚步一顿意识犯错,却被清黎狠狠揍了一拳:“干什么?现在姑奶奶是你的主上,不是扶桑!”
“咬。”
“狠狠咬。”
“往死里咬!”
狰伸出尖锐的爪子渗出夜游神的肺腑之中,鲜血源源不断地从窟窿处涌出,接着传来肉身碎裂之声,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最后是微弱的泣声,直至再也听不见一声。
*
此时漆黑夜幕全然消失不见,天际之悬停的仙台也慢慢降至清黎的面前,半敞着门,镜面水波在不停地如水波转,似乎在吸引清黎进去
狰道:“司命退赛,我们击败了解蠡,所以我们已是冠首。所以登峰塔的入口已打开,不过进楼还是要与君上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为好。”
“等等。”
清黎毫不犹豫穿过此门。
映入眼帘便是一望无际的血海,血海一点点涨潮冲洗着她的衣摆,海上漂浮着的是堆积如山的白骨,许多黑团团的秽 气、冤气在血海之上横冲直撞不停地哭诉着、怒吼着、发泄着。
远处的圆台之上,一位女子衣衫褴褛、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地被长长的铁链栓在圆台之上,玉腿、发丝在这阴风之中婆娑,抬眸与清黎四目相对的瞬间,眼泪纵下。
清黎心肉一绞,喉咙失桎:“月黎”
守护(必看)
清黎轻唤:“月黎”
圆台之人如死般沉寂的眸色在闻言之后眼底清波流转, 慌乱地扯着腰间的破碎的衣衫,双手紧紧蜷缩在胸前。衣不蔽体, 腐烂淤紫的双脚被裸露在外,淋淋伤口上还有玄铁腐烂在皮肉之间的痕迹。
月黎转头四顾盼望,不知在担惊受怕着什么。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血河,血腥之气熏得恶臭,清黎的脚尖才刚刚触到河面,空气之中四处飘散的黑雾就像是嗅到了味儿,疯狂向她袭来,如狼似虎地啃食她的肌肤。
狰见形势不对,赶紧一口咬住清黎的衣带将她拽到平台之上, 开腔时脸上全是怒意:“小心, 这些可不是黑雾, 这些全是秽气和怨气。仙者一旦沾染,会成堕仙。”
“真不敢相信, 上清乃是清修之地, 竟也会滋生那么多的恶念。”
清黎心中已有猜测:“上清自是没有,可是忘川有。忘川人死怨念最重,十八地狱恶鬼怒火滔天,恶念最甚,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囚禁月黎。”
“我说的对吧,仙乐大仙?”
清脆掌声随着顿顿脚步一同踏至, 云锦仙履踩着血河溅起无数水花, 来人步履从容、身躯挺拔,宛若一松一柏, 每行一步轻盈灵动,鬓角雪白的发丝随风飘散。剑眉下两眸深邃, 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一般。
仙乐赞赏:“清黎,我真是欣赏你,过于聪明,不愧为我选中的人。”
清黎站至狰的面前,直言对上 上清的三皇五帝:“猜出是您并不难,扶桑的命簿的最后一页是您亲笔书写的,看似助他成道,实则就是想借着人间苦难摧毁他的心智,让他生怨,难以为神。加之,先前在赤华台夜游神曾无意之中透露您的野心。”
“霍连徵为你手笔、扶桑历劫是你所设,包括这登峰塔也成了你私养怨恨之地,一切缘由因你而起。”
仙乐双手抱胸,饶是有趣打断清黎:“说得很好,只不过你忘了一点。”
“什么?”
“你也是我局中之人。”
“我知道,你曾想利用我毁了扶桑,可惜未能如愿。”
“是吗?清黎,我利用你的事情何止一件。”
仙乐眼神慢慢地染上阴翳,脸上不见半分怜悯:“你猜你为何能一直稳居孟婆之位啊?你猜本尊为何一直要关着月黎啊?”
“因为你每熬不出孟婆汤一日,就助本尊一分。”
他慢慢俯下身子,周身的冷峻全部袭向渺小的阴官:“本尊可是一直在暗中护你,你本该入上清,是本尊发落你去忘川。而后,贬月黎下位,扶你上位。你也却是没有辜负本君的希望,默默烛本君成事。你要是一直做个熬不出汤的孟婆该有多好?多亏你有你协助,忘川亡魂无法转世、怨声载道、恶念滋生,本君才可以收集了一整座塔的秽气。”
“来日大业,记你功劳。”
清黎瞳孔剧震,手上沁上一层薄薄的湿汗,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仙乐指天:“本尊讨厌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感觉!上清不该有高众人一等的神,只该有仙!”
“所以本尊找到了个灭神的方法。”
此语尽管也在心中斡旋已久,可言出口的时候,仙乐仍然无法按捺不住喉结间的喜悦。
他的话音刚落,血海开始翻涌,狰趁其不备一口咬上仙乐的胳膊,对着清黎吼道:“快去救人,我拖不了他多时。”
清黎不敢延误,默念法决,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给自己渡上仙法护体,一头扎进血河之中。河下暗流涌动,深不见底,不停有团团黑气在清黎面前来回穿梭似要沁入她的肺腑,似要与她融为一体。她屏气凝神,可那团团黑雾似伸出手脚,牵制住她所有的行动。
血河漫过她的头颅,将她所有的气息湮没。黑雾趁她贝齿松开之际,立马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之内,黑雾来回在她的体内窜动,似有破体而出的架势。
清黎强压制住自己的心脉,拼死最后一丝游尽的力气浮出血河,强撑着身体撕裂之痛跌跌撞撞走上岸,拼尽最后一丝气若游丝的法力断了捆住月黎的仙链。
“清黎”月黎的素手瘦到已不见任何丰裕,似只有一层皮裹着骨头,说话也是虚弱无力。
“我来晚了,让你在此受了百年折磨。”清黎莹珠落泪,言辞满是自责。
月黎双手如视珍宝地捧着她的脸,柔声以慰:“别这么说,你、阿徵还有七爷是我日日夜夜在此坚守的信念,我一直相信有朝一日,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二人相拥。
“你们一直是我活下去的信念,你也一直是我的骄傲啊,我相信你一定会熬汤的。清黎,你做得很好,无愧于忘川。”
困在鬼塔百年之人终于重获新生。
清黎亦是。
清黎以肩强撑着虚弱乏力的月黎起身,抬眸便看见不堪与上仙苦战的狰已快败下阵来。
“找死!”
仙乐长袖一甩,无数斑斓的血蝶源源不断从袖中迅速涌出,蝶虎交错,互相争锋,血蝶划水瞬间凝成冰锥扎入狰的虎躯之中,仙乐又在掌上凝出五根冰锥随着双臂摊开,冰锋化剑,贯穿狰的五尾。
狰扼住喉间惨叫,在地呻.吟,却是暗中与清黎互相使了眼神。
无语言语,便足以知对方所想,清黎驮着月黎快速朝着塔壁飞去,单手在空中上下颠倒结印,手腕处的银铃泛泛作响,聚集无数白光在血河之上展开道道阵法,刹那间白光似爆炸性溢出整个登峰塔,光蒲冲破四壁。
竟是玉石俱焚!
仙乐急忙施下法咒护身,看着不自量力的蝼蚁殊死一搏,恬然微笑。
清黎吼道:“狰!”
狰看着钉住自己五尾的冰锥,一狠心紧咬牙关,转头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五尾咬断。双眼逐渐被心中的愤怒烧得赤红,仰天怒吼,身影化如闪电接上清黎二人,纵身跃下高耸入云的登峰塔。
塔峰瞬间瓦碎,铺天盖地的建材朝着仙乐砸来,回神才发现清黎早已没有了身影,这才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衣袖一甩,轻而易举地便让正在崩裂的登峰塔定格在此。
“竟敢喜戏耍本君。”仙乐眼中起了杀意,侧耳听到一阵缓缓的脚步声朝他走来,心中已知来人。
“参见君上。”
解蠡的声音如他所料响起。
仙乐指尖栖着一只嫣红无比的血蝶,抖抖展翼似在眷恋主人的温度,可下一瞬,便承了主人的怒火,消瞬地无影无踪,只剩细碎的红粉洒落在他掌心。
蝶灭话落,他冷声:“杀了她,绝不可让她带着这个秘密活着出上清。”
命令已达,解蠡不知为何未应下指令,反而眸中的神色越来越黯,掌间无形变出了一把浑身玄黑的剑不假思索地刺向了眼前之人。
仙乐口吐鲜血,怔怔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剑竟是来自最为信任的下属,悲愤和茫然交汇在一处,喉结竟然哽咽道说不出一句话。
血河水顿时如海水般涨潮四起朝着二人呼啸而来,粘稠的血液浇灌着二人素白的道服,将二人的仙风道骨全部浸在腥臭之中。
解蠡五指擦去半脸血迹,轻笑:“我自会继承君上遗志,我将会成为三界之主,而非扶桑亦或者是您。”
在仙乐一脸震惊之下,解蠡缓缓抽出刀刃,眼前的仙乐也缓缓倒了下去。
解蠡垂眸,无喜无怒,只是默默地拿着素净的帕子将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擦净,踢了踢看着冷躺在地的仙乐,确认没气后,吩咐属下。
双眼分明蓄着喜意,尾稍却落下两行泪。
“传我仙旨,清黎暗杀仙乐大仙,派出上清诸仙合力绞杀清黎。”
“杀无赦。”
默然,解蠡衣袖一撇将自己的落泪擦去,冷笑着看着云下慌乱逃窜的二人一笑。微微扬手,破了仙乐的定格之法,霎时登峰塔倒塌,落地化为灰烬。
*
狰驮着清黎和月黎贯穿与云雾之间,身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滴下来,四肢也慢慢地颓下来,终于不堪重负坠下了云层,一路砸破仙殿粱鼎。
二人被重重地摔倒在地。
腹背遭受重击,清黎从胸口呃出一口鲜血,身子还在勉强强撑。
她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起身看着再次缩成一团小猫咪样的狰,推搡着它的肚皮,声泪俱下:“没事吧,没事吧,你要是敢死,姑奶奶就扒了你的皮。”
“说到做到。”
狰半掀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抬着自己的爪子想要抹去清黎的泪水,抬至一半,却凌空在此。
吼道:“快逃!”
清黎透过擦穿的穹顶往上望去,惊雷暴起,天上云阶分三层,众仙归位,摆上诛仙法阵。
处在最高的解蠡,竟承上了仙乐的衣袍,朝着她撇头浅笑,手上慢慢将卷轴摊开:“阴官清黎触犯天规,私上上清,救出罪仙月黎,还暗杀仙乐大仙。数罪并罚,理应承灭!仙!之罚!”
诛仙阵聚集周天星斗之力,十二位正神镇守四方八角,四灵归位,百仙列阵,将脚下的仙殿团团包围。百仙着素袍纷至上中下云间,云锦段彩松垮揽在肩上,单手结印,默念:“辟邪消冤,万物归一,替天行道,聚魂,崭!”
金黄阵法就此圈圈展开,随着念咒的诛仙语速不断增快,黄色玄文不断在外圈流动。法阵尚在蓄力之中,上清的流云就全部阵法化得缥缈无痕,天降异色,凌厉恐怖的真气如滔滔江水蓬勃溢下,浩然灵力吹得清黎衣裙飞扬。
与此同时,殿外有响动传出。
这些天兵就这般等不及吗?在上布下天罗地网,在下还要派人来绞首?要是来人是位仙官,没准还可以挟持一二?
清黎不假思索变出冰刃,伺机潜伏在暗处。
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的心也不经悬上了胸口,可忘了一眼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月黎和狰,她五指又紧攥冰刃一份,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滴下。
素白的衣袍踏至殿中的一刹,清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冰刃刺入他的胸口,瞬间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云锦。
正她慌神之际,来人却带着她的柳腰将她按在怀里。
殿下夹着森林的寒意,仍不敌他胸膛的炽热,细软发丝被他所携来的清风轻轻吹起。腰间被慢慢裹紧,温热的鼻息穿过她的耳廓,如同失而复得的清醒。
“清黎。”
清冽之声响起,顿时让故作坚强的清黎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外防,泪水滴溃。正当她要全全接受来自扶桑的温度之时,阵法降下,命悬一线的理智将她彻底拉回。
扶桑,他不该被卷进这一切。
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上与自己并肩,此为天道不许,众仙不允。
人界已经害他一次,到了上清,她无论如何再不能成为解蠡对付扶桑的利刃。
在众仙所看不见的暗角,清黎撤出他的怀间,抽出插在胸口上的刀刃直指扶桑,脚步慢慢退后,语气慢慢降下满腔希翼:“你不是一直伪装忘了凡尘吗?为何要来?忘了就该忘了,放下就该放下。”
清黎慢慢退至阵法中间,头上清阳犹如救赎渡满金色在她周身,她就这样正大光明暴露在众仙之下。双眸视死如归,盯着身处暗处的扶桑,欣慰地笑了:“众仙在上,你是神,我是罪仙,我们不该有交集。”
“此世就让我在明,再暗护着你。”
云锦仙履却一步一步朝她靠近,逼近那光暗交界之线。
清黎刀尖直戳他的胸口,语气满是不如意的哀求:“别别扶桑,我已经毁你一世,若是此世再是如此,我该如何还得起?”
“求你。”
她轻轻颤动着双肩,如花蝶一样易碎,泪滴落在玉阶上晕成淡淡的圆圈,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
扶桑墨睫轻轻颤着。
“所你,此世,你还是选择再舍弃我一遍?”
“还愿与我生死不负相见?”
清黎冷着神情,眼底一滴晶莹无意落下:“惟愿如此。”
“可我不愿。”
极为低沉的嗓音入耳,下一瞬,利刃贯穿他整个肩甲,扶阳之下,鲜血挥洒在地上划弧。扶桑已然来到清黎眼前,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时间,低头拥吻了上去。
清冷棱角、身形全部曝于清阳之下、百仙眼下、阵法之下。
无怨无悔。
上苍在上,众仙全部六神无主,难以置信,再三确认底下拥吻之人是扶桑之后,自乱了阵脚。就连四灵也难以相信殿内之人竟是敬爱的扶桑神君,掌心颤抖不已。
唯独只有解蠡一人,默默垂眸静观着一切。
一切如凡尘,如他所料。
他心中落子全中,可面对二人,却又输得一无所有。
天上震天怒吼。
惊慌四乱,议论、留言扩散。
“扶桑神君!你你竟枉顾天规,你竟破戒!”
“你还有何脸面为神!”
“为神者,应三清静,你竟然在众仙的眼皮之下做如此肮脏之事!我等上清不需要你此等心神不坚、道貌岸然的伪神!”
蜚语并非影响二人,日光沐下,他们相拥而吻,唇齿相交。
他吻意深重,如他心中无意留言。
她回得柔倦,如她心中仍有愧意。
扶桑喉咙轻滚,正声道:“我们的爱无愧于天地,无需躲藏。”
清黎鼻头一酸,酸涩出口:“我会毁了你的,扶桑。”
他附在清黎耳边低语:“你留我一人,才会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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