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各路仙人眼见神君在下, 半数开始慌了神,半数拿不定主意, 飘忽于云雾之中,隐去身形,暗里相觑打量生怕自己成了出头之鸟。
只因心中仍对深不可测的扶桑有着余悸,毕竟上清也才出了三位真神,对神之领域知之甚少,又对刚降世的扶桑鲜有了解。所以即便手里握着上清天规,也就只敢行着纸上谈兵、口诛笔伐的无用教化。
犹豫蹉跎中,阵法就此停滞于仙殿之上。众仙羞感无颜,看着廊下自恃清冷的扶桑与那名叫清黎的妖女拉拉扯扯、互相推搡、搂搂抱抱, 甚至视若无睹的卿卿我我。
云阶之上的诛仙自千万年以来皆是晨禅诵经, 昏时三省吾身, 所指也不过是为了哪怕瞻仰一点上神的忘我心境,生怕沾惹哪怕一点妄念和杂欲, 哪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 简直是禁.书.所.画!简直是有辱斯文!是对上清千万年的天规无礼!此等秽.眼的场面还来源于德高望众的真神,关键还如此毫无顾忌、配合那位妖女地在众人面前秀!恩!爱!
“你留我一人,才会毁了我。”
只听扶桑低沉诉说,满言恳求, 捏着清黎皓腕的骨节泛着白,不是他刻意为之, 而是唯有紧撰在手心之感才能让他心安, 安心反扣在怀中之人未有与她分离。
清黎一噎,执手相望却不知该作何言语, 前世已经弃他一次,今生今世他依然还坚定地站于她的身侧。此对悖天斥地的情意, 若是再负,两个人的结局便是真的生生世世不能相见。
落花怨蝶,无关风月。
清黎才终于恍然大悟,她和扶桑的结局无论是好是坏,皆不该埋怨任何阻拦之人,因为真正抉择之人永远是她,一次次将扶桑推开之人也是她。
清黎想让扶桑稳居神位,上清也需要一个令众仙敬仰的神君,他必须不染俗念、完璧无瑕断,一心一念皆是三界,一言一行皆为他们瞻仰的无境界。
可谁又知道扶桑所想?极致的完美,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钟苛求?
清黎簌簌软睫在风中轻轻扑颤,红稍染眉,别有一番断肠。
她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你想为神吗?”
扶桑侧眸含笑,玉石般清润的声音滚烫入她的心间。
“你教我为人,很好。”
修长指节在她手掌上轻轻抚过,他倏尔温声:“神位,不再适合已有七情的我,我亦不愿为人。守护三场是我的道法使然,可谁又能规定守护你不是我心中的道呢?”
然后清黎十指相扣,回以敬意:“我不会在把你留给任何大道,你是我的!”
“唯我一人的扶桑!”
清黎列于法阵之下,面对诸仙指责无畏惧上,一字一句呈词于天地之间:“我绝不伏法,今天无论是诸仙口中违反天规的月黎,还是如今口诛笔伐的扶桑,我皆要带离上清!”
“他们无错,也绝不认罚!”
“扶桑动情,就是错!”为首的长生大帝身着七段彩衣,头戴星辰冠,原本合握打禅的双手都被气得浑然忘了道法:“只是扶桑纵然有错,任为我上清至高神,哪是尔此等卑贱之可以僭越的。”
“那帝仙也别忘了,扶桑也乃我一人的夫君!我也绝不会让!”清黎倒挺身而出将法力高超的扶桑护在身后,好似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诛仙眼中的众矢之的。
扶桑薄唇含笑,眼眸中全是挡在他面前的玲珑身段,在众仙眼下看似清黎已经胆大到不知天高地厚,可唯有身后的扶桑却将她暗里微微发颤的手落在眼里,心中如蜜的甜意化开。
他对众仙满嘴仁义礼智信已了熟于心,心怵清黎会败于下风,便轻拽着她的皓腕欲让她先行退下,谁料这番竟然清黎误以为他是胆怯退战。
清黎强稳心中战战兢兢的心悸,出言安慰扶桑,实则暗里为自己打气:“你别怕,我护着你。”
扶桑眼底流转着浅浅的惊露之色,面上强忍笑意:“夫人护我,我便不怕。”
即便实力不济,不能正面争锋,清黎也不想诸仙面前失了底气。手心早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言辞依旧毫无章法,把长生大帝怼地是哑口无言。
“帝仙难道没有听说过凡间有句古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装婚。帝仙若今日诛我,便是毁人姻缘,您难道不怕你的仙被天雷劈,在凡尘的道观从此毫无供奉香火,从此落个无名之氏吗?”
仙者受人香火来精进法力,此言无疑是在咒他,歹毒程度不低于咒他仙逝。
长生大帝再无众生慈悲之相,怒斥道:“颠三倒四,本仙有意教化,你却毫无悔改,更甚诅咒本君。”
“尔传孟婆之位,不守天规,学着敢媚上作乱,蛊惑神君,污他清格,尔乃天罚之人。行诛仙法阵,灭你根骨,三界万万再留不得你的三魂七魄!”
他朝天大喊,浩荡片语回荡至整个上清,冲淡一切祥云。
“开!阵!”
有仙婉言:“可仙殿之中还有扶桑神君。”
长生大帝一瞬犹豫,解蠡观而言之:“诸位别忘了,上清不止一位真神。我们此阵也只是为了惩戒清黎一人,而非扶桑,诸位又何错之有?错的乃是不尊天理、执意相护的扶桑,非尔等之过。”
解蠡手中静静捏者一株佛莲,素白两指拿下一搬微卷地花瓣洒向阵法之中,瞬间消散成碎屑,以此为结尾,祭了他和清黎之间的一切过往。
片刻的温存转为满脸杀伐,以暂代仙乐之位命令道:
“诛!仙!”
“片甲不留。”
阵法瞬间爆开,上通虚空,下及幽冥。金光冲散所有祥云,玄鸟狂唳不止,兽类躁动不安。有些仙缘浅薄波及此阵,灵气在五脏六腑之中乱窜,企图从七窍之中泄出。不只上清,就连凡尘也受到牵连,南境大旱、颗粒无收,北地山川崩裂、水祸成灾,三界动荡。
阵法荡平一切,似一把利刃将上清地界分割一刀两断。
情形不妙,死到临头,清黎后怕的劲就上来了,连忙躲在扶桑身后,安份地似一个无害的怀兔儿。
“我不想死,糊里糊涂百年仙龄,才发现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
说着说着,鼻头有些发酸:“我才刚在忘川坐稳孟婆的名头,还没来得及以牙还牙那些曾经敢嘲笑我的小鬼。刚收了一头乖巧的仙兽,还没来得及给他喂过一次饱饭。刚与月黎相见,还未来得及叫上七爷让我们三好好聚一聚。”
扶桑挑眉问道:“没了?”
清黎沉默半晌,脑海间全是大晟灯火节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逛灯会的场景,男子肩上会挎着一个好动的孩童,女子会在旁边摇着小鼓逗乐。
这样的生活,好似也不错…
清黎摇头。
常听世人说垂死之人最后的光景会回念每一位对他至关重要之人,扶桑起初不信,历经人世,也便懂了。他也曾为自己写过遗书,通篇不提自己,所系的人是傅简、逵叔以及清黎,真正懂了纸短情长的含义。
纸张是烟墨的极限,不能承载相思之重,只好讲情意融于章末的叹息之中。
清黎倒好,通篇不提他,连个字符都没有。
扶桑目光下敛,眸光乍寒:“你倒是一点也不念着我?”
清黎却有些红了脸:”没有……”
她想言却有些羞赧得难以说出口。
扶桑悟错了意,冷声道:“夫人,当真坦率,连一句虚情也不舍得给。”
眼见阵法愈来愈近,清黎早就心已经揪成弓弦,哪还能在意扶桑的情绪,只知抱着大腿,求着大神:“救救救……”
天地变色,唯独阵法之中金光刺眼,风云为之动摇。
清黎感觉浑身皆在被撕裂,护体的仙法在体内消散地无影无踪,就连思绪也开始慢慢变得散漫,好似自己的魂魄出体了一般。
长生大帝直指清黎,呵道:“叫尔魂飞播散。”
“本君在,谁敢?”
扶桑眸中毫无温色,带着压制性的魄力一扫众仙。
一改攻势,仿佛阵中之人是诸位仙人,而他是稳操胜券的猎人冷眼旁观。
扶桑周身灵气似水蒸发般沸腾不止,将其凝聚掌心之中,双手结印,瞬息之间二人之后闪现了一道神像。巨大金身立于上清,大到遮天蔽日,更甚至高于众仙所在的三阶云层,众仙仰头侧目也只能窥探神像一角。
金身肃穆庄严,神之领域,不可侵犯。仅看一眼足以威吓、胆战心惊。
扶桑两指微并:“三清敕令,四海八荒、虚无幽冥,为我所令。”
话毕,他对上诸神目光,身后金身俯瞰众仙,摊开掌心,落掌为法,震碎诛仙法阵。
天际瞬息风云变化,炸开七光。天降飞雪,素又暴养,落叶席卷,草长莺飞,四季混乱。
合诸仙之力的阵法就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破除,众仙乱成一团。
扶桑引忘川之水掀起四周水帘封住急忙逃窜的诸神,又引燃之不尽的琉璃清火一烧仙台。
他将月黎还有猙收于衣袖之中,弯身抱起清黎,轻轻往自己怀中拢了拢 ,昂首一步步往仙门之外走去。
诸仙一面忘川水,往后一步琉璃火,夹于水火之中,真切体会了水生火热一词,自身都难保,谁还留意远去的扶桑?
唯有解蠡留意了二人,急忙御法飞了过去,快要追上之时,一道火障凭空出现。虽只触及解蠡一指,可火势不可控,直接蔓上灼灼燃烧着他整个手臂,浇之不灭。
扶桑转身:“解蠡,这是第二次。”
解蠡明他话中威胁,扶桑曾饶他两次性命,瑶池一次,仙台一次,再无下次。
他笑了:“神君,当真是想把自己的神途毁干净?戒律之中,杀戒最重,你敢犯吗?”
扶桑也笑了:“我已犯色戒,还怕破杀戒吗?”
忘川喜事(上)
忘川又名生死之海, 无明长夜,河面上散着星光点点, 足作舟可渡。
清黎和扶桑飘在一艘木舟上,舟随水流缓缓渡着。
她趴在船沿上,素手划着轻波,遂忘川水纹浅浅随着掌心律动化开。
虽逞一时之快将扶桑带出了上清,心中也绝无悔意,可亲眼看着他与上清众仙闹得如此生份,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惴惴不安。说到底,若不是她为了做成孟婆汤,也不会随意撩上一位神君, 毁他神格, 最后还跟自己在忘川了残余生。
忘川霜降寒重, 永无天日,到处充满的都是仙者所诟病的世俗杂念。想来那些阴臭的亡魂是万万入不得仙者眼, 更何况扶桑呢?
虽然今日他已做决定, 可万一来日他厌倦了万川的一切,又无处可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清黎表面上问地云淡风轻,实则满腹心事:“你能原谅解蠡两次, 那我呢?可否多饶我一次?”
扶桑在上清已有隐隐不悦,只不过闷在心中, 又听清黎此言, 眉头微蹙,语气都有些凝滞:“、你后悔今日带我走了?”
“没。”清黎不敢跟扶桑直言:“我只是怕你以后跟我生活在忘川, 会厌倦忘川的一切。亦或者……”
亦或者,日夜与她朝夕生活在一起, 会发现她并无凡间所知的那般美好……
毕竟,活在忘川的人或鬼或仙,哪个没有满负骂名?
原本立在船头的扶桑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一双凤眼微眯,突然顺闪来到清黎的面前,捏着她的皓腕,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天生的肃杀之气直扑清黎。
“清黎,你何时这么蠢了,蠢到连如何留我都不会?”他颤着语音,默默移开他有些泛红的脸颊。
明明在凡尘是那么得心应手,还有在误以为是梦境那次是那么如鱼得水……
而她现在将次技能皆忘得一干二净。
清黎望着月色,忆起从前:“七爷曾在月下和我彻夜详谈男人,他说他也为男人,也最懂男人皆是什么货色,若有一日他说想要离开你,便是真正与你离了心。即便女子如何掏心掏肺挽留,也绑不住他的人。”
她眸光流转,指着忘川河里的水鬼:“你瞧河里多半都是些痴情的女子,一生守着男子许下的海誓山盟,结果到最后情爱也成了捆住她的枷锁。所以,若是你将来有一日不在忘川了,我也会放你走,给你想要的自由。同样的,也当放过自己。”
面上说得真情流露,心里还隐隐缴着酸涩。
扶桑听得也是一点点心火往上涌,眸光越来越暗,默默注视着清黎却无语凝噎。
半晌之后,他拂袖而去而去,坐在船头,与清黎相隔甚远。
他沉着眸色:“我生气了,清黎。”
清黎懵了。
且不论年长者很少外宣自己的情绪,关键眼前人还是扶桑,全身到下都浑身透露着沉稳、喜怒哀乐绝不外显,此言对清黎的震惊程度绝不亚于忘川河干涸。
清黎试探性地问:“你真的生气了?”
扶桑懒懒合起双眸,淡淡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清黎属实看不出这张冷脸哪里生气了。
她又问道:“多气?”
扶桑答:“很气。”
好似只有得不到糖葫芦的孩童才会如此向大人宣泄自己的情绪,期待用又哭又闹得到大人的怜悯,统一行径通都是满地撒泼打滚、嚎啕大哭来换一串诱人的糖葫芦。等不到回应,便会嘟着小脸气呼呼的,非要一串糖葫芦才能哄好。
可眼前的扶桑冷得很,甚至可以说异常平静,不闹也不吵,就留一句生气,这行为有些稚气但又处处古怪。
清黎也摸不清楚扶桑,但她最通人情世故,若是有人将自己生气生气了,此刻是万万打扰不得的,索性默默撑在船尾。
清黎自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忘了初通人情的扶桑不可与常人相较。
他只是个得不到‘糖葫芦‘,又不知道敢如何向人撒娇的冷孩子罢了,只能闷闷地望着糖儿,默默地咽下口水,背后互相擦掌,只讲给自己听:我也想吃。
这样的傲娇鬼,你越不理他,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活活憋死。
二人一路上未再说过一句,气氛越来越越玄妙。
扶桑端坐打禅,面上不动声色,可手心攥着的衣角越扣越静,那刀枪不入的云锦段面硬生生破了一个洞出来。
他明明已经再三说了自己生气,也不见清黎有办法行动,反而还自顾自玩着水、哼着小曲儿。
扶桑再三劝自己最后一试:“清黎,我生气了。”
清黎还以为自己哼曲也碍着他了,立马缄口:“我知道。我闭嘴,你继续清修。”
“再也不到扰你。”
扶桑嘴角隐隐抽搐,心中生怨:原来清黎才是那个不通七情之人。
·
水鬼歌声愈发清亮,在水下幽幽哼唱,词曲婉转动人。
唱道:
风雨无情浇入世,
一声一滴洗红尘。
冰川忘水泪何干?
叶落花开永相轮。
听着这声,清黎就知道奈何桥道了,抬眸望去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烧红了整片岸峡,妖媚得不只勾了多少人的魂魄,随风飘来阵阵幽香。
奈何石桥上下三层挤满了提着灯的亡魂、小鬼们,灯火映着无数凶神恶煞的鬼脸们,眼神中的黑是嗜血的杀戮,清黎大感不好,阴府向来不喜那些自以为人上人的仙官,况且扶桑刚刚还引了大半忘川水前去助阵,估计是引了诸多不满。
如今气势汹汹的样子,怕不是来找扶桑麻烦?
船慢慢泊稳,清黎率先提着衣摆上了岸,怕这些小鬼们为难扶桑,特意回身踢了木舟一脚。刚理好衣袖准备跟着清黎下船的扶桑悬空一步,看着小船随着水波越推越远,与岸边的缝隙越来越大,自己理她越来越远。
他此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清黎的美人计?又被她鬼使神差地利用,用完后还一脚送走?
只见清黎拦着众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清黎自知理亏擅自带情郎来忘川,语势上弱了几分:“有话好好说,怎么来这么多人?你们先听我说,扶桑和那些自恃清高的仙官们不一样,你别看他张着一张冷脸,不好亲近的样子,可他真的很好。”
众鬼根本不听清黎在讲什么,探着脑袋急忙往岸边冲。
这寻仇的架势,清黎简直挡也挡不住。
清黎摇着手:“你们听我讲,我起初也不喜他、甚至讨厌。可慢慢接触下来,你会发现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现在没有地方可去,可不可请你们宽待他且先住在忘川。之后,再让他另寻去处。”
鬼晓生戳着鼻子,一掌推开清黎:“让开!”
见清黎小小的身子被众鬼包围得水泄不通,还不时遭人推搡,扶桑也看不下去,立马闪瞬来到清黎身旁,正巧拦腰接住正要跌倒的清黎。
“滚。”
语气之中的冷意不言而喻。
清黎有些无奈,这扶桑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啊,傻得硬碰硬,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这些可都是死过一次的亡魂,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说不准。
清黎暗里拉着他的衣袖,附耳低语:“虎落平阳的道理懂不懂,别那么傲!”
又向诸位恶鬼赔笑道:“扶桑错了,我待会儿狠狠抽他!给各位赔个不是。”
哪晓得众鬼反倒吼起清黎来了:“怎么跟神君说话呢?神君来我忘川,乃是至高无上的荣幸,是将天降甘霖。我们忘川乃是礼仪之邦,都是心善之人,只是面像长得丑了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人呐!怎么会做和那些仙官一样的事情?”
各各臭名昭著,现在在此自吹自擂好人,不愧是忘川风范,清黎的小人行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就是,神君为你不惜和上清那些仙官生份,孟婆阿奶你倒好在这里尽说扶桑神君的不是。”
清黎辩驳道:“我说啥了?”
就连经常在鬼站怼天怼地怼仙官的鬼晓生此刻也对着扶桑极尽谄媚,点头哈腰地往前领着路,边走边说着:”还说啥了,刚刚是谁说神君冷着一张脸,起初也不喜欢神君,不不不,是甚至是讨厌。”
“神君这边请。”鬼晓生又补:“对对对,还有一句,先让神君在此住下,过一段时间,再让他另寻他处!”
“你!!!”清黎火了,撸起袖子准备狠狠教训鬼晓生。可那机灵鬼往扶桑身后一钻,甚是委屈到:“神君,孟婆阿奶平时都是如此目无法纪、脾气暴躁,时常为难我们,拿我们试药、让我们罚站忘川桥,好生霸道……神君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好好管管她。”
清黎也不想让扶桑发现先前自己嚣张跋扈的品行,掐着自己的胳膊逼迫展露一张强颜欢笑的脸,娇颜颇为温顺。
鬼晓生见扶桑脸色不朗,安慰到:“神君放心,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扶桑看着清黎,薄唇吐道:“全凭孟婆做主,她留本君住几时,本君便住几时。”
话毕,拂袖而去。
忘川全是欢呼:“神君这边走!”
*
清黎的住处极为简易简陋,简直可以称为家徒四壁。
屋不避雨,草顶半搭,光秃秃的窗档上,只糊了半面纸窗,也就比凡间的农奴小屋好上一点。好在屋外风景还算宜人,一推看舍门就能看见一棵弯弯曲曲、老掉牙的歪脖子树,听月黎说曾有一个红衣烈女在听闻曾和自己许下生生世世不相负的情郎在她死后第三年另娶他人时,一气之下白绫横掉在了树上,死得决绝。怪不得,清黎来此树下乘凉都是阴阴凉凉的,睡得好生惬意。
屋内。
月黎安睡在塌上,姿态曼妙,黑发如云,垂搭在床沿之下的素手白得好似根根分明的削葱,未涂脂抹粉的芙蓉面长得惊艳无比,让清黎好生生羡。
清黎已时守了许久,也不见塌上之人转醒。
只不过她守了多久,身旁的二人都吵了多久。
霍连徵:“神君已经给她渡了真气,为何还不醒?”
谢必安觉得他吵人:“真气又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再说了,她受苦那么久,身子早也亏空虚了,睡那么久也情有可原。”
霍连徵急地来回踱步:”要不我再去求神君渡几道真气给月黎?”
“你倒真以为扶桑神君可是你随意使唤的人,真气耗身也废修为。”谢必安自是通理:“人扶桑肯帮一次,已是恩典。你非亲非顾的,哪什么脸面求人再渡一次?”
霍连徵余光瞄到清黎:“你去求求扶桑。”
清黎摇头。
霍连徵疑惑道:“可是吵架了?从忘川桥下来就没见到你们再说过一句话,你也不去寻他,他也不来找你,气氛诡异得很。”
清黎又摇头:“没吵架,只是扶桑生气了,需要缓一缓,我不便打扰。”
谢必安狐狸眼微转,满是吃惊:“你确定扶桑生气了?”
清黎点头。
谢必安沉思许久:“我倒是看着神君高兴得很啊。”
下一瞬,铜锣敲响,大批大批的小鬼们各各扮得喜庆,肩上扎着红绸织成的彩缎,拿着骨头制成的棒槌敲打着人皮鼓,边唱边跳地朝着清黎的小破屋走来,声势喧天,齐声呐喊:“恭迎神君,欢迎神君来忘川做客!!祝神君长生不老,老死在忘川!坐怀女鬼无数,生子子孙孙无穷尽的鬼孙出来!”
词不对意,也不知怎么他们喊得如此兴奋。
只听鬼晓生还非常喜悦地邀功:“神君,我们忘川的场面如何,是不是非常宏伟壮观!忘川子民是不是都有干劲,这大场面不输上清恭迎神君将世的排场吧!”
清黎无语,差远了好吗?只不过仙官们不敢像他们这样瞎叫唤,输了点口头气势罢了。
清黎原以为这便够足矣让她吃惊的了,直到看见一袭红衣的身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呼吸也随之一紧。
一步一光亮,清黎确认自己看得没错,扶桑一身大红袍直坠地面,腰间被系着金云腰带,韶光流转,他很衬艳红之色,只是清黎很少见他穿过,即使凡间的大婚也未有幸见过。
原来他穿上喜服是如此的丰神俊朗。
喜悦之余,仔细一瞧那穿在扶桑身上的喜服皱皱巴巴的,面料似乎是被水浸泡过,褪去了大半本来的颜色,腰带上的金线还有些抛出线脚,感觉被人穿过一般。
霍连徵也瞧出不对,质问道:“哪来的衣服?”
鬼晓生立马拍着胸脯跑出来邀功:“神君身上的衣服被划烂了,俺们就再找了一件衣服给神君套上。想着凡间都是大红袍庆祝喜事,正巧神君来我忘川是大喜,就从河中捞了个无名的袍子给了神君。”
清黎沉了点声:“还瞒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不然姑奶奶扒了你的皮。”
鬼晓生怕极了,比划着只瞒了一点点。
谢必安眼眸微转,今日在忘川河畔散步,看到一对男女是漂浮在湖水之上,尸身皆腐烂,大红袍红得夺目,可比这更让谢必安在意的是,这对新婚夫妻身前、背后皆有刀伤,显然惨死于刀枪之下后被人抛尸湖中,可二人仍然十指紧握,密不可分。
“说,从哪来的?”
清黎还欲追问,谢必安却笑着将她推进后山的池水:“在意这么多干嘛?那不成还让扶桑神君当真大伙儿的面脱下来啊。”
清黎已猜了七七八八:“七爷,这些小鬼定是不知道从哪些死人堆里翻出来的衣物。扶桑怎么能穿这种污秽之物,寓意不好。”
谢必安笑着推走清黎:“忘川都是死人堆,在这里谁不是死过一次的,哪分污秽和清正,无事。”
谢必安又言:“这世上的事情不要追究地这么深,凡事往浅处想。”
“你瞧着扶桑穿得好看,你瞧着,不就好了。”
清黎闻言,又悄咪咪看着限定版红衣的扶桑,缄了口。
谢必安笑着打趣道:“你先去清洗一番吧,今夜给扶桑和月黎接风洗尘,三桩喜事,一起办!”
清黎掰着手指头细数:“哪有三件?”
*
十句里八句是骗、两句带哄,好不容易打发走清黎,谢必安将手中的纸伞摊开好生打量了扶桑一番:“神君的心思当真深不可测。”
扶桑:“还不是被七爷一眼看穿。”
谢必安摇着扇子:“只不过是把时间男女之间的把戏皆看了个遍,也就懂了,罢了。”
“只不过神君不怕寓意不好,这毕竟是死人的衣物?”
谁料扶桑莞尔一笑,眼底的温意瞬间荡漾:“寓意很好。”
谢必安不知所云。
随后脑海中闪过那对新婚燕尔到死依旧十指紧扣的样子,竟是求了这个寓意,确实很好。
至死,我也不会放手爱你。
*
忘川水寒,清黎没有泡好久便起身上岸。
烟发湿漉漉垂落在身前,顺着白玉躯体缓缓润在草地之中,脚上的银铃划过皑皑芳草,铃声细碎。
岸上已不见自己靛青色锦段,只有另一件红袍喜服,上绣九天玄鸟,下绣悬云。此件似乎和扶桑身上的龙纹互相衬映,是一对儿。
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身上无服,清黎被迫选择这一件遮羞,红装衬人,娇颜白玉无瑕,犹如雪凝。此时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落几朵彼岸花,正好鬓角缀以红妆。青丝瀑下,更添三份妖而不媚。
她刚走出池水旁,就看见七爷直立于槐树下,摇着扇子,眼中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不用多想也知,想来这一切的幕后鬼手非七爷莫属,也不知这老狐狸打的是什么算盘?
清黎赌着气视若无睹地从七爷身旁走过,谢必安笑着告诉她月黎醒了,安慰着莫急,而后领着她穿过一片莺草地,执着她的手,愁绪不知不觉涌上心头,眸里竟熏出来了落泪,还骗清黎是忘川风沙太大脏了眼。
谢必安言语渐微,停了脚步,原本漆黑一片的忘川忽然亮了起来,河面突然涌出来了许许多多长着毛的水草,头上顶着一盏花灯。
再仔细一瞧,那并不是水草,而是常年泡在忘川河中的水鬼。
灯火柔倦一盏接一盏亮起,柳岸花明,
清黎晃神之时,脚下一块血红的布一路铺到忘川桥上。红得那般艳丽,还散着浓浓的血腥气。
下一瞬有个无头尸体拽着清黎的裙距,嘻嘻笑笑地问:“孟婆阿奶,够红吗?忘川就只有彼岸花是红的,可也染不料子。”
无名尸摇着脖子,指着自己,满是骄傲:“还好我聪明,用血染料,你瞧砍了一个脑袋,染了十尺料,聪不聪明?”
清黎怔怔点头,但有点聪明过头现在是聪明无头
谢必安揉着酸痛不已的太阳穴,他当真是犯蠢了才会把这一切交给小鬼们安排。
“阿奶,阿奶,记得帮我跟神君美颜几句啊~”甚至自己还没邀完工,就被不声不响的谢必安拖走,强行下场。
四周一片寂静,清黎这才发现身旁再无七爷,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这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忽然飞花迷眼,亡魂手中弯着一个竹篮飘在空中,,里呈着满满当当的忘川花,一篮一篮往下撒着红花,落下一场暴雨准确无疑砸在清黎头上。
鬼晓声在幕后指点着一切,指着坏事的小鬼头凶道:“叫你撒花,不是叫你砸花。我知道你也想刀了她,但咱还是得先忍忍,俺们也有成人之美的品德!最主要是讨神君的恩赐!”
清黎已经大半猜出他们在整什么名堂,好言相劝:“你们难道不知扶桑生气了吗?还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只怕火上浇油,恩赐变惩诫。”
恶鬼们挠着脑袋:“神君心情很好啊!”
她已经不下两次听到这话了,扶桑进来一日冷着她,不言一句,一看就是心情不佳的样子。可怎么到了旁人的口中,一个个都说那个不苟言笑的神君心情很好,究竟是谁瞎了?
“孟婆阿奶,你这一生就干了这一件好事,就是把扶桑神君带了回来,刚刚还说要给我我们赐福呢!”
他们又欢呼道:“有了赐福,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仙了!”
“这叫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要升天了!再也不用呆在忘川了!”
吵吵闹闹中,花影簌簌而落,遮了视线,待落花变得稀疏,透过那些晃眼的空隙约模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的面前,熟悉的沉木香扑面而来,而后手心一阵温柔,被他的手掌严严实实覆盖,领着她一路向前。
十指相扣。
程序荒诞,很像冥婚,可清黎却非常喜欢这个氛围,没有凡间儒节,不用接受虚情假意的祝福,周围一切的爱恨交织,却又分明。
都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样子,最放松的自我。
“白首不相离。”
“祝神君和孟婆阿奶白头偕老!”
有鬼在后头起哄:“应该是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恶鬼们早已把凡间学到的祝婚词背地滚瓜烂熟、熟记于心,纷纷涌住了二人,像过年节讨红包的小孩一样大声郎读着祝贺词,纷纷呈词。熙熙攘攘的桥上人声鼎沸,清黎只觉得吵人,而清黎转头一瞬,看见扶桑眉梢舒展,唇角的笑意如沐春风。
清黎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还生气吗?”
扶桑声音闷闷的:“气。”
清黎倒是被他逗乐了,笑得梨涡浅浅,温热的指腹有意无意划过他紧绷的手背,温热还未散去,那苏苏麻麻的痒感瞬时荡漾扶桑整个心间。她还有有意探头在他的身旁,声甘如清泉:“大婚之日,新郎官可不能愁眉苦脸的,免得让别人以为好似我孟婆强抢民男一样,还是直接霸占了美男一辈子。”
清黎的手被松开,扶桑快步先行离开,先行上桥,动作行云流水。
她估摸着,扶桑这是又生气了?
可清黎不知,桥上众鬼瞧见的扶桑今日出奇的丰神俊朗,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踏入红裳的奈何桥。
众鬼见扶桑冰冻三尺的冷脸终于浓浓化成纯粹的水,讲着祝词更加卖力了,把扶桑哄得是更加高兴。
今日忘川大喜,月黎归来,扶桑初入忘川,加之成婚大喜,理应普天同庆,于是扶桑心下一动,撒了许多福德出去,一一点着指尖在每个鬼个头上留下金光闪闪的赐福。
赐福乃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典,获得了赐福之人,从此会修为大涨,亦或者是此生一切顺遂,所以小仙们巴不得苦求大神、报着大腿就是为了获得这一点点的赐福。赐福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基本上得上万年才会迎来一次机会,因为上位者每一次赐福都会消散极大修为。所以即便能遇上一次,赐福之人也不过百。
而扶桑今日真的算得上耗费了大手笔,直接赐福了忘川所有子民,之间他周身围绕的腾腾仙气,如今也变得稀薄。要是今日赐福的是哪位上清仙官,怕是已经查无此仙,也就扶桑能如此任性。
指尖的灵力慢慢点点散去,可扶桑依旧喊着难得笑意一鬼一鬼接着赐福下去,这醉人的笑意还有不清醒的举动,仿佛是喝了假酒一般。
清黎也跟他缓缓走上桥,怕他亏空待尽,上去提点扶桑:“我倒是真的没看出来你现在哪有半点生气,反而觉得你高兴过头了、如此乱赐福,也不顾虑点自己的身子。”
扶桑望着清黎,言道:“因为,我现在只生你的气。”
清黎笑意盈盈:“小女子错了,还望神君发发恩典,放过小女子这次。”
扶桑顺势而上:“我轻绕了你太多次,这次再也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就轻易揭过。”
大红彩段铺满上下三层,桥洞各处都悬挂着一个头颅倒悬做成的灯盏。上清彻夜喧闹,各个鬼头坐在桥墩上,互相把酒言欢,唱着欢歌。鬼晓生两腿赤脚踩在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嘎吱嘎吱地跳着舞,谢必安斜在桥旁悠哉悠哉地执着小觞,一口一口抿着仙醉。桥的尽头,月黎还有霍连徵正装以坐在此,一脸笑意地望着来人,二人两人手下的檀桌上放着的是两根永不分离的红绳。
清黎见此,突然有了主意,暗暗凑在扶桑的耳旁:“待我们入洞房之后,我会好好认错的,还忘神君再来了小女子这一回儿。”
“够吗?”
水滴忘川,余波涟涟,荡漾出一圈又一圈。
扶桑在众目睽睽之下,害红了脸。
清黎:“放心,一次不够,我会再哄第二次的。”
扶桑脸色肉眼可见越来越红,一发不可收拾。
忘川喜事(下)
忘川波光粼粼在空气中上下跳动, 彼岸花在无数河灯映衬之下投下柔和的光彩,将奈何桥上每寸照得光彩, 渡上一层挥散不去的红云。
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祝歌飘荡至十里河畔,鬼晓生也踩在桥头上,挎着铜锣,击打着手鼓,说着庆词:
风雨同舟,岁岁与共。
念念在慈,相依百首。
新人执手而来,他们不似凡间新婚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是互相敬向对方的爱意行这最后一步夫妻对拜。女子凤冠霞帔、裙摆拖地三尺许, 垂头时流云金钗清脆相撞、还闪着细细碎光。对面的男子也向她回敬一礼, 俯首之时与她相碰在一起, 二人虽低头望足,可唇边接挂着一笑。
礼毕, 他们挽手走向桥头正坐的二人。
桌上搁着还散着雾气的两盏茶, 香气如兰若有若无,先苦涩后甜润,丝丝甘甜并不浓烈过喉,寓意为小两口之后的日子也如这茶水一样平平淡淡、长长久久又甘之如饴。
清黎和扶桑不约而同地举起茶盏敬向月黎及霍连徵。座上二人饮了茶, 互相对望一眼,霍连徵将代表二人姻缘的红绳系在二人的腕处, 手掌松开之际, 看似不相连的两根红绳此时闪着莹莹红光,须臾之后生出一条红线绕过二人的小指将清黎和扶桑紧紧连在一起。
谢必安也是不服气凭什么霍连徵在线发个红绳就能成为这场婚宴的座上宾, 而他只能在一旁观礼。他指间转着小酒壶,举止轻慢地一掌推开了霍连徵, 倒出一盏小酒举至清黎面前:“你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有奶就是娘,有好处就是爹,凭什么就敬那个老东西,难不成就看上那两条破红绳了?”
霍连徵被驳了面子也不满,叫嚣道:“月黎乃是清黎的阿姐,传她仙识,教她六道学识,亦师亦母,坐在此为代高堂之职有何不妥?而我乃月黎的意中人,凭着此关系,清黎也该唤我一声姐夫,那我暂代高堂之职又有何错?”
谢必安素着个脸:“怎么?照你这么讲,我护着月黎一生,和她一起照顾清黎半生,把她从一个什么懂的小鬼一点点拉扯长大,有养育之恩,按这情分,我也能算他半个爹。自古都是高堂上座,为爹都不上座,让个姐夫当道是何道理啊?”
看似必赢之局倒是被霍连徵抓了把柄反将一军:“你自认半个爹,如今清黎与神君成婚同为一体,那扶桑神君是不是也应该遵着辈分喊你一声老丈人啊?”
言必,鸦雀无声。
众人缄默无言,雅乐一下沉寂,扶桑闻言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神色不朗。
怕是在场众人的年岁和修行加起来都不及扶桑,谁有这个胆子敢妄自在他面前称辈,怕不是想挑战雷霆之威、剔骨之刑?刚刚还气势逼人的谢必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快语有些不妥,尴尬到不知如何收场。
场上局势紧张,围观的小鬼一下子也吓得不敢多嘴,喜悦奏到一半也戛然而止。
清黎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都是熟人,也知七爷也是逞一时口实之快不是有意口出狂言,可到底此言确实没把扶桑放在眼里,擅自做主当他的父辈。要是真论起来,以扶桑在世的年岁怕是百个七爷都还未出生。
怕扶桑认为七爷沾了自己一层亲就开始得意忘形、不遵礼数,故意借势踩着扶桑甩威风。
清黎捏着扶桑的衣角,暗暗问道:“你没生气吧?”
换来一句低语:“也就只有你会惹我动怒。”
“可是我也最会哄你呀,郎君。”清黎那不怀好意的心思呼之欲出,歪着头慢慢凑近脸上还余热未消的扶桑,只怕是再近一分,好不容易才消散下去的红润又要呼之欲出。
可是她却并不打算这般轻易地放过扶桑,只听清黎又轻声附耳道:“郎君不喜欢这种哄法?那可如何是好啊,今晚的春宵良夜也怕是要被辜负了。”
多言鬼才、早已参透世俗的谢必安也会因“情”字被霍连徵压制一头,是才万物终有克制之法,扶桑原本不信此句,因尔自己毫无弱点,却未料想到以后会在一人面前处处受制,他才终于顿悟万物相生相克为真、事事无绝对。
只是清黎从不是他的弱点。
是他一生所爱。
扶桑与清黎相视一眼,拂去她的手,转而笑着给谢必安斟一壶酒,谢必安念着身份悬殊实在是不敢仗着扶桑单独敬酒一杯,奈何扶桑执意一同饮下。
他言:“七爷无论是忘川还是凡间都一路相护清黎,这份恩情我都未好好答谢过七爷,如今总算借此能寻得机会。”
神位为下位者倒酒真是闻所未闻,既给足了圆回了刚刚的僭越又给足了七爷面子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危局,清黎也不得佩服扶桑的气度。
扶桑又给自己倒了一壶一引而尽,倒扣杯盏,杯中再无水滴:“忘川没有神君,只有扶桑。”
闻言的众人先是一阵嘘声,随后鬼群中就有人爆出声响,紧接着开始躁动不已,此刻所有人忘记所有仙条规定的尊卑礼教,不再加上神君两词一遍遍高呼着‘扶桑’。
上方的小鬼摇着手鼓,拿着小鼓槌敲着头骨。中桥的小鬼围成条条圆圈,晃着身上的碎步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鬼晓生更是胆大仗着那句忘川再无神君,直接徒手挖出了自己深埋百年的好酒,齐刷刷地倒满一派酒碗,吆喝着众人都来灌着新郎喜酒。
谢必安更甚一手搭在扶桑的肩头,一碗碗拿着满满的美酒哄着扶桑喝下。
道教禁三荤五厌,也不沾酒水,扶桑也就身为䧇璍萧璟云没有清规缠身时偶尔宫宴才饮几杯,平时皆是以清茶代酒,酒量浅到不行。
无奈受不了众人吹捧,扶桑才浅浅饮下两杯脸上就已明显有了红意,哪晓得七爷还不放人,还是差人将一碗碗空盏倒满,搂着他的肩道:“扶桑你今天可真的逃不掉,我们忘川皆是好酒之人,我可不敢把清黎交给一个一杯就醉倒的人,那这样以后谁还能替清黎挡酒,你且说是不是?”
扶桑有了酒意的加持此刻瞧着眉眼都柔和了很多,都没了凌厉之志,甚至还颇为温顺地点了点头。来一人敬他一小杯,他便回敬整整一碗,滴酒不漏。
别人跟他来虚的,他还别人实的,清黎一瞧这不是傻子吗?果真醉的神志不清,上前想替他挡酒,却被月黎嬉笑着塞回了喜房。
*
红笼开路,两岸彼岸花抱合,摇曳身影慢慢地被水波荡地曲折,一步一路,微风吹拂,红色裙摆逶迤三尺,狰还是猫形守在屋外头尾挨在一起呼呼打着呼噜,睡着久违的美梦。
霎时屋外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起来,响动越来越大,端坐在喜蹋之上的清黎这次想想到了那句匹夫之勇,内心也愈发慌乱了起来,腿上双手紧叠在一起。大难当头,她才发现她是纸老虎,也只是敢嘴上占扶桑一头,怎么就逞勇挑了如此荒诞的哄法?
且不先谈自己的资质也仅仅经历了一次深讨,算不上经验丰富、大局在手,而且那日人.事仿佛历历在目。
她实在应付不来扶桑…
清黎眸光垂定不动、眼睫轻颤两下,指节被掐着泛白,实在是不堪回想在凡间那次的交.欢,她还是有些怕的,怕痛、怕失控。
她气馁掐了自己的左腿,怨道都怪自己逞强,又拍了几下嘴,才浅浅绕过自己。
紧张荡然。
众人嬉笑准备脑洞房的声音被扶桑的阖门阻隔,喧闹地动静慢慢笑了起来。
看见一袭金莲并蒂的喜服映入眼帘,清黎微微仰后移了移位子,呼吸也慢慢停滞。
倏然她不安放置与膝上的两盏被他握住安于身体两侧,玉手圈在他的掌心中被迫感受到他灼人的温度,浑身的浓烈的酒气夹着微不可查的松木铺天盖地向清黎袭来。
气息入喉,清黎被灌了几口,轻咳几声,再抬头时便于他正欲垂头的鼻尖相碰,扶桑丝丝呼出的温气撒在她的额间,如春风三月过境吹得她心火又生。
还未多想,她的下颌就被扶桑指弯勾起,对上他有些的笑容:“夫人,想怎么哄我?我都照单全收。”
清黎捂住他的双耳:“假的,刚刚所言皆是假的,我可以给你讲笑话。”
扶桑睨她一眼:“不好笑。”
扶桑含着酒意徐徐察之,眼下女子眉目婉转多了几分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羞态,心中一动,一件件卸下她的珠钗、凤冠、拂手将她桎梏的青丝泄下,指腹顺着一泻千里。
他合上双眸,抵着她的肩:“你说好的哄我,可不能再骗我了。”
竟从他话中听出了如孩童低落之意,惹她心中生了亏欠,她已经骗了他很多次,这样一直言而无信下去,自己岂非成了一个骗财、骗色又骗人的孟婆。
清黎长长吁出一口气,揉着自己的衣带:“我没骗你,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
还没讲完,刚䧇璍刚还伏在她肩头的扶桑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栽倒在了被褥上,气息变得绵长而沉重,也不知是否是被酒意带着的如此快进入了梦境。
还真是酒量太浅
清黎暗暗缓下自己的心惊,庆幸逃过一劫。替扶桑盖好被褥,指尖轻戳着他的鼻尖嘲笑道:“道行还是太浅,竟然这般轻松就被放倒了。”
*
水烟气缓缓往窗外散着,热气给清黎的脸上渡了一层迷离的水雾,烟发半浸在水中。清黎长长憋了一口气,将自己完完全全浸入水中,散去自己脸上的热度,浴桶上边的花瓣荡着流水,冲洗馥郁的香气让其缓缓渗入水中。
她静静坐在浴桶中思绪良多,一步步与扶桑走至今天,一路上颠沛流离,三起三落,分分合合,走至今天,也不知相伴白首就是她们最终的结局。
慢慢合拢掌心,握住那瓣红花。
寒鸦月上柳头,清黎才觉得自己紧绷的心弦有些舒缓了下来,从架子上拾了一件水烟袖匆匆穿上了身,移步厢房。
红烛摇曳生辉,照得榻上安睡的人侧颜明灭叫交替,清黎估计放缓了脚步落地无声,蹑手蹑走至床旁,烛火逐次渐灭,待她吹灭最后一盏烛火时,厢房瞬间黯淡下来。
忘川晚寒可是浸入骨髓的透凉,清黎麻溜儿地似个受惊多冷的小兔子转进被褥驱散着自己的雾气,她不经回头望了一眼扶桑只穿单衣在她身后平躺着,他就像个冬日里恒温的汤婆子持久还保温,为取暖的清黎,只能往她身侧挪了几步枕在他的肩窝上,感觉到暖气慢慢渡到自己身上。
一褥被子下窝着两人,沐浴的清香与酒气相融。
清黎稍稍安心,正准备睡去。
倏然腰上横上一手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后脊的水烟料狠狠贴在了扶桑错落有致的胸壁之上,清黎的白了又白,丝毫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确认背后之人究竟醒了还是没醒,只敢闭着眼睛装睡。
夜色下,心跳声如鼓乱撞。
月色下,一双凤眼慢慢睁开、喉结上下轻滚。
清黎紧合双眼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清晰感受到狭小的空间下原本怡人的温度在一点点烧地滚烫,热得她想逃。
被褥往下扯了扯来连带着清黎的领口都有些微微松解开露出如白玉般的雪脯,她规矩地静卧在此,又不是风,但这动静只能是身后之人。
酒香袭来,沙哑的声音随后拨动她的心弦。
“夫人才是道行太浅。”
还未等清黎做出反应,扶桑就整个身子覆了上来,虔诚落吻,一路向下。
清黎躲闪不及,艳眉下含着三分动人春意,在他附上身之时、阳光迷离投落下二人交.绵身影之时,情意挟持住了欲望,清黎呼出口的同时她咬住了扶桑的肩,在他白玉无瑕的肩上回了自己的痕迹。
只属于她一人的。
春色浓浓,谁人醉?
*
夜色朦胧,星辰熠熠生辉。
清黎的小院中的槐树不知何时已被挂满了红色绸缎,大花结,甚至树杈之上还挂着火红的灯笼,喜庆的烛火照应着树上相拥而躺的二人。
清黎精力已经被刚刚那场大汗淋漓的欢.愉消耗殆尽,只能像个软糖缩在扶桑的怀中,双眸不聚焦地半睁半,摸着他锁骨上方被自己报复性啃的一排深深浅浅不起的牙印,笑得眉眼弯弯、皓齿洁洁。
扶桑见势问道:“夫人既不睡,何不把欠为夫的几次补上?”
经她一说,清黎想起来就有些后怕,方才在厢房内好说歹说、又哭又闹,什么计策都使了才讨来了扶桑一次怜悯。久违经情.事且没啥经验可言的清黎可真的受不了此等时而飘在云间,时而坠入修罗的落差感,每一次相博皆是灵魂对于上欢.快的坦诚又是感受着自己身躯一点点放纵、失控。
难怕扶桑已经放缓、甚至比之前还要温柔很多,清黎也呈不了这么多的雨露,可算把自己脑袋中所有的鬼主意都想尽了,终后在他停歇之余,附身在他早已被汗水濡湿的胸膛上假装沉沉的地睡去,喃喃一句:“今日债,明日还。”
又一一句假意宽慰,扶桑也只能发笑,也不知她口中的“明日”何其多?一日多一日还不完?
只怕要还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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