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卫娇的嘴不是嘴, 是杀人的刀。
周锦川从幼时就开始伪装自己,为了自保,他也早就学会了适应周遭的一切。
他知晓卫娇的为人, 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但不消一年, 他已经意识到,卫娇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子。如今,他与卫娇如胶似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喜欢卫娇稀奇古怪的想法, 与卫娇在一起过日子, 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
故此,无论卫娇嘴上说什么, 周锦川都是面上含笑,只静静看着她。
他家阿娇, 细一看,也甚是美貌啊。
见顾远琛脸色不太好看,周锦川讪了讪,抬手拍了他的肩,笑道:“顾四, 我夫人所指,是那些渣男子,与你无关, 你大可不必绷着一张脸。”
乔宁也嗔了一眼顾远琛。
堂堂大将军,心眼子怎么比针还小?
卫娇后知后觉, 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唐突了顾远琛, 她变脸倒是极快,面露奉承笑意:“妹夫呀,今天是二姐的乔迁大喜,你怎的不高兴?”
顾远琛:“……”
呵,二姐?
堂堂顾将军自是不会认这个所谓的二姐。
乔宁无奈莞尔:“二姐,夫君他这是不好意思呢。”
顾远琛俊脸更沉。
算了。
他不跟女子计较。
“陈二公子来了!”小厮前来通传。
康元帝一死,顾远琛就向卫蛮提了意见,重新启用陈家人。程家旧部在禁卫军颇有几分分量,由陈二入职掌权,很容易平衡新旧权势更迭的矛盾。
几人朝着陈二望过去。
数月不见,此人较之从前,已是判若两人。
再没了少年风流气,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眉心紧锁,神色肃重,眼底是经历变故之后的沧桑,他看向顾远琛,这便抱拳深深一礼:“将军,少夫人。”
顾远琛颔首:“回来就好。”
乔宁吃惊于,人的变化可以如此之大。
这陈二从前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如今,倒添了几分凛然正气了。
陈二站直身子,又看了眼乔宁,但目光很快挪开,且不带一丝的轻浮,更多的是敬重。思及当初对乔宁出言不逊,他恨不能自扇几耳光。当初顾远琛揍他,是揍对了。
京都城的那帮纨绔陆陆续续登门,对周锦川那叫一个艳羡。
早知卫娇年纪轻轻就成了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富庶女子,他们当初就该早些追慕她啊。
这群人对顾远琛是敬畏,对周锦川则更多的是艳羡。
毕竟,想成为周锦川不难,倒是可以憧憬幻想一下。
但,无人能成为顾远琛。
顾家乃百年将军世家,也就出了这一个顾少将军。
“顾四,你与少夫人的故事,都在坊间传开了,有关你们的话本,已经风靡京都城。不愧是顾四,各方面皆是天赋异禀呐!”
纨绔眼睛发光,上下打量着顾远琛,崇拜之意难遮难掩。
乔宁:“……”
顾远琛:“……”
他们夫妇二人还没看过有关自己的话本子。
但直觉告诉他们,话本内容大抵正经不到哪里去。
那些民间风月话本,光是看名字,就与“雅”不沾边。
果然,夫妇二人在周府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特意翻看了那本《京都月》的话本,故事的主人公姓名改了,但仅从开篇就可以看出,的确是顾远琛与乔宁的故事。
故事内容通俗老套,却胜在极为香艳。
看到关键时候,乔宁瞠目结舌:“床、床都塌了?!”
看来,还是她太过保守内敛了。
即便她与顾远琛之前的床笫之事,如何胡天海地,也不至于弄塌了床榻。
夫妇二人对视,一个神色错愕,另一个倒是剑眉轻挑,流露出几分傲慢与野性。
顾远琛似是很愉悦:“这话本写得不错,情节跌宕起伏,尤其是细节描写,颇为出神入化,难怪会风靡京都城。”
乔宁:“……”
乔宁面颊一红,抬手在顾远琛胸膛一顿捶打。
他倒是开怀了,她今后可如何见人?!
幸好,话本中的角色,都换了名字,就算外人笃定了是她与顾远琛的故事,她一口否认便是。
顾远琛长臂搂住乔宁的后腰:“阿宁小心腹中孩儿,莫要乱动。再者,阿宁何故如此?话本中描写,都是事实,为夫的确天赋异禀。”
乔宁:“……!”
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他已是三军统帅,也即将为人父了,哪能还像从前一样风流无度?!
乔宁本想闹脾气,可一想到前世这个时候,顾远琛已是凄风苦雨,她又消了气。
或许,上苍让她重生一次,便是为了补偿她与顾远琛。
乔迁喜宴,男女席是分开而设的。
顾远琛如今是京都城的风云人物,自是不少人巴结奉承。乔宁在女席处,她身边跟着流云,还有一名女护院。
卫娇命人专门给她炖了羊乳茶。
卫娇自从得知乔宁就是兄长苦苦寻找的亲妹妹之后,便对乔宁心存愧疚。
总觉得,是她占了本属于乔宁的位置。
好在,卫娇很会说服她自己,加之,乔宁从不与她计较,姐妹二人相处融洽。
喝了几盏羊乳茶,乔宁便想去净室,流云与女护院贴身护着她。
待从净室出来,乔宁刚迈入回廊,就见三丈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人。这人也朝着她望了过来。
乔宁一愣。
陆云卿的苍老速度,让她有些吃惊。
这才多久没见,只见陆云卿的鬓角,已然生了白发。一袭竹叶纹长衫,将身型衬得更是清瘦,他的面容因为消瘦之故,五官更显立挺深邃,一双幽眸望过来,如隔着千重山水。
“少夫人,该回席上了。”女护院提醒,她是顾远琛安排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家少夫人与旧情郎有交集。
乔宁却是坦荡,径直往前走。
陆云卿见她走近,先开口:“我有话与你说。”他嗓音带着淡淡的低哑,像是担心乔宁不理会他,又忙添了一句,“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陆云卿直直凝视着乔宁,目光在她隆起小腹上掠过时,眼底的哀色与苍凉交织,但很快就被他蓄意遮掩。
他挪开视线,望向廊庑下的绿植盆栽,置于身后一只手紧握,指尖掐入手心,却不觉得疼。
乔宁始终是个体面人。
从前如此,如今还是这般。
一直都是坦坦荡荡。
她莞尔:“陆表哥,你有话不妨直说。”
陆云卿薄唇微抿,唇瓣似有些干涩,他如今官拜内阁要臣,也有二十好几了,却还是孑然一身。
他好似也没甚知己好友。
细一想,陆云卿实则是个可怜人。
他从十一二岁崭露头角,才被家族重视,后来也无亲近之交,好似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陆云卿笑意温和,他深邃的眼眸里,有一抹苦涩一闪而逝:“阿宁,有一桩事,我务必要告诉你。我从未负过你。当初前来陆府见我的人,是你的长姐。她找到了你,想说服我与你和离。当初朝中形势瞬息万变,太子一党随时会分崩离析,卫家也不方便认回你,所以,你长姐才出此下策,想先一步救你离开权利旋涡。”
陆云卿言简意赅。
他所言,是前世的事。
那日,乔宁在书房看见的女子,不是陆云卿的白月光,而是长姐!
此刻,乔宁的所有怀疑皆得到了证实。
原来,当真如此!
乔宁迷惘之际,陆云卿又说:“从前,我待你冷漠,就是因为我无意查到了你的身世,更是知晓,害死你父母,以及害你流落在外的人,是我的恩师与华相。我无颜面对你……更怕让你知道真相。”
他不能负恩师,也放不下乔宁。
只恨自己不应该暗中调查乔宁的身世。
乔宁愣神中,明白了一切。
她忽然释然一笑:“可,你明明知晓,我那么渴望至亲,你不该瞒着我的。”
话虽如此,她已经彻底放下了。仇人也都已经被灭族了。
此刻,女护院和流云皆是一头雾水,她二人当然不知道前世的事,只觉得少夫人与陆大人的谈话委实诡异。
“少夫人,该回席了。”女护院再度催促。
乔宁点头,也打算离开。
陆云卿却忽然身子一侧,挡住了乔宁的去路,他望着她时,眼底逐渐出现猩红:“阿宁,你陪伴长大,造就了我,你可以转身离开,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他从未负过她,他两世所爱皆是她。
陆云卿鲜少在外面失态。
流云与女护院当即开始防备。
乔宁摆手,让她二人无需紧张。
乔宁十分清醒,更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陆表哥,即便你不曾负我,可我也照样死了一次,你我的相处方式错了,即便错过,也都是命数。我早就已经放下,愿陆表哥也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陆云卿喉结滚动。
他这人素来克制。
也知晓自己不及顾远琛。
倘若顾远琛待乔宁不好,他大可以再抢一次。
可顾远琛待她如珍宝,他又拿什么脸去抢?!
陆云卿嗓音低哑,声线愈发低迷:“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何会选择顾远琛?”
乔宁忽然莞尔:“我会将一切告诉你,但故事太长了,我得准备一下,写成话本,再呈给你看。”
陆云卿:“……”
他看见乔宁提及顾远琛时,她眉目含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一刻,陆云卿怯弱了,给乔宁让了路,没了继续纠缠她的勇气。
***
从周府回程的路上,顾远琛的眼神一直不太对劲。
乔宁现如今是少食多餐的习惯,手里还捧着卫娇给她准备的零嘴袋子,正吃着酸枣。
顾远琛随手夺来一颗,直接抛进嘴里,狭长凤眸看人的眼神,似生了怨怼。
男人才咀嚼两下,就剑眉轻蹙,一脸嫌弃:“真酸。”
乔宁:“……”
这家伙,八成又是醋了吧。
她与陆云卿在周府见面的事,必然让他知晓了。
乔宁懒得解释什么,只说:“回府后,我要将前世你我的故事写下来,再给陆云卿过目,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她并非这辈子移情别恋,而是与顾远琛续了前缘。
陆云卿根本不知,她死后那十年,早就心悦上了顾远琛。
闻言,年轻将军态度大变:“为夫来持笔。”
乔宁:“……”
堂堂大将军,怎能写话本?
回到府上,顾远琛当真开始照做,他揽袖持笔,挥墨如雨,乔宁站在他身侧,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杜撰了不少内容。
乔宁一度哑然:“夫君,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写?你不记得前世,为何非要说,你能看见我的鬼魂?”
顾远琛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若是我看不见阿宁,那阿宁该有多孤单。”
乔宁:“……”
前世,他的确看不见她。
但她也不觉得孤单。
倒是跟在顾远琛身边,学了不少东西,见识了诸多世面,去了很多不曾去过的地方。
***
翌日,晨曦初露,旭日东升。
乔宁苏醒时,顾远琛已经将写好的话本搁置在了桌案上,他正亲手剥莲子,见乔宁醒来,唤了一声:“阿宁过来用饭,一会你我一道去陆府。”
乔宁看着搁置在案桌上的话本,稍有担忧:“夫君,你没写什么……香艳的情节吧?”
顾远琛神色难辨,只掳了袖子,给乔宁盛了一碗鸡丝瘦肉粥:“为夫与魂魄,如何香艳得起来?我又碰不到你。”
乔宁稍作缄默。
前世有些细节,她还没老实交代出来呢。
她虽是魂魄,可顾远琛会临摹她的画像,然后……
思及那些过往,乔宁面色一热,目光躲闪,往妆奁走去:“我先去洗漱。”
顾远琛见她似是故意躲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茶盏,默不作声的饮了两盏降火茶。
夫妇二人很有默契,不再提及前世是否有香艳场景。
食过早膳,这便牵手一道去了隔壁陆府。
今日并非休沐,陆云卿却在府上,他身着一件竹叶纹常服,身量颀长清瘦。
顾远琛表面上倒是装得甚是大方,递上了话本,道:“当初多谢陆大人对内人的照拂。今后,若是能有用得上我顾某的地方,陆大人直言即可。”
他想替乔宁还了恩情,如此,他们夫妇就再不欠陆云卿一分一毫,日后也就不必再有任何纠葛。
陆云卿苦涩一笑,他对乔宁那几年的照拂,算不得什么。
乔宁少时对他的爱护,才真正将他拉出了泥潭。
陆云卿昨日对乔宁说了那番话,无非是想弄个清楚明白,不然,他心中不甘。
“好。”他只淡淡应下,“寒舍比不得顾府,我就不留二位吃茶了。”
顾远琛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便牵着乔宁转身就走。
陆云卿目送夫妇二人走远,心腹魏东上前,眼眶微红:“公子!您不能再伤神了!大夫说……”
陆云卿抬手,制止魏东继续说下去:“无妨。”
他转身,身型有些佝偻,不知几时开始,那个名动京都城的探花郎已风华不再。
陆云卿不允许旁人跟着,捧着并没有装订成册的话本,独自一人去了后院。
庭院繁花盛景。
但其实,这里此前并不像现在这般花木葳蕤。
陆云卿为人缄默,很多事情不会说出来。
他提前了好几年就让人准备种植花草,就是为了等待迎娶乔宁。
女子都喜欢花花草草,他以为阿宁也会喜欢。
总之,旁的贵女可以拥有的东西,他的阿宁也不能或缺了。
陆云卿可一目十行,顾远琛所写的话本字迹有些潦草,但并不妨碍他阅读。
当他看到前世乔宁死后,魂魄还留在人世时,陆云卿的心脏仿佛被一股大力攥紧,疼得他一度以为自己不能呼吸了。
阿宁竟曾经留在了人世……
可他同意了和离,让顾远琛夺走了阿宁的牌位。
陆云卿继续往后翻阅,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有水珠落下,沾湿了字迹上的墨痕。
他忽然失笑出声:“哈哈哈……”
阿宁不是这一世移情别恋。
她前世就不喜欢他了。
早在上辈子,与她走到最后的人,就是顾远琛。
陆云卿腰身有些弯曲,似是一下直不起来了,他笑了片刻,却又忽然噤了声,目光一瞬也不瞬,不知盯着何处。
原来,阿宁的真命天子,两世皆是顾远琛。
而他,则只是阿宁少年时的一桩错误罢了。
陆云卿目光缓缓往上抬起,看向不远处的高大院墙,他与阿宁不仅仅是一墙之隔了,而是缘分从前世就断了……
他僵着未动,眼前浮现出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她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是会说话,怯生生的看着他,柔声细语的询问:“陆家表哥,你怎么了?你不舒服么?是不是疼了?”
陆云卿伸出手,手背骨节分明,试图碰触什么。
但触手所及,空无一物。
阿宁……
他疼。
他当然疼啊。
***
没过几日,顾远琛与乔宁都听闻了陆云卿辞官一事。
乔宁甚是诧异。
毕竟,陆云卿是陆家崛起的唯一希望,他如今官拜内阁要职,前途不可限量,又正当年轻,理应是在宦海展露身手的大好时机。
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顾远琛担心乔宁会多想:“为夫去问个清楚,你就莫要操心了。”
顾远琛也是无奈。
情敌过得好,他心中不痛快。
情敌要辞官归隐了,他还得烦心。
乔宁的心境坦荡,没他这么拧巴,只点头应了一声:“嗯,该不会不是夫君所写的话本刺激到了陆家表哥了吧?”
顾远琛:“……”
听听,这叫什么话?
情敌就这么脆弱,轻易就被他给刺激了?
亏得陆云卿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他是不是会被怨怼一辈子?
这厢,顾远琛单独去了一趟陆府。
见到陆云卿时,这人竟比前几天还要憔悴,尤其是一双泛着猩红的眼,仿佛凹陷了进去。
“咳咳……”陆云卿端坐在石杌上,这本该是盛暑天,可他穿着严实,唇瓣发白,几声闷咳后,掌心的帕子顺势藏了起来。
但这一幕,如何能逃得了顾远琛的眼。
“你……”
顾远琛愣是语塞。
他竟忽然盼着陆云卿长命百岁,毕竟,他可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吃醋。阿宁重情,若是陆云卿死了,阿宁定会记着他一辈子。
“陆大人,你到底怎么回事?病了为何不医治?”顾远琛走上前,抓起陆云卿的手臂,竟是骨瘦如柴,而陆云卿藏起来的帕子上,是刺目的艳红血渍。
陆云卿轻笑:“呵呵呵……顾四,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远琛在他面前落座。
情敌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面对面。
顾远琛:“你说。”
陆云卿看着他:“我两世都瞧不上你。但两世都输给了你。如今看来,的确是你胜了我一筹,我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输了。我就要死了,是不治之症。”
顾远琛:“……!”
情敌真要死了?
顾远琛高兴不起来:“你是故意的?你若是死在这个年纪,阿宁定会记着你一生。等到我老去,她还会记着你如今的模样。陆云卿,你可真够奸诈!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今日就入宫给你请御医。”
陆云卿一愣,旋即又笑:“顾四,你这人其实不坏,骨子里是一腔赤子之心。阿宁心悦你,也实属正常。你不要再为了我费心了,我本就是胎里带疾,药石枉治,这条命拖得越久,越是遭罪。如今阿宁得了好归宿,我心中亦无牵挂。”
“我会对外宣称,要外出远游。你莫要告诉阿宁,我命不久矣,全当……我还活在世上。”
顾远琛:“……”
这好像是最好的法子了。
阿宁现在怀着孩子,自是不能受一丁点的刺激。
至于将来,只要阿宁不问起,他也绝不会告诉阿宁,陆云卿已经死了。
缄默片刻,顾远琛还是应下了:“好。”
他还想说什么,但忽然又觉之,言辞好似没甚意义。
“你几时出发?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别多想,我无非是替阿宁还你当初的庇佑之恩。”
顾远琛从未想过,他的情敌会英年早逝。
扪心自问,陆云卿的存在,的确曾让他自卑过,但他不会使些卑劣手段弄死情敌。
陆云卿又闷咳了几声:“顾四,你是个有趣的人,阿宁嫁给你,理应过得极好,你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我明日就启程离京。对了,顾四,若是你对阿宁不好,我就化作厉鬼回来找你。如今,你应该相信,魂魄是真实存在的。”
顾远琛:“……”要死了还威胁他?!
第九十二章
顾远琛从陆府归来, 乔宁就在庭院的凉亭下等他。
乔宁一边吃着已剥好的莲子,一边抬眸望向男人:“陆表哥如何了?听闻是告了病假,那又为何要辞官?”
顾远琛立于亭台, 负手而立,置于身后的那只手, 松口又握紧。
他咧嘴一笑,脸上没有任何哀色:“你那陆表哥,要外出远游去呢, 他可真是潇洒。”
闻言,乔宁不疑有他:“那倒是极好, 陆表哥这些年太苦了, 官场沉浮,未必适合所有人。”
陆云卿有那个实力, 但不代表他喜欢纵横庙堂。
乔宁其实很清楚,陆云卿之所以一步步往上爬, 也是逼不得已。若非他少时崭露头角,他与陆夫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陆家不会养一个有病的闲人。
陆云卿出生带疾,让陆家颜面无存,他的存在对陆大爷而言就是一种耻辱。
所以,在陆云卿年少时, 他受尽白眼屈辱。还要忍受旁人无法承认的病痛。
如今,陆云卿要去远游,乔宁发自内心祝贺他。
顾远琛笑了笑, 在乔宁对面的石杌上落座,继续给她剥莲子, 他纤长睫毛低垂,敛了眸中一切异色。在乔宁面前一惯话多的他, 此刻,罕见失语。
***
次日,晌午过后,陆云卿在郊外的农庄入住。
他的身子骨,已经无法支撑他走太远的路。
魏东简单的归置好了一切,眼眶有些红肿,强行压制住了情绪:“大公子,都准备好了,府中人也都以为您远游去了,有您留下的那些护院与银钱,足可保证大夫人一生无虞。”
陆云卿立于庭院,他看着的篱笆,花木葱翠葳蕤,浮光正好。
他忽然笑了。
此生已无任何夙愿,也没有不甘了。
他在意的人,都安置的极好,他也能安心离开。
这人世,他来了两趟,好似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地方。只要母亲与阿宁皆安,他已无所求。
“咳咳……”陆云卿又是一阵闷咳,他一袭素布白衣,提前给自己穿上了寿衣。
这时,不远处的乡道传来动静,主仆二人望过去,只见一辆青帷马车疾驰而来,这本是一辆极为寻常的马车,而让人诧异的是,拉车的马,竟是一匹乌骓。
这可是价值不菲的战马,唯有军中将领才有资格拥有的坐骑。
魏东指向不远处:“大公子,您快看!”
陆云卿眉心紧蹙。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农庄外面,顾远琛掀开车帘,随即,乔宁挂了泪痕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陆云卿心尖一颤,立刻怒视顾远琛。
顾远琛无视情敌的怒意,搀扶着乔宁下了马车,夫妇二人一道走了过来。
乔宁身怀六甲,但行动倒是迅速,这大概就是习武的好处,让她比此前更为康健了。
“陆表哥!”乔宁哽咽。
顾远琛长臂揽着乔宁后腰,望向陆云卿:“实在抱歉,我要食言了,我不能骗阿宁。倘若不让她见你,将来她定会恨我。”
陆云卿一度无奈:“……”
这个纨绔,最后关头了,还坏他的事!
他当然不想让阿宁知道,他就要死了。
陆云卿看着眼眶微湿的乔宁,有些歉意,也有欣慰。
阿宁两世都选择了顾远琛,可她也是在意自己的,即便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但至少……她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陆云卿轻叹,像从前一样,抬手摸了她的发心:“阿宁不哭,人都会死,只是,你陆表哥要先行一步,咳咳咳……”
说着,陆云卿又是一阵闷咳,因着刻意压制,他身子骨轻颤。
“陆表哥!”乔宁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才几日未见,她只觉得陆云卿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人已经熬到了强弩之末。
乔宁上前,双手握住了陆云卿的胳膊。
顾远琛看得真切,他微抿唇,也搀扶住了陆云卿,夫妇二人一左一右,“困”住了陆云卿。
顾远琛也唤了一声:“表哥,实在受不住,还是回屋吧。”
陆云卿:“……”
他是万没想到,此生还能听见顾远琛这厮喊他表哥。
这一点,他是远不及顾远琛的。
这家伙能屈能伸,他的情态始终是变化的,不像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始终不懂变通。所以,才导致前世与阿宁错过。
陆云卿边咳边笑,身子佝偻,已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直。
“你、你们两个啊……”很相配。
陆云卿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身子骨一晃,整个人跌倒下去。
顾远琛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
魏东上前:“大公子!”
乔宁已泣不成声。她虽对陆云卿已没了男女之情,可这人也是她少时的一抹光啊。她亲眼看着陆云卿被抬入屋子,双手捂唇,心里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陆云卿被安置在榻上。
顾远琛、乔宁,以及魏东都守着他。
到了这一刻,陆云卿释然一笑:“我还以为……此生会孤独的一人离开。”
顾远琛抬手抹了把脸:“表哥,还是少说话,好生养着吧。”
陆云卿摇头:“没时间了……对了,我的身后事,万不要张扬,不能让我母亲知晓,你们将我火花,骨灰撒入江河。生前无法流连山河,死后望能如愿。”
都这个时候了,顾远琛与乔宁自是事事皆应下。
陆云卿看向乔宁,苍白的唇微微扬起,他的目光温和,如从前一般无二:“阿宁别哭,陆表哥见不得你哭。”
乔宁连连点头,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她昨日才获知陆云卿病了,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陆云卿又笑:“小阿宁,表哥要走了,此生勿念。”
他也不求来世。
这人间太苦了,唯一的光也成了旁人的妻,他当真没有任何眷恋。
陆云卿眸光逐渐开始涣散,他唇角笑意更甚,他看见浮光之中,一梳着双丫髻正朝着他招手。陆云卿伸出手,试图去碰触。那是幼时的小阿宁,他永远记着她的模样。
“表哥——”
乔宁一声哭唤。
陆云卿的手落下,双眸逐渐合上,薄唇含笑。
走得十分安详。
顾远琛抱住了乔宁,担心她悲切过度。
魏东跪地,朝着陆云卿磕了三个响头:“大公子,您……走好!”
外面日头依旧炫灿,庭院中花木芬芳,有一只黑色蝴蝶停留在花卉上,好片刻过后,才展翅飞开。
***
顾远琛与乔宁处理了陆云卿的身后事,于三日后才回到镇国公府。
乔宁去隔壁陆府看望了陆夫人。
陆夫人果然一无所知,还以为儿子过几年就会归来。
乔宁不敢多言,只留下一些滋补身子的东西,这便告辞离开。
陆表哥走了,她一定会好生照拂陆夫人,幸好两家比邻而居,她可以随时顾得上。
接下来几日,乔宁一度消沉。
而就在半月后,顾远琛愈发焦灼时,乔宁却又逐渐恢复了精神,除却隔三差五去陆府串门之外,也会邀了卫娇吃茶。
这一天,日落黄昏,残阳如血。
乔宁倚着水榭下的美人靠,正喂着水里的锦鲤。
顾远琛一回府,就过来寻她。
他对流云几人使了眼色。
流云会意,拉着小丫鬟就走,姑爷与小姐独处时,旁人当真不宜留下来。
乔宁还在发呆,压根就没留意到顾远琛。
如此,顾远琛便更是心中不安。
阿宁是他的妻子,可他如何能与一个死人相比?死了的人,反而成了永恒的念想。
顾远琛走上前,先是用手轻轻搭在了乔宁肩头,免得突然开口,会吓着她。
乔宁回过头,一脸茫然:“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长姐宣你入宫,是有何要事?”
顾远琛随口答了几句。
眼下,正是朝中权利更迭的时候,各方势力自是风起云涌。
但顾远琛并不是很在意。
庙堂之上的人斗来斗去,也影响不到顾家的地位。
卫蛮十分精明,不像渣帝。她太清楚顾家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朝中纷争不休,她也不会让顾家受到一丝的撼动。
顾远琛顾左右而言其他,凝视着乔宁潋滟的桃花眼:“阿宁,你……还伤心么?”
乔宁明白他的意思,莞尔:“我还好。人都会死,不是么?”
顾远琛在乔宁身侧坐下,也拾了一把鱼食,洒向水中肥胖的彩色锦鲤,又问:“那你会想他么?”
乔宁斜睨了一眼顾远琛。
䧇璍
“我当然偶会记起他。夫君,你不用顾虑我是否记着他。我心悦你,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陆表哥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人。就好比,你与二姐夫周锦川的关系。”
“不要怀疑我的对你的感情,可好?”
“再说了,你不也一直记着陆表哥么?”
“你我都会记着他的。”
顾远琛蓦的释然了,他咧嘴一笑:“我家阿宁,比我聪明。”
乔宁故意挑衅他:“那还是自然,我比你多活了一世呢。”
顾远琛:“……”
他倒是很想记起前世种种,奈何,上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
迟青云奉旨入京。
她换回了女子身份,此次入京,不仅换回了女装,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因着生育之故,身子骨比此前丰腴了不少,若说是前凸后翘,也不为过。
她从前是个清瘦男子,这回突然变成了曼妙女子,着实让人大为吃惊。尤其是沈浪与崔墨初二人。
他们三个皆是藩王世子,从前算是同命相连。
此前是三位患难兄弟,眼下,迟青云突然变成女子,怎叫人可以一下适应?!
“你、你……这、这是哪来的孩子?!”
“这孩子是迟兄所生?”
“你当真是迟兄?!”
沈浪与崔墨初呆若木鸡。
又见堂堂战神殿下,直接走向迟青云,将人直接揽入怀中,他二人更是瞠目结舌。
“你们两个……竟是真的!”
这二人的事,当初在京都城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所谓断袖之谊是假,暗度陈仓才是真的啊!
卫靖相思成疾,抱着迟青云母子二人,不舍得松开,全然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阿云,辛苦你了……”
卫靖松开时,眼眶微红。
迟青云:“……”
他竟然……哭了?
就这么想她么?
迟青云立刻挤出几滴眼泪,她若是不配合,总觉之,自己是个诓骗纯情男子的渣女啊。
婴孩还不会说话,嘴里只会支支吾吾,一双眸子晶亮,脸蛋浑圆可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卫靖接过孩子,蹭了蹭婴孩的面颊,动作温柔。
铮铮汉子,在妻儿面前,褪去了一切肃重,满目柔情。
“走吧,回家。”卫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迟青云上马车。
沈浪与崔墨初二人僵在当场,看来,他二人今日是白来了一趟城门口,人家迟青云根本不需要他二人前来接应。
这时,沈浪与崔墨初二人鬼使神差的对视了一眼,互相打量过后,几乎异口同声:“说,你是男是女?!”
“……”
“我是男子,如假包换!你休要打我主意!”
“彼此彼此!”
有了迟青云变成女子的“前车之鉴”,沈浪与崔墨初,竟然隐隐盼着对方也是女扮男装。
***
安定公府,老太君早已命人侯在巷子里。
见卫靖接回了迟青云母子,管家立刻点燃炮竹,一时间,巷子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老太君亲自上前抱起了婴孩:“快让老身看看重孙子!”
小婴孩似是什么都懂,在老太君怀里咯咯的大笑,他甚是胆大,不认生,也不害怕炮竹。
老太君看清楚这孩子的下一瞬,就能笃定,卫家的后生,必定有出息。
卫靖的心思压根不在儿子身上,拉着迟青云就往后宅走。
这几个月,卫家重新修葺了婚房,便是为了等待这一日。
将迟青云抵在门扉上那一瞬,卫靖的一腔相思瞬间爆发,他抵着迟青云的腰身,将她完全掌控,俯身哑声问道:“阿云,你可有想我?”
迟青云呆了一呆,不敢说实话。
她果然诓骗了一位大情种啊。
这阵子,她一门心思扑在了朝中局势,以及孩子身上。并没有太想念卫靖。
她是个渣女!
原本,迟青云以为,她与卫靖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眼下看来,卫靖动情了。
迟青云并不能笃定自己的心思,她只知晓,卫靖是她的最佳人选,也是她孩子的父亲。并且,她也不会心悦上旁的男子。
她这样的女子,从小就活得如履薄冰,一切算计都是为了生存,她很难判定自己的内心所想。
以免被看穿心思,迟青云二话不说,直接垫起脚,赌上了卫靖的唇。
是以,二人小别胜新欢,自是一番干柴烈火。
卫靖用实际行动表明心意。
迟青云只能堪堪受着。
卫靖情难自控之时,忽然捏住迟青云的下巴,嗓音低低哑哑,又问:“阿云,你还没说,你到底想没想我?”
“想、想……”
她当然得说自己想他啊。
迟青云甚至觉得,倘若自己今后变了心,会遭卫靖五马分尸……
***
皇宫,卫蛮的肚子终于开始发作了。
整个太医院都在殿外静等传召。
朝中肱骨大臣们也纷纷入宫,皆侯在了殿外。
卫蛮这一胎,太过重要,决定了王朝的接替者。
若是皇子,那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可倘若是女孩儿,就怕萧氏宗族的人,会想方设法闹事。
入宫众人都在盼着新帝的诞生。
然而,卫蛮却一心盼着女儿。
她心里很清楚,她想让女子的地位得到提升,光靠着她一人是不够的,必需得有一位女帝横空出世。
否则,那些所谓的尊重女子之说,都只是枉谈。
穆枫眠在屏风外面来回走动,甚是焦灼。
好在,卫蛮身子骨一直康健,又常年习武,服用了催生汤药后,生产过程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一声嘹亮哭声传出内殿,大宫女走出殿外,报喜:“是一位皇太女!”
皇太女……
众人面面相觑。
皇太女这个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唤出来的。
历朝历代皆无女子当政的先例啊!
众位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愈发不能认定“皇太女”一说。
这时,穆枫眠抱着明黄色襁褓走出了寝殿,他双手捧着襁褓,神色虔诚,且郑重:“皇太女在此,众大臣还不快给新君行礼!”
卫蛮的派系,自是纷纷跪地,叩拜新君。
中立派只观望,并不表态。
固执一派当场表明不安。
“自古男尊女卑,阴阳有序,若是立了皇太女,岂不是乱了纲礼?!恕本官不能认同皇太女!”
这大臣话音一落,便有持剑禁卫军围困上来。
卫蛮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无论是麒麟卫,亦或是禁卫军,皆已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陷入困境。
至少,在女儿没有真正掌权之前,她这个当母亲的,会竭尽所能替她铲平一切阻碍。
“新君在此,无人能比皇太女更加名正言顺,诸位大臣若有异议,可等到太妃出了月子,再庭议也不迟!”
禁卫军已经拔剑,固执一派哪里敢轻易当场造次?
眼下,唯有暂且平息。
卫靖与老太君闻讯入宫。
卫蛮恢复的极快,这才生产半日,精神头已经恢复大半。
她倚靠着明黄色大迎枕,眸光柔和的看着身侧的摇篮。
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
内殿无旁人,卫蛮直接言明自己的心思。
“祖母,从幼时起,我就听您提及了不少巾帼英雄的事迹,孙女时常觉得,这世间,女子的实力被大大压制了。孙女并非想创造女儿国,无非只是想让女子的地位有所提升。”
“只要这个孩子当上女帝,在今后漫长的数十年期间,便会有不少出色的女子名动天下。”
“女子不仅可以安居后宅,她们也能出人头地。”
卫蛮一言至此,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看向卫靖:“二弟,你这个舅舅,可一定要全力扶持她。”
卫靖点头,他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也从不会瞧不起女子。祖母、母亲、长姐,以及迟青云,还有阿宁,皆是他敬重的女子。
他也认为,女子除却生育孩子,还能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帝位是能者具之,是男是女没甚区别。
他知晓卫蛮的夙愿,也明白她这样做的意图。
“好。”卫靖应下,看着摇篮里的皇太女,深深作了一揖,“臣,一定全力效忠女君!”
第九十三章
得知皇太女平安出生, 皇宫也一切太平,乔宁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去。
她知道, 长姐是有大抱负的人。
原本,她很想入宫陪伴长姐生产, 但按着民间习俗,有孕的妇人不能挨近产房,顾远琛不允许她入宫, 理由也甚是充分:“你在家好生待着,不要给你长姐添麻烦, 便是最你长姐最大的助力。”
卫太妃也不是寻常女子, 区区生产的难关,绝对难不倒她。
这厢, 得知宫廷消息,乔宁俯视着自己的小腹:“太好了, 长姐生了一个皇太女,我也想生一个女孩儿。我的女儿,得像她的姨娘那般。”
顾远琛正剥着荔枝的手一顿。
“阿宁,咱们的女儿需得……”
他忽然僵住。
他既不想让女儿太过软弱,但也不能太过彪悍, 他凝视了几眼乔宁:“像阿宁最好。”
他错过了乔宁幼时的光景,更是心疼乔宁从前在外流落了两年。
顾远琛时常在想,倘若一开始, 他就将乔宁从街头接回来当童养媳,那该多好。
乔宁被塞了一颗沁甜荔枝, 吐词不清:“可我还是太弱了,我希望我的女儿将来可以上战场。”
顾远琛俊脸一沉:“那不成!顾家的男子又不是废物, 用不着女子上战场!我的女儿……可以肆意妄为,活成她二姨母那般即可。”
乔宁眨眨眼:“可她二姨,只会写风月话本子。”
顾远琛:“……”
夫妇二人忽然犯难。
明明孩子还没出生,亦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儿,他二人却已是焦虑万分。
流云笑着迈入屋子,递上了鎏金大红的请帖。
“小姐、姑爷,乔家的大公子要成婚了呢。”
闻言,顾远琛眸色微滞。
乔宁甚是欢喜:“太好了,乔家兄长总算是要成婚了,我那嫂嫂,可是袁家大小姐?”
流云点头:“袁家小姐三年丧期结束了,正是袁大小姐呢。”
乔宁接过帖子,翻开后细细看了看,嘀咕说:“我出阁那会,兄长都哭了,可见有多舍不下我。”
她一脸笑意,以为乔宏毅当真视她如亲妹。
顾远琛敛了眸中一切异色。
他是男子,最能看懂一个男子的心思。
乔宏毅心悦之人究竟是谁,他看得一清二楚。
想来,乔宏毅也委实没有其他法子,又斗不过自己,还得顾及着乔家的颜面,遂只能对乔宁放手。
如此也好!
省得撕破脸皮。
顾远琛握住了乔宁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乔宁意识到不对劲。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顾远琛只笑了笑,那双深邃幽眸仿佛时时刻刻凝视着乔宁。
乔宁太熟悉这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乔宁错愕。
顾远琛是个醋缸,所以,他每次吃醋是怎样的表情,乔宁都一清二楚。
顾远琛但笑不语,甚至不言明事实。
他才不会让乔宁知晓,乔宏毅对她的心思可算不得清白。
顾远琛岔开话题:“我定给乔家大公子准备一份厚礼。”
他此前就调查过乔府。
除却陶氏后来对乔宁不太好之外,乔家几人还算良善。这也是为何顾远琛放过了乔家的缘故。甚至于,贾清与乔婳的事,也未曾牵连到乔家,以及贾家。
贾清手刃了康元帝,他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明,若非是顾远琛让卫蛮网开一面,贾家一定会遭殃。
毕竟,贾清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背锅之人。
他对康元帝下手,且是情杀。如此,康元帝之死,牵扯不到旁人身上。
虽说,如今康元帝彻底沦为不齿之徒,但乔、贾两家也差点被连累到万劫不复。
乔宁也没多想:“好啊,那就劳烦夫君了。”
乔宁打了个哈欠,一双桃花眼更是潋滟,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孕的缘故,她较之之前更为风韵妩媚,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眼梢隐有几分媚态,粉唇一张一合,惹人无端遐想。
顾远琛捏着乔宁的手,忽然又紧了几分,嗓音顿时喑哑:“阿宁……”
乔宁愣了愣:“嗯?夫君?”
下一刻,乔宁看见顾远琛滚动的喉结,她这才猛然惊觉:“你……哼!你怎好意思?!昨晚不是已经……现在是白日,你当真好意思?”
顾远琛被她点破,脸皮更厚,看了一眼流云。
在顾家待的时间久了,流云一下就能明白姑爷的眼神,转头就走,她抿唇窃笑:“奴婢这就退下。”
流云在外面合上房门,很快就听见自家小姐的惊呼声。
她窃笑之余,忽然在想……
小姐腹中的孩子,将来该不会也是一个纨绔吧?
若是男纨绔倒还好。
可倘若是个女纨绔……
唔,京都城该有多少贵公子会心碎啊。
***
转瞬,到了乔宏毅大婚的日子。
顾远琛陪同乔宁登门,他的确出手阔绰,给乔宏毅准备了一份大礼。
迎亲的队伍已经接到了新娘子,乔宏毅稍稍得空,这便亲自上前招待顾远琛夫妇。
乔宏毅生得俊美,身段颀长挺拔,一袭大红色吉服,衬得容貌更是丰神俊朗。乔宁打小就跟在乔宏毅屁股后面转悠,如今,依旧将他视作兄长,自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大哥,你今日可真好看!”
乔宁笑靥如花,乔宏毅目光为滞,本想上前抱一下妹妹,但在意识到顾远琛冷凝的目光时,他又堪堪止了脚步,略显客气,道:“顾少夫人真会贫嘴。”
乔宁只顾着欢喜,没有留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之战。
顾远琛笑意大方:“大哥,我与阿宁,一道恭贺你大婚之喜。”
顾远琛今时今日的地位,便是内阁大臣也不敢与他置喙,乔宏毅笑了笑:“多谢妹夫。”
他置于广袖中的手握了握,目送着顾远琛夫妇入席,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才释然一笑。
阿宁嫁给顾远琛,是她极好的归宿。
乔宏毅曾经的确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回想,是他太过狭隘了。
他喜欢阿宁,自是盼着她此生可以安宁顺遂。
乔家老太太亲自过来见乔宁,见她小腹隆起的弧度,大抵能猜出临盆的日子,老人家拉着乔宁的手,说了好一番话。
乔老太太见顾远琛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乔宁,不免觉之好笑:“顾少将军,阿宁来到乔府,等同于回了家,你何必如此盯着?”
顾远琛本该去前院,与今日登门的宾客寒暄,他如今是大殷勋贵,想巴结他的人比比皆是。
但顾远琛却无暇分心。
“老人家,阿宁月份大了,我哪能放心。”顾远琛对待长者,还算客客气气。
乔老太太闻言,愣是被逗笑了,她今日开怀,饮了几盏梅子酒,话也多了起来,指向顾远琛。
“老身之前根本瞧不上你这小子。谁能猜到,你竟这般宠妻。当初,你也就一张脸生得好看,把我们阿宁迷得神魂颠倒,非你不嫁。”
“好在,你小子争气,成了大殷的英雄,也对阿宁足够呵护,我老婆子才算放心。”
“当初啊,是老身看走眼了,你可以称得上是阿宁的良人。”
乔宁抿唇窃笑,眼梢带媚。
彼时,夫君的确是个风流纨绔啊。
顾远琛如今是有身份的人,在外头十分郑重拘谨,颔首道:“谁让我娶了阿宁呢,我是阿宁的丈夫,自然要上进。”
一屋子的女眷被逗得喜笑颜开,越看顾远琛,愈发觉得如斯俊美。
更有胆大的妇人,向顾远琛索要花押。
顾远琛倒也大方,直接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数个名字,给在场妇人,一人一份花押。
毕竟,只有名动天下的人,才会被人索要花押啊。
故此,顾远琛颇为大方,毫不吝啬,写花押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开席,顾远琛才与乔宁分开,因着男女席是分开而设。顾远琛自己虽去了男席处,还是让流云以及女护院,时刻守着乔宁。
乔家二房的两位堂姐,如今对乔宁那叫一个客客气气,生怕惹了她不悦,与从前态度截然不同了。
“四妹妹真是好福气,全京都城也没人像顾少将军那般会疼人呢。”
乔宁内心暗笑。
当初,夫君可是人人都瞧不起的泥潭中的渣子呀。
“可不是嘛,四妹妹天生好命,不像三妹……”
两位堂姐欲言又止。
乔婳是府上不可提及的人。
陶氏到现在还是疯疯癫癫,见人就唤乔婳。
乔婳在宫里到底干了什么破事,乔府也有所耳闻。
如今,乔府上下只庆幸,当初渣帝没有对乔家下手,不然,整个乔府的人,都会无一生还。
乔宁只淡淡笑过。
她也对乔婳只字不提。
前世,她死于乔婳之手。
她死后,顾远琛才彻底抛开了世间的三纲五常,前去陆家闹事,又强行娶走她的牌位。
乔宁心里很清楚,倘若前世她没死,顾远琛大概不会迈出那一步。
如此,她也不会知晓顾远琛对自己的心思。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天意。
至于乔婳,乔宁并不憎恨。她只觉得乔婳也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坎,是来渡她的。
顾远琛今日没饮酒,他潦草的食了午膳,这又来女席处寻乔宁。
女眷们见了他,都暗暗搓搓的打量,还有几名大胆的贵女,故意从他面前路过。
要知道,世家高门子弟,纳妾是寻常事。
女儿家对年轻的大将军,自然有与生俱来的倾慕之情。
乔宁将一切看在眼里,斜睨了一眼顾远琛。
顾远琛接收到小妻子的眼神暗示,他自己也很无辜,附耳低语:“阿宁,我又没招惹她们,是她们非要盯着我看。”
乔宁又瞪他:“谁让你生得好看。不过,幸亏我下手足够早。”
顾远琛不置可否:“阿宁说的事,幸好你早早对下了手。”一言至此,顾远琛觉得这话不妥,立刻又改了措辞,“即便阿宁不下手,我也看不上旁人。我静等阿宁对我下手。”
乔宁:“……”
夫君如此一言,她竟无话可说了。
“你……你贫嘴。”
“为夫只对你贫嘴。”
乔宁望着天,翻了个白眼。
其实,到了今日她都不太明白,她到底哪里吸引这油腔滑调的纨绔了。
两人去向乔老太太辞行,顾远琛本打算带着乔宁去逛集市。乔宁临盆在即,这阵子,顾远琛会故意领着她四处走动,届时方便生产。
而就在上马车之际,乔宁忽然止步,她握着顾远琛的手,猛地一紧。
顾远琛倒是反应快,立刻问道:“可是肚子有反应了?”
为了等待生产那一刻,顾远琛已经演练了数次,也翻阅过不少书籍,他都怀疑自己已经学会接生了。
乔宁方才也只是肚子有些抽痛,这又没了反应,她模棱两可:“我也不清楚。”
顾远琛:“……我明白了,这就是发作之前的症状,错不了的!立刻回府,再服用催生汤药。生产万不可拖延时辰!越快越好。”
乔宁被抱上了马车,顾远琛吩咐茂生赶路。
流云几人受顾远琛影响,也焦急起来。
这厢,乔宁刚回到镇国公府,府上诸人仿佛都得了吩咐,一应开始准备起来。
苏容与顾行舟赶来,二人止步于产房外,见顾远琛拉回走动,苏容劝了一句:“老四,你别急,这才刚发作呢。”
顾远琛一声爆喝:“废话!我如何能不急!那里面是我的妻儿!”
苏容:“……”
顾行舟:“……”
这个老四,从前最是不着调,如今倒最是顾及他的小家庭。
老国公爷也闻讯而来,他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上过战场,杀戮诸多的人,总担心会影响了子嗣气运。
顾远琛想要进产房,可被乔宁警告过,他刚迈上台阶,又退了几步。
阿宁早就警告过他,不允许他踏足产房。
可他听着阿宁在产房撕心裂肺,他当真无法平复心境。
“啊——”
乔宁一声惨叫传出,顾远琛僵住。
此时时刻,四个孩子的宏伟计划,被他毫不犹豫的取消了。
他忽然觉得,生四个孩子,会不会太过残忍?
他自己倒是没付出多少,忍受怀胎之苦、生育之痛的人,都不是他,而是阿宁。
“不生了、不生了……”
顾远琛在院中来回踱步,嘴里絮絮叨叨。
老国公爷、顾行舟,以及苏容,便就这么看着他晃来晃去。
苏容是女子,她先一步忍不住:“我进去看看。”
苏容见到乔宁时,这才觉得,自己低估了儿媳妇的忍耐性。
只见乔宁一手握着流云的手,另一只手揪紧了床栏,虽是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眼神极为坚毅。
“好孩子,你可还行?”苏容上前,真想替儿媳妇出一把力,这娇娇滴滴的儿媳,她心疼都来不及。
乔宁摇头:“我没事!我、我……没事!啊——”
催生汤药的加持,让这个孩子来得格外快。
乔宁的吐纳之法,还是顾远琛所教。
不得不说,顾远琛是一个好先生,关键时候,他所授的法子,派上了用场。
又是几方轮回的疼痛过后,婴孩的啼哭声响彻产房。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康健的孩子。
稳婆将孩子稍作清理,这便用了襁褓包裹好,递到苏容与乔宁面前,笑道:“恭喜国公夫人,恭喜少夫人,是一位小公子呢。”
乔宁此刻浑身心放松,所有痛楚消失殆尽,只要是她自己的孩子,她都喜欢。
苏容亦然。
顾远琛跑进产房,却是没看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一眼,直奔乔宁,两人四目相对,顿了顿,他才轻声说:“是不是很疼?”
乔宁莞尔:“也还好。”
顾远琛不信,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发誓:“你只管生下他,日后的养育,皆有我来,绝不会让你操心半分。”
若是可以,他真想替乔宁承受生育之痛。
他倒是不怕疼。
只可惜,他是男子,没法生育孩子。
所以,唯有在养育之事上,费些心思。
乔宁被流云喂了几口参汤,精神还算好,她看着皱巴巴的小团子,有些担心:“夫君可万不能把他教成了纨绔。”
顾远琛一噎:“……”
苏容笑道:“孩子大多带有天性,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性情也大不相同。倘若这个孩子当真是纨绔,你们两个也只能受着。”
顾远琛皱眉:“他敢?!我定揍死他!”
小包子似是感觉到了自己父亲的严厉,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一哭,小脸更是皱巴巴、红彤彤,完全瞧不出像谁。
乔宁:“……”
她怎感觉,这父子两天生不和呢。
第九十四章
乔宁生产之前, 小腹一直在涂抹一种神秘药膏,可以让肌肤保持细腻白皙。
她生产过后,顾远琛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味药膏子, 每晚给她擦拭,再加上内力辅佐, 让乔宁恢复的极快。
不到一个月,她就能正常下榻来回走动。
“古籍上说了,这坐月子并非每日躺着, 偶尔下榻行走,对身子康复更有利。”
顾远琛说得头头是道, 在女子生产一事上真是博学。
他还学了一些产妇应当练习的动作, 手把手的教授乔宁。
这一日,小包子刚被乳娘抱走不久, 顾远琛正带着乔宁打太极,乔宁自己甚是懒惰, 但顾远琛却是积极得很,将“坐月子”当成了他自己的任务。可没过多久,乔宁就僵住,她垂首看向自己的衣襟,见前襟已经浸湿一片, 映出了里面的大红色兜衣绣纹。
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顾远琛瞥见这一幕,眸光滞了滞, 这又无意识抬手,指尖刮了刮高挺的鼻梁, 眼神躲闪。
“可、可需要为夫帮忙?”
乔宁身上出现的这种现象,他自然很快就猜到了什么。
这阵子, 他翻阅了太多书籍,可都不是白看的。
乔宁从懵然中回过神:“……不必!”
他要帮她?
怎么个帮法?
乔宁不敢想象。
顾远琛略作沉思,这又看似漫不经心道:“儿子有三位乳娘,我听闻哺乳也会消耗女子的元气,你好生将养身子,哺乳之事,你无需操心。我让人给你熬制抑制的汤药,过两日就能消退下去。”
乔宁:“……”
夫君懂得甚多。
倒是显得她愚笨寡闻了。
两人相继沉默片刻,乔宁转身去榻上,她侧躺着身子,用背后对着顾远琛。
不多时,床榻微晃,顾远琛也上了榻,从背后圈住乔宁,一手看似很自然的搭在了乔宁的侧腰上,他掐了一把,如今觉得手感甚好。
“阿宁,真的不难受么?”
“你闭嘴!”
顾远琛:“……”
他也是一片好心啊。
当真到了老夫老妻的时候了?如今孩子生了,动不动就让他直接闭嘴?
顾远琛又缄默片刻,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忽然将乔宁翻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顾远琛眸色暗了暗,眼底神色已是颇为明显。
男人高挺鼻梁试图在丰腴之间徘徊。
乔宁见势不妙。
“夫君!你起开!”
“顾远琛!你混账!”
顾远琛被踢了一脚,他抬首,眼中一片暮霭沉沉。他被小妻子踢了,不过……往好处想,阿宁的确恢复的不错,都能打人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顾远琛嗓音喑哑,轻笑:“阿宁,不心悦我了?有了孩子,忘了夫君?”
乔宁瞪他:“你……你别无理取闹!我……我都数日不曾沐浴了!”
唔……
原是如此啊。
顾远琛风流一笑,重新埋首,深吸了一口气:“阿宁真香,你怎样,我都喜欢。“
这时,流云正巧抱着吃饱的小团子进来,谁也能料到,这青天白日里会瞧见这样一幕,登时吓到了,她啊了一声,忙抱着小襁褓,又退了出去。
乔宁推搡顾远琛的头颅,“都怪你!这下旁人会如何看待我?我又不是狐媚子,你我哪能月子里就胡来?!你这个纨绔浪荡子!”
顾远琛:“……”
得了,他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
顾远琛也没打算当真如何,就是与乔宁闹着玩。
男子,都喜欢与自己心悦之人胡天海地。
“阿宁不要恼我,方才无非就是开个玩笑。”
乔宁又推他:“你出去!我要歇息了。”
顾远琛:“……”
***
顾远琛是被赶出来的。
他本不喜欢流连风月场地,故此,如今闲暇在家中,既不想外出,亦无事可做,这便只想粘着妻儿。
从卧房出来,顾远琛又去看孩子。
小团子已经取名,是一个简单,却又有福泽的名字,就叫顾泽。
有三位乳娘哺育小团子,小家伙见风长,已经可以看出五官到底像谁了。
几乎与顾远琛一个模子刻出来。
而顾远琛的容貌,又随了老国公爷。
老国公爷对小团子爱不释手,十分宠溺。
顾远琛见到自己的儿子时,小团子的曾祖父、祖父、祖母,都在围着他。
小团子正紧闭双眼,睡得正酣,可这三人却是盯着看得津津有味。
顾远琛:“……”
他是孩子的爹,却也不能明白,这么大的小团子到底有哪里吸引人的。
顾远琛直接抱起襁褓,儿子小小一只,是他与乔宁的精血一同孕育而生。
他打量了几眼,忽然,襁褓里的小人儿扭动了几下,小脸也逐渐涨红,仿佛甚是痛苦,倒也没有哭出来,不多时便有一股怪异的气味传来。
顾远琛捧着襁褓的手掌心察觉到了湿热感。
他顿时僵住。
直接将襁褓塞给了乳娘:“拿去!”
这便甩甩手,似是很嫌弃的转身离开。
乳娘:“……”
顾老爷子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自是更喜欢小公子,皆对顾远琛“横眉冷对”,似是怎么看都不太顺眼。
“呵,某些人已为人父了,却是没有一分为人父的觉悟。”
“父亲,老四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晓,不必与他计较。”
“老四给咱们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他也就剩下这个作用了。”
顾远琛刚往前走出几步,忽然顿住,这又继续抬步往前走:“……”
自打儿子出生,他有种“失宠”的错觉。
顾远琛去净了手,用香露反反复复搓洗。
卫太妃命人前来召见他入宫。
顾远琛确保自己已经洗干净,这才骑了赤电出门。
他是京都勋贵,又亲掌兵权,如今更是喜得爱子,算是京都城的男子皆艳羡的对象。
顾远琛刚到宫门口,见卫靖也骑着一匹乌骓前来。
穆枫眠早已在宫门恭候多时。
穆枫眠很清楚,他所在意的女子与女儿,需要顾、卫两家的鼎力支持,才能走到最后。
故此,穆枫眠态度甚好,抱拳作揖:“二位刚好一道入宫,这就随我去见太妃吧。”
皇太女尚未加冕为女帝,卫蛮依旧是太妃身份。
三人刚要一道迈入宫廷,穆枫眠顿了一下,笑道:“你二人在家带孩子,入宫之前,怎么也不记得洗漱更衣?一股孩子身上的味儿。”
卫靖:“……”
顾远琛:“……”
卫靖出门时,特意换了衣裳。
顾远琛也净手了。
天知道,怎么就染上了一身婴孩的味道。
这三人都是刚为人父不久,心情皆甚好。说来也怪,康元帝在位时,不少世家子弟家中无所出,就连宫廷也没什么孩子出生。可康元帝一倒台,新生命陆陆续续出来了。
卫蛮已出了月子,一身朱翠华服,头戴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眉心描了金边牡丹,她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不是帝王,却胜似女帝。
“臣弟叩见太妃。”
“臣拜见太妃。”
卫靖与顾远琛朝着卫蛮行礼。
卫蛮坐在高处,俯视着这二人,红唇含笑,野心已经溢于言表:“两位都是本宫的弟弟,既是自家人,无需见外。”
对卫蛮的野心,卫靖与顾远琛心知肚明。
顾远琛差点被康元帝的昏庸害得家破人亡,故此,他对女帝的身份,看得很开。
只要是贤主,不管是男是女,亦或是不男不女,他都觉得无妨。
经历过康元帝那种渣帝,顾远琛对卫蛮可谓是无比包容了。
卫蛮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及了三位藩王之事。
“三足鼎立的局面才最稳固,本宫掌三十万兵马,顾、卫两家则各占据南、北境。那么三位藩王的兵权,是不是显得多余了?”
她才不会留下豺狼,再任由豺狼日益壮大。
“太妃的意思是?”卫靖蹙眉。
卫蛮继续直言:“本宫不能允许任何异性王独大,免得今后又有大麻烦,三位世子全部留在京都,不可放回去。”
卫靖:“……”
长姐是不是忘了,迟青云即将正式嫁给他了。
不过,长姐在大业面前,不会顾及亲情。
卫靖颔首:“阿云的意思是,荆州可以交出兵权,但迟家人继续留在荆州辅政,今后开始食君禄,不再单独理政。”
这就等同于是,荆州要从一方藩王,变成辅政大臣,隶属朝廷管辖,不掌兵权。
卫蛮淡笑而过:“本宫也是这个意思。沈世子与崔世子若是有任何异议,可以入宫面见本宫,若无异议,日后就待在京都,本宫会给他二人安排体面的闲职。若他二人有真本事,将来亦可入阁拜相。至于迟青云,她自然得老老实实当国公夫人。”
卫靖:“……是,太妃娘娘。”
卫蛮又看向顾远琛:“妹夫,沈、崔两位世子,就交由你去前去说项。”
一言至此,卫蛮提及了乔宁:“对了,阿宁近日,身子可好些了?算着日子,再有几天就该出月子了吧?”
顾远琛如实应答:“回太妃,内人一切安好,的确很快就要出月子了。”
卫蛮会心一笑,一想到她最在意的妹妹也当上母亲了,她心生欢喜。
“嗯,等到阿宁身子恢复,本宫有事与她商榷,阿宁是个聪明的女子,不该仅仅安居后宅。”
顾远琛:“……”什么意思?卫太妃要抢他的阿宁?
阿宁的心意已经不怎么放在他身上了,倘若当真让阿宁入宫辅佐太妃,她今后还会在意他这个夫君么?
顾远琛看似十分勉为其难的应下:“是,臣领旨。”
卫蛮不经意间提及一句:“妹夫,你帮阿宁生下了孩子,本宫替阿宁谢谢你。”
顾远琛:“……”
他觉得这话莫名其妙。
离宫时,卫太妃倒是给了他不少赏赐。
等到走出皇宫,他才后知后觉。
什么叫做“你帮阿宁生下了孩子”?
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啊。
他帮阿宁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倒是成了生孩子的工具了?
小妻子有一个强大的娘家,他总有种吃软饭的错觉。
他是软饭男么?
他不是!
顾远琛回到家中,将赏赐送去了乔宁的私库,这便直接去见乔宁。
乔宁身子骨恢复的极快,又用了顶好的滋补之物,身上恶露也差不多快干净了,她实在受不住,便命人用艾叶烧了洗澡水,提前洗了一个澡。
顾远琛来到卧房,乔宁刚出浴,她衣襟微敞,墨发及腰,因着刚出浴的缘故,肌肤仿佛吹弹可破,细腻到没有一丝丝的痕迹,她水眸潋滟,纤长睫羽上沾了水汽。
两人四目相对,顾远琛往前迈出几步,他高出乔宁不少,站在顾远琛的角度,稍稍垂眸,刚好可以瞥见一道傲人的沟壑。
唔……
与生育之前大不相同。
乔宁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本能伸出手去捂住:“我会瘦下去的。”
顾远琛又抬手挠了挠高挺的鼻梁。
这是他在尴尬时惯有的动作。
“不必……不胖,如此刚好。”
乔宁窘迫:“奇怪了,我明明吃得不多……”
本朝以瘦为美,她这副身段,委实属于不正经了。
顾远琛眸光左右躲闪,最终又看向乔宁的干净精致的脸蛋,巴掌大的脸,哪里胖了?倒是处处更加长在了他的审美上。
当然,顾远琛没有直言。
他就喜欢乔宁如今这副模样。
夫妇二人正干愣着,流云端着乌□□宝鸡汤进屋:“小姐,鸡汤来了,趁热喝了。”
乔宁虽在月子里,但闲暇总会下榻行走,胃口还算好。
可一想到兜衣也勒得紧了,她登时不敢贪嘴:“今日开始不喝鸡汤了,端下去吧。”
顾远琛却阻止:“不可胡闹,你正当养身子的时候,给我好好吃饭。”
顾远琛拉着乔宁去案桌前,他自己先落座,随后直接将美人抱住,一手掐住了她的腰侧:“以为夫看,还是瘦了些,得多补补。”
乔宁:“……!”
乔宁回过头看他,顿时一怔。
顾远琛觉得莫名其妙:“阿宁盯着我看什么?”
“你……”
顾远琛鼻头温热,意识到流鼻血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放开了乔宁,转身离开,大步迈出屋子。
乔宁:“……”
这阵子是她在滋补,夫君一直清汤寡水,为何会流鼻血?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不免愁上心头,当真胖了啊。
她眼下最担心,这副身段会影响了习武。
乔宁这半年虽在养胎、生育,但也没有闲着,一门心思扑在了旁的事上,无心内宅。
***
顾远琛一整天都没踏足卧房。
到了夜幕之际,探子送来消息,他便当即风风火火出门,骑着赤电往城门口狂奔而去。
京都城已在掌控之中,顾远琛不费力气,便抓住了出逃的沈浪与崔墨初。
他二人十分有自知之明。
“迟青云即将嫁入卫家,她倒是高枕无忧了,我二人无人倚仗,自是要走!”
“顾四,你就当没有看见我们,可行?”
顾远琛骑在赤电上,居高临下俯视二人,他直言:“顾某奉劝二位,不要做无畏的挣扎,听从朝廷安排,才是明智之举。藩王自掌兵权,对朝廷,你们沈、崔两家的安稳,皆不是好事。你们无野心,但不代表你们的后代没有野心。”
“贪慕权势,是天性,无人可以阻止。届时,当真轮到朝廷对付藩王时,还不得是一场杀戮。”
藩王是异性王,在开国之初,也是皇家亲族一系,崔氏更是前朝后裔,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谋逆。
不像世家高门,多多少少不敢戴上大逆不道的帽子。
沈浪与崔墨初,双双哑然。
顾远琛无暇继续浪费时间,抬手轻挥:“来人,请两位世子去宫廷做客,正好,皇太女需要物色教习先生了,两位世子刚好合适。”
“……!”
皇太女还不会说话,需要什么教习先生?!
这无异于是软禁!
***
顾远琛将沈浪,以及崔墨初,直接送去了宫廷。
由卫蛮亲自接手。
卫蛮生得美貌妩媚,更会给人洗脑。
她笑起来,媚态丛生,目光落在沈浪与崔墨初身上时,这二人就明显僵住,像被降服的鹌鹑,立刻就消停了。
卫蛮抬袖遮唇,嗤笑出声。
“两位世子倒是年轻,留在本宫身边自有用处。”
沈浪:“……”
崔墨初:“……”
听闻小道消息,卫太妃有称帝的打算,难道是想将他二人收入宫廷?
卫太妃名动天下时,他二人还是少年人,曾经也渴望过像卫太妃这般的女子。
真要是被纳入宫廷,也未尝不可啊!
这时,穆枫眠抱着一襁褓走来,他腿长步子大,几乎是步履如风,直接行至卫蛮身侧,他抱着孩子与卫蛮站在一块,宛若是一家三口。
占有欲更是极强。
“时辰不早了,皇太女需要母亲呢。”
一言至此,穆枫眠一双眸子扫向沈浪、崔墨初,眸光锐利如刀:“二位暂且退下吧,有事明日再议。”
沈浪:“……”
崔墨初:“……”
忠庆侯已经先一步成了太妃的入幕之宾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怎么不知道?!
这厢,卫蛮被穆枫眠接去寝殿。
襁褓里的孩子睡得正香。
皇太女的容貌随了父母的优点,尚在襁褓之中,便可看出五官精致,是个美人胚子。
穆枫眠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入摇篮,孩子不久之前才吃饱,可以一觉睡到后半夜。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凤命的缘故,皇太女十分安静,自出生到现在,几乎不闹夜,即便醒了,也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四处张望,颇有灵性。
穆枫眠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卫蛮,埋首低低埋怨,像个求不到关注的大情种:“蛮蛮,你这阵子一直忙于朝政,已经好长时间没好好对待我了。”
卫蛮转过身,顺势就被褪下了外袍,她指尖抵在了穆枫眠的唇瓣上。
“听话,莫要乱来,皇太女尚未登基,我已不能再度有孕。”
穆枫眠不依:“我服用了避子汤,不会给你添一丝麻烦。”
第九十五章
乔宁出月子后, 就被卫蛮召见入宫。
一同被召见的,还有卫娇与迟青云。
卫蛮在御花园见了这仨人。
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与苍翠葳蕤花木相互交映, 微风拂过,亭台下叮铃作响。
卫蛮的手指涂了大红丹寇, 她随意坐着的姿势,也让人觉之优雅大气,她垂首翻开了几册话本, 一目十行,竟很快就能翻找出话本中的瑕疵。
卫蛮抬首, 看向卫娇:“二妹, 世间女子能看得下去深奥内容的极少,难以用经典古籍改变她们的观念, 但文字的传播,有独特的渗入之能。要想改变世道对女子的观念, 首先要改变中上层女子的思想。一开始用话本传扬,最合适不过。”
从话本开始,一点点慢慢渗入,直到影响到方方面面。
而且,这些女子大多识字, 又不必操持家中庶务,会有闲暇精力看话本子。
卫娇大抵能明白长姐的意思,一双眸子剔透晶亮。
卫蛮亲自将一册话本摊开, 指着白纸黑字:“此处,李员外家的独女, 明明家财万贯,却不得已下嫁给村头的张二牛, 背后缘由竟仅是因着李小姐年岁大了,不宜说亲。这个说法委实可笑又荒谬,真不知平白祸害了多少好女子。”
“李小姐既是独女,又有钱财,即便此生不嫁,专心商贾又何妨?”
“再者,谁说女子过了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年纪太小的女子,过早嫁人生产,对身子骨也不利。”
“二妹,你是个聪明人,该如何修改这册话本,你心中清楚。”
卫娇点头如捣蒜:“长姐,我悟了!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我此前就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憋屈,原是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卫蛮莞尔,鼓励道:“二妹,我相信你能将话本这一行做到足够好。”
卫娇得了鼓励,更是兴奋:“长姐放心!别说是京都城的书局了,给我半年时间,我会连带着江南的各大话本书局也盘下来。我手上的话本先生,已高达上百人,他们可以按着我的示意,写出长姐要求的话本子。”
卫蛮点头:“好,本宫就给你半年时间整顿各处的话本书局。”
一言至此,卫蛮又看向了乔宁。
“阿宁,你细心谨慎,又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你负责开创女学。单单是从话本影响女子,还是远远不够的。女子本就不蠢,更是有人天生智慧,学天文、算理、地质,皆不在话下。”
乔宁大喜:“太好了!长姐,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但碍于行事理由不够充分,若有朝廷支持,定能事半功倍!”
她自己也渴望学更多的东西。
人生苦短,若是仅安居后宅,该多么无趣,且浪费了这一生啊。
她前世跟着顾远琛南征北战,早已适应更广阔的眼界,再让她待在后院,是绝对办不到了。
迟青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妃给乔宁和卫娇都分配任务了,那她呢?
她可不喜欢打战,既怕疼,又嫌累。
旁的事,倒是可以试一试。
卫蛮最后才看向了迟青云。
“本宫喊你一声弟妹,你年纪比她们两个都年长,又曾是荆州女世子,必定见多识广。本宫想让培养女商人。大殷商贸还算发达,但远没有达到本宫想要的境地,一个国家想要昌盛,光靠着农业、军务是不够的。还需得频繁广盛的商贸。”
迟青云当即应下:“太妃,这事我擅长!包在我身上!”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也不可能被卫靖困在后宅中,更是不屑于与京都城的贵妇们嚼舌根子。
卫蛮交代了一个大致,又说:“你们三个任重道远,本宫可以给你们时间去适应、去多多进益,你们也可以物色优秀女子,给你们当左膀右臂。”
“有一事需得切记,本宫不是让你们去辗轧男子,更不是挑起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纷争,本宫的目的是让女子也能在这世道有一席之地。你们也大可以重用男子。在男子与女子的地位上,万不可过于偏执,亦不可踩低捧高。”
乔宁这时笑着说:“长姐,我明白了,咱们所图,是公平。”
卫蛮笑了:“对,是公平,是为了天下女子都谋一个公平。”
今日召见这三人,也只是初步交代任务。
至于后方的计划,还有太过繁琐之事,需要去处理。譬如,婚嫁时的嫁妆聘礼,女子和离等事务……
压在女子身上上千年的礼教束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摘除的。
***
在宫廷用过午膳,乔宁三人才结伴出宫。
宫门外,三位男子皆骑在骏马上,一应容貌俊朗,体格修韧颀长,甚是惹眼。
他们三人见自己的妻子出宫,这便纷纷跨下马背,刚要上前接应,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不必牵着我,我自己会走。”
“我可以上马,你不必搀扶我。”
“夫君,莫要整日黏糊糊。”
三位男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入宫一趟,夫人们都变得冷漠了不少,但从表面又看不出任何端倪,明明还是个倩丽明艳,神色温和的夫人。
但……
她们好像不怎么依赖夫君们了。
卫靖讪了讪:“那好,既然大家都接到了自己的夫人,那就各自归家吧。”
这时,三位女子却陆续道:
“我得去一趟长安街。”
“我也要外出,夫君,你自己先回府。”
“靖哥哥,你回去操办大婚事宜吧,我还有事在身。”
三位男子:“……”
得了,面见了太妃过后,这三个女子“变心”了啊。
乔宁三人各自乘坐马车离开,奔赴不同的方向。
卫靖、顾远琛都不是游手好闲的主儿,今日也是抽空前来接妻子,他们更是不可能缠上自己的妻子。而周锦川也只能神色赧然,双臂抱胸,啧笑了一声:“我家夫人愈发上进,我再不进益一些,只怕日后会惨遭抛弃啊。”
卫靖:“……”
顾远琛:“……”
***
接下来的日子,乔宁着手于开创女学,京都城但凡适龄的女子都可以报名进学,她还从国子监物色了好几位先生。
乔宁思量着女子身弱,又将镇国公府的女先生请到了女学。
女子学些武功,终归是没有坏处的,可以强身健体,亦可能防身自保。整日困在闺中的贵女们,瞧着就病恹恹的。
女学开创之处,乔宁望着学堂里的二十几号人,欣慰的同时,也觉之压力甚大。
人数不够……
还远远不够多。
她要更多的女子,前来女学读书、识字、明理。她甚至还想另外开创一个女医馆,栽培一些女大夫,如此,女子们看病就会方便太多。
她知晓贵女们志不在此,就专门从苦寒人家挑选聪明的女儿,女学提供食宿,让她们无后顾之忧。
不过,饶是如此,学生的数量还是让乔宁不太满意。
如长姐所言,这条路道阻且长,女子能不能在这世上立足,绝非几年光景就能彻底改变,需得一代,甚至于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够真正办到。
***
卫娇那边,忙得如火如荼。
她将掺杂了“深意”的话本子,也押运去了南方的话本书局。
她平生第一次兢兢业业办事情,将话本大业当成了使命,废寝忘食,周锦川一路跟着她,才能面前享受夫妻恩爱不相疑。
好在,话本的影响力颇大,半年之内,整个大殷都在传读着各类话本。
话本中的女子们,不再一味委曲求全,会想方设法给自己谋取利益。
话本中还涉及了不少女子经商的经验,给女子们开了眼界。
让天下女郎知晓,原来日子还可以那样过。
***
迟青云的任务最重,大殷全国各地的女商户加起来,也没几人,她的版图很广,从丝绸、刺绣、珠宝、脂粉……等等方向出发,要想培养出出色的女商,没有五到十年的光景,根本行不通的。
好在,她这人就是人情练达,不喜打打杀杀,对交际往来倒是深感兴趣,仗着国公夫人的身份,行事方便了不少。
迟青云男女通吃,黑白两道皆可通畅无阻。
……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于一年后,皇太女也正式称帝,卫蛮晋升为太后,抱着女帝,直接在龙椅上听政,她为人可柔可硬,不偏不倚,做任何事情皆是有理有据,很快就让朝臣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即便还有反对的声音,却寻不出任何实质性的理由,只能硬生生憋住。
***
转瞬,到了顾家小公子周岁。
顾泽的抓周宴,京都城的顶级权贵都到齐了。
娘舅卫靖前来主持抓周仪式。
按着本朝的规矩,娘舅在外甥周岁这一日,需得给出丰厚的礼物。
卫靖不走寻常路,给小奶团子牵来了一匹汗血宝马。
迟青云时常外出远门,卫靖只能一路跟随,故此,他已有交出兵权的心思,但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掌控兵权,毕竟,卫家是女帝的母族。
所以,卫靖盯上了顾泽。
可惜,这小子才一岁,即便他是奇才,也至少需得等上十多年,才能将重任交到他手上了。
那个时候,卫靖已是鬓发生白的老将了。
“泽儿乖,选舅舅给你的乌骓宝马。”卫靖哄着。
顾泽比同龄的孩子健硕,已经可以站立行走,但步子歪歪扭扭,他生得十分漂亮,眉目深邃,完全可以看出十几年后将是怎样的风流俊俏。
小顾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选乌骓马,亦不要家缠万贯,也弃了曾祖父的宝剑,竟是直接走向一册风月话本,乐呵呵的拾了起来。
乔宁深吸了一口气。
顾远琛脸色一黑。
卫靖呆了。
卫娇捧腹大笑:“我的好侄儿,敢情,你随了我这个二姨母啊!”
乔宁:“……”
顾远琛:“……”
乔宁瞪了顾远琛一眼:“都怨你!当初怀着泽儿,你说希望孩子活成二姐的样子!现在可好,当真随了二姐!”
顾远琛脸色不太好看,无奈,只能耐着性子哄着妻子:“……区区一册话本,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他又开始发愁了。
他自己幼时识字早,三岁几乎就能识得话本中的大部分字,小小年纪也不学好,偷着看话本……
***
这一日,忠庆侯府来了一位贵客,所有家丁皆被屏退。
穆枫眠牵着卫蛮去了霍家祠堂,正式拜见了列祖列宗。
卫蛮盯着前未婚夫的牌位看了片刻,脸上笑意释然。
她这半生,自问光明磊落。
对霍家长兄,亦没有亏欠。
他死了,所以,她嫁不成了。
她此生谁都不会嫁。
她的志向,不在嫁人生子上。
与穆枫眠双双叩拜过后,卫蛮当着霍家众人的牌位,问穆枫眠:“此生都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你可后悔?你若是后悔,我不会为难你。”
穆枫眠神情激动,立刻伸手抵住了卫蛮的唇。
“蛮蛮!莫要说这种话,我绝不后悔!若有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卫蛮笑了,妩媚天长,骨子里既有绝世美人的媚态,也有王者野心:“好。”
***
毫无悬念,顾家小公子,也是个惹人头疼的小霸王。
他还是个小机灵。
明明才周岁,但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时刻在算计着什么。
他好像知道父亲不太喜欢他。
但没关系,他的背后有曾祖父、祖父、祖母,还有最疼爱他的母亲。
这一日,乔宁从女学归来,她打算去国子监再物色几位先生,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扩建女学,又该扩哪些课程……诸如此类。
因着在女学用了晚膳,归来后便直接洗漱上榻,小顾泽不知几时躲在了榻上。
乔宁一掀开被褥,就看见小团子奶声奶气唤了一声:“阿娘……”
乔宁的心都快化了,一日的疲乏消失殆尽。
“泽儿。”乔宁抱着奶娃娃,亲了又亲。
顾远琛过来时,刚好看见这样一幕。
他也军务繁忙。
夫妻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能浓情蜜意,顾远琛愈发痴迷乔宁,与在大婚之前的痴迷截然不同,如今的痴迷带着几分虔诚与敬重。
此前,他将乔宁视作心尖宠、掌中娇。
但如今不同了,不知不觉,乔宁已是与他并肩前行的知己。
这种痴迷更是令人上瘾。
小妻子生产过后的身段,让顾远琛每一次都恨不能醉死在她身上。
他从外面刚回府,本想夫妻两人好好温存一番,却见儿子也在榻上,还窝在妻子怀中,咿咿呀呀。
顾远琛脸色登时不太好看:“乳娘都干什么去了?没看见小公子在这里么?”
乔宁瞪了一眼顾远琛:“泽儿难得与你我一同睡觉,你别将他送走。”
顾远琛:“……”他幼时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男子只有娶了妻,才无需孤枕。
这是顾远琛一惯的想法。
不多时,顾远琛也沐浴更衣好,他上榻时,小家伙还在乔宁怀中。
顾远琛默不作声上榻,他躺在了最外沿,见母子两人正热闹,也凑上前,刚亲了一下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就被对方一记冷凝的眼光斜睨。
顾远琛:“……这孩子是什么意思?”
乔宁被逗笑了:“哈哈哈,泽儿嫌弃你呢。”
见母亲笑得开怀,只冒出两颗门牙的小家伙,也跟着乐呵呵笑起来,流了一嘴的哈喇子。
顾远琛抬手摸了一把萧挺的下巴,这才记起没有刮干净胡渣。
不过,没关系,一会亲密时,更是刺激。
每回如此,阿宁都会被哭哭啼啼求饶。
顾远琛一想到妻子动情的模样,当下就有些呼吸不稳了。
他一把提起小包子,放在了两人的中间,挥袖灭了烛火。
这间屋子里的夜明珠都被乔宁拿去卖钱了,她的女学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资助。
大殷正百废待兴,国库的银钱也不能随随便便取出来。
乔宁在以自己的方式,替长姐分忧。
小包子躺在父母中间,嘴里依旧咿咿呀呀,时不时翘起双足,他会抓住自己的脚丫子,然后自己吃脚丫。
乔宁笑迷了眼,光是看着小包子,就觉得甚是满足。
顾远琛却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喜欢啃他自己的脚。
这是什么古怪癖好……
等了许久,小家伙终于恹恹欲睡。
顾远琛不敢大动作,只缓慢起身将他抱起,打算送去外面,让乳娘带走。
谁知,他刚抱起小包子,这小家伙立刻睁大了眼,炯炯有神。
顾远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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