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天狼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映入楚霁眼底。

    楚霁曾经数次设想过天狼的人类形态,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却比想象中更加英俊。

    楚霁的身材已经算是修长,他却比楚霁还要高出一截。昏暗的光线下,鼻梁与眼窝形成的阴影十分深邃,配上轮廓锋利的下颌,使他整张脸看上去都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却又别样的性感。

    半个月未见,他对楚霁的思念已经达到了顶峰,鼻尖迫不及待地蹭上楚霁颈侧,想要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

    楚霁被他弄得很痒,身后把人往后推了推:“放开我,你是狗吗,到处乱闻?”

    天狼却没有生气,没听见般收紧了搂腰的那只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我找了你好久……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气泡垒的指挥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看着你。”

    楚霁没有吭声,天狼于是泄愤般再次咬上他的肩膀,在如愿听到一声闷哼后,又安抚似的在那个位置磨了磨:“楚指挥,我欠你的救命之恩还没有报,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呢?”

    楚霁抬手捏住他的后颈,不冷不热地提了下嘴角:“我看你不是想报救命之恩,是来找我讨命的。这里戒备森严,你怎么混进来的?”

    “就你们人类那点手段,根本困不住我。我在冰原上遇到了两具人类的尸体,拿了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换上,装成了人类。刚好遇到你们气泡垒今天突然开城门,我趁乱贴到你们装甲车的最下面,跟着混了进来。”

    楚霁知道他说的“趁乱”指的是今早那件事,挑了下眉,问:“我门口的锁也是你咬坏的?”

    “不是,”天狼摇头道,“我咬了两下,没咬动,最后把一根手指变成了爪子,用指甲伸进去捅开的。”

    楚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叹气:“有人看见吗?”

    “没有,我专门等到天黑后才去的,没人看见。”

    “还挺聪明。”楚霁低笑一声,“但你记住,以后不能乱咬东西,知道吗?只有小狗才会乱咬东西。”

    “谁告诉你的?冰原上所有的……”

    天狼话没说完,被楚霁竖起食指,按在了嘴唇上:“这里是气泡垒,不是冰原,要按气泡垒的规矩来。”

    他说着,又问:“如果今早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那十多分钟的混乱,你又打算怎么办?”

    “那我也有办法找到你。”天狼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黑暗的房间里,彼此的呼吸相互纠缠。天狼的眼睛里反射着星点光斑,楚霁手心上移,想要摸摸他的脑袋,下一秒,却意外触碰到了一样毛茸茸的触感。

    楚霁习惯性地揉了揉,听到面前天狼的呼吸倏而加快,眼里带上了几分促狭:“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小狗耳朵?”

    下一秒,手心温热软弹的触感消失了。

    天狼把耳朵变了回去,闷声道:“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太久见不到你了,我很……想你。”

    他的话语总是如此坦诚,楚霁眼底笑意加深了两分,再次推了推他:“放开我,我去开灯。我还没见过你人形的样子呢,让我好好看看。”

    闻言,天狼终于依依不舍地后退半步,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楚霁走到门边,按下了卧室顶灯的开关。柔和明亮的光线瞬间填满整个房间,楚霁回过头,对上天狼的视线。

    他就站在楚霁身后不到一米处,那双浓绿的眼睛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目光直直落在楚霁身上,像只等待主人回应的小狗:“怎么样,我好看吗?”

    天狼虽然对自己的狼形态很有自信,但他不确定以人类的审美,他的人形态算不算得上好看。

    而楚霁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类,他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对方的认同。

    好在片刻后,楚霁点了点头,眼里笑意轻懒:“好看的。”

    凭心而论,天狼的确有一张十分优越的脸,灯光照射下,这张脸的优势不但没有被削弱,反倒越发明显。

    身材就更不必多说,即便穿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破烂烂、码数也明显偏小的衣服,那副肩宽腰窄的比例依旧十分惹眼。

    楚霁的目光重新移到天狼的头顶,再次开口时,带上了明显的逗弄意味:“刚才的耳朵呢?再变出来让我看看。”

    天狼眼神瞬间警惕了起来:“不要。”

    “为什么?”楚霁饶有兴致地问,“有毛茸茸的耳朵才好看,我喜欢你的耳朵。”

    天狼狐疑道:“……真的吗?”

    “嗯,”楚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天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楚霁的语气十分蛊惑,因此犹豫片刻后,他的脑袋上最终还是多出了一双狼耳。

    楚霁伸手揉了上去,他的确是很中意这一双狼耳,手感Q弹,玩起来十分解压。

    然而玩着玩着,天狼的眼神却变了。

    楚霁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低头向下方某处看去,两秒后,收回手,轻咳了一声。

    他扫了眼天狼身上那套不伦不类的衣服,欲盖弥彰道:“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出来换套衣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天狼走进了浴室。天狼的眼睛却始终直勾勾盯着他,问:“你不洗吗?”

    楚霁:“你先洗,你洗完我再洗。”

    “你不跟我一起洗吗?”

    楚霁拒绝得十分干脆:“不跟。”

    “为什么?”

    楚霁抬眼看着他,解释道:“因为在人类的习惯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和别人一起洗澡的。”

    “即便是伴侣也不行?”

    “……不行。”楚霁顿了顿,有点好笑道,“而且谁告诉你,我们是伴侣的?”

    听到这话,天狼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是伴侣?”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你都碰过我的生zhi器了。”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楚霁神情空白了一瞬:“。”

    天狼见状,眯了眯眼睛,不依不饶地问道:“难道你还碰过别人的生zhi器?”

    “没有。”楚霁将他往浴室里一推,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洗你的澡吧,别问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打算去给天狼找套能穿的衣服。没想到刚走出没两步,对方的声音再次从浴室里传了出来:“楚霁,你的洗澡房我不会用。”

    楚霁:“……”

    长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头常年行走于冰原、从未踏入过人类堡垒的变异种,天狼不会用浴室,也是人之常情。

    楚霁耐着性子回到浴室,一点点告诉他花洒和龙头该怎么用,什么是肥皂,什么是毛巾,什么是吹风机。

    交代完一切,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再次被天狼按到了门边的墙上。

    “和我一起洗吧。”天狼磨人地缠了上来,“你都碰过我的生zhi器了,我还没有碰过你的……”

    他话没说完,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楚霁一把掀开。

    楚霁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让我出去。还有,以后不许再把‘生zhi器’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在生气的边缘,天狼总算识相地“哦”了一声,有点失落地乖乖让开了。

    趁他洗澡的功夫,楚霁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压箱底的林晞的衣服。他已经记不清林晞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了,但林晞的身量和天狼差不太多,这应该是这里唯一一套是和天狼穿的衣服。

    没想到二十分钟后,从浴室出来的天狼看着那套衣服,却皱起了眉。

    “这不是你的衣服,这套衣服上有别人的味道,是谁的?”

    他现在身上不着寸缕,身上和头发上的水都没擦干,正在湿漉漉地往下滴。

    洗过澡后偏高的体温裹着湿气直直扑在楚霁身上,失去了衣物的遮挡,那一身喷张的肌肉越发具有冲击性。

    而某处一直充血挺立的部位更是……

    楚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把身上的水擦干了,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话音刚落,天狼就用力甩了甩脑袋。

    被他甩了一身水的楚霁:“……”

    他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二话不说地把天狼塞回浴室,无视了“这是一个身材绝佳的裸男”的事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擦干机器般,粗暴地用毛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水,又粗暴地用吹风机吹干了天狼的头发。

    天狼一脑袋的毛被吹得乱七八糟,却在热风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还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楚霁的手。

    楚霁关上吹风机,把他的脑袋掰向自己,认真地说:“你听好了,在气泡垒里,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知道了吗?”

    天狼问:“洗澡的时候也不可以吗?”

    “……”

    楚霁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洗澡的时候除外。还有,也不能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看到你的耳朵和尾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变异种。否则的话,会有很多麻烦。”

    天狼“哦”了一声,想起今早那头被击毙的北极狐,问:“你们气泡垒跟变异种的关系很糟糕吗?”

    “嗯,怎么说呢,”楚霁默了默,“不能单纯地用好或者糟糕来形容。但是……气泡垒里的人类,的确都很怕变异种,怕他们会伤害自己和自己的亲人。”

    “懂了,”天狼嗤了一声,“因为怕,所以先下手。”

    楚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天狼说的其实有道理。

    天狼看着他,又问:“你不怕吗?”

    楚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语带促狭道:“怕啊,小狼崽子那么凶,我怕死了。”

    说完,他转身把天狼推出了浴室:“好了,现在快去穿衣服。”

    天狼看着床上那套浅色的衬衣长裤,不太乐意:“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想穿你的。”

    “我的衣服你穿太紧了,要是绷坏了,我们俩就都没得穿了。”楚霁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那是我兄长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一晚吧,明天我带你去买新的。”

    天狼被他撸顺了毛,又听到明天要去给自己买东西,终于勉为其难地套上了林晞的衣服。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很晚。楚霁本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会儿了,没想到十分钟后,天狼站在他的床边,执拗道:“我要跟你一起睡。”

    楚霁已经帮他铺好了沙发:“不行。”

    “为什么?”天狼不解地问,“明明在冰原上,我们都是一起睡的。不但要一起睡,你还要枕着我的肚子。”

    “因为那是在冰原上,温度太冷,没有没的办法;而现在是在气泡垒里。”楚霁说,“而且那时候你是狼,但现在你是人。”

    天狼:“狼和人有什么区别吗?现在我也可以变回狼。”

    楚霁闭了闭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天狼问完,又自顾自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从身后环住楚霁,将他一把扑倒在床上。

    一声闷响,阴影遮住天花板上的顶灯,兜头罩下。楚霁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一脑门官司道:“起来!”

    “我不。”天狼乱糟糟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声音发闷,“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明明在冰原上的时候你不这样的。我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你,我就要和你一起睡。”

    他说着,侧过头,在楚霁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并赶在楚霁发火前,变出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别生气,我把耳朵给你玩。”

    他一边说,一边用狼耳蹭了蹭楚霁的耳根,同时粗长的尾巴轻轻缠上他的腰侧。

    酥痒的触感太过鲜明,楚霁猝不及防,身上的毛孔一路炸开。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想到临到阵前,这头小狗崽子居然无师自通地升了级。

    天狼死活不愿挪窝,楚霁已经累了一天,到最后被他磨得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同床共枕”的请求。

    夜色深沉,从来只有一人独居的房间里,混进了第二个人的呼吸。

    两个身材都都不算瘦小的男人睡在一张单人床上,到底还是有些拥挤。但天狼却乐在其中,心满意足地从身后环抱住楚霁,尾巴松松勾着对方的腰,偏高的体温蛮横又霸道地侵占了对方最为私人的空间。

    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自己“不告而别的伴侣”,天狼心情很好,毫无睡意。他躺在楚霁身侧,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对着他的肩膀啄两下,一会儿又在他的后颈上啃一口。

    终于,几分钟后,楚霁不胜其烦地转过身,声音里透着两分疲惫:“我明天还要早起,你能让我睡个安生觉吗?”

    天狼低低应了一声,总算停下了那些暧昧的小动作。少顷,却听对方再次开口道:“还有那里,别一直顶着我。”

    这却不是天狼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思考几秒后,他刻意往前挪了挪身子,提议道:“要不找你再帮我一下?就像上次再山洞里那样。让它软下去,就不会一直顶着你了……”

    这次楚霁没有任何犹豫,头也不回地说:“那就让它这样硬着睡吧。”

    “不过,”他顿了顿,笑意冷然道,“你要是再故意往我身上顶一下,我就让它以后再也硬不起来了。”

    撒娇失败,天狼耳朵耷拉了下去:“……哦。”-

    半小时后。

    身侧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楚霁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没有睡着。

    白天那头北极狐变异种被击毙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清晰回放,始终防备的姿势、满地鲜红的血迹,女孩无助的哭声……

    每一幕都无比清晰。

    楚霁知道,那个女人应该真的是二号气泡垒的幸存者。只是她不太幸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体内的基因发生了变异。

    哪怕是中央气泡垒内的居民,突发变异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从第一个人类基因变异种被发现,一直到现在,研究中心的那群人研究了五十年,却始终没有弄明白,基因的融合与变异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

    它似乎是完全随机的,甚至不需要和发生变异的物种产生接触,一个正常的人类,一夕之间就有可能融合了另外一个物种的基因。

    研究中心最终给出的结论是“血脉觉醒论”,也就是说,一个人是否会突然变成变异种,全看他的祖上有没有和变异物种的基因产生过接触。

    举个例子,假如一个人的外祖父曾被一条蛇咬伤过,蛇唾液里的DNA与外祖父发生了接触,而这种干扰因素被一代代遗传了下来,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在几十甚至上百年后,受到极端环境的影响,突然发生变异。

    ……尽管楚霁觉得他们完全是在扯淡。

    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增加不安定因素,研究中心的这个结论,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

    对外,气泡垒高层给出的解释一直都是“只有和变异种发生长时间接触,人类才会有变异的可能。”

    因此很多人直到自己突发变异,都想不明白自己发生变异的原因。

    白微尘救助过的那些气泡垒里的变异种,大多就是这种情况。

    变异发生的初期,人类会不受控制地变成变异物种的形态,这种情况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小时。因此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或者是其他没有外人的地方发生变异,或许还有隐瞒的可能。

    而一旦在人多的地方发生变异,以气泡垒内部对待变异种的强硬态度,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发生变异后的人类,几乎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的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在某些行为和思维上,也会发生一些不可逆的转变,从而显得言行偶有异常。

    因此,如果真的想要隐瞒住变异种的身份,最为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完美的庇护所。

    这也正是白微尘一直在做的事。

    天狼悠长的呼吸声传到耳畔,楚霁静静听着,打算明天给天狼买完衣服后,带他去诊所见见白微尘。

    自己身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他需要给天狼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和一份工作,而这些事白微尘都能帮得上忙。

    除此之外——楚霁再次想起白天的那个小女孩——变异种的基因大多具有遗传性,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真的让那个孩子留在孤儿院,她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因此楚霁准备找个机会,把她接到白微尘那去。

    白微尘和林晞都很喜欢孩子,哪怕他们不打算收养那个女孩,也一定能为她找到更合适的收养家庭。

    乍然从二号气泡垒移入两千多个居民,楚霁这几天要完成的后续工作还有很多。

    脑子里各种事情乱悠悠转了一圈,累了一天的他终于在夜色最深时,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旁天狼还在沉沉睡着。

    楚霁原本打算留张字条,让他乖乖待在家里等自己,没想到才刚坐起身,一旁的天狼手里一空,突然就惊醒了。

    “楚霁!”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楚霁一边下床,一边懒懒应道:“在这儿呢。”

    天狼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楚霁刚好背对着他,在换衣服。宽松的居家睡衣被脱下,板正的军装衬衫还没来得及穿,光裸的脊背白得晃眼,剥离衣物后,那截清瘦的窄腰越发勾人。

    天狼几乎瞬间起了反应。

    然而仅仅是短暂的惊鸿一瞥,楚霁很快就穿好了衬衫,一路扣到喉结的纽扣遮住了所有春光,严严实实,无从窥探。

    ……明明该是禁欲的场景,不知为何,却莫名更引人浮想联翩。

    楚霁穿好衣服,回过头道:“怎么了?”

    刚才天狼骤然惊醒,没摸到人,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在山洞里独自醒来的那个清晨,还以为楚霁又丢下自己跑了。

    他盯着楚霁看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要去哪?”

    楚霁穿上外套,简单答道:“今天还有工作,得出门。”

    天狼赶忙起身道:“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楚霁看向他,“这些工作都是要紧的事,不能带你去。而且,我还没想好给你安一个什么身份。”

    天狼从身后搂住他,下巴搭上他的肩膀:“就说我是你的伴侣不行吗?”

    楚霁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人类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行了,放开我,乖乖在家等着,我下午回来带你去买衣服。”

    天狼慢吞吞应了一声,又在他颈侧蹭了两下后,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人:“那你早点回来。”

    楚霁回来得的确不算晚,担心天狼独自在家,会生出什么幺蛾子,他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完了工作,卡着午饭的饭点回了家。

    他昨晚自己用几块废铁,在家门上安了个临时锁。天狼身份敏感,现在不好让人上门换锁,反正气泡垒里也没人敢擅闯指挥官的家,就先将就用着。

    打开简陋的临时锁,一进家门,楚霁就被迎面扑了个满怀。

    天狼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再快别人该怀疑我赶着去偷情了。”楚霁笑着推开他,“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去哪吃?”

    “外面。”

    楚霁脱下军装,换下常服,出门前,不忘提醒道:“一会儿出了门,记得不要到处乱啃乱闻,话也少说,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知道了吗?”

    “知道了,”天狼啧了一声,“麻烦。”

    楚霁带天狼去的,是居民区他最常去的那家面馆。

    路上,天狼好奇地问道:“偷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楚霁附到他耳侧,含着笑低声说,“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那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楚霁弯起眼睛:“因为来路不正。”

    天狼神情疑惑,还想再问什么,楚霁却在一家小店前停下了脚步:“到了。”

    天狼抬头看去。

    面前的小店门宽不足两米,看上去毫不起眼,头上顶着个招牌,上面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大字——“宋婶面馆”。

    这家店门面虽小,却十分干净,地板和墙壁都清爽亮堂。这个点店内已经坐满了人,一股诱人食欲的香气从店里飘了出来。

    楚霁带着天狼走进店里,刚一进门,就收获了一圈热情的招呼。

    “楚指挥!”

    “楚指挥今天有空来吃面啊?”

    “楚指挥带朋友来啦?瞧着是副生面孔啊!”

    “楚指挥坐这儿!”

    “……”

    无数人的目光落到了二人身上,天狼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座堡垒里楚霁有多么万众瞩目。

    突然就有些吃味。

    楚霁没有留意他那点小心思,礼貌地点头微笑以作回应后,带着天狼一路走到了最里侧的厨房门前,对着里面正在忙活儿的老板娘道:“宋婶,要两碗阳春面,其中一碗加一份肉。”

    这年头,肉算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楚霁平日里来都不会加。

    但今天不一样——

    楚霁侧目看向身边的天狼。

    这是小狗崽子在气泡垒吃的第一顿饭,可以让他沾点荤腥。

    由于暂时没有空座,面煮好之前,二人一直等在取餐台门口。

    面馆里人声嘈杂,一顿饭的时间,谈天说地的、闷头吃面的、喝酒吐槽的……仿佛人间百态都汇聚在了这一间小小的面馆里。

    一切吵闹的声响里,天狼盯着着橱窗里煮面的大铁锅,有些出神。

    不论是人类的建筑、头顶的人造太阳、街道上的面馆还是面前的铁锅,都是冰原上没有的东西。

    而现在,楚霁正在带着他,一点点走进这个他从前未曾接触过的世界。

    两碗面很快就煮好了,刚好有个角落的位置空了出来,楚霁领着天狼坐了过去,把加了肉的那碗递到他面前:“尝尝。”

    天狼凑近闻了闻:“这是什么?好香。”

    “阳春面。”

    天狼下意识想伸手去抓,楚霁笑着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用筷子。”

    他一边说,一边向天狼示范筷子的用法。两分钟后,在楚霁手把手的教学下,天狼终于夹起了一筷子面。

    细长的面条被煮得软硬适宜,葱香和肉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一口下去,鲜得天狼险些把舌头咬掉。

    他抬起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楚霁:“你们气泡垒的食物,都这么好吃吗?”

    “也不一定,”楚霁笑意温和,“但这家店,的确是我最喜欢的一家。”

    天狼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这才发现楚霁面前的是碗素面,疑惑道:“你的怎么没肉?”

    “我对肉没什么兴趣,你吃就好。”

    天狼顿了顿后,却将自己碗里剩下的肉扒给了楚霁。

    楚霁笑着看过去,听见他说:“一头合格的雄狼,绝不苛待自己的伴侣。”

    楚霁眼角弯下一个十分明显的弧度,险些笑出了声。他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天狼的耳朵,问:“你是不是忘了,你面前的面还是我买的?”

    天狼愣了一下,低头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问:“我要怎么才能赚到钱,给你买东西?”

    既然他知道“赚钱买东西”的意思,说明在冰原上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变异种与变异种之间应该也存在着交易。楚霁将这一点暗自记了下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愉悦:“这么好啊?”

    天狼嘴里嚼着面,哼唧了一声。

    “你先别急,”楚霁说,“等下午买完衣服,我带你去我师母那看看,要是合适的话,你可以留在那帮忙。”

    “有钱拿吗?”

    楚霁忍俊不禁:“有的。”

    他们边聊边吃,没多久就吃完了面。离开面馆后,二人穿过居民区最热闹的那条街道,往角落里的小巷走去。

    街道两旁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人造太阳的阳光落在身上,十分温暖。他们在阳光下缓缓向前走着,几个人类幼崽嬉笑追逐着从二人身边跑过,手里拿着两根棒棒糖。

    不远处的转角旁,几个临时的小摊贩上在卖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各色食物的香气从街边的饭店里飘散出来,混杂着吵嚷却不惹人眼的谈笑声,在填饱肚子的午后,让人想要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走出一段路后,天狼侧头看向身边的楚霁,低声道:“你们人类的堡垒,好像还不错。”

    闻言,楚霁眼底划过一抹很温柔的笑意,突然问:“你知道在这个年代,最珍贵的是什么吗?”

    “什么?”

    楚霁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声音轻缓:“阳光,空气,水……还有希望。

    “而至少现在,这座堡垒里,拥有全部的这些。”-

    楚霁带天狼去的服装店开在地下城区,这里人多眼杂,他带天狼来这里买东西,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地下城有一整条服装街,除了日常的服装外,这里也会售卖一些……特殊的职业服。

    路过一家装修以深粉色和黑色为主的服装店门口时,天狼看着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那件黑色深V露背装,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今早看到的那张光洁白皙的裸背,目光一动,拉了下楚霁的手腕,道:“我想看你穿那个。”

    楚霁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接着就和那件十分露骨的牛郎装撞了个正着。

    那件衣服开到肚脐的领口上,还有两块暗金色镂花;后背的绑带既可以当做装饰,又可以用在其他一些不便描述的地方,就差没把“情趣”两个字绣在衣服上了。

    楚霁视线在这件衣服上停了几秒,又移到天狼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后,蓦然弯起眼笑了:“也不是不行。”

    反正衣服买回去,到时候是谁穿还说不定。

    于是一分钟后,原本缩在柜台后面看色情小说的店老板,眼睁睁看着大名鼎鼎的楚指挥带着一个一看就不像正经人的男人走进了店里,买走了他们家最有噱头的一件情趣服。

    买完衣服,楚霁还特意回过头,对着老板笑了笑:“老板,今天的事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店老板的目光从呆滞,变为震惊,最终变为了“果然如此”,笑容猥琐地疯狂点头道:“您放心,今天店里什么人也没来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随后看着楚霁和那个男人并排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

    看来只要是个人,就逃不过那方面的欲望,即便是平日里看上去正经八百的指挥官也一个样。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买完了“不正经的衣服”,二人终于走进了对面另一家正经服装店。

    店员一见来的人是指挥官,还带着一个各方面都很顶级的帅哥,瞬间两眼放光。

    “指挥官,”店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你们二位是想给谁买衣服呢?”

    楚霁用下巴点了点身旁的天狼:“给他买,多挑几套,低调点,不要太张扬的。”

    店员看着天狼那张攻击性极强的脸,心道长成这副模样,恐怕很难低调,嘴上却还是十分周到地应了下来:“好的,您二位稍等。”

    这家店面积不小,几分钟后,她怀里抱了四五套衣服,回到二人面前:“二位看看,这几套喜欢吗?”

    对于自己的衣服,天狼明显没有那么上心,他对人类的审美还不太摸得准,完全是楚霁让他试哪套,他就试哪套。

    那副肩宽腿长的身材几乎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和那张脸搭配在一起,一身普通的纯黑衣服硬生生让他穿出了杀手的气质——还是那种未经训练的野路子杀手。

    楚霁上下打量着他,足足一分钟后,才调笑着开口道:“笑一个我看看。”

    天狼不太熟练地扯了下嘴角。

    看上去更像杀手了。

    楚霁思索片刻,想让他笑得正常点,于是拖着调子道:“今晚回去,我穿刚才买的衣服给你看。”

    闻言,天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真诚了不少。

    楚霁看着他这幅瞬间从野路子杀手变成家养大型犬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嗯哼,现在感觉就对了。”

    一旁的店员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了些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暗戳戳往后退了半步,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因为天狼本身的长相就偏冷硬锋利,平日里又不是很爱笑,楚霁最后给他选了三套浅色系的休闲装,和一套烟灰色的棉质睡衣。

    天狼试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已经有些不太耐烦,随便换上一套后,从身后抱住楚霁,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你师母?”

    几步外的店员原本还想再给他们推荐两套衣服,见状“噌”地回过了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般,向着另一侧走去。

    楚霁无奈地又叹了口气,转过身将天狼推开半步,低声道:“以后在外面不要搂搂抱抱。”

    “为什么?”天狼眼中的不耐愈盛。

    “因为让别人看到了不好。”楚霁捏了捏他的小拇指,随口忽悠道,“你乖一点,回去让你抱个够。”

    天狼得到了一个他画的饼,高高兴兴地松开了手,也不管这饼噎不噎人。

    楚霁叫回那个店员,付过钱后,带着天狼离开了服装街。

    去诊所的路上,楚霁叮嘱道:“一会儿到了师母那,记得叫人,我叫什么你就跟着叫什么,不要到处乱逛,也不要到处乱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天狼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狼崽子吗?”楚霁眼梢轻挑,反问。

    天狼被他欲笑不笑的眼神一扫,一时间只想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一口,却又想起之前在服装店里楚霁说过的话,顾忌着周围人多,只好先忍了下去。

    ……也不知道人类哪来的那么多破规矩,等晚上回了家,他一定要多啃几口。

    不但要啃脖子,还要啃腰。

    穿着那件衣服啃。

    天狼还在脑海中安排着今晚的计划,两人已经走到了白微尘的诊所。

    今天诊所里有些忙,他们在休息区等了十多分钟,林晞才检查完上一个病人,穿着白大褂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楚霁的那刻,他正欲笑着开口,下一秒,目光却落到了楚霁身旁紧挨着的天狼身上。

    天狼同样看到了林晞,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错,某种极其敏锐的直觉从后背乍然升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对面前的人产生了敌意。

    紧接着,这份敌意在对方缓步靠近、他闻到这人身上气味的那刻,达到了顶峰。

    天狼面无表情地盯着两步外的林晞,话却是对着身边的楚霁问的:“你昨晚给我穿的那套衣服,是他的。

    “……他是谁,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三章

    林晞刚走过来就听到天狼这两句话,眼神又是一变。

    半个月前楚霁脖颈上的红痕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他的目光落到天狼身上,见对方满脸敌意地盯着自己,心里已经了然了两分。

    楚霁眼刀往天狼身上一扫,低声道:“你突然发的什么疯,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么,是我兄长。”

    天狼依旧盯着林晞,不吭声。

    兄长?嗤,这人看楚霁的眼神不清不白,打死他也不信真的是兄长。

    他的眼神快在林晞身上烧出一个洞了,然而林晞却只是短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便重新回到了楚霁身上,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很温和地笑了笑:“小霁,这是你朋友吗?以前似乎没见过。”

    听到这个称呼,天狼眼里的火“噌”地又往上冒了几寸。

    楚霁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再次咄咄逼人地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叫他小霁?”

    楚霁面色麻木地抬起手,一把捂住天狼的嘴,这才对林晞笑了笑:“这是我朋友,叫天狼,可能最近脑子不太好,师兄你别见怪。”

    “怎么会,你这位朋友很有意思。”

    林晞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的神色,笑容和语气始终都是得体的,他对着天狼伸出手,温声道:“你好,天狼,我叫林晞,白露未晞的晞。”

    那双伸到面前的手白净修长,一口咬下去应该能把手骨咬断。天狼总觉得这人是在对自己发出挑衅,想问“白露未晞”是什么意思,然而楚霁的手一直捂着他的嘴,让他没法说话,他于是张嘴在楚霁手心上咬了一口。

    楚霁手指警告地在他脸侧重重叩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握手。”

    天狼又盯着林晞的手看了几秒,最后才屈服于楚霁的眼神,不情不愿地抬手握了上去。

    两人的手一触及分,先前莫名燃起的火.药味总算淡了一些。

    楚霁见天狼似乎消停了点,将手放了下来,谁知下一秒,便听他开口说:“我叫天狼,是楚霁的伴……”

    侣。

    最后一个字没能出口,就再次被楚霁捂住了嘴。

    天狼不满地抗议起来,喉咙里不停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林晞欲言又止两次,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小霁,你这位朋友……好像有话要说?”

    “没事,他最近烧坏了脑子,总是胡言乱语,师兄不用搭理他。”楚霁在天狼越发激烈的抗议声中,语气平静地问,“师母呢?还在忙吗?”

    “对,”林晞在他身旁的位子上坐下,答道,“今天病人比较多,上次那个叫阿满的孩子也在,师母正在给他做检查。”

    天狼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就这样无视了自己,愉快地聊了起来,那个姓林的还直接坐在了楚霁身边,气得耳朵差点从头顶冒出来。

    一旁的楚霁还在和林晞聊那个叫阿满的孩子,天狼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以一种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将楚霁的两只手反扣在了身后,随后压着眼皮看向林晞,一气呵成道:“我是楚霁的伴侣,昨晚他是和我一起睡的,之前在冰原上也是。”

    话音刚落,还来不及观察林晞有什么反应,就听一道冷淡的女声从身后传了过来:“伴侣?什么伴侣?”

    楚霁转过头去,白微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阿满出了诊室,此刻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楚霁:“。”

    当时在城墙上,他怎么就没能一枪把天狼崩了呢。

    白微尘身后的阿满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向楚霁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身旁的林晞更是表情变了几变,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险些没有维持下去。

    白微尘眉头微皱,看向楚霁,似乎在等一个解释。楚霁双手一错一拧,从天狼铁钳似的手掌下挣了出来,顶着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师母,他是……我的朋友,天狼。”

    ——除去楚霁之外,气泡垒里其实很少有人知晓天狼的名字,就连守卫城墙的副将,都是从楚霁口中得知的那两个字。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只是一个符号,是变异种的首领,攻打气泡垒的侵略者,是人类的敌人。

    因此楚霁并不担心,他们会从这个名字里听出什么。

    不过尽管如此,有件事,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也知道瞒不住的。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就听白微尘问转过身,对阿满说:“阿满,你先回去吧。要拿的药我已经告诉小赵了,你出去的时候找她拿就好。”

    阿满看出他们应该是有事要谈,道过谢后就颇有眼色地离开了。

    离开前,不知为何,又莫名多看了楚霁两眼。

    楚霁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看了过去,对方却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四人,白微尘看着天狼,开门见山道:“他是基因融合者?”

    天狼神色一变,却听楚霁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对,这也是我带他来见您的原因。”

    白微尘接触过的变异种数量,与楚霁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因此她能一眼看出天狼的身份,楚霁并不意外。

    他屈起指关节,在天狼手肘上叩了一下,提醒道:“天狼,这是我师母,向师母问好。”

    天狼观察了白微尘两秒,没有从她身上察觉出什么威胁,于是还算配合地叫了一声:“师母好。”

    白微尘应了一声,眉心却依旧没有展开,看着楚霁问:“他应该不是气泡垒里的居民突发变异,而是来自冰原上的基因融合者吧?”

    楚霁再次承认了。

    白微尘的眉心越皱越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次,楚霁沉默了片刻,才道:“抱歉,师母。这个我暂时还不能跟您说。”

    此话一出,林晞和白微尘都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白微尘目光复杂地在天狼和楚霁身上各扫了一圈,最后转过身,对楚霁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天狼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见楚霁跟了过去,下意识就想跟在楚霁身后,却被一旁的林晞拦了一下:“师母有事想跟小霁单独聊聊,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吧。”

    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手上的劲却并不小,天狼一挣之下居然没能挣开。

    眼看着楚霁和白微尘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诊室,他猛地回过头瞪着林晞,愤怒地龇了龇牙。

    这个动作出现在这样一张人类的脸上,实在是效果拔群。林晞忍了一下,没有忍住,偏过头去笑了一声。

    这一笑,天狼顿时更火大了,磨着后槽牙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晞强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摆了摆手,“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难怪小霁会这么喜欢你。”

    天狼本来可一点也不觉得他有意思,然而听到他最后半句话,满腔的邪火突然就泄了气。他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林晞,问:“你怎么知道他很喜欢我?”

    “看出来的。”林晞笑道,“小霁他平时几乎从来不会带朋友来这里,也很少会跟其他人这么亲近。”

    这两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天狼最爱听的那个点,要是他真的是条狗,现在尾巴已经能摇成一只螺旋桨。他愉快地哼了一声,连带着看林晞都顺眼了不少。

    林晞给他倒了杯水,语气自然地问:“你跟小霁,是上次他去冰原出任务的时候认识的吗?”

    “对啊,”一提这个,天狼就来劲了,语气里的嘚瑟劲几乎溢满了整间休息室,“在冰原上的时候,他每天都要枕着我的肚子睡觉,让我用尾巴给他挡风。他还猎了一匹马向我求偶,为了救我,还受伤了好几次。”

    “受伤了?”林晞听到“受伤”两个字,自动过滤了别的话,皱起眉问,“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他这幅紧张的模样让天狼再次不爽起来:“不算太严重吧,今早起床的时候我看到过他的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面对天狼明显的圈地盘行为,林晞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了解楚霁,清楚楚霁绝不可能为了一头相识不久的变异种做到这一步,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但既然楚霁没说,看样子天狼也并不知情,因此林晞也将这件事默不作声地压在了心里,没有多提。

    他看着天狼手里提着的那几个大袋子,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的包装和其他的不太一样,随口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是之前小霁带你去买的衣服吗?”

    他指的是一个深粉色的包装袋,天狼低头一看,顿时来了兴致。

    于是下一秒,林晞就见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件十分露骨骚气的牛郎服,给林晞前前后后展示了一圈后,明摆着炫耀道:“这是楚霁买的,他说今晚回去穿给我看。”

    这一次,林晞看着那件元素拉满的情趣装,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了-

    楚霁才刚和白微尘聊完,从诊室里出来,就听见天狼那句“他说今晚回去穿给我看”。

    他的目光先是移到那件情趣装上,后又对上了林晞脸上的表情,闭了闭眼:“……”

    要不是身上没带枪,他就开了。

    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将那件情趣装塞到最大的那个袋子的最下面,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狼:“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把今天下午买的所有衣服,连着你一起扔了。”

    天狼无辜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狡辩,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晞的表情依旧十分精彩,他看了看楚霁,又看了看那个已经空掉的粉色袋子,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小霁,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

    楚霁:“……”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也不是泪流满面。

    他脸上露出一个面对特梅尔时专有的标准笑容,眨了下眼睛:“师兄,你不会相信他的,对吗?”

    “为什么不信?”天狼不满道,“我说的是真的。”

    楚霁以一种看尸体的眼神看向他:“你能不能先闭嘴?”

    “为什……”

    “没有为什么。”楚霁心累地叹了口气,“别说话了,求你了。”

    既然楚霁提出了请求,作为伴侣,天狼也就十分宽容地同意了。

    于是白微尘收拾完资料,从诊室里出来时,就见另外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休息室里。

    她短暂地疑惑了一下,问:“你们怎么呆坐在那?小霁,今晚和你朋友留下来吃饭吗?”

    楚霁知道,她是想借这个机会观察一下天狼,以此决定要不要把他留在这里,因此干脆地应道:“好啊。”

    因为担心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白微尘让几个小护士都先下班了,今晚的饭只有他们四个人一起吃。

    林晞照旧是那个下厨的人,楚霁则趁着白微尘整理药材单的时候,把天狼拉到了诊所后门的角落里,一字一句地告诫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记得要用筷子,像中午我教你的那样。还要有礼貌,师母开始吃了,你才能开始吃。除此之外,师母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没问的你就不要乱说,也不要再提‘伴侣’和刚才的那件衣服,明白了吗?”

    天狼眼神恹恹的,有点儿不大开心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麻烦?”

    “你不是想赚钱给我买东西吗?只有让师母开心了,喜欢你了,她才会把你留下来,你才能赚到钱啊。”

    楚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而且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在人类的观念里,两个人要成为伴侣,只有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祝福,才会幸福。”

    闻言,天狼终于乖乖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问:“那个什么林晞,真的是你的兄长吗?血亲兄长?”

    楚霁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

    “因为我觉得他在觊觎你。”天狼闷声说,“他看你的眼神,还有跟你说话时的语气,都和别人不一样。”

    楚霁哑然失笑:“什么叫觊觎?师兄跟我虽然不是血亲兄弟,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父亲是我的老师,师母也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对我来说,他和血亲兄弟没有区别。”

    “……好吧。”天狼低下头,把额头埋在了楚霁的肩膀上,“那你能不能少对他笑?看到你一直对他笑,我不开心。”

    楚霁却拒绝了他:“天狼,你这样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疏远我的家人,如果你要当我的伴侣,就要理解这一点。”

    天狼于是看上去更焉了。

    楚霁思忖片刻,低声道:“把头抬起来。”

    天朗听话地抬起头,紧接着,便见楚霁伸手扶上他的脸颊,随后仰起头,在他的额头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天狼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没有隔着防护服,也不再有那一层厚实的绒毛,楚霁的嘴唇就这样直接又分明地触碰到了他额头上的皮肤。

    柔软温热,一触即逝,像一片落在人心尖上的羽毛,搔得人心痒难耐。

    天狼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一下子来劲了。

    亲完那一下,楚霁正要后退,天狼却抬手将他抵在了墙角,急切道:“你再亲我一下。”

    他的眼神让楚霁清晰地认识到了什么叫作“如狼似虎”,并确定只要自己真的再亲一下,肯定会出事。

    他不由分说地推开天狼,转头就要往回走:“不亲了,差不多该回去吃饭了。”

    然而他才刚走出去一步,就被天狼拽着手腕拉了回来。

    墙角光线昏暗,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方寸之间,那双森绿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楚霁,滚烫的呼吸扑在楚霁眼下。

    天狼攥着楚霁的手腕,语气不依不饶:“再亲我一下,就一下。”

    要是真在这儿亲了,被人撞见,楚霁恐怕得直接杀了对方灭口。但看天狼现在的样子,也不是随便两句话就能哄好的,因此楚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微凉的指节捏上天狼耳尖上的软骨,侧头附到他耳畔,轻声说:“这里不行,等回家以后,好不好?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表现好一点,等回家就让你亲回来,我保证。”

    于是十分钟后,林晞端菜上桌时,就看见天狼正襟危坐在餐桌前,眼神有些不大对劲。

    楚霁坐在他身边,随口道:“天狼,去帮忙端一下菜,小心别端洒了。”

    林晞挑了下眉,接着却见天狼站起身,乖乖照做了。

    林晞:“……?”

    之前没看出来,这人在小霁面前,原来这么听话吗?

    接下来一整顿饭的时间,天狼的表现可谓是超常发挥。

    白微尘坐在他正对面,观察了他一会儿后,开口问:“天狼,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天狼点了点头:“知道,是诊所,楚霁跟我说过,你救过很多人和变异种。”

    白微尘不着痕迹地看了楚霁一眼,继续说道:“但我们这里不止是‘诊所’,还是一个非法的黑诊所——意思也就是说,这里的存在,不能让除了上门的病人以外的其他人知道。”

    天狼不解地皱起了眉:“为什么?诊所救人不是一件好事吗?”

    “是好事。”白微尘很淡地笑了一下。“但这是一件有风险的好事,而且并不是每一件好事,都能得到好的回报。

    “这家诊所开在这里,能让很多原本失去希望、将要面临死亡的人重燃希望,重新拥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是一旦这家诊所的存在暴露了,就像在冰原上暴露在捕食者眼里的猎物一样,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所以,你愿意留在这里帮忙吗?”

    听完白微尘的话,天狼思考了一下。

    其实她说的这些,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他记得来这儿之前,楚霁说过,在这个太阳熄灭后的灾难时代,“希望”是和阳光、空气、水一样珍贵的东西。

    而白微尘刚才说,这间诊所能给很多人带去希望。

    何况他还想赚钱,给楚霁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于是天狼再次点了点头:“我愿意的。”

    他顿了顿,又有点困惑地坦诚道:“但我不会救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在冰原上,受伤后,我们都只是用唾液舔舐自己的伤口。”

    之前和楚霁的交谈中,白微尘已经知道了天狼的变异物种是狼,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说:“不会没关系,可以慢慢学。这段时间你先跟着小晞吧,他是小霁的师兄,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尽管天狼内心并不想跟着林晞,但想起之前楚霁答应自己的事,和那个“好好表现”的前提要求,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况且跟着林晞也并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他可以近距离观察,一旦发现这个人对他的伴侣有非分之想,就一口把他的喉咙咬断。

    林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天狼的暗杀名单,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过来,我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慢慢教你。不过现在先吃饭吧,今天做了小霁最喜欢的红烧鱼,刚才说了半天的话,鱼都快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往楚霁碗里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天狼看着楚霁碗里色泽鲜亮的鱼肉,问:“你喜欢吃这个?”

    楚霁“嗯”了一声。

    天狼有点吃味,他都不知道楚霁喜欢吃什么。

    得到这句肯定的答案后,他把剩下那半边鱼肚子也夹到了楚霁碗里:“那你多吃点。”

    楚霁看着碗里堆起的鱼肉:“……”

    “不用了,谢谢。”

    天狼想起吃饭前,林晞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指着盘子里的鱼问他:“这是你做的?”

    “嗯,是我做的,”林晞应道,“怎么了吗?”

    天狼的回答简单粗暴:“我想学这个。明天早上我来,你先教我这个。”

    林晞笑了起来:“可以啊,这个不难的。除了红烧鱼,我还会做很多小霁喜欢的菜,都可以教你。”

    天狼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觉得他是在向自己炫耀。

    会做楚霁爱吃的菜有什么了不起,等他学会了这些菜怎么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晞的喉咙咬断。

    咬断!-

    一顿饭终于在鸡飞狗跳中吃完了,因为有楚霁之前答应过的事在,回去的一路上,天狼都显得非常急切。

    现在已经过了人造太阳熄灭的时间,夜幕笼罩着整座堡垒,白天还很热闹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

    天狼憋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凑到楚霁身边,满怀期待地问:“今天吃饭的时候,我的表现好吗?”

    楚霁有意想吊他的胃口,思考一阵后,才在他不停的催促里弯起眼睛,笑道:“还不错。”

    “那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楚霁不置可否道:“回家再说。”

    楚霁家离地下城区的路口并不远,十来分钟后,他在天狼的拉扯下,步履飞快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天狼就两眼发亮地看着楚霁,楚霁被他这幅猴急样逗得好笑,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外套,向着卧室走去。

    天狼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亲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接着便见楚霁拿起居家的衣服,要往浴室里走。

    他一把拽住了楚霁:“你去哪?”

    楚霁像是已经完全忘了之前答应过他什么,一脸坦然道:“在外面待了一天,去冲个澡。”

    天狼眯起眼睛,危险地凑近了些,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嗯?什么事?”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天狼也看了出来,这人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于是下一秒,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楚霁按在了浴室的墙上。

    砰。

    一声闷响。

    浴室里常年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屋顶的灯还没来得及开,幽暗光线从门后透了出来。

    光影交错中,他单手扼住楚霁的喉咙,逼得对方不得不仰起了头。

    “既然你忘了,那我来提醒你一下。”

    脆弱的喉结抵在滚烫的手心里,这句话说完,天狼俯下身,仿佛要把人拆吃入腹般一般,对着这人可恶的嘴唇,恶狠狠吻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他这个吻十分凶狠,像是一头护食的疯狗,唇齿甫一接触,就撞出了铁锈似的血腥味儿。

    所有的动作都全然没有章法,仅是凭着本能,急切、渴望而又炙热,比起接吻,更像是在啃咬。

    楚霁被啃得又麻又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抬手推了他两下,却没能推开。

    细微的水声在浴室里回响,又被天狼按着亲了一会儿后,楚霁察觉到对方的手探进衣领,一路攀向了自己后背。

    略显粗粝的手掌直接接触到了衣物遮盖之下最敏感的皮肤,酥麻而滚烫。楚霁猛地颤了一下,用力一挣,从天狼的禁锢里稍稍挣开了些许:“手拿出去!”

    天狼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手指一路向里,最终停在了楚霁的左肩处。

    指腹在肩膀后方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那里有一块不太平整的凸起,肉眼乍一看上去不太明显,手指这么一摸,却能摸出端倪。

    楚霁被激得很低地哼了一声,听到天狼的声音响在耳边:“之前被我咬伤的,是这个地方吗?”

    楚霁不是很想搭理他,偏过头去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他的嘴唇刚才被天狼的牙齿磕破了,此刻暗红的血迹从伤口溢了出来,给那张平日里看上去十分冷淡的脸添了几分颜色。

    天狼盯着那里看了两秒,低下头,再次吻了上去。

    楚霁的手抵住天狼的肩膀:“唔……怎么还来,有完没完了!”

    天狼拉开那只手,摁在了身侧的墙面上:“你之前答应过要让我亲回来的,我现在还没有亲够。”

    一边说,一边蛮横地撬开了楚霁的齿关。

    ……

    小狗崽子就是小狗崽子,最后被天狼放开的时候,楚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天狼并不懂得什么调情的技巧,正因如此,他的吻里纠缠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野性,格外让人无从招架。

    最后还是楚霁用了点巧劲才将他架开,狠狠警告道:“够了!你要再继续下去,以后都不让你亲了!”

    ——语气虽然是凶狠的,被亲到微哑的声音听上去却不是那么有威慑力。

    天狼食髓知味,闻言,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楚霁,一双眼里却带上了吃饱喝足后的愉悦。

    楚霁又把他往后推了推,没好气地说:“出去,我要洗澡了。”

    天狼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期待地问:“要一起洗吗?”

    得到的回答是被楚霁“啪”的一声拍在了浴室门外。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两人终于洗完澡上了床。楚霁本以为总算可以休息,然而脑袋才刚沾上枕头,身后的天狼就想起了什么,凑上来问道:“你不是说今晚要穿那件衣服给我看吗?”

    楚霁想也不想地闭上了眼睛:“滚蛋,我要睡觉。”

    天狼没有想到堂堂指挥官,居然出尔反尔,正要委屈地控诉,就见楚霁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冷冷道:“今晚的时间已经被你用完了,现在你要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出去。睡觉。”

    天狼原本变出来、打算用来“□□”楚霁的狼耳朵往下耷了耷,尾巴扫上楚霁的腰,小声应了一句:“……哦。”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起来,楚霁提早了四十分钟,把天狼送到了白微尘的诊所。

    二人到的时候,林晞已经在等诊所里等了他们一会儿,楚霁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回过头对天狼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在这里听话一点,跟着师兄好好学,中午的时候我会过来跟你们一起吃饭。”

    天狼完全像是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一分钟都不愿意跟楚霁分开,但联想到自己赚钱养家的大业,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今早送他来这里之前,楚霁就已经告诉了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天狼也知道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能胡来,加之还有林晞和白微尘看着他,因此楚霁并不担心什么,跟几人道过别后,就独自离开了。

    除了每天的例行巡防外,今天上午,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从城墙上下来后,楚霁找到居民区的管理人员,向他询问那天那个小女孩的去向。

    管理人员告诉楚霁,那天早上女孩的母亲被击毙后,女孩被第一时间带去做了基因检测,索性暂时没有监测出什么异常,于是按照流程,她被送去了气泡垒里唯一一所孤儿院。

    这所孤儿院开在居民区的东南角,这是居民区最破旧的一片区域,因为靠近人造太阳动力工厂,空气里飘浮着一股刺鼻的煤渣味儿,周边的街道看上去也都十分灰败萧条。

    孤儿院占地面积不大,门头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曾经鹅黄色的建筑也因为经年日久,褪去了原本的明快,透过铁门乍一看进去,只觉得压抑。

    管理人员领着楚霁走了进去,向院方说明来意后,院长带楚霁上到了三楼。

    三楼是所有学前龄孩子居住的楼层,有一间教室,一间大卧房和一间老师办公室。这所孤儿院里所有七岁之前的孩子,平日里都待在这个地方。

    走廊的墙上被孩子们用彩笔画了各种各样的图案,抽象又不失可爱,总算冲淡了些一路走来的压抑感。

    这个点孩子们正在教室里吃早餐,院长领着楚霁一路往里走,还没走到教室门口,楚霁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气泡垒里失去父母的孩子其实有很多,因此这家孤儿院虽然面积不大,里面的孩子却不少。

    二十多个不满六岁的人类幼崽坐在教室里的小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看不出是什么的糊糊。大多数幼崽都聚在一起,一边把糊糊吃得满脸都是,一边跟自己的小伙伴聊天,软乎乎脆生生的说话声充满了整间教室。

    这群幼崽里,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与其他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那天城门口的那个小女孩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一个人抱着碗,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只坐在那里发呆。

    她的眼睛看上去红通通的,应该是不久前刚哭过。

    楚霁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问:“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院长答道:“她刚从二号气泡垒过来,唯一的亲人也死了,现在还不知道大名,只知道小名叫果果。”

    他们并没有走进教室,只是在教室门外站着,因此教室里的老师和幼崽们还没有发现几人的存在。

    吃完碗里的糊糊后,有几个幼崽却突然站起身,向着角落里的果果走去。

    他们的表情一看就像是去挑事的,听到脚步声,果果抬起头,警惕地抱紧了手中的碗。

    下一秒,为首的那个小男孩却一巴掌打翻了她碗里的糊糊,满脸厌恶地指着她,大叫道:“你的妈妈是变异种,你也是变异种!变异种不许吃我们气泡垒里的食物!”

    听到“妈妈”两个字,果果的眼睛里顿时又泛起了泪花,捏起拳头大声顶了回去:“你们不许说我妈妈!”

    “你妈妈本来就是变异种!是最可恶最可恨的变异种!”男孩恶狠狠地瞪着她,“变异种都是坏人,指挥官就应该把你妈妈打死!”

    他话音刚落,果果就“噌”地站起身,挥着拳头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然而她实在太小了,又是个女孩子,身形和体力都不是对方的对手,刚冲上来就被男孩一把推倒在地上。

    果果不服输地还想爬起来,剩下的孩子们却全都围了过来,她刚要爬起身,他们就不停地推她,搡她,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

    “你妈妈是变异种,你是他的女儿,你就应该从气泡垒滚出去!”

    “气泡垒不欢迎变异种!滚出去!”

    “讨厌你,变异种,杀人犯!”

    孩子释放出的恶意往往是最大的,果果手足无措地被所有孩子围在中间,眼圈越来越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委屈、悲伤、愤怒……汹涌而来的情绪压垮了这个女孩,终于,她坐在地上,像失去母亲的那个上午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光是听着就让人揪心,可教室里的老师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做出任何制止。

    ……变异种的孩子,本就不该被送到这个地方。

    其他孩子对果果的声讨和推搡还在继续,抽噎的哭声中,为首的那个男孩满脸恶意地抬起脚,就要往她的手上踩。

    这一脚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踩上那只幼嫩的小手时,一只有力的手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拉——

    男孩瞬间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他愤怒地回过头,刚想开口,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冰冷眼睛。

    面前的大人身上穿着板正的军装,身量高挑,攥住他的那只手骨节分明。

    男孩在他的目光直视下,骤然失了声,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

    不光是他,在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先前叫得起劲的孩子全都哑了火。

    这个人明明长得很好看,可身上却像是披了一层冰原上的寒霜,冻得这群幼崽瑟瑟发抖,总觉得他一个不开心,就会做出什么很可怕的事。

    幼崽们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却见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了最中间的果果身上。

    小姑娘也同样抬头看着他,哭得抽抽搭搭,想停又停不下来,吓得打了个哭嗝。

    略微停顿后,楚霁抬腿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小姑娘惶恐不安地对上他的目光,下一秒,他却对着她弯了弯眼睛。

    身上的寒意如春风化雪般,转瞬即散,随着这个笑容,他整个人蓦然温柔了下来。

    楚霁纤长的眼睫微垂,在周围幼崽们呆滞的目光中,对女孩伸出了手,温声问:“我叫楚霁,是气泡垒的指挥官。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家,你愿意跟我走吗,果果?”

    第二十五章

    果果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面前的楚霁。

    ……指挥官?

    是那个传闻中杀变异种不眨眼的,很可怕的指挥官吗?

    一旁的小男孩终于回过神来,听见这话,撞着胆子问:“你,你真的是指挥官吗?”

    楚霁淡淡瞥了过去。

    他身后的院长莫名一惊,立刻板着脸对男孩道:“不可以对楚指挥无礼!”

    男孩再次被吓得不敢吱声了。

    楚霁目光重新回到了果果身上,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好半晌后,终于听见她吸了吸鼻涕,弱弱地问:“你是指挥官,那你是来抓我走的吗?”

    楚霁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他想了想,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家?”果果红着眼睛,向下撇了撇嘴,“可是妈妈,妈妈……妈妈已经没有了,果果没有家了。”

    眼看她又有了掉眼泪的趋势,楚霁叹了口气,微微倾身,把她抱进了怀里:“你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做同样的事。”

    他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了院长和不远处的老师身上:“你已经通过了基因检测,是人类同胞的一员,谁也没有资格以任何借口伤害你,明白了吗?”

    人类幼崽是很懂得看眼色的,楚霁清楚,如果没有院长和老师的默许,这群小崽子根本不敢这样肆意欺负到果果头上来。

    闻言,二人都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果果还以为楚霁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楚霁的怀抱算不上宽厚,却很温暖,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全,两只小手环住楚霁的脖颈,偷偷在他肩膀上擦了擦眼泪。

    楚霁把她的行为收进眼底,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问:“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

    果果看着周围这一圈欺负自己的小朋友,又看了看始终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的校长和老师,闻着楚霁身上好闻的香气,软软地“嗯”了一声。

    接着便感觉到楚霁抱起了她,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打趣地递了张纸给她:“那就走吧。不过在我身上擦眼泪可以,擦鼻涕不行。”

    果果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发现,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

    院长给老师使了个眼色,赶忙跟了上去。他有些摸不准这位指挥官的脾气,看他刚才的眼神,本以为会向他们发难,谁知最后楚霁却只是公事公办地办理了一份领养手续,就带着果果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楚霁抱着果果,走进了白微尘的诊所。

    知道他中午要回来,天狼老早就等在了诊所门口。见他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怀里却抱了一个孩子,天狼眯起眼睛,问:“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楚霁笑着在果果脑袋上扒拉了两下:“叫叔叔。”

    果果脆生生道:“叔叔好。”

    天狼盯着果果看了几秒,见她对楚霁十分依赖的模样,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在脑海中升起:“这是你和谁生的幼崽?!”

    楚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他扒朝一边,向着诊所里走去:“我自己生的。”

    天狼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势必要把这个孩子的来路弄清楚。

    林晞已经做好了中午的菜,刚端上桌,一回头,就看见楚霁抱着个女孩走了进来,稍稍一愣后,笑问:“你从哪抱来的孩子?”

    白微尘坐在餐桌前,闻言,也跟着转过了头。

    “是前天在城门被击毙的那个女人的孩子。”楚霁简单交代完情况,看向白微尘,问:“师母,这个孩子,你们愿意留下吗?”

    白微尘一直很喜欢孩子,当初会收养林晞,除了林晞父母和荣森是旧识外,也有白微尘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的原因。

    她和林晞交换了一个眼神,思忖一番后,开口道:“我主观上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得看这个孩子自己愿不愿意跟着我们。”

    楚霁蹲下身,将果果放了下来。小女孩怯生生扯住了他的裤腿,见他目光指向面前的两个大人,缓缓说:“这是林叔叔,这是白医生,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果果愿意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林晞同样蹲了下来,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颗糖,递到果果手里。

    他模样本就生得温柔,笑起来更是很招小孩子喜欢,果果将糖果攥进手心里,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楚霁,小声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和楚指挥一起生活呀?”

    楚霁指了指一直杵在他们身后、拧眉盯着几人的天狼,笑道:“因为楚指挥家里有这个叔叔,他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大灰狼,特别凶,特别吓人,我担心会吓到果果。

    “怎么了,果果不喜欢林叔叔吗?”

    天狼此刻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的确看上去很吓人,果果被吓得飞快扭回了头,攥住林晞的衣摆,连连摇头道:“我喜欢林叔叔的。”

    楚霁笑了笑,又问了一遍:“那果果愿意留在这里,和林叔叔还有白医生一起生活吗?”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林叔叔做饭很好吃,还有很多糖;我也会经常来看果果的。”

    几步外的饭桌上飘来诱人的香气,白微尘目光温和,也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小孩子其实是很容易放下戒备、对成年人产生信赖的生物,这一次,果果没有犹豫太久,就慢慢挪到了林晞身边,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一直在不远处听着他们说话的天狼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所以她其实不是你的幼崽,而且以后就是林晞的幼崽了?”

    “是啊。”楚霁懒懒道,“你前天早上在城门不是见过她么,怎么忘性那么大?”

    天狼理所应当道:“我当时一直在很认真地看你,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幼崽长什么样。”

    楚霁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林晞按照医生的习惯,将果果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伤病后,问:“所以果果现在还没有大名,是吗?”

    “对,”楚霁说道,“既然决定留下他,不如师兄给她起一个吧?”

    林晞先跟果果再确认了一遍:“果果,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吗?”

    果果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说:“我就叫果果。”

    林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果果是你的小名,叔叔给你起个大名,好不好?果果愿意跟叔叔姓林吗?”

    小孩子不在意那么多,只管好不好听,而林这个姓听起来不错,因此果果很轻易地就同意了。

    林晞想了想,回头看向白微尘:“这个孩子幼年坎坷,我对她没有什么别的期望,能够平安喜乐就很好,要不就叫林安乐吧,母亲觉得怎么样?”

    白微尘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挺好的名字。”

    “那果果以后就叫林安乐,好不好?”林晞平视着果果的眼睛,征询她的意见,“平安的安,快乐的乐,果果喜欢这个名字吗?”

    果果点了点头,将林晞抱得更紧了些:“喜欢。”

    “那就好。”林晞温柔地笑道,“桌子上的菜快凉了,既然名字也起好了,就快过来吃吧。”

    林晞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果果坐到桌前,刚吃了两口,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大大地扒了一口饭。

    楚霁却注意到自己面前放着一碗卖相有些奇怪的番茄汤,汤面上浮着少许发黑的碎渣,看上去不太像是林晞的杰作。

    他侧过头,见天狼的目光不停地在自己和这碗汤之间来回晃悠,顿时明白了什么,笑问:“这是你做的?”

    天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催促道:“你快尝尝。”

    虽然这碗汤卖相看上去就很糟糕,但楚霁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端起碗来尝了一口。

    结果刚入口,就不出所料地呛咳了一下。

    ——汤里的焦糊味和咸味已经掩盖掉了番茄原本的味道,味道不能说好喝或是难喝,只能说非常地具有创造力。

    天狼两眼发亮地看着楚霁,期待地问他:“怎么样?好喝吗?是不是比林晞做的更好喝?”

    对上他的眼神,楚霁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将碗推到了他面前,要笑不笑地说:“你自己尝一口。”

    天狼兴致勃勃地端起碗闷了一口,下一秒,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在一旁看戏的楚霁直接笑出了声,递过去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擦擦。好喝么?”

    天狼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为什么会这样?”

    随即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瞪着林晞:“是不是你故意教错了!”

    “肯定不是师兄的问题。”楚霁喝了一口水,将嘴里齁咸的焦糊味压了下去,眼角带着点打趣的意味,“你是不是没有好好跟着师兄学?”

    “胡说!我学了的!”天狼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他说要放盐,还要多煮一会儿,这样汤才入味,我都听了的……”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坐在对面的林晞垂着眼,笑而不语,可以想见他跟天狼说的肯定不止这些,而天狼只是“选择性地听了”。

    否则也不至于失败成这样。

    楚霁无意打压他学习的积极性,弯起眼笑道:“没关系,这次做的不好,下次多听师兄的话,努力做好就可以了。今天在诊所的表现怎么样?”

    提起这个,天狼一下子挺直了腰杆:“表现得很好,今天师母还夸我了。”

    楚霁有些意外:“真的吗?”

    “嗯,真的。”对面的白微尘点头道,“天狼的嗅觉很好,能分辨出很多药品的气味,甚至还能通过气味分辨出一个人病情的严重程度。虽然很多融合了犬科动物基因的融合者都有这个特点,不过天狼在这方面的天赋,似乎要格外高一些。”

    一旁的林晞也跟着夸了一句:“的确挺不错的,而且在重要的正事上,天狼的配合度也很高。”

    楚霁挑了下眉,笑问道:“这么乖?”

    天狼骄傲地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问:“我表现得这么好,有奖励吗?”

    楚霁完全可以遇见,一聊这个,他肯定又会说出什么一鸣惊人的怪话,因此及时转移了话题:“奖励的事回家再说。话说回来,师兄今天下午忙吗?我有点事,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一下。”

    天狼立刻警惕道:“什么事?我也要一起去。”

    “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楚霁果断地拒绝了天狼,看着林晞说,“那个叫阿满的孩子不是急需肾.源吗?我想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弄到他要的肾.源。”

    林晞皱起眉:“什么地方?”

    楚霁轻声道:“地下监狱。”

    地下监狱是苏恩斯的管辖范畴,想要对这里关押着的死刑犯动点手脚,于楚霁而言,确实算不上什么难事。

    而之所以需要林晞陪同,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匹配到尽可能合适的肾.源。

    几人提前商定好具体事宜后,当天下午,林晞就和楚霁一起跑了一趟。

    地下监狱的档案室里,苏恩斯一边按照林晞给出的条件,筛选出合适的犯人,一边忍不住吐槽道:“真不愧是你想出的主意,果然带着浓烈的‘楚氏作风’。”

    楚霁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我喜欢。反正这些渣滓也是要死的,死之前能再为人类做出点贡献,是他们的福气。”苏恩斯说着,让开身子,露出了电脑屏幕上的十来个名字,“年龄和血型符合的都在这儿了,这些都是些罪孽深重的人渣,杀人的□□的,你们随便用,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越是高压之下,人越是容易释放出心中的恶,因此太阳熄灭后,气泡垒内的犯罪率反倒比灾难时代到来前要高出许多。

    苏恩斯让人把这些符合条件的罪犯全都集中到了一个房间,林晞统一采血后,楚霁转头对苏恩斯道:“采好的血液需要带回诊所做进一步的筛查,大概明天会出结果,明天晚些时候我还会再过来一趟。要是这次的事成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啊。”苏恩斯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又看向一旁的林晞,“不过比起你请的饭,我倒更想吃林学长做的饭,有阵子没吃到了。”

    ——林晞是荣森将军的养子,在荣森将军去世之前,他也曾就读于军校,毕业后加入军队,军衔曾至上校。

    然而荣森去世后,他却自请退伍,去到地下城区,成了一名无人知晓的黑诊所医生。

    不过到底在军校和部队都待了很多年,当年在军校时,苏恩斯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因此这一声“学长”,倒是叫得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林晞莞尔:“好啊,我什么时候都能做,你要是有空,就和小霁一起来。”

    “行,那就说好了,这次的事要是成了,楚霁你就带我去吃学长做的饭啊。”

    林晞笑着补充道:“就算不成,你也随时可以去的。”

    为了避免旁生枝节,采完血后,他们没有在地下监狱多留。

    当天晚上回去,林晞就把采到的几分血液样本先后送进了机器,第二天上午,匹配的结果就出来了。

    这一共十一个死刑犯里,居然还真有一个符合条件,能够和阿满的肾脏移植手术进行匹配。

    林晞第一时间联系了阿满和阿满的母亲,肾脏移植手术需要准备时间,以阿满现在的情况,需要在诊所里住院观察、准备两天后,才能正式进行手术。

    于是当天下午,楚霁和苏恩斯交代完情况、从地下监狱回来后,迎面就在诊所门口撞见了阿满和他的母亲。

    阿满的母亲比楚霁想象中更为苍老瘦弱,明明阿满看上去只有十来岁,可作为他的母亲,女人苍老得却像是已经六十有余了。

    她瘦小的身躯罩在宽大的粗麻布衣里,脚上套着一双码数不太合适的破布鞋,两条露出的伶仃手臂上,布满了卖血时的针孔。

    看到楚霁的那刻,她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楚霁突然又想起了前天阿满离开之前,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他本以为阿满的母亲会问自己和阿满的手术有关的事,谁知盯着楚霁看了两秒后,她却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看着楚霁,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你是楚霁?你就是那个……那个气泡垒最新一任的指挥官,三年前上任的楚霁?”

    第二十六章

    一旁的阿满看向楚霁的眼神同样有些古怪,然而楚霁思索再三,确认自己以前从未见过阿满母子,这两个人身上也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危险的气息。

    见他没有回答,阿满的母亲仰着头,一把攥住他的手,又追问了一句:“是你吗,楚指挥?”

    天狼听到动静,从诊所里走了出来,看到对方紧紧攥着楚霁的手不放,皱着眉上前就想把人拉开。

    楚霁拦了他一下,对上阿满母亲的眼睛,回答道:“是我。”

    终于得到肯定的答复,女人怔怔看着他。

    楚霁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周遭尽是地下城区繁杂喧闹的声音,可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却似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楚霁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在看向自己那几秒的时间里,那双本就沧桑的眼睛仿佛再一次衰老了下去。

    同样循声出来的林晞察觉到不对,上前轻轻揽住女人的肩膀,温声道:“楚指挥是我的弟弟,这次是他从中周转,帮了很大的忙,才帮阿满找到的肾.源。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楚指挥说吗?”

    闻言,女人一点点松开了楚霁的手。

    她的手虽然枯瘦,手劲却不小,在楚霁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红印子。

    天狼不爽地看着那道红印子,想要发作,楚霁却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又盯着楚霁看了一会儿,才垂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没,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谢谢楚指挥,你救了阿满的命。”

    “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楚霁不动声色地问,“不过看您刚才的反应,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女人摇了摇头,片刻后,终于挤出了见到楚霁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知道是不是那张脸太过苍老的原因,这个笑里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与局促:“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楚指挥这么年轻。”

    楚霁是气泡垒历任指挥官里最年轻的一个,这个年纪就坐到这个位置,的确十分少见。

    但女人刚才那么激烈的反应,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楚霁没再多问,打算之后找人暗中查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妈,”一旁的阿满收回落到楚霁身上的视线,上前扶住了女人的手臂,“林医生还在等着呢,咱们别站在这儿说了,先进去吧。”

    “对,先回诊所吧。”林晞一边说,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阿满的检查还没做,怎么光顾着杵在门口说话呢。”

    女人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再用那种说不出的怪异眼神盯着楚霁。一行人回了诊所,没有多耽误,先把安排给阿曼的检查做了。

    这次的检查进行得很顺利,阿满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肾.源来的足够及时,现在做手术时机正好。

    诊所里有两间病房,检查完后,阿满就直接在病房里住了下来。

    阿满的母亲全程都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生怕稍有差池,就会错失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直到检查完后,她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随即想起什么,又有些不安地问:“林医生,阿满动这个手术,是不是要好多钱?”

    林晞笑道:“您放心,我们诊所一向只收药品的成本费,不会太贵。而且就算你们一时交不上也不要紧,先让阿满把病养好,钱的事之后慢慢再说。”

    阿满的母亲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找白微尘道谢,这才发现今天白微尘好像不在,诊所里只有林晞一个人。张望一番后,她问:“白医生呢?”

    “今天医疗中心那边有点事,母亲过去那边了。”林晞答道,“正好阿满的手术需要用到医疗中心那边的器材,母亲也要提前打点一下。”

    听到还有这么多事要麻烦,阿满的母亲越发感激,林晞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不用放在心上。现在阿满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您先去病房里陪他吧,有什么事儿我会再跟您说的。”

    “我就不陪他了,”阿满的母亲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我一会儿还要去上工,今天只跟老板请到了半天的假,要是耽误了,得扣工钱的。”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情况而言,任何言语上的劝解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不停地工作,用血汗换一点微薄的钱财,才能艰难地活下去。

    林晞理解他们的苦处,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那您快去吧,我们会照顾好阿满的。只是有一点,您可千万别再去卖血了,要是有困难,可以和我们说。”

    “诶诶好,白医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去了。”

    从走进诊所后,一直到离开前,她的目光都没有再往楚霁身上看,却像是刻意避开似的,显得更为刻意。

    目送她离开后,林晞转头看向楚霁,问:“小霁,你之前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可能这其中有什么是我想漏了的也不好说。”

    楚霁的语气一如既往,顿了顿后,,又问:“阿满的手术成功的几率大吗?”

    “挺大的,”林晞道,“这个手术对母亲来说难度本就不大,现在最难的肾.源已经找到了,基本上后续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能让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不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楚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说着,想起什么,看向身侧的天狼:“对了,天狼的头部之前受过伤,记忆有所缺失。等之后阿满这边的手术做完,有时间的话,师兄和师母也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记忆。”

    林晞应道:“好。我之前也发现了天狼的一些异常,正想找机会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果然是脑部受过伤。

    “不过脑上后遗症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会一蹴而就,他想找回记忆,除了普通的治疗手段外,可能还需要时间和一些跟他以前的记忆有关的刺激。”

    楚霁这个活生生的“刺激”就站在天狼面前,他笑了笑,没有多说:“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兄。这次苏恩斯帮了不小的忙,我之前答应了要陪他去酒吧坐坐,今晚就不留在这儿吃饭了。”

    从楚霁口中听到了其他陌生人的名字,天狼眼神蓦地一变,凑上来问:“你要去哪?苏恩斯是谁?酒吧又是什么地方?”

    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宣布道:“我也要去。”

    “本来就打算带你一起去的。”楚霁弯了弯眼睛,“来气泡垒这么多天,除了诊所和服装街,别的地方你几乎还没去过,这两天你都表现不错,刚好我有空,去找苏恩斯前,可以带你随便逛逛。”

    闻言,天狼瞬间来了精神:“真的?”

    “嗯,真的。”楚霁道,“跟师兄道个别,我们走吧。”

    或许是因为楚霁今天的活动终于愿意带上自己,离开诊所的一路上,天狼心情都很不错,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身后摇个不停。

    走到半路,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楚霁,当时在冰原上,为什么一知道我身上有人类的基因,你就选择了救我呢?”

    “嗯?”楚霁偏头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天狼想了想,说,“因为我觉得你们人类,的确是很奇怪的生物。”

    “怎么说?”

    “我这两天在诊所帮忙,遇到了很多病人。”天狼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们中的大多数,好像没什么钱,也提供不了什么价值,但师母和林晞,好像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他们,尽管这并不能够给他们带去什么好处。”

    楚霁笑着看向他:“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天狼困惑地皱了一下眉,“我问了林晞,他说因为每个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只是单独的个体,而且人活着,也不只是为了吃饭睡觉。但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

    “在冰原上,也会有兽群成群结队一起行动,兽群里的首领也会照顾其他一些残弱受伤的成员,但前提是他们彼此互为同伴,这样做也是为了壮大整个族群。可是师母和林晞他们的行为,似乎和这个也不太一样。

    “就像你,明明之前那个老女人把你的手都捏红了,但你不但没有怪她,还在关心她的儿子。明明只要你想,完全可以报复她。”

    听完他的话,楚霁想了想,问:“你喜欢吃之前我带你去的那家面馆的阳春面吗?”

    天狼点点头:“喜欢。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我们一会儿要去吗?”

    楚霁笑着说:“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把那家面馆砸了,把那家面馆的老板娘杀了,让你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阳春面了,你会生气吗?”

    “谁敢!”天狼表情瞬间凶了起来,“谁要是敢这么干,我一定把他撕成碎片!”

    “你看,”楚霁扒拉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明明你并不认识那个老板娘,甚至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却会因为我跟你说的假设而感到愤怒,这就是你和那家面馆之间的羁绊。师兄和师母之所以愿意冒着风险,在地下诊所治病救人,不图回报,也是因为这种羁绊。”

    这一次,天狼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羁绊?可我还是不明白。

    “那群人又没有吃过林晞做的菜,他们也没带给过林晞任何独特的、不可代替的经历,甚至在林晞救治他们之前,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地下城区那个老旧的电梯。布满划痕的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关上,机械运转的声响中,楚霁的话音传到耳畔:“在走进诊所之前之前,他们或许确实是陌生人;但从走进诊所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何况人和人的羁绊,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具体到一碗面那么细微,我们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下,共同生活在一座堡垒里,体内流着一样温热的血,这其实也是一种羁绊。”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站。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天狼走出狭小逼仄的电梯间,走向繁华热闹的居民区街道。

    暖金色阳光洒到身上的那刻,喧闹的人声与食物的香气一并扑面而来。明亮的阳光笼罩着整条街道,不远处的楼层上,一个女孩推开窗户,在窗前的细线上挂上了两条刚洗好的连衣裙。

    光洁的窗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斑,天狼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注意到那两条色泽鲜艳的连衣裙旁,还挂着一只咖啡色的毛绒玩具熊。

    楚霁牵着天狼的手,不徐不疾地走进热闹的人群里,声音仿佛也被这条热闹的街道染上了暖意:“这座气泡垒里,不只有好吃的阳春面,还有摆摊画糖画的爷爷,有老旧的街机游戏,甚至还有影片放映厅……

    “东边的人造太阳动力工厂,为整座堡垒提供能源;西边的农业区有大片的农田和牧场,为整做气泡垒提供食物;我所在的军部守卫着气泡垒的城墙,是气泡垒的枪与盾;师母在的医疗中心和科研中心,都在气泡垒的南侧,居民区的对面,他们是人类的未来。”

    明暖的阳光笼在楚霁身上,那道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衬着远处气泡垒粉蓝色的天幕,看上去很温柔:“很多事情你现在理解不了也没关系,这座气泡垒很大,你可以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很多事情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时间久了,你总会明白的。”

    天狼盯着他的侧脸看得出神,半晌,低声问了一句:“那你会陪着我一起去看、去听吗?”

    话音落地,一群孩子笑闹着从身侧跑过,掀起一阵微风。楚霁侧头看着他,在风里弯起眼睛:

    “嗯,我会的。”

    ——直到你想起一切之前的那一刻,我都会的。

    第二十七章

    因为之前楚霁话语里提到的那些东西,激起了天狼的兴趣,最后在去酒吧前,楚霁特意绕路去两条街外,给天狼买了一个糖画。

    糖人摊前排队的全是孩子,天狼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十分新奇。

    楚霁付了钱,指着摊位上的转盘,对天狼笑道:“转吧,小狼崽子。转到什么,就给你做个什么图案的糖画。”

    转盘上的图案很多,花朵、蝴蝶、房子、小狗……应有尽有。

    天狼指着最上方那个看上去最漂亮的圆形图案,问楚霁:“这是什么?”

    楚霁笑着说:“是太阳。”

    “你喜欢太阳吗?”

    楚霁垂下眼,答非所问道:“我没有见过太阳。”

    天狼轻轻“哦”了一声:“我也没见过。那我就转个太阳吧,转个太阳送给你。”

    “送给我?”

    “对,送给你。”

    天狼说完这句话,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随后抬起手,对着转盘上的木指针用力一拨——

    能难说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总之在他松手的那刻,整个转盘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要散架般,重重晃动了两下。

    老板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接着就见那根木质的指针以一种看不清的速度,飞快转动起来。

    转啊转,转啊转……

    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十圈,二十圈,三十圈……

    几个排队的小朋友纷纷围了上来,眼睛都快看花了,终于,在转盘彻底散架前,那根指针缓缓地、缓缓地停了下来。

    天狼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它,几乎忍不住想上手扒拉。

    最后,那根指针缓缓划过画着太阳图案的那一格,停在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上。

    不动了。

    天狼愤怒地皱起了眉:“这是什么?为什么不是太阳?!不行,我要重转!”

    画糖画的爷爷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呃,这个,这个都是转到什么就做什么的,重转是要加钱的。”

    ……而且看这个客人的架势,他的转盘多半承受不住对方的重转,就算加钱,他也有点怵得慌。

    天狼身旁的楚霁笑眯眯道:“小狗多好啊,不重转了,就要小狗。我最喜欢小狗了,多可爱。”

    天狼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啧了一声后,不大乐意地说:“可我想送你一个太阳。”

    楚霁捏了捏他的小拇指,弯起眼睛问:“那这样吧,你把你转的小狗送我,我送你一个太阳,好不好?”

    天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有点不大相信地问:“你能转到太阳吗?”

    楚霁挑起眉:“要打赌吗?”

    “赌什么?”

    楚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转到了太阳,今晚你就穿上次买的那件衣服给我看,怎么样?”

    天狼耳朵瞬间烫了起来,同样小声回道:“那件衣服不是买给你穿的吗?”

    楚霁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就说你敢不敢赌吧。”

    激将法用在天狼身上,几乎是百试百灵,何况一件衣服而已,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当即一口应道:“赌就赌。”

    于是楚霁转身又付了一次钱,对画糖画的爷爷道:“老板,我想再转一次,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爷爷说着,心有余悸地看了天狼一眼,“只是你转的时候记得轻一点,可别把我的转盘给转坏咯。”

    楚霁笑了笑:“不会的,您放心。”

    转转盘这种事,估测一下距离和阻力,再控制一下力道,其实非常简单。

    楚霁抬起手,轻悠悠地拨弄了一下那根木指针,就见那根指针不快不慢地转了一圈后,稳稳停在了那个太阳图案上。

    天狼:“!”

    他弯下腰,脸几乎快贴到了转盘上,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最后不服气道:“凭什么?!你是不是对它动了什么手脚!”

    楚霁语带促狭:“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像你们那么凶,所以它比较喜欢我,更听我的话吧。”

    天狼郁闷地不吭声了。

    两个糖画很快就画好了,老板将它们一起递给了楚霁,楚霁把那个小狗的留给了自己,另一个太阳的递给了天狼:“喏,别不开心了,送你。”

    一副太阳糖画,轻而易举地哄好了闹别扭的小狗。天狼接过糖画,一股香甜的气味钻进鼻子里,他放到鼻尖嗅了嗅,问:“这个能吃吗?”

    “当然可以,”楚霁笑道,“这个就是用来吃的啊。”

    天狼又问:“那吃了以后还会有吗?”

    “会有的。”楚霁看着他说,“只要你想吃,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买。”

    “真的吗?”

    “真的。”

    天狼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

    这位老人家做的糖画甜而不腻,香香脆脆,非常好吃。

    天狼吃得满嘴都是,楚霁笑着啧了一声:“怎么真的像只小狗一样。一会儿到酒吧,去卫生间拿水洗洗。”

    天狼乖乖应了一声。两人裹在人群里,往日出酒吧的方向走了一段,拐过一个转角后,他的目光被几个正在告示栏边贴告示的人吸引了。

    他跟着人群凑了上去,指着那几张鲜红的告示问楚霁:“他们在干什么?那上面写着什么?”

    他不太认得全人类的文字,只在林晞的教导下,能勉强认出几个诊所里常用的。

    楚霁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淡了下去:“没什么,在宣传和变异种有关的事。”

    天狼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什么事?”

    楚霁默了默,忽而转过头,以一种他不是很能看得懂的目光看向他,片刻后,勾起唇角:“那上面说,如果蓄意收容变异种,一经发现,立即枪毙。”

    “枪毙?”

    天狼皱起眉,拉着楚霁走进了一条几乎没有人的小巷,低声问:“那你是……蓄意收容变异种吗?”

    楚霁看着他的眼睛,答道:“我是,我当然是。”

    “那要是我的身份被发现了,你也会被枪毙吗?”

    楚霁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会。”

    天狼眉头越皱越紧,半晌,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这里不是变异种该来的地方。”

    大概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楚霁的神情始终很平静,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才又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装得好一点,不要被发现,就没关系。”

    天狼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却问了一个让楚霁有些意外的问题:“那要是诊所救的那些变异种被发现了,师母和林晞,也一样会被枪毙吗?”

    “会的。”楚霁眼梢微挑,“不过,你已经开始在意他们了吗?”

    天狼闷声道:“……我毕竟吃了好几顿林晞做的饭了。”

    闻言,楚霁稍稍一愣后,低声笑了起来。

    他抬手揉了揉天狼的耳尖,笑道:“放心,老师留下来的人还在,有他们在背后护着,师母的诊所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行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苏恩斯应该已经到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天狼一边跟在楚霁身后往外走,一边问:“苏恩斯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吧,怎么了?”

    “那你会像对林晞那样,对他笑吗?”

    楚霁脚步一顿,正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楚霁!”

    楚霁回过头,苏恩斯顶着一头显眼的金毛,快步走了过来。刚走到楚霁面前,就习惯性地搭住了楚霁的肩膀:“我正要去酒吧等你呢,没想到就在这儿遇上你了,怎么样,那个……”

    他话没说完,突然手腕一痛,一嗓子“嗷”出了声。

    楚霁本来就想借着苏恩斯刺激一下天狼,因此对于他习惯性的搭肩搂背,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想到天狼直接一把攥住了苏恩斯的手腕,将他的手从楚霁肩上拎了起来,表情冷硬:“你就是苏恩斯?”

    “我靠我靠我靠!”苏恩斯猝不及防,被他攥得生疼,“哥们儿你谁啊,有话好好说行吗?!要不是看你一直跟楚霁走在一起,我就还手了!”

    楚霁已经猜到了天狼会说什么,但在苏恩斯面前,他并没有阻止天狼的打算,甚至还对苏恩斯的反应饶有兴趣,因此只是道:“天狼,放开他。”

    天狼放开了苏恩斯的手,盯着他深蓝色的眼睛,下一秒,冷冷说出了楚霁预想中的那句话:“我是楚霁的伴侣,我不喜欢你搂他的肩膀。”

    话音落地,就见苏恩斯一脸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的表情:“啊?你说什么?”

    天狼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恩斯愣了两秒,哈哈大笑起来:“哥们儿你开的什么玩笑,这种玩笑也敢当着楚霁的面开,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说是不是啊楚……”

    霁。

    他一边笑,一边转头看向楚霁,却见对方一脸地坦然,完全没有任何要否认的意思。

    苏恩斯见鬼似的停下了笑声,嘴巴还半张着。

    直到一路飘到酒吧门口,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以一种吃菌子中毒了的表情看向楚霁:“不是,不是,所以这是什么情况啊?这帅哥到底是谁啊?!”

    楚霁耸了耸肩,一脸看戏的表情:“就是这个情况啊,他不是告诉你了么?”

    “不是,这怎么可能啊!”苏恩斯大惊失色,“你个千年铁树上哪捡的伴侣啊,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

    楚霁风轻云淡地答道:“冰原上捡的。”

    苏恩斯整个人都裂开了。

    第一次在楚霁认识的人面前听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天狼非常高兴。

    他并不在意自己对苏恩斯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想立刻把楚霁按在墙上亲上半小时。手都抬起来了,又想起楚霁之前说过,不可以在外面搂搂抱抱,所以最后只是颇为收敛地捏了捏楚霁的指尖。

    却全都被苏恩斯收进眼底。

    苏恩斯:“……”

    他突然很后悔今天把楚霁叫出来喝酒。

    不过他睨着天狼,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且不说楚霁身边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光说他们俩现在的相处状态,虽然苏恩斯没见楚霁谈过恋爱,但也觉得,楚霁要是真的找了一个伴侣,不太应该是像现在这样。

    之后得找个机会问问清楚。

    几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走进了酒吧,路过吧台时,楚霁不动声色地那个方扫了一眼。

    吧台后,那个名叫尼洛威尔的酒吧老板依旧戴着一顶牛仔帽,安静地站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然而在看到楚霁身旁的天狼的那刻,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神情变化被楚霁分毫不落地收进眼底。

    酒吧里音乐悠扬,楚霁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他今天之所以会带天狼过来,除了想让他多一点对气泡垒的了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老板看到天狼时的反应。

    而现在看来,这位变异种酒吧老板,果然认识天狼。

    第二十八章

    大概是怕被楚霁察觉出异样,酒吧老板的目光没有在天狼身上过多停留,很快就垂下了头去。

    不过对于楚霁来说,仅凭刚才那不到两秒的反应,已经足够了。

    这个点酒吧里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因为这里夜间维持供暖,有不少人会选择在酒吧待到半夜,更有甚者会一直等到天亮才离开。

    他们三人照旧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坐下不久,老板就端着菜单走了过来。

    同上次一样,他大半张脸隐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看过来时,为整张脸平添了两分神秘:“几位客人,看看要喝点什么?”

    苏恩斯笑着打趣道:“老板今天很热情啊,我来了那么多次,很少见你这么主动地拿着菜单过来,看来还是楚指挥官的面子大。”

    老板笑了笑,没有说话。

    天狼看不懂菜单上写了什么,也不太清楚所谓的“酒吧”究竟是干什么的地方,只在来之前听楚霁说可以点一杯喝的,于是问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可以喝的?”

    老板将菜单又他面往前递了一点,手指似有若无地在菜单上扣了两下,道:“什么都有,就看客人您想喝点什么。”

    天狼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觉,转头问楚霁:“你以前来这里,都喝什么?”

    “月光幽灵。”楚霁道,“那个度数低,不容易耽误事,而且酒刚端上来的时候很漂亮,你也可以试试。”

    天狼于是对老板说:“我要跟他一样的。”

    老板却看向他,笑问道:“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酒吧吗?以前没见过您。”

    “是又怎样,”天狼掀起眼皮,略带警惕地看向他,“你们不招待新客人吗?”

    老板被他噎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死心,继续道:“怎么会,只是月光幽灵的口感偏苦,我不确定第一次尝试的客人会不会

    习惯。”

    一旁的楚霁悠悠搭上天狼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接过他的话:“那老板你推荐一下,他喝什么比较好呢?”

    老板的手指点了点菜单下方的某个名字,一错不错地看着天狼:“这个,午夜之狼。”

    天狼皱起眉:“这是什么?好喝吗?”

    楚霁却笑了起来:“老板,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午夜之狼是烈酒,我这位朋友恐怕喝不了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尖,将天狼一缕落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亲昵地问:“天狼,就点跟我一样的,好不好?”

    天狼总觉得似乎从刚才这个老板过来起,楚霁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就跟之前有了点微妙的不同,但天狼对这种亲密的语气很受用,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要这个了。”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几乎都没怎么落在酒吧老板的身上过,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对方那一闪而逝的僵硬表情。

    同样无辜受到伤害的,还有坐在他们对面的苏恩斯。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楚霁,半晌,憋出一句:“差不多得了,你手下那些士兵要是见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他们心目中高大伟岸冷淡圣洁的指挥官形象就毁了。”

    楚霁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角。

    他们三人都已经点好了喝的,老板没有再多留的理由,收起菜单,步伐诡异地走了。苏恩斯瞥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啧道:“你看,连人家老板都被你刚才的样子吓到了。”

    却在这时,一旁的天狼忽而开口,压低了声音:“楚霁,刚才那个老板,是变异种。”

    ——这也是他之前对这个老板产生警惕的原因之一。

    楚霁应了一声,对此没有任何意外:“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问天狼:“你认识他吗?或者看着他有觉得眼熟吗?”

    天狼皱眉思索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但目前为止,我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

    苏恩斯短短半个小时内,第二次接收到了大量信息,大脑再一次进入了宕机状态:“啊?你们说谁?尼洛威尔吗?”

    “嗯哼,”楚霁半是同情半是嫌弃地看向他,“军校里不是教过怎么辨别人形变异种么,你没听课?”

    其实这倒是真怪不到苏恩斯头上,毕竟从军校毕业的人这么多,能不借助仪器、一眼就认出变异种的,除了楚霁,也不剩几个了。

    而这位酒吧老板又藏得格外好,楚霁第一次走进这家酒吧时,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也难怪苏恩斯认不出来。

    “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变态。”苏恩斯吐槽了一句,又想起什么,不大确定地问,“不过你为什么问天狼认不认识他?天狼该认识吗?”

    “谈不上该不该吧。”楚霁语气淡淡,“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天狼是我从冰原上捡回来的。”

    苏恩斯再一次:“……啊?”

    他的大脑疯狂燃烧起来,直到老板端着托盘,亲自将三杯酒放上了桌面,又转身离开,才压住了眼里的震惊,咽了口口水,小声问:“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楚霁反问:“不然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可你……”

    苏恩斯原本想说,可你是气泡垒的指挥官,从冰原上捡回一个变异种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未免太过离谱。

    然而话音出口前,他却忽然想起什么,堪堪闭上了嘴。

    楚霁也没再多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今天先好好喝你的酒吧,之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苏恩斯瞟了天狼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多问。

    天狼正十分新奇地盯着面前那杯和楚霁一样的酒看,玻璃酒杯里装着蓝紫色的半透明液体,几块冰晶隐约浮动其中,在酒吧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美感。

    杯中的颜色仍在缓缓变幻,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这个紫色的是什么东西?”

    “蝶豆花水。”楚霁答道,“它原本是蓝色的,加入柠檬汁,就会变成紫色。你可以尝尝,口感很清爽。”

    天狼端起酒杯,依言喝了一口,下一秒,猛地皱起了眉:“怎么是辣的?!”

    楚霁一直在等着看他的反应,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是酒,酒就是这个味道的。”

    天狼不太喜欢地放下了杯子:“那个老板说的没错,味道果然有点苦。”

    “是有一点苦,要是喝不惯的话就不喝了。”

    天狼皱眉看着桌上的杯子,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看的东西,喝起来却是这个味道。

    他想了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个啊?”

    “我谈不上喜欢吧,苏恩斯倒的确挺喜欢的。不过对于很多人来说,酒精的确是一种很好的调剂品。能时不时地跟朋友喝上一两杯酒,就是很好的日子了。”

    天狼不解地向四周看去。

    在他们坐下后,酒吧里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人。因为二号气泡垒幸存者的迁入,中央气泡垒里的居民多了很多,也乱了很多。

    这会儿观察一圈后,天狼才发现,其他桌上也一直在断断续续传来不大的谈话声,间或伴随着一点笑声。

    天狼:“他们在聊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楚霁说,“酒里有一种叫酒精的东西,可以轻微麻痹神经。很多人工作之余,会叫上三两好友,喝上两杯,闲聊放松一下;也有人因为生活不顺,会想把自己放逐到虚假的麻痹里,以求一时的逃避与沉溺。酒吧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天狼指着对面角落里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大汉问:“就像他那样吗?”

    楚霁“嗯”了一声。

    “可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并不像沉溺在什么里。”

    对面的男人胡子拉碴,一身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脸上泛着潮红,不知道已经醉倒在这儿多久了。即便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眉头依旧紧紧拧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什么。

    苏恩斯插话道:“我认识这个人。他……他的女儿之前突然变异了,他的妻子背着所有人,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连他也没告诉。结果不久后,女儿变异的事暴露了,刻意隐瞒的妻子和变异的女儿在同一天被击毙,而男人也受到牵连,丢了工作。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他的一切,从那之后,就经常来这儿买醉。”

    他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发生了这种事,不管醒着还是醉着,都不可能不痛苦吧。”

    “为什么会这样?”天狼却突然问,“他的女儿和妻子,难道不是你们气泡垒里的人吗?我还以为只有从冰原上来的变异种会面临严酷的刑罚,为什么气泡垒里原本的居民也会?”

    “谁知道呢?”苏恩斯摊了摊手,“可能对于有的人来说,从发生变异的那一刻起,对方就跟自己不再是同类了吧。毕竟对于强大的、未知的东西,每个人心里都有本能的恐惧,人类跟变异种之间……”

    他话刚说到这儿,就被楚霁打断了:“别说了。”

    苏恩斯也想起了什么,瞬间噤了声。

    他觑着楚霁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旁的天狼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说了?人类跟变异种之间怎么样?”

    “没什么没什么。”苏恩斯揽过他的肩,握着他的手端起酒杯,“不说这些操蛋的事儿,来来来,跟我喝一个。你这酒啊,虽然刚喝下去的时候有点苦,但喝着喝着就甜了。”

    天狼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吗?”苏恩斯大言不惭,“再说了,这可是你们家楚指挥给你买的酒,你忍心就这样浪费了吗?”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天狼的心窝,于是他就被这么忽悠着喝完了一整杯酒。

    苏恩斯平日里可不敢这样灌楚霁,一时来了劲,又叫了两杯别的来。楚霁开口道:“你别把他灌醉了。”

    “怎么会,”苏恩斯摆了摆手,“我叫的两杯都是草莓甜酒,喝着跟糖水差不多。这要能醉,我把我手指剁下来给你玩。”

    半小时后。

    楚霁看着已经明显眼神游离、神志不清的天狼,面无表情地问苏恩斯:“剁哪根?”

    苏恩斯欲哭无泪:“不是,我怎么知道他看起来那么能打,结果是个一杯倒啊!草莓甜酒啊,你见过喝那玩意儿喝醉的吗?!”

    楚霁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剁?”

    苏恩斯:“。”

    苏恩斯:“不是你认真的啊?”

    楚霁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咳咳,那什么,”苏恩斯看了看喝醉了后一整个人往楚霁身上黏的天狼,又看了看神情冰冷的楚霁,脚底抹油,“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我爸让我今晚回家吃饭,先走了啊,下次约!”

    楚霁:“……”

    好在天狼虽然喝多了,但至少没有醉成一滩,还能自己站直了走路,就是看上去比平时更呆了些。

    楚霁扶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要是一会儿敢吐我身上,我就把你从城墙上扔出去。”

    天狼先是呆呆“哦”了一声,又低头在楚霁的肩膀上蹭了蹭:“你不会的,你舍不得。”

    楚霁:“……”

    别人喝多了撒酒疯,这人喝多了怎么撒娇?

    酒吧老板一直在吧台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见状,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要不是他亲耳听到楚霁叫了“天狼”那两个字,天狼那双森绿色的眼睛又太过有辨识度,他简直要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

    所以楚霁跟天狼这对冤家是怎么搞一起去的?天狼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脑子出了问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霁在酒吧老板一堆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号中,领着喝醉的天狼离开了酒吧。

    好在这会儿人造太阳已经熄灭了,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可以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丢脸的问题。

    街上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某位醉鬼打了个冷战,贴在楚霁身上,问:“楚霁你冷不冷,我用尾巴给你挡风……”

    “我不冷,”楚霁一口回绝,“把你的尾巴收好了,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俩就都不用活了。”

    “为什么?”喝醉的天狼不讲逻辑地问,“你不喜欢我的尾巴了吗?”

    “……喜欢的,”楚霁叹了口气,“但我们先回家,等回家你再把你的尾巴放出来,好吗?”

    天狼满意地又在他身上蹭了蹭:“好吧。”

    终于连哄带骗地把天狼弄回了家,楚霁闻着天狼这一身的酒气,在把他扔沙发上不管和拿湿毛巾给他擦擦中,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好在天狼全程都很配合,擦脸的时候,还知道要乖乖把眼睛闭上,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

    拾掇好天狼,楚霁把他的睡衣扔在床上,摸了摸他的头,道:“我现在要去洗澡,你先自己把衣服换了,换好后乖乖待在卧室,不要乱跑。”

    天狼听话地“嗯”了一声。

    楚霁于是转头进了卧室。

    没想到他出来的时候,就见天狼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倒确实是换了,只是……

    换的并不是睡衣,而是那件买回来后就一直塞在袋子里压箱底的情qu服。

    醉鬼并不会系绑带,楚霁估计就算他清醒着,应该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玩意儿要怎么弄,能成功把它套在身上,都是凭借着记忆里假人模特的演示。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也和那个假人模特一样,除了这么一件衣服,别的什么都没穿。

    那件衣服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领口一路开到小.腹,因为没有系绑带的原因,后背的皮肤大面积地裸.露出来。

    天狼的身材的确很好,宽腰窄背,四肢纤长,肌肉线条流畅,却又并不夸张。常年不与阳光接触的皮肤上纵横着几道不太明显的旧疤痕,和黑色的布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记得楚霁回来路上说过的话,他甚至特意变出了毛茸茸的狼耳和狼尾。

    蓬松的尾巴贴着床面微微晃着,几乎是一种赤.裸裸的勾引。

    因此,当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过来的那刻,楚霁居然破天荒地硬了。

    房间里光线橙暖,他走上前去,低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天狼抬起头,耳朵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接着站起身,回答道:“我跟你打赌,我输了。现在我在兑现我的承诺。”

    “承诺?”楚霁轻笑了一声,狭长的眼睛里波光流转。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拉住那根绑带垂下的一端,懒声道:“看来你确实是一只说话算数的乖狗狗。

    “那么现在,乖狗狗可以得到他应有的奖励了。”

    第二十九章 (补)

    第二天早上意识恢复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

    天狼下意识伸手去捞躺在身侧的人,直到手臂环上楚霁清瘦的窄腰,一片昏胀的脑海中,才逐渐浮现出和昨晚有关的记忆。

    昨天晚上,他先是跟楚霁一起去和苏恩斯喝酒,后面点的那个酒甜甜的,很好喝,他一口气喝了三四杯,然后就晕乎乎地被楚霁带回家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好像楚霁去洗澡,让他把衣服换了,他换好衣服等楚霁洗澡出来,结果楚霁却走到床边……

    亲了他?

    脑海中暧昧而潮湿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楚霁柔软而微凉的嘴唇、洗完澡后还带着潮气的发梢、颈侧洁白光滑的皮肤……

    事情发展到最后,他好像,还把楚霁按在怀里,一边接吻,一边碰了他的生殖器?

    记忆回溯到这里,天狼瞬间睁开了眼睛。

    床头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楚霁正躺在他身侧,一头柔软的黑发些微凌乱,敞开的领口处,斑驳的吻痕顺着颈侧和锁骨,一路向里延伸。

    一夜过去,天狼的头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总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他下意识伸出手,向楚霁的领口探去,下一秒,却被一把按住了。

    “干什么?”楚霁带着睡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微发哑,“怎么刚睡醒就耍流氓?”

    原来真的不是梦。

    天狼的尾巴勾住他的腰,凑上前去黏黏糊糊地在他肩膀上啃了两口,回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十分快乐地将人搂进怀里,并把一切归功到了酒的头上:“酒真是个好东西,下次我还要喝。”

    楚霁让他一句话给说笑了:“就你这酒量,还是算了吧。昨晚好在你没吐,要是吐了,我就不要你了。”

    “你不能不要我,你……”

    天狼还要再控诉什么,被楚霁打断了:“行了,没不要你。”

    他抬手在天狼手臂上胡乱拍了两下:“别折腾了,再让我睡会儿,今天要做的事还很多。”

    天狼“哦”了一声,又把楚霁往怀里扒拉了两下,心满意足地接着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阿满的手术在一天后进行,手术需要人手,而且由于条件和器械限制,手术真正进行的地方并不在诊所,而是在医疗中心那边。

    因此手术当天,诊所里只有天狼和另一个小护士在。

    小护士名叫小桔,和天狼一样,是个变异种,两年前突发变异时,被白微尘护了下来。

    她的变异物种是雪兔,或许是血脉压制,又或许是平时楚霁不在的时候,天狼看上去有些凶,她一直有点怕天狼。

    不过让她有点意外的是,今天真正和天狼独处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今天的诊所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没有病人的时候,天狼就几乎一直坐在收费台后面的椅子上发呆。

    其实就算在平时,他也不太会和除了林晞和白微尘以外的人说话,只有楚霁在的时候,他的话才会变得多一点。

    小桔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他。

    抛去那张十分出挑的脸不谈,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天狼和楚指挥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哪怕八卦的对象是楚指挥和天狼这种一看就惹不起的人,却也因此更能激发人的好奇心。

    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小桔正想试探着开口问点什么,却在这时,一个小女孩脚步匆匆地走进了诊所的大门。

    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小猫的前腿上夹着一个捕鼠夹,正在汩汩往外流着血。

    女孩的裙摆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走进诊所的第一时间,她便满脸是泪地看向门后的天狼,语气急切:“这里是医院吗?我的小猫受伤了,你们能不能救救它?”

    天狼看着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猫,挑了一下眉:“怎么搞成这样?”

    女孩回答道:“绒球不小心踩到了捉老鼠的夹子,我之前听大人说你们这里可以救命,能不能救救它?求你了,绒球是我唯一的朋友!”

    天狼没有“宠物”的概念,似乎也不太理解女孩的行为:“你是人类,它只是一只猫,也没有人类的基因,你为什么要救它?它为什么会是你唯一的朋友?”

    闻言,女孩还以为他不愿意救,一把拽住了天狼的袖子:“求你了,求你了医生,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只要你们像给人类包扎一样,帮它包扎一下伤口,把血止住就好,不然它真的会死的……”

    天狼依旧无法理解女孩的行为,但这不妨碍他想得到钱。有了钱,他就可以给楚霁买东西了。

    而且他也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对她怀里的那只猫,产生这种跨越物种的深厚感情,深厚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它。

    她们甚至连语言都无法共通。

    小桔听到这里,皱着眉走上前来,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天狼开口道:“我可以救它,跟我进来吧。”

    女孩一听这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她跟着天狼走进诊所里侧的一间治疗室,按照天狼的指令,把怀里的小猫放在了一张金属操作台上。

    小桔有些不太放心地跟了进来:“天狼,我们之前并没有过救助动物的经验……”

    “没事。”天狼不甚在意地说,“这个我会。”

    受伤的猫和受伤的狼,救起来应该都差不多。何况他之前旁观过林晞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操作看上去没什么难度。

    他先用蛮力,十分粗暴地掰开了那个卡住小猫前肢的捕鼠夹,随后面对着那个深可见骨、还在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下意识就想弯下腰去舔两下,下一秒,却猛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试图这样做时,林晞的告诫,在弯腰前堪堪止住了动作。

    接下来该怎么办来着?

    天狼回想了一番,林晞之前好像是用一种名叫“酒精”的东西,先倒在伤口上,然后在进行包扎……

    他转头问小桔:“酒精在哪里?”

    小桔立刻拿起一瓶酒精递了过去。

    酒精对伤口的刺激很大,小猫不停地发出惨叫,却一直被天狼牢牢固定在操作台上。女孩在一旁揪心地皱起了眉,一声声安抚着:“绒球不怕啊,医生在救你呢,很快就不疼了,不怕……”

    天狼偏头看了她一眼。

    清洗好伤口,接下来应该就是包扎了。

    猜测到他要用纱布,小桔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他一伸手她就把纱布递了上来。除此之外,一同被递上来的,还有一瓶白色的药粉。天狼打开盖子闻了闻,闻出了这是某种用来止血的药。

    于是他先把药粉洒到了伤口上,接着在小猫尖锐的叫喊声中,开始用纱布一圈圈给它包扎伤口。

    白色的纱布被血液浸透,很快又将浸湿的血迹盖了过去。一圈圈的缠绕中,天狼想起了在山洞里时,他帮楚霁包扎伤口时的画面。

    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两分钟后,小猫的前爪被裹成了一个厚实的粽子,上面还打着一个非常难看的死结。

    不过难看归难看,先前一直流个不停的血,总算是止住了。

    女孩感激得再一次哭了出来:“谢谢医生,谢谢你,呜呜……”

    天狼转过头看着她:“我不是医生,今天医生不在。”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天狼想了想,再次问道:“这只猫对你很重要吗?”

    “嗯……”女孩重重点了点头,“绒球是我八岁的时候,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气泡垒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养宠物了,但妈妈还是把绒球送给了我,后来妈妈去世了,就只有绒球一直陪在我身边……”

    “宠物?”天狼不解地问。

    正如女孩所说,这个年代,气泡垒里已经很少有人养宠物了,所以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也情有可原。

    尽管乍一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不过天狼刚刚才救了女孩的猫,女孩没有多想,解释道:“就是养在家里,和人作伴的小动物。”

    天狼思考了一下。

    那这么说的话,自己也是楚霁的宠物吗?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又问:“人……你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什么为什么?”女孩脸上泪痕没干,眼神有些茫然,“为什么养宠物吗?”

    “对。”

    女孩的回答不假思索:“因为小动物很可爱啊,我很喜欢。而且很多时候一个人活着,会很寂寞吧。”

    天狼再次陷入了思考。

    楚霁每天都很忙,应该是不会寂寞的。所以楚霁养他当宠物,也是因为喜欢他?

    得到这个答案,天狼肉眼可见地快乐了起来。

    女孩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ID卡,有些紧张地递给了天狼:“这是我的ID卡,我攒的所有钱都在这了……一共有157积分,够了吗?”

    上次楚霁给自己买的糖画只要二点五积分一个,居民区那家阳春面六积分一碗,加肉需要多加两积分……

    天狼算了一下,没算明白,但157积分,听起来应该是挺多的。

    他想要接过那张ID卡,一旁的小桔却眼疾手快地抢先了一步,拿过那张ID卡,笑道:“小妹妹,不用那么多的,你刷20积分就够了。”

    天狼猛地扭过头去,愤怒地瞪着她。

    小桔顶着他可怕的目光,硬着头皮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要是知道你乱收小孩的钱,楚指挥会生气的。”

    天狼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最后只好不甘心地应了一声。

    女孩刷完20积分,再次向他们表达了感谢,随后便抱着她的小猫离开了。

    天狼嗅了嗅手上沾着的血腥味,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对方刚才破涕为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高兴。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或许,就是之前听人说过的“成就感”。

    他好像有点理解林晞和白微尘为什么喜欢在诊所工作了。

    他转头问一旁的小桔:“刚才那只小猫是我救的吧?”

    小桔点头道:“是啊。”

    “那刚才的20积分,是不是也是我的?”

    “呃,这个,”小桔犹豫了一下,“也许你可以等白医生和林医生回来,问问他们?”

    天狼点了点头。

    小桔等了一会儿,看天狼应该没什么要问的了,于是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刚接好水,又听天狼突然问道:“你养过宠物吗?”

    小桔摇了摇头。

    她低头抿了口水,听到天狼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楚霁喜欢我吗?”

    下一秒,“噗”的一声,刚刚喝进去地水全都喷了出来。

    天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小桔擦了擦嘴边的水,愣了一会儿,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这个问题,我觉得你直接去问楚指挥比较好……我先去拿抹布了哈……”

    说完这句话,她就脚底抹油地溜了。天狼对她异常的反应并不在意,再次思考起了刚才那个女孩的话。

    因为喜欢和寂寞,会去饲养语言和物种都完全不通的动物,甚至付出很多的感情。

    人类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白微尘和林晞在下午的时候回了诊所,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做完手术、躺在轮椅上的阿满。

    医疗中心那边人多眼杂,阿满不方便久待,麻醉药效过了之后,就跟着转移了回来。

    好在他的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这次手术之后,他总算可以摆脱掉以前那样每天靠大量的药吊着命的日子。

    阿满的母亲不能陪着跟阿满一起去研究中心,老早就等在了诊所门口。看到阿满平安回来的那刻,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下意识上前了两步,白微尘对着她笑了一下:“放心吧,手术很成功。”

    满脸皱纹的女人原地呆滞了片刻,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白微尘的面前。

    阿满生病这么多年,她把诸天神佛都跪了一遍,最后却是地上的菩萨,救了她孩子的命。

    那双针眼斑驳、老茧遍布的手轻轻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眼看她就要往下磕头,反应过来的林晞赶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实在没必要这样。”

    阿满的母亲却只是不停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这是吃人的世道,你们,你们都是活菩萨……是你们救了阿满的命……白医生,林医生,谢谢你们,谢谢,要是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情绪十分激动,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哭,众人又劝了很久,才终于把她劝进了门。

    阿满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暂时还不方便下地走动,需要在诊所里在修养观察几天。

    阿满的母亲依旧不敢请太久的假,确认阿满手术成功后,就又要回去工作了。

    临走前,她在诊所门口,撞上了结束了一天工作后过来的楚霁。

    看到对方的那刻,二人都愣了一下。

    楚霁是来接天狼“下班”,顺便过来问问阿满的情况的。不过他倒确实没想到,会赶巧和阿满的母亲撞上。

    他之前让人去查的阿满母子的事,已经得到了结果,因此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会是那样一副反应。

    ——三年前,他刚刚继任指挥官一职时,因为心志不坚,导致了重大失误。

    那次失误,直接导致了很多士兵的死亡。

    那曾是楚霁多年的梦魇,而这件事之后被上层有意揭过,不再允许其他人提起,因此当初问起阿满的家庭情况时,阿满的母亲撒了谎——

    阿满的父亲并不是因为突发变异被处死的,而是死于三年前那场守城之战中。

    死于年轻的指挥官的一场失误之中。

    那之后,原本还算幸福的家庭失去了一根支柱,再后来,接踵而至的厄运一步步击垮了这个家。

    地下城区的喧闹与闷湿多年如同一日,诊所门口,两人的目光隔着三年的恩怨交错数秒,最后,却是楚霁率先开了口。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苍老的妇人,低声说:“当年的事,我很抱歉。阿满父亲的死,是我的错。

    “对不起。”

    闻言,女人瞳孔倏地一缩。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霁,对方的道歉和愧疚都十分真诚,并没有想象中那些高层军官的高高在上。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别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就像此刻的她站在这里,嘴唇开开合合数次,也依旧说不出一个字。

    她既说不出“没关系,当年的事不怪你”这样冠冕堂皇到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却也说不出其他刻薄恶毒的怨恨。

    毕竟她还记得,阿满之所以能及时找到肾.源,几乎全靠了楚霁。

    就这样在原地僵站了许久,她看到楚霁将一张纸片递到了自己面前,顿了顿后,再次开口:“这是我的通讯号,之后如果有什么有需要的地方,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女人接过了那张纸片,怔怔看着面前这张过分年轻的脸。

    ……三年前,他也没有比自己的阿满大多少岁。

    况且没有他,之后的三年里,变异种无数次高强度的进攻,气泡垒的城墙也不会那么固若金汤。

    漫长的沉默过去,她最终接过了那张纸片,红着眼圈看着楚霁,涩声道:“……谢谢。”-

    目送女人离开后,楚霁再走进诊所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天狼早就在诊所里等了他很久,一见到他,就小狗似的凑了上来,带着点炫耀意味地开口道:“我今天救了一只猫,我自己救的。”

    楚霁饶有兴致地问:“猫?”

    天狼把今天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给楚霁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林晞说这二十积分都是我的,等给我发工资的时候,会一起算进我的工资里。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楚霁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么厉害?”

    天狼得意地哼了一声。

    楚霁跟他一起往里走去,见了刚给病人开完药的林晞,问:“阿满的手术怎么样?”

    “很成功,”林晞答道,“那个死刑犯也已经送回去了,按照苏恩斯的说法,就算他死在监狱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楚霁应了一声。

    天狼一直黏黏糊糊地跟在他身后,还想问楚霁关于宠物的事,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最好回家再问。

    然而回家之前,楚霁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天狼一眼后,问林晞:“既然阿满的手术告一段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看看天狼的脑伤?”

    天狼一愣。

    时间过了太久,他近乎已经快忘记自己的脑伤这件事了。虽然前两天听楚霁提起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了日程。

    闻言,林晞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视线往天狼身上看了过来,略微一顿后,道:“现在就可以。”

    第三十章

    五分钟后,治疗室里。

    林晞披着白大褂,看着坐在对面的天狼,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头部是怎么受伤的吗?”

    天狼皱眉思考了一阵,摇头道:“不记得了。但事后楚霁陪我回我受伤的地方去过,在崖壁上看到了撞击流下的血痕。根据各种线索推测,应该是我在和其他几头变异种战斗的时候,头部撞到了崖壁,所以才会导致失忆。”

    林晞点了点头,在病案本上挤了两句,又问:“你刚醒过来的时候意识清醒吗?除了失忆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应该没有了吧,”天狼想了想,说,“就是受伤的地方有点疼。”

    林晞笑了笑,换了个询问的方向:“那你的名字是你自己想起来的吗?”

    天狼:“对。”

    “除了这个名字,还能不能想起什么别的?”

    “……好像没有了。当时楚霁问我的名字,这两个字也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

    林晞一边听,一边记,写完手上这两行字后,又问:“那你还记得是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吗?”

    这一次,天狼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尘封的脑海里,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一个温柔的女声缓缓响起:“……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我们的孩子,就叫天狼吧……希望他这一生都可以明亮、灼热……”

    但天狼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

    林晞没有打断他的回想,良久的沉默后,天狼低声说:“我不确定,但应该……是我的母亲吧。”

    林晞温和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后,继续问:“那关于这个名字,或者关于你的母亲,你还能想起什么别的事吗?比如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在特定的情况下叫过这个名字?”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很容易让人跟着沉静下来。然而天狼思考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嗯,好。”林晞盖上笔盖,停下了他的记录,“那先去拍个脑片看看情况吧。”

    天狼疑惑:“脑片是什么意思?怎么拍?”

    “脑片是一种检查你头颅内部情况的技术,”一旁的楚霁笑着解答道,“走吧,我带你去拍,拍过一次你就知道了。”

    以现在的技术,脑片只需要五分钟就能出结果。

    天狼从来没有想象过人类还有这么神奇的技术,先是对着拍脑片的机器研究了半天,又对着到手的片子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被楚霁领走了。

    林晞看完天狼的脑片,道:“问题不算大,只是之前脑组织受损,可能影响到了脑内的记忆细胞。我先给你开点药,小霁你平时也多跟他讲讲和冰原相关的事,多让人陪他聊聊天,带他吃点好吃的,养养脑细胞,过段时间会慢慢恢复的。”

    “好,谢谢师兄。”

    拿完林晞开的药,楚霁终于带着天狼离开了诊所。今晚他没再带天狼去吃之前那家的阳春面,而是领他去吃了另外一家的小馄饨。

    小馄饨□□弹弹,纤薄的面皮里包裹着和了土豆粉的鸡肉,在煮得发白的高汤里滚上几滚,鲜香诱人。

    天狼甚至因为吃得太急,被馄饨里溅出的汁水烫到了舌头,引来了楚霁的一番低笑。

    气泡垒内的食物全是他以前没有吃过的,每一次的新尝试,都能带来不同的惊喜。

    回去的路上,他又看到几家没有吃过的新店:浇肉汁的土豆泥、番茄汤泡饭、各种馅料的烧饼……

    天狼一一记了下来,打算等发工资后,带着楚霁一家家吃过去。

    想起工资,他又想到了那个女孩的猫,偏过头去问楚霁:“楚霁,我是你养的宠物吗?”

    楚霁弯起眼睛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天狼告诉了他女孩关于宠物的解释,楚霁想了想,说:“她说的也对,不过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宠物成为伴侣的,如果你要当我的宠物,就没法当我的伴侣了。”

    天狼于是毫不犹豫道:“那我还是不当宠物了。”

    楚霁笑了起来。

    他想起之前林晞说的话,,问天狼:“你头上之前受伤的地方,现在还会疼吗?”

    天狼摇了摇头:“不疼了。”

    “那你记得好好吃林晞给你开的药。”楚霁看着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那些围攻你的变异种又来自于哪吗?好好吃药,就能快点想起来了。”

    天狼乖巧地应了一声。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吃了林晞开给他的药,结果夜里入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似乎站在冰原之上,面前是一座极其高大的城墙,身旁无数变异种嘶吼着向前冲去。

    血腥、硝烟、火光、尸体……共同构成了梦境的主色调,黑暗与寒冷中,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

    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他忽然抬起头,向上望去。

    视线的尽头,城墙的最上方,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面前寒风呼啸,冰屑纷飞,厮杀声中,他只觉得一切都很熟悉,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想离得更近一点,于是迎着风,迎着枪林弹雨,不停地往前、往前……

    脚下的冰原不断被血迹染红,奔跑中,却见那人居高临下地抬起了手。

    下一秒,一声枪响——

    “砰!”

    天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胸腔内莫名狂跳的心脏还未平息,舌尖上仿佛还能尝到冰冷的铁腥气。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他侧过头,透过窗外一点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面前与自己只隔了一条枕缝的、楚霁的脸。

    陌生而又熟悉,漂亮而又危险。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很荒诞的错觉。

    ——仿佛睡梦中那道看不清的身影,就该长着一张这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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