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萧云遇到了自己最没有想到的危机。
缺钱。
非常缺。
她名下的钱大概有个几十上百万两。
但这些钱想在和州附近买粮根本买不到多少, 越是干旱,那些地主越是要屯粮,等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再高价卖出。
就算那些人愿意给她面子, 卖给她粮食, 想要让灾民撑过今年也没可能。
翰州与湘州二州倒是富庶多存粮,但跟和州隔着一大片山脉,运粮过去的花费也是个天文数字。
况且拿自己的私人财产赈灾,是不现实也不能开这个头的。
她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三国,看过的隋唐英雄传,看过的各种历史剧或者文学作品, 想要从里面学到一些经验。
早知道自己会穿越, 还是个这么个身份, 她就把看“古法XXX”视频的时间拿来学《汜胜之书》《齐民要术》《天工开物》了。
拿头撞了撞床上的玉枕,萧云暂时放弃用现代人的智慧解决这个问题,先用古代人的笨法子。
去问问对付旱情有经验, 负责谷物税收,天下百仓的杨谷。
杨谷作为一个被人鄙视的土财主,能够坐到这个官职上,不仅是因为有钱,本事也很过硬。
立刻就给出了控制和州粮价的方案, 以及靠近和州各处粮仓的储量。
粮仓中原本有一部分是用来应对灾情,在紧急时刻发放给百姓的义仓,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义仓都是空的。
贪官污吏到处都是, 要是出现干净的人,反倒会成为被群起攻之的异类。
至于其他粮仓, 也十有九空。
税要在秋收之后收,这灾情恰巧发生在收税之前, 其他地方很难有余粮来支援和州。
隔着幕篱,杨谷看不到太子的神情,但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可怕的气场。
他想了想这段时间跟太子的合作。
太子是个讲诚信和基本道德的人,为人很不错,前途也很大。
杨谷便道:“臣的老家在会州以南,离和州平渠县很近,可以从族中的仓库中分一批粮食送过去应急。”
萧云感动地看他一眼:“最多能有多少?”
他伸出一只手掌:“五万石。”
五万石够一万人吃一个多月。
但目前受到灾情影响的百姓有几十万,这点粮食只是聊胜于无。
杨谷察觉到太子失望的目光,苦笑着解释:“并非是微臣吝啬,而是朝廷有规定,一族人口过万,屯粮也不能超过二十万石,臣能拿出五万石,还是因为秋收刚过,臣才能在保证族人有饭吃的情况下,为您筹集这么多粮食。”
萧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
盛国最大的财主之一,怎么可能手头才这点粮食?
杨氏一族只能屯粮二十万石,但杨氏的成员又不是只有姓杨的,算到姻亲家里或是附属的小家族头上便是。
但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讲,她还是太子,杨谷要是跟她说自己家有上百万石粮食,无异于是在说自己有不臣之心。
他这么说,她也只能体谅。
“好,孤替和州的百姓多谢杨大人。平准粮价的方案很好,孤会派人即刻快马送去和州,之后也继续劳烦杨大人一同为和州百姓筹划。”
萧云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地离开。
前脚踏进书房,后脚月贵妃的侍女就非常熟练地翻窗进来。
如果说如今最担心夜国趁和州大旱进攻盛国的是皇帝,那么第二担心的就是月贵妃。
月贵妃是夜国皇帝曾经的未婚妻,来盛国的经历十分不光彩,也是夜帝一生的耻辱。
夜帝这些年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疯子,要是落到夜帝手里,等待她的最好结局,也不过是金屋藏娇,再不见天日。
考虑到这点,月贵妃对治理和州的积极性很高,三五不时地派侍女出来给萧云递消息。
今天的消息让萧云尤为无语。
因为声称和州赈灾全权交给太子处理的皇帝准备亲自下场。
皇帝的赈灾的方案是发作治粟内史,抄对方的家来筹集赈灾的钱粮。
萧云不知道能想出这种傻逼主意的皇帝当年是怎么把夜国打趴下的,更不可能让此事发生。
真是奚落人家土财主奚落习惯了,意识不到人家在自己老家相当于土皇帝吗?
杨氏族人上万,意味着他们的奴仆至少有数万,为他们种地的佃户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合法的农具也会是一个不小的数量。
所在的乡县,经济几乎全都是靠着杨氏在支撑。
一旦这些人起了反心,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能割据一地。
现在的朝廷根本没有靠谱的军队和足够的粮草去镇压他们的叛乱!
上官迟半夜被暗卫从被子里拽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见到扶着头说“孤的头好痛”的太子,更是恐惧。
他颤抖着声音说:“殿下……应该没有犯头痛的时候会暴起杀人的毛病吧?”
萧云:“……”
在破坏气氛这件事上,这个人一直很在行。
她不在扶着头,转而拿手指敲桌子,沉吟半晌,含糊地表示“皇帝可能要抄治粟内史的家,你有什么比较好的建议吗”。
上官迟大为震撼:“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在下一直觉得殿下的想法离奇得像是来自天外,没想到竟然是继承自陛下。”
“你不贫嘴会死吗?”被说中某些真相的萧云骂道,“你要是想不出来办法,我就让你娶杨家的女儿,让你陪着他们一起被抄家。”
上官迟:“祸不及出嫁女的,倒是殿下您,若有意保住杨八姑娘,可以让谢伯珩早点迎娶她。”
太子:“孤有犯头疼病时失手杀人的毛病。”
“臣知错!”他大喊一声,“我这就想办法,马上想,立刻想!”
必须要再提一遍:上官迟能滋润地活到这么大,是有道理的。
他聪明的脑袋瓜子很开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陛下突然要降罪于杨大人,不会是打他家产的主意,要用其中一部分钱来赈灾吧?”
“是。”
“嘶——”他抽了口冷气,吐槽的话不说而在场皆知。
沉吟了片刻,上官迟又问:“属下没猜错的话,殿下有意令杨大人补上三公之缺。”
“是。”
他轻声说:“那您……有没有想过,让杨大人的要命钱,变成买官钱?”
萧云:“……”
还得是原装的土著啊。
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这种方法的,因为这会让她联想到卖官鬻爵的某灵帝。
不是个好兆头。
但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将上官迟放回去睡觉,萧云自己是一夜未睡,未免皇帝突然降罪,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去找了杨谷。
杨谷听说皇帝有意抄他家的时候,也很惊恐。
但由于有多年付费给皇帝打工的经验,他比上官迟更了解皇帝的脑回路,知道皇帝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所以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惶恐。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请殿下指一条活路。”
无论杨氏会不会接受抄家,身在京城的他都绝对跑不了。
“父皇应该已经派人核查你的产业和存银了,等他摸完你的底,就会以‘义仓无粮赈灾,你拿税粮中饱私囊’的罪名处置你。”
“臣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杨谷激动地说,忽然泪流满面,“可若是陛下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处辩解。”
“大人请起,孤从未怀疑过你。”萧云扶了他一把,话里充满感情,“如今唯有一法能让你保住自身和家族。”
她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说:“那就是在父皇降罪你之前,率先请罪,说义仓空虚是自己治理无能,愿将半数家财充入国库,以作赈灾之用。”
杨谷:“……”
半数家财,那是在要他的命。
可不给,皇帝会要他全家的命。
“此事关系重大,臣还需要再想想。”
萧云没提自己会以此为由替他求官的事情,表示理解他的顾虑之后就选择离开。
事实上,杨谷也没有考虑太久。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账本被人动过,京城的一些产业也有奇怪的人在打听。
皇帝真的在调查他的家产!
生怕自己一睁眼就被拖出去砍头,杨谷在最近的一次早朝时,抢在皇帝开口之前就直接跪下请罪。
皇帝一听他要把半数家产都充进国库,就有些遗憾。
杨谷的个人家产虽然丰厚,但他原计划是抄走对方的全部家产,再逼杨氏把粮仓填满,相比之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他还没有昏头到人家都这样请罪了还不放过对方的程度。
意兴阑珊地夸了杨谷几句“深明大义”,就叫人督促他赶紧把家产搬进国库去。
少府的人整整搬了一天一夜,开了二十几个库房才放完杨谷的贵重资产,除此之外还有三千万两的银票。
萧云让太子府的一干属官打算盘打到半夜,确认这些钱完全够赈灾后,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谁知道等她带着赈灾方案去开国库的时候,里面空旷得令人心惊。
她:“……”
狗皇帝,本来想先放过你的皇陵的,这是你逼我的。
第 42 章
关于皇帝把大半的钱拿去充自己私库的事情, 萧云不想再做评论。
她只想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没有人比国师更懂天子。
玄知肯定一早就料到她会有缺钱的时候,也料到皇帝不会给她留一个健康的国库, 才将皇陵的消息作为大礼送给她。
没准这妖道……不, 她家师尊还曾经忽悠过皇帝,让对方将皇陵整得奢侈豪华。
借口她都能想到,就是“万一修仙没成功还能借着皇陵的风水将这些带去死后的世界享受”。
质疑神棍,理解神棍,成为神棍。
打定主意要一探皇陵之后,萧云决定先忽悠皇帝将更多钱花在皇陵中。
参照某任曾追求过长生的皇帝的陵寝设置, 她写了一份“如何在仙去之后依然统领一国”的皇陵设置方案。
日月星辰用宝石嵌在天花板上。
江河湖海用银丝珍珠珊瑚冰种玉。
再加上金山银山……最好多来点儿这种可以融了重铸的贵金属。
萧云对着自己的策划书看了半天, 灵机一动, 在上面写道:“以金银铸造众生,金者为雄,银者为雌, 以示阴阳之分,再以檀木为舟,寓意盛载众生随天子渡河,入天国后,所生子嗣皆为天子之民。”
迷信嘛, 中西结合看起来更厉害的。
又添了些细枝末节,将不起眼的角落打造得豪华的内容,萧云才找了个机会, 入宫将方案交给玄知。
国师大人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望着她笑,只夸她在玄学一道上有进步, 别的什么都没有问。
皇帝拿到经过玄知润色的方案之后,果然十分惊艳。
他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白日飞升的概率不大, 现阶段的修行能令他保持精力充沛,身强体壮就已经不易,以后大概率要走“死后升天,以功德成仙”的路子。
(是的,他坚信自己的功德能够让他成仙。)
国师说这种成仙方法通常不能带走生前的东西,到仙界要从普通仙人做起,慢慢累积道行和功德。
但是可以通过陵墓设置和一些在升天前后进行的仪式来带些助力。
对丧葬习俗的解释,一直都能玄学,世人大多坚信人死后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并在某种情况下能跟阳间产生联系,所以才有那么多鬼怪传说。
皇帝尤其信这些东西。
因而并不吝惜金钱,召集工匠迅速开工。
反正他这几个月抄了不少人的家,钱根本用不完。
萧云在拿到施工方案后,也开始加紧制造赝品,考察陪自己进入皇陵的人选。
这毕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能跟她干这一票的,要么就是心怀天下,愿为苍生行大不韪之事的大侠,要么就是没有三观,啥都敢干的狠人。
这两类人都非常少见,再加上她要确认对方不会泄密,进去不会给她拖后腿,能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
考虑到这些钱要运出京城,换成粮食再送去和州所需要的人手不少。
萧云第一个确定的人选是张能。
对方一直在等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但皇帝砍过一批“与荣王有勾结的人”,大家对曾经跟随荣王攻入京城的他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举荐他。
皇帝更是不愿意想起他。
在这种情况下,张能跟他手底下的人相当于一股独立的,被排斥的势力。
用他们来运输这批钱,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
张能本人的信用没有话说,他对皇室也没什么忠心,对去皇陵的事情不会太抵触。
第二个人选,萧云考虑的是上官迟。
这小子有急智,原著里还跑去给敌国当军师,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估计也不低。
但她需要有人在外策应,为她跟其他人打掩护,确保东西都顺利运出去。
这个人选非上官迟不可。
那么智囊位置由谁来担任好呢……
萧云把原著又拿出来翻了翻,发现里头还真有几个擅长机关阵法的人才。
划掉夜国的魔教教主,擅长巫蛊的苗疆少年等她暂时接触不到江湖人士,她看着最后一根独苗沉思。
原著里有一幕是女主女二悬崖二选一。
男主因为各种误会,对女主怨气不浅,就选了女二刺激女主。
女主被刺激得直接一把拽开绑匪的手掉下悬崖,没摔死但是失忆了,被男二救下之后,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给对方。
男二为了躲避男主的追查,带着女主住进了满是机关的某某山庄,以一人之力将人家的所有暗卫耍得团团转。
正是萧云此刻最需要的人才。
但这个男二,他叫师宣,忠勇侯世子,今年十四岁。
还是个孩子。
但已经是给她打工一两个月,表现领先所有人,且乖巧懂事深明大义的三好员工了。
礼貌性地犹豫了会儿,萧云就将他加入了皇陵探索小队。
最后,萧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谢攸。
对方已经答应过她,会陪她去危险的地方。
但皇陵和谢公子并不搭。
说到底他们是准备去盗墓,把光风霁月的谢公子带上,有种把人拉下神坛的亵渎之感。
嗯……温润如玉年纪还小的男二都带了,也不差这一个贵公子。
缺德就缺吧。
最终,萧云对“安全顺利地探索皇陵”的看重战胜了对谢大公子的爱。
人要活着才能谈恋爱嘛。
除去这三人之外,再加上一队暗卫随行就足够了。
萧云将大致的骨架打好,喊来手底下唯一能跟上自己想法的狗头军师。
上官迟一听她的打算,立刻露出奇妙的神情。
萧云觉得他不是觉得自己大逆不道,而是在震惊“世界上竟然有比我更配得上大孝子一称的人物”。
……
总觉得能懂某人的脑回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共同完善了计划之后,便开始等待合适的机会。
首先,萧云丝毫没提国库中失踪的金银珠宝,只在早朝上表示旱灾和蝗灾的范围太大,税收还未送至总仓,赈灾压力非常大。
然后带头表示自己要捐二十万两,以用于采购粮食,发放给百姓,又哀叹这点钱对百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二十万两对大部分大臣来说,并不是一个伤筋动骨的数字,况且他们不必,也不能捐钱数超过太子,捐一点增加下名声和在太子那里的印象分也不错。
因此他们纷纷站出来说愿意为和州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像是约好了一样,丞相和御史大夫捐十八万两,几个入朝的皇子都捐了十六万两,其余大臣视官位和对外的家庭情况捐五万到十五万不等。
加起来也有两百万多两。
一般涉及一州的灾情,赈济的银两最多百万出头,粮食百万石以上。
现在没粮,以和州附近飞速上涨的粮价,这些钱依然不够。
何况和州的大旱会持续整整半年。
也就是说,明年的春耕也没戏,和州的河流湖泊将会逐渐枯竭,植被退化,最后百姓将连树皮都没得吃。
在太子陈述困难之后,朝堂陷入沉默,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
正当这时,治粟内史杨谷站了出来,神色决绝,大义凛然地表示要把剩下的一半家产再捐出来,以后就靠朝廷俸禄过日子。
满朝皆惊。
没想到一向圆滑重利的他能说出这种话。
皇帝都站了起来,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表示自己绝不会让他这样心怀大爱的人吃不上饭,当场赐“太子太保”一衔,俸禄加至二千石。
等下朝之后,极受他信重的内廷总管向他进言:“杨大人捐出全部家产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得天下皆知,陛下若只是给个虚衔,难免令人诟病。”
皇帝最近对自己的名声还算爱惜(毕竟他的功德关系到他升天后的地位),听到这话后略一思索,觉得好像确实少了。
二千石的俸禄,杨谷活一辈子都赚不回自己捐出去的一个零头。
但是爵位啥的他又不想给。
盛国的贵族已经够多了,光是发这些人的钱都让他肉痛,恨不得把他们通通绞杀。
皇帝:“你有什么主意?”
内廷总管小心翼翼地说:“自前太尉畏罪自杀后,陛下迟迟未确立太尉人选,朝中的大人们为此上过许多次折子,说三公之位不可久悬。”
皇帝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看杨谷是能管兵的人?我让他当太尉,才是真正地被天下人笑话。”
“不不不。”内廷总管连忙否认,“奴才觉得,总领天下兵马一事,合该由陛下您亲自来,实不需他人代劳。”
皇帝一听,神色满意中透着得意,显然是被拍对了马屁。
内廷总管又道:“陛下何不效仿先人,以左丞相,右丞相,御史大夫为三公,给杨大人一个右相的位置,再将十三曹迁出丞相府,另立官邸,由两位丞相共同署理?”
在过去,三公以丞相为尊,太尉次之,御史大夫最末。
改成左右丞相之后,依然以左相为尊,但左相与右相共享权柄,实际地位差不太多,可互相制约,互相监视。
御史大夫的地位也可借着这种模式,再提一提。
最重要的是,十三曹迁出之后,苏丞相对政务的把控将大不如前。
这对皇帝来说,比之前的那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都要管用。
一下子解决了心头的两个问题,无极宫里充斥着皇帝猖狂的笑声。
次日,萧云以杨环的身份来到杨府。
知道自己即将位列三公的杨谷直接站在门口等她,亲自为她引路去书房。
“女儿这次回来,为父亲带了件礼物。”萧云打开带来的简朴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件棉布的外袍披在杨谷的身上。
“从今日起,大人就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了,在家如何,外人不知晓,出门了可要多多注意。”
在夙愿即将得到实现的当下,杨谷心情极为美丽,对于装穷非但没有难受反而感到一丝新奇,连连夸奖她贴心。
萧云:“将你的钱藏好,再把那些东西完完整整,没有任何纰漏地送去城外,谁来问,你都要按照我们说好的数量答,知道吗?”
杨谷所谓的捐掉另外半边家产,只是捐了一小部分,另外的全是按照太子吩咐的标准,制造出来的假货。
他不敢深思太子要从哪里搞钱赈灾,也不敢多问某些造型固定的赝品是要用来干什么,只再三保证会完美完成殿下的一切要求。
他知道,干过这一票后,自己将会跟太子绑死,再无下船的可能。但都要当上右丞相了,还怕这些干什么?
万事俱备,只差一探皇陵。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萧云悄摸地敲响了谢大公子的房门。
第 43 章
萧云并没有提前跟谢攸说今晚的事情, 只说自己这几天晚上可能会夜里去找他。
不是不信任他,是有必要降低每一个环节的风险。
敲门后静等一会儿,房门便被从内打开。
谢大公子穿着一身朴素的, 没有任何反光装饰的衣裳, 但依然如玉树临风,风姿卓越。
萧云讪讪地说:“谢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大晚上的不睡着,衣装整齐,打扮还如此低调,对方绝对是猜到了她要带他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谢攸好脾气地说:“需要到地方了再告诉我,你准备做何事吗?”
“这倒不必。提前告知你, 你也好做准备。”萧云看了眼已经熄灯的谢衡屋子, 凑到谢攸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太子……让你去做的?”
谢攸的眼神一时非常危险, 只是夜色太过昏暗,萧云没有看到,只当他跟上官迟一样, 是在为太子能做出这种事而震惊。
她选择替自己说话:“殿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和州百姓已经等不起了。”
“嗯。”谢攸应了声,听不出情绪,“我去取些东西。”
说是去取东西,却是进了仆从和弟弟的屋子, 确保他们能够“熟睡”至明天一早。
随后才回自己屋子里取了佩剑,随萧云离开。
用丞相一党的信物乘马车出城,朝着山林的方向行进了一段路程, 进入到军队的驻地中。
张能,上官迟还有不明状况的师宣已经等在了那里。
“张统领, 殿下已经为你拿到了陛下的圣旨,令你押送赈灾的钱粮去和州。”
终于有了份正经的工作, 张能真情实意地抱拳感激:“多谢殿下为兄弟们争取机会。”
她颔首,进入正题:“如今这里还有多少人?”
“七千六百人。”
新荣王上位,不可私养如此多的兵马,按理说他们需要自行返乡,回归务农。
但回乡路途遥远,繁华的凤京就在眼前,上司又都决定留在京城寻找机会,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愿意回去,而是选择慢慢地在城外修路,混口饭吃。
现在能重新得到朝廷编制,他们自然更不会走,是以还能有这么多人。
萧云:“其中又有多少人可信?”
张能颇为自傲地说:“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全部可信。”
这话的可信度还可以。
毕竟他在原著里临时准备背刺反派,没费多大工夫就让反派陷入无兵可用的局面。
她:“那请您去点五百勇士,交给上官公子安排。”
张能点点头,转头去办事。
师宣略有些茫然地说:“姑娘是?我们今夜是要做什么?”
他今晚在太子府休息,半夜被上官迟提到这边来,连人都没认全。
萧云面色一顿,朝上官迟看过去,用谴责的口吻说:“公子居然没有告知世子此事吗?”
“殿下不让我说的。”上官迟这次是真的无辜。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因为除了师宣大家全都知情,没必要单独瞒一个人。
平白背了锅的上官迟凄然长叹,老老实实地把今晚的行动大纲跟师宣讲了一边。
把好好的少年吓得话都讲不明白了。
“皇……皇陵?我们为什么……”
师宣蓦然闭嘴,猜到了他们去盗皇陵的原因。
他在出仕这段时间里成长极为迅速,已经失去了天真。
对于如今的右相当初为何突然捐出半数身家,又如何当上右相的内情,他能猜到大半。
陛下……并不是一个将百姓放在心中的帝王,长生和生前死后的荣光才是对方所在乎的。
只有太子殿下在认真地思考“百姓的房子缺了怎么办”“如何调控物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等等问题,只有太子殿下是认真地想要治理天下。
每在官场里待一刻,师宣对此的相信就多一分。
在经过剧烈的心理挣扎后,师宣神色坚定:“我略懂机关术,或许能帮上忙。”
上官迟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的孩子,给太子忽悠瘸了。
一行人走了山道,朝正在修建的皇陵靠近。
盛国已经过了三十几位皇帝,原本划定作为皇陵的风水宝地已经稍显拥挤,当今天子又自诩是中兴之主,便自己找了块地方修建独属于自己的帝陵。
也就是说,位置偏僻,占地面积大,没有守陵的人,只有修建的工匠和巡逻的官兵。
国师给了萧云一份陵墓内部的地图。
那图比送到皇帝面前的都要详细,因为有工匠留给自己的生门,以及在皇陵中举行祭祀仪式的道士给自己留的生门。
每拨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悄摸开凿逃生通道。
看来大家都很清楚皇帝陛下的尿性。
萧云在七八个出口里选了一个最不容易引起守卫注意,带着人悄摸地下了皇陵。
因皇陵还未完全建成,许多机关都未启动。
有地图的帮助,甚至都不需要师宣出手,他们就顺利地靠近目的地。
直到进入某一条走廊时。
师宣才蓦然开口:“停。”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悬在半空的脚都没敢落下。
谢攸:“有熏过香草的味道。”
在墓室里熏香草防虫很正常,但是在过道里熏如此大量的香草,就很有问题了。
“还有硫磺的味道。”师宣说,“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里曾有大量杀不干净的虫豸,才大量使用香草和硫磺来驱虫。”
萧云:“二是……香草的味道只是用来掩盖硫磺味。”
在这里,自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迅速做出决策:“将所有的火把都熄了。”
谢攸伸手摸上墙面,往前推了一段,最终停在某处的花纹凸起上,指腹仔细描绘上面的纹路,精准地报出上面蕴含的信息。
“一线烟纹,下有横云纹五行,错开而行,每三分之一处或三分之二处有卷云。”
张能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道:“这是何意?”
“五行,若面向花纹,则是我们脚下砖石的行数,相隔的两行中,靠近的两块砖之间错开三分之一。”
师宣解答道:“至于卷云,恐怕是埋藏火药的地方,只要踩上去就会引爆下面的火药,连带点燃其他地方的火药,从而将整个走廊覆盖。”
说完自己的猜测,他朝着谢攸的方向走过去,想要亲自确认花纹。
谁知道半路撞到了谁,险些摔倒。
他扶着对方的递来的手臂站稳,顺滑的丝绸质地和刺绣质感,让他猜到对方的身份:“杨姑娘抱歉,我以为你在后面。”
师宣说完就觉得有些奇怪。
杨姑娘明明被保护在人群中间,此刻为何会在最前面?
萧云:“我担心自己走丢,所以劳烦谢公子牵着我。”
“哦——”师宣隐约觉得这个借口有些奇怪,但没有深究,在两人为他让开位置之后,仔细摸花纹。
“和我的猜测相同,生门……怎么是沿着墙走?”
师宣想不通。
这种危险又精巧的阵法,为什么要设置如此简单的生门?
萧云察觉到他的疑惑,幽默地说:“或许是工钱给的太少了,危险性又高,设置此地机关的高人在敷衍做事。”
幽暗无光的皇陵地道中,一行人扶着墙壁,沿着记号小心翼翼地前行。
墙上的壁灯中填满蜡油,却无人尝试点燃。
一旦他们行错一步,或是不小心点燃壁灯,火药的火焰就会吞没这条走廊。
等走到再也闻不到硫磺味的地段,众人才松一口气,选择暂停修整。
当火把再次点燃的时候,有人惊恐地发现,地上多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第 44 章
人群之中, 多出了一个人。
就算是因为国师的存在而相信神鬼之说的几个人,也不认为是鬼怪邪物的身影。
皇帝还没死呢,这里头根本没埋人。
训练有素的太子暗卫很快找出多出来的那个人, 等萧云反应过来的事后, 已经有四把刀指着对方。
多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灰道袍的男人。
跟宫里那些或光鲜亮丽,或飘飘欲仙的道士不同,这个道士打扮很质朴。
粗布道袍,一字巾,贴着假胡子, 腰悬八卦拂尘, 手里拿着把两尺不到的铜钱剑。
是那种一眼就不会认错的江湖道士打扮。
萧云:“你是?”
见她不认识对方, 甲影一脚揣在那人的腿上。
道士扑通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小道跟同行的人迷了路,这里头四处是机关, 不跟着认识路的人很快就会死的。之前看到你们举着火把,就悄悄跟着火光走。”
“之后太黑了,我怕走丢,就离得进了些。”
萧云:?
这个人是不是在抄袭她之前的话?
师宣拿着火把靠近道士的脸,一边观察对方的特征, 一边问:“离得这样近,我们这么些好手都没有听到道长的动静,道长好厉害的本事, 是在哪座道观清修?”
暗卫反应过来,将刀逼得更近。
甲影更是打算先把这人的四肢打断一半再说。
道士以极为刁钻的操作躲开了甲影的袭击, 压低身子,神色更是无害:“在下只是流落五湖四海的无名道士, 为了混江湖才学了些拳脚工夫,也因此没有道观肯收我。”
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
萧云出言打破寂静:“你的胡子要吃到嘴里去了。”
道士:“……”
沉默片刻后,他左手绕过刀刃,将唇边的胡子撕下来。
露出一张颇为俊俏的年轻脸庞。
萧云下意识地看向师宣。
本以为只有主角才是NPC触发器,原来男二也可以。
师宣依旧感到茫然,但他今日茫然的事情已经足够多,只要不耽误正事就会被他放在脑后,这次依然如此。
他:“既是无名道士,想必并非是宫中的道长,你是擅闯皇陵的人吧?”
道士睁大眼睛,目光在他们一行人上来回打量,好像在说“难道你们不是偷偷进入皇陵的人吗”。
萧云一脸正色:“我们是奉命进来验收十二宫的布置。”
帝陵除了最大的棺椁室之外,还有围绕主室的十二个陈列陪葬品的墓室,称作十二宫,以昭显皇帝在死后依旧享有皇帝待遇的野心。
道士:“……”
真的假的,这时间点儿进来,还没有官兵陪同,能是正经人?
萧云:“怎么,你觉得我们是假冒的?”
刀子怼在脖子上,摇头是万万不能,道士只能表示“非常真”,并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确实是偷偷混进皇陵的,但是绝对没有盗宝的想法。
他来这里,只是听说皇帝命人在十二宫里雕刻了道家典籍,其中有许多不流通的孤本,想进来参阅。
“听闻其中有太子殿下在中秋献上的《太上虚皇天尊四十九章经》,小道从未听说过此等典籍,很想拜读一番。”
道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众人。
可惜暗卫都是只听命令的机器,情绪从不外露。
另外几个人更是智商不低,对此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有张能眼中闪过异彩,但没有看向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
叫他无法判断这群人是否来自太子或是与太子敌对的其他人。
可是除了国师与太子,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对皇陵熟悉至此才对,心中存着疑惑,道士越发卖力地表演,希望这群人看在他一心向道的份上,带他去长长见识。
师宣见他有恃无恐,有些生气。
但也确实做不出来杀人灭口的事情,便回头看了眼萧云。
萧云的笑容意味不明。
道士突生危机感,出言挑拨:“几位大人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做主的竟然是这位姑娘吗?”
“我这辈最讨厌两种人,其一,是令我不高兴的人;其二便是歧视女人的。”萧云从人群的簇拥中走出来,师宣被她的气势所摄,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为她让出道来。
她捡起地上的铜钱剑,抵在道士的心口:“上一个同时犯了我两条忌讳,看不起我的男人,已经被剖肠挖肚了。”
道士咽了咽口水:“小道没有这种意思,刚才的话只是表达惊讶和赞叹。”
“我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萧云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对方面前,“把它吃了,我就让你去参阅《四十九章经》,不然,即使你此刻从这里逃走,我也保证你没法活着离开皇陵。”
没敢试探她话语的可能性,道士乖乖地吃了药丸。
那药入口即化,就是想藏在口中也不能。
敢私自进入皇陵的女人,果然是狠角色,他面色发苦,老实道:“小道贺卿,劳烦诸位稍后多加照拂。”
萧云听到这些名字,险些崩了疯女人的人设。
还真是剧情NPC啊……
她一甩袖子,扭头向前走去:“走吧,别耽误时间。”
接下来的路非常平稳,安静。
连预计中的值守官兵都没有出现,金银玉器被锁在玄铁制成的大箱子中,等到皇陵完全关闭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官场腐朽,从上到下的贪污现象固然令人愤怒,但在某些时候也很方便行事。
这些消息早就被萧云知晓,也已经命人打造了完全相同的箱子,连里面的东西都造了一样的。
只等踩好点,找到最合适的路线,就能派人来搞一出偷天换日。
名唤贺卿的道士非常识趣地拿着火把,背过身子去查看墙上雕刻的道教经文,时不时发出两声赞叹。
在他背后,专业人士开始撬锁,检查里面的物品。
非常真实的是,其中已经有一些被调换成了赝品,想必是出现了监守自盗的现象。
撬锁和核查需要花费的时间都不少,一共十二个墓室,彼此之间还隔着一些机关,幸好萧云突破自己的良心,将师宣和谢攸都带着。
不然他们能在这里耽误到明天中午都弄不完。
她将人分作两队,师宣和张能带一半的人,她跟谢攸带着另外一半人,分别以顺时针和逆时针的方向进行工作,节约时间。
贺卿自然是被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奇怪的是,对方真的对墓室里成箱成箱的宝物毫无兴趣,只盯着经书看,倒真像是奉行“朝闻道,夕可死”的修行之人。
在两边的人都加快速度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在五更之前结束了所有工作。
在某一间墓室中汇合。
所有人都松了松神,萧云掐指一算,就知道贺卿要开始作妖。
她对甲影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抽刀看向贺卿。
贺卿用那把看起来像是玩具一样的铜钱剑稳稳地架住了他的刀,一改老实的表情,眼角上扬,笑容俏皮:“姑娘家还是心软,给的药丸也是甜的。”
萧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人连续击退数个暗卫,逃出门外。
来不及追出去,墓室的石门机关被启动,眨眼就从头顶落到地上。
“某办事不利,等护送女公子安全离开,再行请罪。”
她摆摆手:“这人的本事,别说是你们,就是白羽卫的首领都不是他的对手。”
江湖人士出入宫廷如无人看守,是古早文非常经典的套路之一。
由于背景是乱世,原著作者也没给皇帝安排什么大内高手,内廷总管何贤除了跑得快之外,战斗力不及一只鸡。
师宣:“姑娘知道此人?”
谢攸微微侧目。
京中少有江湖人士,准确地说,整个盛国的江湖人都不算多,游侠只能算半个江湖人。
夜国才有武林和各种帮派。
能跟这类人扯上关系的,他只能想到宫里的道士,和曾经包含三教九流的太子党。
她……与太子党的关系已经密切至此了?
萧云含糊地说:“恰巧听过这位而已。如他所言,他是个无名道士,很少以真面目出现在各地,今晚恐怕是因为觉得自己不会遇到其他人,才将易容做得那么敷衍,又恰巧用了‘贺卿’这么个我听过的化名。”
谢攸:“此人行事的风格如何?”
“与上官公子有些相似,但要恶劣和狠毒百倍。”
萧云依然含糊地说道。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能够认出传说中“所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死了”的魔教教主。
谢攸不再提问,跟师宣一起寻找墓室中的机关,看看有没有办法从里面出去。
十二宫是除了主室之外最重要的墓室,且不需要用于祭祀,保密要求反而是整个皇陵中最高的。
最后,那些知道里面布置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陪葬品。
所以建造这里的工匠依然保留着“建造隐蔽生路”的传统,看守工匠的官兵也默认了这一操作。
逃生密道没有遵循机关术的规律,设置得极为隐蔽。
过了很长时间,师宣才睁着快要瞎掉的眼睛,在某一块磨损度与其他砖石有差别的墙体前停下。
“是这个。”他通知了众人一声,伸手就要按下机关。
“等一下。”
萧云的声音还未落,谢攸就已经伸手抓住了师宣的手。
谢攸:“如果是一个比上官恶劣百倍的人将我们关在里面,那么,他最想看到的,是在我们以为逃出生天的那一刻,陷入更绝望的境地。”
萧云:“贺卿刚才摸过这块砖。”
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中。
门外突然接二连三地传来爆炸声。
第 45 章
古早文, 很多都同时包含宅斗宫斗,江湖恩怨等等元素,不管世界背景是啥, 只要是时髦元素, 往锅里加就完事了。
魔教教主也是早年非常流行的人设。
而且几乎全是陪跑男配,都仿佛一条流水线上下来的亦正亦邪,长相妖孽,手段残忍,一边一出手便是腥风血雨一边厌倦打打杀杀,在女主出现后才觉得世界有趣。
最主要的作用, 就是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将女主劫走, 好吃好喝地照料, 再用一些血腥的场面吓唬吓唬女主,最终达到促进男女主感情的目的。
原著中也有差不多的角色。
不过被分割成了两个角色,一个魔教教主, 一个少主。
魔教教主负责为祸武林,添置家产,少主负责风花雪月,为女人败家。
完了俩人起个矛盾让女主好被男主趁机救走。
剧情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剧情。
魔教教主的人设拿到现实里讲就有点变态了。
一个以他人的痛苦为乐,高智商高武力低道德低素质的人, 搁哪儿都是个定时炸弹。
萧云在听到“贺卿”这个化名的时候,全身的细胞都在防备。
现在看不到对方,反而放松了些。
在爆炸声逐渐远去后, 她给出总结性的话:“所以这块砖被他摸过,已经脏了, 不要碰它。”
师宣:“那我们……”
要怎么出去?
这么大的爆炸,守陵的官兵就算睡得像死猪, 也该被震醒了。
一旦发现动静源头在地下陵墓,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确认十二宫里的东西都还在,到时候打开门一看,他们在里面。
就算他们能够跑掉,之后要想将东西运出去也没什么可能了。
谢攸:“这条通道应该通往外面的走廊。应该还有其他的,能直接离开地陵的通道。”
之所以这么猜测,是那个假道士想要让他们死在爆炸中,爆炸只在走廊和一些迷惑性的墓室中才有。
但从工匠的逃生心情来考虑,能直通外头的山林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云拍了拍手掌:“或许我们该感谢那位道长,墓室震动,不仅会落下很多灰尘,一些痕迹也变得更加明显。”
诚如她所言,火把一寸一寸地照过墓室中的东西,很快便找到了与众不同之处——墙上雕刻的八卦图中,乾卦比其他的更为突出。
机关被震得滑出来一小截。
师宣对着这面墙研究了一会儿,高兴地说:“确实是生门,我还以为负责这座帝陵的机关师很不讲究,没想到这里还是按照《周易》和《墨子》来的。”
萧云:“帝陵设计是工作,为自己设置生门是人生。”
少年想了想,说:“可是为民生计,勤于业,正是我想要的人生,那位先生也是在从事自己喜欢的且擅长的事情,为何心情与我不同呢?”
她大感欣慰。
世上竟有如此有觉悟的员工!
越看师宣越满意,她的声音也温柔许多:“这就要说道自愿与被迫的区别了。”
师宣若有所悟:“所以说,我是自愿为太子殿下做事,才感到快乐?”
她重重点头:“对。”
谢攸:“……”
太子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还是说以“招揽人才”为条件给了她什么好处,才让她这样努力为自己笼络人才?
插曲过后,直达外头的地道展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建材有限,地道除了门口用了几块石砖防止塌陷,里面都是泥土嵌有碎石的墙壁,跟着岩石的分布来决定前行的方向和通道的形状。
走这一段比他们之前走埋满炸药的走廊更为辛苦。
萧云难得地觉得自己一米七多的身高给自己拖了后腿,更不明白谢大公子快一米九的个子,是怎么从容地在地道里行走的。
她想了想,深情地说:“我可以做伯珩背后的女人吗?”
谢攸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含笑着说:“你跟在我身后走吧。”
“好~”
某人乖巧点头,站在谢攸的正后方,为了不干扰对方的活动,只伸出手牵住对方一点点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谢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她前所未有的乖巧顺从与依赖,竟叫他有些难以适从,以至于心中忐忑,担心做得不好,让她失望。
萧云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把谢大公子都整得有些不自信了。
她只知道这人仿佛头顶长了眼睛,几乎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高度最大的空间中,偶尔不是,也只是为了宽度妥协,并且是她能够直直通过的高度。
这种默不作声的贴心被她很好地接收,好感度蹭蹭上涨。
或许别人会这种处处不出差错的做派很不真实,心生警惕和畏惧,但对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她来说,做人是否虚假并不重要,不被添堵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很难不爱一个完美的人。
那位负责设计皇陵机关的先生真的很有本事,一行人才走了不到两刻钟,就从一个离皇陵不近的隐蔽山谷出来。
即使举着火把,皇陵那边也无法看到他们的火光。
不管那位有没有成功逃生,这条通道都方便了萧云的计划。
她让张能联系了带来的五百人,在山谷中静静等待皇陵那边的火光消退。
皇陵中。
因前一晚喝了许多酒,守陵官兵的头领睡得极沉,即使被震得掉到床下,他也只是滚进床底继续睡。
报信的士兵拍门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还跑出去找了一圈,确认人昨晚就在房间后又跑回来撞开门。
结果没有在床上看到人。
士兵大惊,扭头大喊:“将军他失踪了。”
分派到这边的将领仅此一个,驻军顿时一片慌乱,到处寻找可能被贼人所害的上司。
他们把整个驻地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猜测中的尸体。
直到有人路过将军卧室的门前时,听到一声响亮的鼾声,大家才发现将军是在床底下睡着了。
到此时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他们将人从床底下拽出来后,又互相看了半天,才推出一个冤大头给上司一个大逼斗。
“左将军,大事不好了!地下墓室爆炸了!”
左将军猛地睁开眼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又头疼欲裂。
他大吼:“炸就炸了,之前炸的还少吗?那个姓贾的非说什么机关都没有火药好使,整得地陵里到处都是火药,这个月才过去几天,都炸了三回了!”
一群人被他吼得像鹌鹑。
但并没有散开的意思,左将军意识到不对,环顾卧室,发现许多东西都摔在地上,双手颤抖起来:“炸了多久?”
“从一个时辰前便开始了,现在地陵的西南方还有动静,我们没有您的命令,不敢擅自进入地陵,至今不知道情况。”
“一个时辰……”左将军缓缓捂住脸,喃喃道,“这是有阴兵在地陵打仗吗?”
震惊归震惊。
毕竟是关系到他全家上百口人性命的事情,左将军还是立刻做出应对,带着一队人不要命地冲进地陵,打开所有的墓室,将每一个玄铁箱子都作开箱检查。
因为主墓中的陪葬品要最后与帝王棺椁一起运进来,他们只是草草打量几眼,就掉头去了其他墓室。
在他们走后。
一袭青灰色的身影大摇大摆地闯进主墓中,仰头看天花板被嵌作星辰的宝石,忽然捂住了眼睛。
因为顶上还挂着许多烛台,烛光透过宝石,被折射得闪瞎人眼。
“盛国的皇帝,果然也病得不轻。”他骂骂咧咧地取下头上的一字巾蒙住眼,跳起来勾住一个烛台,伸手摸附近的宝石,依靠手感和形状来分辨是否是他想找的那块。
在重复“跳起,挂住,摸宝石,发现没有后骂骂咧咧地落到地上”的操作整整二十遍后,贺卿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将该宝石扣下来揣进袖子后,他喘气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从另一侧的密道中离开时,动作远不如来时的潇洒惬意。
而左将军检查完所有的玄铁箱子后,也终于松了口气,带着所有人离开。准备等爆炸完全结束了再来搜查犯人。
等皇陵彻底无人时,东方的天空已经亮起。
而在山谷中等了许久的萧云也终于下令,让人抬着装满赝品的箱子从他们出来的地道中回去,调换十二宫中的真品。
有不停爆炸的机关做遮掩,他们的行动异常顺利。
一直到升起的太阳再次落下,皇陵才彻底安静下来。
萧云最后望了眼皇陵的方向,感慨:“这一炸,得耗光军中一年的火药储备吧?”
谢攸失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冷了脸色。
一夜未动的剑滑出剑鞘,正好挡住了袭向萧云的铜钱。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仅值一文的铜钱撞在价值千金的宝剑上,竟叫后者的剑刃出现了缺口。
被红线串联的铜钱叮铃作响,翻转间便要将靠得极近的萧云二人一同绞杀。
萧云猛地退后两步,看向脸色阴沉的贺卿。
“小女子还以为道长早就走了,怎么此刻杀气腾腾地回来?”她的笑容让人觉得她是胜券在握地奚落人。
实际上她心中没底,担心对方宁愿不要解药,也要将他们杀死在这里。
好在魔教教主只喜欢玩别人的命,不喜欢玩自己的。
贺卿冷静下来,轻轻一拽,散开的铜钱又变作铜钱剑的模样,表情也似刚被他们抓住时的老实模样,哭笑道:“姑娘的药丸虽然是甜的,却很寒心啊。”
萧云给贺卿的药,本来是防着有人不走运撞上他们,暂时将其控制的。
从表面的药效来看,跟市面上很热门的沸心散很像,都是越使用内劲身体越虚弱,但虚弱是有限度的,还会随着药效退去而逐渐恢复正常。
贺卿自恃武功高强,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结果耽误了数个时辰后,他依然在继续虚弱,并且走得越远,虚弱的速度越快。
恐怕等不到接应的人就会力竭而死。
因此不得不返回来找萧云一行人。
萧云听到对方的话,笑意更深:“道长难道不知么?国师大人很喜欢在自己制作的丹药里放蜜糖,即使是做二两的□□,他也要放半斤的糖下去。”
某种意义上,也能够引发“□□与蜜糖”的讨论。
只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
身为夜国人,为了重宝才第一次来盛国的贺卿:“……真是,有意思的爱好。”
“您觉得他很有趣吗?”萧云欣喜地说,“小女子觉得你们肯定处得来,回京后请殿下为国师大人引荐道长,如何?”
这种危险分子最好的去处,是成为更可怕之人的实验素材。
第 46 章
关于是否见国师这件事, 贺卿的想法显然并不重要。
不是说他没有反抗之力。
而是这里的人手里都没有解药,只有国师有。
这毒手段高明,要研制解药绝非易事, 最有希望的办法只有去见国师, 然后从对方手中得到解药。
贺卿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抵触。
来盛国一趟,能见见位于顶端的人物,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没有见识过玄知本事的某教主如此想到。
萧云见他还怪期待的,就没有多管他,让人押进马车里,然后开始安排后续流程。
上官迟的策应做得非常出色。
无论是带着人改道来他们新发现的这个出口外面, 还是对现场的打扫, 都做得迅速又仔细, 即使皇陵那边的人找过来,也不会发现这两天有人来过这里。
收尾的事情她不需要太担心。
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将这批东西安全地朝和州的方向运过去, 并在中途将其中一部分换成粮食。
“将这些带回你们驻扎的地方,装进父亲送来的箱子里,跟其他的箱子打乱混合,空了的玄铁箱送去熔铸成兵器,配给今天来此的勇士。”
不将箱子里的金银一起送去, 是因为那需要的柴火煤炭太多,她名下的铸造坊离京城太近,容易被发现问题。
不如在路上寻找合适的地方将它们熔铸成官银的样子。
再次感谢太子的凶恶名声和腐败的官场, 挂着她的旗子,这些东西过检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仔细看。
至于中途的运输安全, 由张能负责,萧云不必太过担心。
她的重心还是放在朝堂上。
“皇陵今天的动静太大了, 必须要有人为此担责。”
谢攸提醒道。
并且跟萧云一起看向上官迟。
忙活了一天一夜,正在打哈欠的上官迟:?
他受伤地捂着胸口:“我在你们心中,难道就是这种歪才吗?”
两人没有点头,但眼神都透着“你很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上官迟从袖子里掏出从贺卿那里顺过来的紫色宝石,抛了抛说:“这颗宝石我听说过,叫做霞光之眸,据说与一本失传多年的绝世武功有关,夜国的白梦教正在追踪它,没想到会被陛下与其他宝石一起随意地镶在地陵里。”
谢攸接过宝石打量:“大约是陛下之前征战夜国时获得的战利品之一,对陛下来说,将它镶嵌在自己的主墓室中也是一种炫耀功绩的方式。”
萧云看了他眼,不懂一直跟自己行动的谢大公子是怎么猜到这宝石是在主墓室。
毕竟在他们被困于密室的时候,贺卿有大把的时间去其他密室取自己想要的。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她更想知道的是:“你什么时候拿到这颗宝石的?他(指贺卿)怎么没有发疯?”
“因为我经常偷老头的印信和私房钱,所以会一点点技巧。”上官迟深沉道,“至于那人为什么没有发现,是因为我打听过陛下往皇陵里运过什么珍贵的宝石,让人做了赝品,万一我们运出来的财物不够,可以买通人调换皇陵的宝石。”
萧云战术性后仰。
这何止是“一点点技巧”,能瞒过魔教教主,哪怕是虚弱而导致五感迟钝的版本,也至少得是偷天大盗级别的本事。
而且这人甚至私下找人做了宝石的赝品(这年代的宝石赝品大多也是珍贵宝石),就因为担心他们运出来的财物不够。
他真的,我哭死。
“这不重要。”上官迟强调道,“重要的是皇陵里丢了这颗宝石,我们可以把皇陵的事情栽到夜国的白梦教头上,那是个神出鬼没的门派,被夜国武林视作魔教,能做出这种事不出奇。”
萧云:“说得好,就这么办。”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真相的一部分。
后续都有了章程,剩下的便是随机应变,萧云带着人回京,直接就去求见了玄知。
“昨日皇陵好大的动静,看来你是收获颇丰。”玄知搁下手中的玉笔,笑容两分揶揄,“我当你在这种事上是低调谨慎的,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侧目。”
萧云以小人之心度他,觉得国师大人是在责怪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让他收场会很为难。
他前脚跟皇帝说要精修皇陵,后脚皇陵就被盗了,他对地下皇陵的了解无可辩驳,收尾起来自然麻烦许多。
“冤枉啊师尊。”她拽着玄知的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另有其人,等流言到位了,自然会有人出来认下此事。”
“你带过来的这个人做的?”
玄知看向萧云身后作道士打扮的人。
是的,萧云衣服都没让贺卿换一件,直接带着人进宫了。
王公贵族带着道士进宫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她费心伪装对方反而显得刻意。
贺卿似模似样地拱手:“见过国师大人。”
玄知盯着他看了半晌,奇道:“徒儿去了皇陵一趟,竟能将白梦教的教主带回来,果真是收获颇丰。”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在盛国京城待了十几年的国师,竟然能认出少有人见过的夜国魔教教主。
萧云的目光在两人长相完全不同,但同样年轻俊美的脸上来回扫过,悟了:都是驻颜有术的老东西,认识也很正常。
比起玄知的熟悉,贺卿盯着对方看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国师大人曾经见过我么?”
“曾经很想见您一面。”
玄知这话说得恭维客气,但贺卿觉得里面的深意非常恶毒。
果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玄知:“徒儿送的这份礼物,为师很喜欢。”
意识到自己成为礼物贺卿当机立断,准备拼上刚攒的力气动手,就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萧云蹲在地上,在贺卿的耳边轻声说:“教主大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么,早在孤带你进宫的时候,你就该立刻选择逃跑,而非是嘲笑盛国太子竟是个女人。”
得知了她这么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来了就别想走。
贺卿无法回应她的话,缓缓闭上眼。
玄知淡笑:“盛国人体质与夜国不同,不能修习内功经法,武学一道十分萧条,他成名多年,即使内力流失大半,也自信能轻易离开皇宫。”
原著是半道才加入江湖设定的。
萧云猜测作者写到男主成为夜国皇帝之后,很难想到有什么势力能够跟男主相抗衡,干脆加入了武侠元素,搞出了一批把军队当笑话的江湖人。
这固然能够让剧情继续发展,但也带来一个问题:前期在盛国的时候可没有能飞天遁地的江湖人。
为了修复这个bug,世界自动补充了“盛国人不能学内功”的设定。
原来是这么解决的吗……真厉害。
将魔教教主这个烫手山芋交到国师手里,萧云心神一松,睡意上涌。
仔细算算,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师尊收留收留我,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呗?”
性格强势的人一旦撒娇起来,很难有人能挡住,哪怕是国师大人也不能免俗。
把她安排在上次睡过的宫室中,再将新来的实验素材安排好,玄知淡定地去应付皇帝。
等萧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五个时辰之后,错过了许多精彩的事情。
皇陵内的所有火药都被引爆,消息一传进皇宫就引起了帝王震怒。
看守皇陵的左将军起初将锅扣在负责陵墓内机关涉及的贾某身上,说是对方设计垃圾,天气稍微干燥些,机关就自动接连爆炸。
修建皇陵的工匠家属都被朝廷密切监视,贾某倒没有跑路,被招来对质时一顿输出。
核心观点只有一句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因为此人有不在场证据,且天气干燥就导致所有火药爆炸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皇帝更偏向于有什么东西进了皇陵。
左将军又说自己第一时间带人去地陵核查过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丢失。
此事证人众多,那些人里又有皇帝安插的探子,皇帝没有怀疑。
事情疑点重重,皇帝按照自己的习惯,请国师占卜。
国师一通别人听不懂的玄学术语之后,用简洁直白的话语表示:“主室里的‘星辰’被盗走,坏了风水,才导致内部火气过旺,火药机关接连失控。”
派去核实的人为了加快速度,也没去再确认十二宫里的东西,只探查了主室,果然发现有一颗极为珍贵的宝石失窃。
因风水被破坏,国师表示要在找回失窃的星辰之前要将主室和十二宫全部锁起来,不然火气过旺之后就是土气过旺,很可能就会导致皇陵坍塌。
皇帝深信不疑,直接选择锁死,再派人大肆搜查盗贼。
出身夜国又是魔教教众的几个人没等到自家教主,就等来了朝廷官兵。
他们一听官兵“你们将霞光之瞳藏在哪儿了”的指控,就知道教主已经得手,当即嚣张嘲讽,打伤十几个官兵后逃走。
白梦教对皇陵失窃一案宣布负责,这事到此为止便被盖棺定论。
皇帝除了震怒之外,也拿这群江湖人没办法,只好再次求助国师,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国师叹息地表示失窃的宝石如龙之目,归位才能化神,要找其他的替代品难如登天。
但若是一直拖下去,皇陵的恶劣风水必会反噬到天子身上,他最多只能用法子让太子帮皇帝挡挡灾。
皇帝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那先委屈一下太子,待朕抓到贼人或是寻到替代之物后再好好补偿太子。”
萧云醒的时候,剧情已经进展到“太子忽患恶疾”了。
这操作是原主常搞的,但自她穿越以来还是头一回。
这样也好,既能避避风头,刷点狗皇帝的愧疚值,又能趁机休息一下。
但一“病”几个月,若是纯休息,未免太浪费时间。
思索许久,萧云决定跟着张能他们一块去和州看看。
天灾肆虐的场面,别人不忍心看可以不看,她还是最好看一看。
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打定主意之后,萧云先是检查了替身,发现对方不仅没有恢复正常神智的迹象,还真的病得不轻,谁来把脉都会觉得太子病得极重。
对国师的恐怖有了更为正确的认知后,她给他写了一封真情实感的书信,表达对即将远行的期待和担忧,收获了一大箱的药。
一些是她认识的超好用药物,还有一些是改良后的魔教秘药。即使碰到从夜国来的江湖人,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因“太子病重”,这几个月也不好有什么太大的政治举动,萧云便叮嘱上官迟关注朝堂风向,见机行事,及时汇报,之后再由暗卫传消息给她。
杨谷成为右相之后,跟苏丞相不说斗得有来有回,表面上看也是平起平坐了,不至于白费她这段时间针对苏丞相的布置,也不会让她回来之后在朝堂上没有立足之地。
考虑到和州跟夜国接壤,萧云决定把刚痊愈的男主带上,看看能不能触发什么剧情。
比较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率先告别的是谢家的兄弟俩。
谢攸:“在京城住了许久,受姑娘照拂良多,也是时候启程归乡了。若有机会在翰州相见,谢某必会一尽地主之谊。”
他似乎很笃定她会去翰州。
萧云下意识地认为他觉得她最终肯定会选择嫁去他老家,又隐隐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
将疑惑记在心中,她如往常一样笑:“翰州人杰地灵,令人心向往之,若伯珩家里的人不是都似裴夫人那般,我到时候也想拜访传闻中钟鸣鼎食的谢府。”
婚是不一定结,但话一定要说得漂亮。
第 47 章
“出了京畿便是会州, 穿过大半个会州,才能抵达和州。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在会州境内购入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带去和州。会州中, 除去州府之外, 粮产较多的有楚陵与衡南。”
张能手底下的粮草官依旧担任了此行的粮草官,正在为萧云讲解情况。
萧云仔细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道:“杨氏的根基在衡南,先前已经送了十万石粮食去和州应急,但若是必要, 也能替我们与周边的富户联系说和。”
杨谷原本说的是五万石, 后来意外被太子推上右相之位, 自然投桃报李地翻倍,还给出能帮募捐收购粮食的承诺。
她这次顶着杨氏千金的名义过来,手中也有杨谷的印信, 至少在会州的南部,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
粮草官目露思索,没有给出调整方案,而是说:“和州的灾情,可是要持续半年之久?”
萧云:“和州自八月起开始缺少雨水, 重阳节之后,有些郡县更是连续四十五日滴水未落,期间蝗灾开始横行, 致使秋收惨淡,如今是十一月, 在和州治灾新令的治理下,蝗灾已经得到控制, 但据国师预测,要等一场足以滋润庄稼的雨水,至少要到明年的三四月。”
“如此,灾情的影响至少要到明年六月,百姓才能恢复一定的自给能力。”粮草官神色凝重,“仅一百五十万石粮,是无法让他们度过这大半年的。”
萧云:“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这样多的金银。”
“越到后期,粮食越难买。”他道,“我建议这次主要在州府和楚陵买粮,再收一些杨氏托人预备的粮食,两月后,再去衡南买粮,以免有人坐地起价。”
越是有人急着救命,商家越是能开出高价来。
此人能让荣王的军队从封地到京城,最后落入坊州山林,还能挤出五万石粮食赎人,确实是有本事在身。
依照他所言,一行人很快在州府与楚陵买到了超过百万石的粮食。
来到与和州平渠县相邻的衡南。
杨氏一族的人早早地等候在官道上,准备为萧云等人接风洗尘。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对年轻的兄妹。
少女眺望远处,见运送粮草车马绵延数里,队伍整齐,匀速前进,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让人说不出来,但心生畏惧的气势。
她意识到自己今天来,不仅是来接自己的堂姐与堂弟。
更是来迎接右相的女儿,代表太子的使者。
从前她很不理解,为何家中如此富贵,她的父兄祖辈还一直渴求权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要去争取。
现在,她终于懂了一些。
因为她不敢想象,被上万人簇拥前行,被杨氏全族迎接的自己会有多得意。
少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哥……你再跟我讲一遍,我等会要怎么喊人,该怎么对待他们呗。”
被她称为“大哥”的青年心中也很紧张,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复习复习,便小声地跟她讲解,他们身后的杨氏族人皆支起耳朵,仔细听他说的话。
“我们是以接亲人回家的名义出现在这里,不好跟那些大人有太多接触,所以等会儿主要是跟你堂姐和堂弟打交道。”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你堂姐,她是二伯的八女儿,也是你虞哥哥的同母妹妹,表字是去微,你在她的表字后面加上姐姐二字称呼她即可。”
杨氏枝繁叶茂,光是嫡系就有上百人,他们这辈堂兄兄弟姐妹有上百人,不好像谢氏那样同辈序齿,同辈之人便以名字称呼。
少女点点头,颇为羡慕地说:“我们这辈的女孩,好像唯独堂姐有表字,听说京城杨府中人都唤她女公子,当真是威风。”
“他们兄妹如今都替太子殿下办事,很是得力,我杨氏日后如何,还得看他们二人。”
她兄长也略带羡慕地说了句,便叮嘱起细节。
“你去微姐姐的亲生母亲,乃是二伯的侧室易夫人,年初已经去世了,后来二伯将他们兄妹记在元配楼夫人名下,无论是哪位夫人,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要少提现在的丞相夫人和丞相府中的其他人。”
“另外,她曾在京城中与某个以及被逐出京城的家族中的子弟定亲,对方不仅悔婚还蓄意谋害太子,闹得她心情很不愉快,所以也不要在她面前提男子或是婚姻。”
“根据从京城那边穿过来的消息,你这位堂姐的才艺只是一般,不喜女红和琴棋书画,不要拿这些去烦她。”
他边说着,少女边点头复述:“不能讲她家里的情况,不能讲外男和嫁娶,不能讲女红和琴棋书画……等等,那我能讲些什么?”
她们平时的话题,不就是这些吗?
这句话把她兄长问得沉默了半晌,才不确定地说:“讲讲她带来的那位堂弟?”
少女左看右看,抓着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不是说,这位表弟的母亲身份有问题,平时不住在府上,还差点死在外头吗?”
前面几件事人尽皆知,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不就代表它更需要忌讳吗?
“呃……”
他想了半天,眼看着人快要到跟前才灵机一动:“你给她讲讲会州的官吏,族里的产业,以及平渠县的情况,她肯定想听这些。”
少女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最多知道那些官家里的夫人小姐,别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要不是这次要接很重要的平辈女客,她也没资格代表家族站在这里。
她兄长这次没有沉默太久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回去我给你讲,你们都是女孩,住处也近,说话更方便些。这些东西你也可以学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用上。”
“兄长可要说到做到。”
少女再次眺望逐渐靠近的人群,眼中不再是紧张,而是暗自生长的野心。
又过了会儿。
身材高大魁梧的将领带一队人出现在杨氏一行人的面前。
这群人身穿银甲,腰上佩着玄铁长剑,气势威武,骑着高大的骏马。
不像是押送粮草的,倒像是先锋营里的精锐。
便是在距离杨氏之人五米外的地方停下,也让他们为之一惊。
几人下了马,将马牵至官道两侧,为随后而来的马车让开道路。
马车缓缓停下,带队的将领亲自走到车旁放好脚踏,轻声道:“杨氏的人就在前面等着了。”
如此排场,让杨氏一群人刚放松了些的心又提起来。
车帘被掀开。
一人戴着幕篱,气势凛冽地走下马车,身量不高,但身形纤瘦,皮肤白皙,骨相极佳,一看便是美人。
等候多时的少女眼前一亮,奔上前去,热情地说:“堂姐好,英英见过堂姐。”
率先下马车的夜无明:???
第 48 章
杨英蕤被杀气笼罩, 险些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让对方如此生气。
她不就是打了个招呼吗?
一声轻笑从马车内传出,清扬动听, 一听便是女子的声音。
杨英蕤:“……”
坏了。
没等她想好要怎么补救, 一高挑女子便掀开车帘,显现在众人眼前。
许多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她一身红衣,头戴幕篱,雪色的纱被风吹拂,清秀美丽的面庞若影若现。
女子坦然接受注视,同时也将他们收入眼中。
随即下车, 为杨英蕤解围:“小弟修养数月, 清减许多, 又年纪还小,英英认错了也正常。”
夜无明在九月过的十二周岁生辰,现在算作十三岁。
个子不到一米六, 在同龄男生中偏高,也恰好接近现在女子的平均身高。
再加上戴幕篱如今也成为“杨八小姐”的标志,这种情况下确实有概率被认错。
夜无明没忍住说:“我可没穿衣裙,也没在幕篱上挂珠玉。”
萧云:“你想穿我可以给你买,不想穿就闭嘴。”
他转过头去, 不再说话。
杨英蕤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依然热情地为他们介绍后面的一圈亲戚。
世家重礼节, 以成为世家为目标的杨氏这些年也逐渐看重起来。
来这里的大多是杨虞的同辈或者小辈。
长辈都在族中等着,最多会在家门口迎接一下。
萧云也不想一一喊过每一位长辈, 这种在人介绍完只需要微笑的情况就刚刚好。
她跟着这群人朝杨氏的坞堡走去:“陛下仁德,光是运送粮草的官兵就派了一万, 族中若是住不下,便让他们驻在郊野吧。”
杨英蕤看了眼兄长。
她兄长:“族中已经备下了住处,和州条件艰苦,大家在此好好休息几日,养精蓄锐再出发,以免路途劳累过甚。 ”
一万多人带车马都能住得下。
杨氏的规模超出了萧云的意料。
讲真的,她要是把家族经营到这份上,是绝对不会将姿态放得那么低,去做一些付出大于收益的事情。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就当个土皇帝。
朝廷这个鬼样子,肯定是要玩完的,钱粮不如留着。
不过对杨氏来说,能供出杨谷这个右相,已经是对得起过去所有的付出了。
萧云:“那么张将军就带着大家去休息,我久未归乡,小弟更是从未回来过,需去拜访一些长辈。”
杨环在年纪小的来过两次衡南。
住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故交,因着性格原因,在一众堂姊妹中也并不出挑。
她在这里被认出身份的概率几乎为零,当几天千金小姐放松放松也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借用杨氏的铸造坊将一些形状特殊的金银器物熔成固定大小。
这些事情都要在私底下进行,最好连商谈都不要。
因此所谓的见长辈,还真是单纯地见长辈。
萧云见过最重要的几位,便果断表示自己有些不舒服,丢下夜无明就溜了。
夜无明很想跟着她一起走,但性格使然,不屑于在为这种事情说谎,又因为这些长辈的善意过量而不好说过分的话,便寡言少语地独自忍耐。
杨英蕤依旧作陪,为她介绍了住处,附近的美景以及厨子擅长的美食。
她继承了杨家人一贯的圆滑与细致体贴,让萧云产生自己仿佛不是来做客,而确实是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小姑娘的性格和做派实在是很讨人喜欢。
萧云也放松了姿态,与她闲聊:“现在他不在这儿,跟姐姐说说,你为什么将他认成我?”
杨英蕤很不好意思地说:“在见着姐姐之前,我已经听过很多与你有关的事情,总觉得是那种如男子一般强势的人,也会为了方便,出门时以男子形象示人。”
萧云突然意识到杨英蕤跟自己接触过的所有贵女都不同。
苏凤裳是稳坐高台,理所当然地接受所有人的讨好。
宁雨笙是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君千颜是心有成算,愿意为了目标舍弃许多。
而杨英蕤的祖父主理族中事务,在族长远离家乡的情况下,她的身份在平辈中已经相当高了。
但她依然很在乎他人的想法,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能讨好到的人,也很积极地想要为自己争取利益,但思维已经被驯化和局限,透着一股无力感。
或许,这才是这个年代的女子最真实的模样。
萧云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摘下幕篱,扶着头上的珠花淡笑:“妹妹觉得我不像女人么?”
“当然不是。”杨英蕤用力摇头,“姐姐长得很漂亮,也看得出来在妆容上很费心。”
她也每天在穿着打扮上花费很多精力,但完全没人家的精致。
果然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厉害。
萧云又问:“那你觉得我强势么?是否要求周围的事物以我为主呢?”
杨英蕤缓缓点头:“姐姐仅仅是站在那里,我便知道他们是以你为主的。”
“那你……觉得我手里的权力输于男子么?”
这次,杨英蕤的头点得更快,并若有所悟,眼睛晶亮。
“钱财权利,这些东西都是死的,分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要装成男子的模样才能将它们握在手中,就很没意思了,不是么?”
当然,如果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男人还是可以装一装的。
萧云在心中补充道。
杨英蕤也不是很赞同,她觉得只要能拿到手里,割舍身为女子的部分特质也是值得的。
但堂姐分明是在鼓舞她,她要是说这种话,实在是灭了自己的志气,因而依旧坚定点头:“姐姐说得对。”
见她如此有觉悟,萧云也乐得给她些不耽误自己的帮助。
“你该多去看看你兄长会看的风景,多想想自己熟悉的事物和规则为什么会是那样,再多问问过去不曾问过的事情。若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或许我想知道。”
“我会在族中待上五天,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当天晚上跟杨英蕤的祖父商谈了借用锻造坊的事情,萧云便从第二日开始自己迟来的度假。
甚至回忆起了曾经给出过的许诺。
“虽然雪都下过几场了,但衡南偏南,上的冬衣还是新的,我带你去选几件吧?”
夜无明昨日饱受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的摧残,今日精神状态不佳,但听到她的话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嘲讽道:“你竟然还记得。”
她狡辩道:“我当初怎么说的?我说等你伤好了带你出去买新衣服,你现在伤也没完全好啊,说得像是我没有信守承诺一样。”
作为能够多次制造医学奇迹的男主,夜无明的伤恢复得又快又好,如今行动自如,甚至开始习武了。
唯独脸上的伤因为感染和延误治疗而迟迟没好,反复地溃烂和结痂。
虽然奇特地没有让他的脸烂上一块,但依然有指节长的一条狭长伤疤,对他的容貌造成一定影响。
是以夜无明出门的时候依然选择戴幕篱。
他脸上的伤是可以治好的,毕竟男主最后必然臻于完美,只是对医术的要求比较高,原著里是回到夜国后被一位神医治好的。
萧云相信国师也能治,但是没有去开口。
毕竟这娃的脸暂时见不得光,要是被苏丞相一党的人发现,她说不得会被扣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政治生涯遭受毁灭性打击。
反正也不危及性命,等时机合适了再说。
夜无明深知自己没可能说得过她,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出了门。
靠着巨富杨氏,附近的良冬镇十分繁华。
许多京城的大店在这里都设有分店,还有许多京城难得一见的南方货售卖。
说是给夜无明买衣服,萧云自己也逛得十分上头。
她伸手摸上一件夹袄,发现内层是皮革,外层是密织的花缎,中间夹着一层柔软蓬松的棉絮。
萧云问起成衣店的老板:“南边的人冬日里都穿棉袄?”
北边冷些,反倒见不到什么棉花夹层的冬衣。
大家都裹皮草,里头穿一年四季都能穿的单薄衣裳,最多加马甲。即使是家中不富裕的人,也只是皮草的质量较差。
她还以为棉花的种植量不高,打算之后有空搞搞呢。
老板:“贵人说笑,棉花只有湘州南边才有,产量低得很,一般人哪儿穿得起?这件算得上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一件能抵两三件皮草呢。”
“噢。”
萧云点点头,突然发现了盲点。
她没记错的话,在现代的时候,西南某气候干旱的大省才是棉花主产地。
她对农作物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只有气候适宜才能得到高产量高品质的农作物。
湘州近海,气候温暖湿润,听着不像是棉花喜欢的地方啊?怎么只有湘州产棉?
经过仔细询问,萧云才知道棉花是意外从海外传进湘州,落到了一位做丝绸布匹生意的老板手中。
那老板发觉了棉花的妙用,将名下的田地分出一块来种植棉花。
由于棉花多病,生长状况不佳等问题,棉花的产量少且大部分质量不高。
卖价低了无法回本,高了没人买。所以将质量不好的棉花制成棉布低价卖出,质量好的棉花做成袄衣夹层高价卖出。
几年下来,那老板依旧在亏本的边缘来回试探,自然没有其他人愿意引进棉花。
听完整个来龙去脉之后,一个想法在萧云的心中浮现:和州未来几个月的缺少雨水,负担不了谷物的生长,能负担棉花的吗?
一旁换了几套衣服的夜无明见她出神地想着什么,一言不发地将衣服换下来,扭头出门。
梧桐见状,与松语交换了眼神,紧接着跟了出去。
街上,一位打扮低调的夜国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第 49 章
萧云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夜无明的离开, 她要了店主进棉布和棉絮的货主信息,再将夜无明试过的几件衣服都买下,才出门去找他。
谁知道只是结个账的工夫, 男主就成功触发了剧情。
一脸色惨白的黑衣男人躺在地上, 旁边跪着一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哭着喊:“林二哥,林二哥!”
夜无明一如既往地被阴暗的气场所笼罩。
但已经熟悉他的人可以看出,他的神色有一些呆滞。
好像是遭到碰瓷了。
她走过去,并没有妄下定论:“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站在我身后,我不小心撞了一下, 他就吐血倒在地上。”夜无明绷着脸说, 考虑到某人一直将他视为未来的魔头, 又重重地说了一遍,“我没有很用力,就是正常转身。”
“看得出来。况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跟千金小姐似的,就是用力撞一下,也不至于给人撞出内伤来。”
夜无明捏紧了拳头,决心等武艺练成了就找个机会把某人撞出内伤。
萧云开过玩笑,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一对男女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要将我们告官?”
女子身形一僵,转了转身子,对着她跪着:“不敢污蔑贵人, 也不敢欺瞒于您,我夫君上月便生病了, 只是要撑起一家吃用,不敢歇息。他前日病昏过去, 东家将他辞了,今日又背着我出门找事做,我发现后一路追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让他撞上了小公子。”
“还请公子和小姐能够原来我夫君的冒犯。”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情真意切。
周围围观的百姓讨论时便更为偏向他们,还有附近茶铺的老板过来,对萧云拱了拱手说:“两位贵人好,在下认识此二人,便托大给您说说他们的情况。”
萧云颔首:“请老板解惑。”
茶铺老板便跟他们讲了这对夫妻的故事。
躺在地上的男人叫林二,妻子叫秋兰,二人也不是本地人,而是上个月从和州跑过来谋生的。
这个月里,这对夫妻一直在镇上找工作,但因为男人生了病,和州又有时疫流行,一些店铺根本不敢招他们。
只有一些与人接触少的重体力活找不到便宜的挑夫,才会考虑林二。
但随着和州的灾情越来越久,逃到衡南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是最便宜的搬运工作,也有许多身体健康的难民抢着干。
茶铺老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林二天生力气大,即使病着也比其他人干得多,娘子又怀着孩子,我很愿意他来帮我,只是我是做茶水生意的,进一次货能用上许久,帮不到他们什么。”
看得出来,他对这对夫妻很有好感,一直在帮他们说好话。
在他的口中,林二为人老实,力气大能吃苦,秋兰性情温和,体贴勤快,不可能是会故意碰瓷的人。
“看来确实是误会。”萧云看向夜无明,问,“撞到人的是你,你想怎么处理此事?”
夜无明听了前因后果,觉得这人昏过去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明明生病还强行出门,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自己的问题。
他不追究对方耽误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
心里如此想着,他也本打算这么说,只是话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又突然犹豫起来。
他如此说,她会不会觉得他冷血无情?
岂不是坐实了她的某些偏见!
“先送他去看大夫。虽说他本就病了,但也确实是在被我撞到之后才吐血昏迷的,我可以承担诊费和一部分药钱。”
萧云一听,很是意外。
不对劲,十分甚至是十二分的不对劲。
阴暗疯批男主发善心,比天上下红雨还不可能,所以只有一个答案:这是剧情需要。
她本身也觉得这俩人不像茶铺老板说得那么老实。
和州来衡南的人有很多,但京城来衡南的可只有他们,这太巧了。
况且梧桐跟在夜无明的身边。
夜无明会不小心撞到人,梧桐暗卫出身,该能注意到才是。
心思一转,她给身旁的松语使了个眼色:“去瞧瞧附近医馆可有空闲的大夫。”
又以“吐血多伤及内脏,不宜颠簸”为由,派人牵来马车,将人搬上去,缓缓朝医馆开去。
或许是担心他们改变主意不给丈夫诊治,秋兰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只沉默而紧张地握着丈夫的手,一路沉默。
等到了医馆,秋兰才发现那位贵女并不是要找“空闲的大夫”,而是清空了整个医馆的外人。
医馆的所有人都站在门外等候,神色紧张。
好大的排场。
不愧是从京城来的,右相家的千金与公子。
秋兰在心中咂舌,继续扮演着“担心丈夫的普通妇人”,忐忑地看了眼那戴着幕篱的两姐弟,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跟在对方身后进医馆。
因为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这对姐弟的身上,秋兰并没有注意到医馆今天坐诊的大夫与以往的身形有些不同,神色也有些木讷。
更没有注意到对方搭脉的手法很像夜国的江湖人。
经过诊断,林二患的只是普通风寒,因为没有得到医治还一直强撑着干活才越来越重,肺腑不堪重负再加上心理压力太大才导致吐血。
大夫按照医馆的惯例,开了一张好药方,一副药就要二两银子。
秋兰听到之后,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便是贵人愿意帮忙付一半的药钱,我们夫妻俩也负担不起剩下的一半,但我愿意给贵人为奴为婢,来还上这比银子,求贵人搭救!”
她卖力地表演了一番,抬头后发现这姐弟俩仿佛是从同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如出一辙的冷漠,丝毫没有同情他们的意思。
她:“……”怎么是两个活阎王!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良民卖身是比一般的奴婢要贵些。”那小姐突然以商人的口吻说道,“可和州情况你们也清楚,如今和州籍的良民可不比奴籍的人贵到哪儿去,有些人甚至只需要包吃包住,不要钱也愿意卖身。”
“就算看在你们可怜的份上,按照如今的最高价来,两个人加一起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你觉得你丈夫是十两银子的药就能治好的吗?”
秋兰整个人都呆住。
她的意思是当帮工,怎么突然就卖身,又突然加一块都不够呢?
萧云眼中闪过无人瞧见的笑意,接着又道:“而且我们以后是要回京城的,你们愿意离家乡那么远吗?”
一听到京城两个字,秋兰就来劲儿,咬了咬牙说:“只要能治好夫君,妾什么都愿意,求小姐帮帮我们。”
对方依旧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弟弟觉得呢?”
夜无明觉得不必如此复杂,与其跟这两人继续纠缠,他宁愿自己出全部的药费(尽管某人给他的零花钱很有限)。
但他觉得她也并非是如此不近人情的家伙。
这些话更像是在戏弄这两人,玩他们的心态,以使他们一步步地进入她的陷阱。
从这个角度看,她是想……将这两人掌控在手中。
夜无明:“如果你们两个都愿意卖身,我可以付全部的药钱直到他好。”
萧云戏还没看够,便加上一场:“事关下半辈子,不如等你丈夫醒了,你们再商议。”
她的话音刚落,昏迷的病人便醒了过来,茫然地喊着妻子的名字。
秋兰捧着他的脸,哭着说了如今的情况。
林二也哽咽了,面露决然:“我不能叫未出世的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当下人,这药不买了,我能扛过去的。”
“你都吐血了,怎么扛!”秋兰来了一波情绪爆发,扑在他身上说,“你要是扛不过去,我们娘俩要怎么活?”
经过一番激烈的情绪挣扎,林二终于被说服,面露凄然地看了那姐弟俩一眼。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馆众人都看得落泪,他们却依然毫无动容。
“……”真是碰到活阎王了!
林二也在心中骂道。
要是走的时候将这俩人留在杨氏,他们能哭上三天三夜吧。
萧云心想。
她:“那就这样吧,栢言,先买上半个月的药,送他们回去煎药。”
之后再没有什么别的插曲,萧云带着夜无明效率极高地买完衣服,又在镇上吃了些当地的特色小吃,才回到杨氏的坞堡。
独属萧云的小院。
一神色木讷,身影仿佛幽灵的男人出现在房中。
“那男人有深厚的内力。”
此人正是白天为林二看诊的“大夫”,也是国师为萧云此行准备的,由魔教弟子(用魔教教主当诱饵钓到的)制成的保镖。
不知道国师用的什么药,原本心性残忍恶劣的魔教人,变成了没有情绪,没有思想,只会听从她命令的下属。
萧云以并不多的现代医学知识推测,觉得这些人脑叶应该不太健康。
不提这些罪有应得的家伙,她将关注放在那对夫妻身上,整理起零碎的信息:“内力深厚,是夜国人,扮作夫妻的手段很熟练,像是专业的间谍,专门碰瓷我们是想要跟着去京城……”
等等,这俩人该不会是准备去京城找男主的吧?
原著里提到和州,就是为了引出上京寻找男主的夜国探子。
那几个人来自男主的母家,为男主回到夜国继承皇位提供了前置条件和有力帮助。原著里将他们描述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除了没人有孩子之外,一些特征都能与那二人对得上。
如果真是如此,事情更有意思了。
为了去找主子,碰瓷到自家主子头上,在整个暗卫圈子里都是十分炸裂的。
第 50 章
要确认两人的身份非常简单。
只需要等对方打听京城的事情时, 让人无意中透露夜国质子失踪的事情,就能从他们的神态和话术中判断他们是否是去找夜无明的。
但不管对方的目的如何,现在进了她的兜里, 都得给她打工。
墨衣他们固然很好, 但都没有内力,在加载了武侠模式的夜国暗卫面前,显得有些无力。
而且对夜国的局面也不怎么熟悉。
萧云对夜国的了解大多来自原著,其次是月贵妃。
她只大概知道夜国的皇帝自从被抢了未婚妻之后,就变态了。
盛国皇帝只是喜欢抄家,夜国皇帝喜欢杀人。
动不动就灭一族, 心情不好夷三族, 再差点儿, 灭九族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疯起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杀。
最后杀得几乎没有继承人,才让在他国当了多年质子的男主顺利继位。
夜国这么多年都能保持统一,没人造反成功, 某种意义上也挺玄幻的。
跟疯子当邻居是非常累的,就算手里握着原著,萧云也不敢掉以轻心,决定找个机会彻底拿捏住二人,获得一条稳定的消息来源。
真是的, 说好了休息,结果还是劳碌命。
为了防止他们通过什么特殊的方法确认男主的身份,萧云将两人安排在单独的院子里, 让林二养好伤再给他安排活。
这很正常,贵族对近侍的人有着严格的要求, 他们刚卖身就能靠近主子伺候才叫奇怪。
然而安排好这两人,萧云依然没能顺利休息。
刚吃完早饭, 就见到杨英蕤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很是焦急。
“堂姐,你们是不是在西南的锻造坊里打东西?”
萧云偏过头,并无紧张之色:“你见到什么了吗?”
杨英蕤的手有些颤抖,左看右看,没有说话。
萧云摆手让所有侍候的人都退出去,她才凑过来极为小声地说:“衡南还来了别的外人。”
“衡南富庶,商贾往来极多,外人从来都没有少过,我想,你指的是一般不会来这里的人,就比如张将军。”
杨英蕤轻轻点头:“我不知道那人具体是哪里的人,但绝非是本地人,而是装成本地人的人。”
随即讲了自己发现那人的全部经过。
萧云对杨氏族人有些爱答不理,她是唯一能跟对方搭得上话的人,族中因此对她提出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
杨英蕤是一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
她没有像以往一样要些铺子庄子,而是趁机提了很多能充实自己的要求,这俩日除了找父兄了解衡南的势力分布,官员结构等知识外,剩余的时间都在巡视家族产业。
今日正巧到了锻造坊附近。
她敏锐地发现周遭的人少了很多,但是看守的人有所增加,比以往更为警惕。
锻造坊内似乎也有些缺人,她当时还看到一名杨氏的管事带着一群原本做金银首饰的匠人准备进去。
有人也看见了这一幕,凑上来攀谈。
根据那人的说法,他是隔了两个乡的塘村人,是个铁匠,原本也能糊口,但塘村离和州太近了,受到影响,家家户户开始减少支出,收完田里的庄稼也没急着种下一季的作物,导致他的活越来越少。
听说这里的人有钱,便想过来找事做。
萧云听到这里,意味深长地说:“感觉这样的人不少,我昨天还遇上两个从和州来衡南谋生的一对夫妻,走投无路,要卖身给我。”
杨英蕤愣了下,说:“确实如此,镇子上,县里甚至是州府的牙行这几个月都挤满了人,有些人排不上,还会自插草标,等在路边等人买。”
天灾诞生难民,难民生活艰难便会变成流民,流向相对富裕的地方。
衡南因此吸收了很大一部分的流民。
想必,一些盘踞此地的富户趁机买了不少青壮,超出规定的将会成为隐户,而一旦成为了隐户,就会逐渐脱离官府的控制。
普通的富户还好,以杨氏的资本,能屯下的隐户将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没瞧见一万的人马说安顿就给安顿了吗?
至于杨氏有没有可能是遵纪守法的好人家……之前皇帝都想抄他们族长的家了,他们能不未雨绸缪?
将衍生出来的担忧暂时压下去,萧云把重点放在“铁匠”的身上:“他说自己是衡南人,你是怎么发现不是的?”
杨英蕤:“他的口音确实与衡南的口音十分相近,但我听到他说自家孩子叫宾鸿,就立刻发现了不对。”
“此名与会州二十年前的刺史同名,老家是在衡南,那刺史官路亨通不错,但在衡南一带的名声极丑,便是乡野之人谈起来都要骂上一盏茶。那人却很是自然地说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跟那位大人一样青云直上。”
萧云在心中翻译了一下:相当于给孩子取名秦桧,还跟人强调自己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那人大约是想借着同名来佐证自己本地人的身份,却没想到反而暴露了自己。
最近的探子似乎都有些点背啊。
萧云:“所以那人现下在何处?”
杨英蕤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地说:“我发现他是故意装本地人,怀疑他是想混进锻造坊探查,就让人去抓他,没想到让他给跑了。”
“无事。你祖父应该也知晓了此事,他会处理好的。”萧云安慰她,“你能及时发现此事,没有让那人跟着进锻造坊,已是立了大功。”
“好。”杨英蕤悬着的心落下一些,也没问锻造坊里具体在干什么,而是说了些其他的发现。
萧云从她的话中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不仅有人想混进锻造坊,杨氏其他的产业也混进了奇奇怪怪的人。
杨谷如今风头正盛,有人想摸杨氏的家底很正常。
但学了衡南口音的探子,还是规格太高了些。
萧云跟杨英蕤的祖父商量了锻造坊的后续处理,最后得出来的方案是:锻造坊是在给明年满十八岁的太子准备一件大礼,担心被走漏风声才如此戒严。
作为右丞相的族人,给太子准备大礼,说出去容易惹人闲话。
但对皇帝来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也能解释他们的谨慎态度。
杨氏其他方面的反应同样迅速,天还没黑就找到了其他疑似探子的人,萧云派人去试探,发现那些人来自皇帝的白羽卫。
……
萧云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沉思。
狗皇帝……不会还在遗憾没有成功抄杨谷的家,让杨氏大出血,所以过来揪杨氏小辫子吧?
这事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照理说杨谷是皇帝推出来跟苏丞相打擂台的,皇帝不该这时候发作他),但不是不可能。
皇帝之前那么担心和州动乱引起夜国的趁机攻打,不也把杨谷捐的赈灾钱给吞了么?
在狗皇帝心中,他打算抢的东西就已经是他的了。
就算被形势影响,不能抄杨谷的家,那些杨谷吐出来的东西也必须进他的口袋。
要不是后来的伪造财产都直接运去了城外,皇帝还能接着拿。
傻逼。
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通,她还是找来杨氏的主事人,跟对方说了情况。
杨英蕤的祖父听完她的话,陷入沉默。
想必也在心中问候了皇帝好几句。
“太子殿下可有提前嘱咐过什么?”
萧云摇头:“殿下没有料到此事。只对和州进行了预设,说是如果和州的土地今年无法种任何东西,就视情况减免和州各处的赋税。”
老头深深叹息,最终还是选择明哲保身:“衡南今年的收成倒没受多少影响,为减少国库的压力,县令大人会增加三成的赋税。杨氏一族为了跟随右相大人的善举,决定动用族中存银买下这些粮食,捐给和州百姓。”
将钱换成粮,粮再给朝廷赈灾,相当于白给钱朝廷。
从各处粮仓的亏空状况就能明白,皇帝只看重钱,并不在意国库里有多少粮,对杨氏的识相想必会满意。
萧云并不能共情杨氏的难受。
因为她刚意识到杨氏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家族。
她现在的心情很矛盾,既因为同阵营的财主很富而感到高兴,又因为他们太富了而忌惮。
在她强大起来之前,杨氏还是不要太过有钱,最好一直处在需要太子帮助的境地。
又过了几天。
最后一批有问题的金银器具变成了金锭银锭,杨氏也打通了衡南县令的关系,用钱换到“多出的三成税收”。
萧云也从转售棉布棉絮的行商中拿到湘州那位商人的联系方式,托对方去信一封。
她便带着超出预计的一百八十万石粮食和两个夜国探子,作别依依不舍的杨英蕤,启程离开。
前往和州平渠县,赈灾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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