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在给地方安插了二五仔之后, 萧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人才急缺的现象已经被暂时解决。
农业上的事情由杨虞领头,谢攸引荐的隐士当主力,加上杨氏送来的一些擅长种田的老手组成了实验小组。
萧云斥巨资建了大棚, 让他们在里头搞研究, 务必要保证在明年灾情持续的情况下,依旧能让农民们有收成。
除此之外,她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
她确实在种田上没太多常识也没有丝毫天赋,但是她看过很多“古法”视频。
所谓古法视频,大多数是以“古法”“非遗”“传承”等词汇组成标题,深山为背景, 面相淳朴的中老年人为主角, 舒缓的古风纯音乐+白噪音为bgm, 镜头前只展现非科技纯手工的部分,最后得出看起来很厉害的成品。
萧云在公司没事的时候喜欢摸鱼看这个。
由于该类视频太过雷同,对一些热门的产品(比如肥皂、龙泉印泥、秋梨膏、阿胶糕、西瓜霜, 各种胭脂、香膏等等),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流程。
除了古法金手镯和一些现在世面上流通的产品没有竞争力之外,其他的都还属于稀罕货。
和州现在不能搞农业,正适合发展手工业。
她承担研发成本,和州百姓负责制作, 杨氏的商队负责销售,本金回流之后就能进行良性循环。
萧云对自己做生意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就算某个环节出了点问题,杨氏想必也愿意支持她这个大小姐创业, 替她承担一部分风险。
事情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杨氏不仅打算支持她创业, 还将杨英蕤派过来跟她对接。
应该是看出来萧云对杨英蕤的青睐,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 杨氏都尽量派出杨英蕤而不是其他家族重点培养的年轻人。
杨英蕤借着萧云的东风,这段时间迅速成长。
无论是身价还是能力。
她都逐渐成为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杨英蕤一见着萧云,就像是见到了亲姐姐一样,亲热地迎过来。
然后小声地说:“我听说姐姐要做胭脂和养颜品的生意,便采买了一些如今卖得很好的,过来给你参考参考,有些是咱家的,我还有方子。”
萧云肃然起敬。
为这小姑娘搞山寨的主意,以及出卖自家秘方的行为。
看出她眼中的震惊,杨英蕤笑得眉眼弯弯:“这不是多稀奇的事,咱家的摊子这么大,自然什么赚钱的生意都想试试。”
而赚钱的生意大多是别人先开始赚的。
杨氏没法一直吃第一个螃蟹,但是会在市场成熟后加入市场。
或是研究后产出竞品,或是直接收购或投资别人的产业。
这些跟现代的商业扩展方式其实没什么不同。
萧云想了会儿说:“和州如今的经济情况,负担不起太高的成本,即使制作出来仿品,也只会面向低端市场,而在胭脂和养颜产品上,如今还是贵族消费占大头。”
他们的客户群体最多到“想体验贵族生活”的普通富户。
对杨氏这两方面的收益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况且杨氏的生意核心还是“行商”,也就是将一地的便宜商品以高价销售到另一地,装满货物后再转去其他地方。
在交通不便,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故乡的现代,能有这个能力的人实在不多。
所以才说杨氏“富贾天下”。
啊,等等……
杨氏的运输成本是远远低于其他商人的!
她的脑子果然还是被“穿越女”的赚钱套路被限制住了,着眼于化妆品护肤品这些成本昂贵,销售量不高的产品,忘记了最赚钱的地方。
其实不必搞太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也不必标新立异。
和州因为不能进行农业生产而闲置的大量劳动力才是竞争优势,只要能大批量生产普通加工产品,就能依靠杨氏获得稳定的销售渠道。
而杨氏也节约了从散户中收集货品的时间成本。
商业模式可以参考义乌。
这样和州能够在短期内进入生产正轨,到后期再考虑扩大研发团队,提升工艺精度,制作“平替”。
至于化妆品和护肤品这两个项目,其实也不必暂停,以萧云私人产业的形式存在,招一些干活细致,学习能力强的姑娘来做这件事,也不会影响到大部分投入新产业。
想通这些之后,萧云精神亢奋,熬了一宿没睡,写出来厚厚一沓发展企划交给杨英蕤,让她带回去给族里管事的人看。
然后分别约谈杨英蕤带来的匠人。
这些人算是杨氏养的,跟外头的野生工匠有所不同,不会将自己的手艺看得太重,也很听东家的话。
萧云也没有提太过分的要求,只让他们开班教一些基础的藤编,木雕,制作陶土工艺品等容易上手且不涉及私人技巧的技艺。
七天就能教出来一批能上手的人。
这些人再由官府牵头组成工作单位,共同制作同一产品,然后按照某一标准筛选合格产品,装在一起向外出售。
不符合要求的,则按照次品的规格收购,以更低的价格售往周边。
至于产品的种类,也可以参考义乌。
一些看起来有用,体积小,买回去也不会太心疼的小玩意。
寓意吉祥的小灯笼、铜钱挂坠,木质拼图,代表各地特色的动植物模型等等。
便宜的货物不占重量和空间,贵重些的能售出高价,即使加上运输成本,也不至于赔本。
至于销售问题,现在已经是腊月,年关将至,大家都不免生出活过一年不容易的想法,愿意花点小钱奢侈一把。
外头来的东西对本地人拥有不小的吸引力,如果价钱合适,他们会很愿意尝试。
萧云的企划一经推出,就受到各方支持。
林县令牢记自己代理县令的身份,只要不让他动官府的资源(以免新县令过来查账,把他告到上头),出人跑跑腿,维护秩序都是小事(反正他只出一张嘴)。
平渠县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踊跃报名工作培训,都希望能够在过年前赚到点钱,将今年挺过去才好期盼明年的新生活。
至于杨氏的人,也很敏锐地察觉出“货物品质统一,量大低成本”的好处,开了场家族会议,半数以上的人决定支持。
他们在和州灾情中又不是只当冤大头损失粮食财产,还收获了不少价格低廉的青壮年。
本就是要扩大商队规模的,带上这一批货物没什么。
解决了许多人的工作问题后,萧云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美美地休息两天,有心情就看看送来的各种成品,不想管就让杨虞看着。
甚至有空锻炼身体,试图将原主的武艺捡起来。
成效不是特别好,但放倒三五个壮汉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玄知给她的那些药,已经初步拥有自保能力。
但事实上她出门不带暗卫的概率是0。
够用就行。
愉快地丢掉手中的剑,萧云裹上兔毛镶边的厚披风,就出门去谢攸在城中买的阁楼。
前几天谢攸去了一趟随郡找谢逸。
到底是自家弟弟,就算是放心对方的本事,以他的负责程度,也不可能真不管。
算算时间,谢大公子今天该回来了。
萧云在阁楼前站定,望着紧闭的大门,不由吐槽:“都买临街的屋子了,还每天把门关得这么严,多少有点怪了吧。”
临街的屋子就没有清静的,关上门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多。
吐槽完,她敲响面前的门。
刚敲了一下,门就被打开,箬竹一脸尴尬地看着她,身后不远处站着明显也是刚进门的谢大公子。
萧云:“……”
坏了,吐槽被主人家听见了。
“屋外的人声对我来说算不上困扰,闭门只是为了谢客。”
谢大公子将大氅脱下,放到另一位仆从手中,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
不复以往简单低调的打扮,他今日穿着八成新的朱紫锦衣,金莲绣纹,剪裁循旧例,没有加入最近几年的流行元素,以玉冠束发,环佩香囊压袍,没有如以往佩玉笛或是长剑。
身上有一种凛冽清冷的混合香气,应是熏过香片。
给人一种古老,传统且高贵的感觉。
哪怕是温和的表情,也让萧云无法忽视那种从古老世家倾轧过来的压迫感。
“今日的客人,我却是不得不见的。”
谢攸微微一叹,让箬竹不必关门,静待客人来访。
萧云回过神来,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打扮得这样正式,想必那来访的是一位意料中的不速之客。”
谢攸:“可有猜测的人选?”
“能叫谢大公子这样严阵以待的,自然是那位王爷了。”
对付东武王的不是自己,萧云没有太紧张的意思,而是围绕着谢攸走了一圈,极为真诚地夸了对方好看,又道:“我最近研究这些东西,发现了一种很不错的香方,改日做好了送给你一些。”
“那便提前多谢了。”
屋中气氛渐佳,其余人纷纷降低存在感,能退多远就退多远。
就连威风凛凛地走过来的东武王,也在一声朗笑后,将话卡在喉咙里。
第 62 章
东武王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简直没遇上过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
最开始是和州天灾大大影响了他收粮进度。即使派人假扮夜国人去打劫, 也搜不出多少来。
一直没饿过,还常办成土匪的兵饿久了是会出乱子的。
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和州的粮仓。
结果那跟着杨家小子来的娘们拿着太子手谕强开了粮仓,雇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发粮, 送到离他最近的随郡的, 都是不能放太久的熟食。
他不可能天天派人去现抢。
正打算给杨家小子和那娘们一点颜色瞧瞧的时候,杨家那小子的父亲当上右相了。
丞相的儿子要是在和州出点什么事情,他这些年做的事情恐怕就要全部暴露。
东武王只能暗地里给杨虞使点绊子,让对方吃些小亏,但半分好处也没捞到。
阴暗地等了许久赈灾粮,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眼看就要得手, 那姓杜的蠢货居然被粮食压死了。
送去柳平县的粮食还是张能亲自押送的。
张能带的兵, 都是在北方跟蛮夷长期拼杀的精锐,他派几十上百个人过去,那都不叫打劫, 是在帮对方活动筋骨。
几次被破坏计划,派出去的人不停折损,还没带回来一点儿粮食,看着手下们逐渐发绿的眼睛,东武王意识到自己再不做出点儿大动作, 下一个被土匪洗劫的恐怕会是他家。
所以他一心狠,准备让这群人见见血,选中了杨家小姐身边的不知名男子和他们家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结果直接撞到铁板上。
杨家这女人竟然搭上了谢家的下任家主!
东武王在心里连骂三句“流年不利”, 面上还强撑出笑意,说:“是本王来的不巧, 打搅到二位了。”
没人接腔,甚至于萧云的脸上还写着“你很有自知之明”。
东武王:“……”
是谁?!
是谁说谢大公子最讲礼节, 不会让人尴尬的?
为什么对方完全没有解围的意思?
到底是敢把正式兵当土匪养的狠人,东武王的脸皮够厚,自顾自地进门,跟谢攸套近乎。
“手底下的人不听话,又不长眼,险些伤到了贤侄,本王今天特意带礼物来给贤侄赔罪。”
“不敢。”谢攸淡淡道,吩咐箬竹给客人看茶。
东武王对着外面一招手。
十几个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礼盒箱子进来,不消多久就将堂屋堆满。
动静也极大,外头路过的人都不禁驻足看几眼。
谢攸:“如此大礼,某不敢收下,恐家中长辈教训。”
“应该的应该的。”东武王依旧用大嗓门喊道,“只要谢大公子你能原谅我管教不力的错误,便是礼物再厚一分也是值得的。”
不管对方收不收礼物,只要别人知道他为了下属的过错如此隆重地道歉,他就在这件事上占据一定的舆论优势。
大多数人只会看到他对着谢氏做出如此低的姿态。感叹谢氏的威风的同时,将他归为弱势的一方。
若谢攸收下这些礼物,就是仗着背后的家族在讨要好处。
若是态度强硬地让他把礼物拿回去,就是看不上他这个朝廷亲封的王爷。
萧云和谢攸都看懂了他这出阳谋,但都没急。
谢攸:“边防守军出现在平渠县中,已是不合规矩,那几位还打坏了几位小贩的摊位,据说还有些前科。王爷应当清楚,伯珩并不缺这些身外之物,不如将它们作为您那几位属下作恶的补偿,如何?”
萧云在心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暗自下定决心,到时候要把“给受害人发放补偿”的场面搞得比今天更大,然更多的人知道谢公子的善举。
东武王脸色一下子难看许多,但没法说出一个“不”字。
只能阴阳一句:“看来本王这些薄礼入不得谢大公子的眼。”
萧云点头,煞有其事地说:“听说前任刺史原本给王爷准备的年礼丰厚到用仓库来装,与那比起来,这份礼物确实很少。”
“……小丫头牙尖嘴利,前刺史给送年礼本就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莫不是想往本王头上扣一个接受贿赂的名头?”东武王冷笑。
又心疼自己损失的那份年礼。
也怪前刺史不够谨慎,竟叫身边的人把自己揭发了。
萧云:“怎么会?我要污蔑的话,也是要说您贿赂前任刺史,毕竟人家才是和州的父母官呀。”
东武王及一干属下都是当大爷当习惯了的,一听她的话,眼中的戾气几乎要藏不住。
就当气氛一点即燃时,谢攸清冷的嗓音让气氛瞬间冷却下去:“寒舍不够宽敞,便让箬竹请王爷的这些护卫去一旁的茶馆饮茶稍坐,请您上座喝茶如何?”
“你倒是护着她。”东武王哼笑一声,阔步走入正厅,坐在上首。
萧云遗憾地停止挑衅。
要是东武王在这里跟她起冲突,她就能借口参对方一本,再限制对方的活动。
不过料定这老东西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就是了。
主位被坐了,萧云和谢攸也没有按照规矩坐在两侧,而是坐在一块,喝同一壶茶,吃同一盘点心。
尽管身边放着两碟点心,看到这一幕的东武王也没有觉得开心。
他被排挤得很明显,这对狗男女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紧了紧拳头,东武王还是稳住心态,与二人攀谈:“你们郎才女貌,又一位是御史大夫的侄子,一位是右相家的千金,堪称门当户对,该是好事将近了吧?还是说要等陛下赐婚?”
萧云这段时间的努力还是有用的。
原先别人看她和谢攸,都觉得谢家恐怕看不上她。
现在都有人觉得他俩在一起属于强强联合,会引起皇帝忌惮了。
她跟谢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众所周知,父亲将全部身家都捐了出来,短时间内怕是出不起我的嫁妆了。况且两情相悦,婚姻只是顺其自然的一步,不急。”
现在流行奢婚,以及低娶高嫁。
一场符合标准的婚姻,男方的聘礼要精致贵重,而女方的嫁妆也必须比男方的聘礼更加丰厚。
办婚礼的过程更是极尽奢华。
真有不少家底不丰的贵族因为奢婚的风气而破产,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东武王听到她的说话,也只是笑:“这话骗骗无知百姓也就算了,拿到这里来讲,岂不是贻笑大方?”
萧云淡淡地瞥他一眼:“您是说,我父亲蒙蔽了陛下的眼睛?”
东武王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说:“就算你家不若以往,杨氏却还是富得流油的,听闻杨氏捐了不少粮食给和州,我们边防驻军也在和州,怎么不见分些给我们?”
萧云:“……”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这人!
这时,谢攸突然开口:“在下若是没有记错,驻军在无战事时需要进行屯田自给,不知守军的田地情况如何,是否也受天灾影响?如果是,杨大人身为治灾使者,确实有责任前往查看和安排治灾。”
东武王又不说话了。
所谓的“屯田自给”,又不是发官田给他们种,而是要他们自己开荒、播种、打理和收获。
光是开荒就能累死人,谁能愿意干?
他当年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军粮,军粮吃完之前他就跟和州刺史搭上了,对方拿义仓的粮给他和军队吃用。
之后没粮了,只要假扮夜国的乱军在周边城镇晃荡几圈,抢劫抢劫富户,就能获得大把的粮食。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更不愿意自己种田。
萧云看他的样子,明白过来。
感情是一群就知道欺软怕硬,被酒肉所伤的废物。
怪不得原著里能让男主连破二十城,轻易地打到平渠县的县城。
同样是当将军的王爷。
他还是二字的王爷,称号里还带个“武”字。
这么菜真的合适吗?
担心了很久的萧云发出质疑,决定试探一波对方的实力。
“要说余粮,倒还真有些从张师爷的私库里找出来的粮食,只是已经被拿去当张将军他们的口粮了。”
东武王听到张能,脸皮不受控制地抽动。
显然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经历。
他冷笑:“姑娘怎么不叫他们屯田自给?”
“冬日里不宜耕种难道不是常识吗?”
萧云奇怪地反问,又道:“他们如今正在挖平渠和浦河的河道,清理蝗虫卵,顺便拓宽能用于灌溉的支流,人手正有些不足,王爷手下若有闲人,也能去跟他们一起劳动,这样便能一起吃意外发现的粮食了。”
东武王:“……和州如今乱着,本王还需防备夜国的伺机进攻,恕不能同意。”
“这样啊……”
萧云将点心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完。
东武王又找了数个借口,想要挪用这批“余粮”,都被谢攸找到漏洞挡了回去。
在对方开始丧气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说:“其实让我联系族人买一批粮食赠给王爷,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东武王阴冷地看着她:“说说看。”
萧云:“我虽是女儿家,却极为仰慕擅武的英雄,如今这平渠县中,既有曾经斩杀蛮夷的英雄,又有抵御夜国的勇士,正是一番我过去不敢想的盛景。”
“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一方的好汉更为英武,不若设下擂台,请两方的人战过几场,试上一试。五局三胜,胜者那一方,将获得小女子私人赠与的五万石粮食,如何?”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邀战,不答应是极为丢脸的事情。
东武王完全想得到,自己现在拒绝这个提议,明天就有张能手底下的兵去他门口挑衅,再闹得天下皆知。
这娘们的阴险,犹在之前开库放粮那女人之上。
比他也是不遑多让。
再三考虑之下,东武王还是按下心中对张能的忌惮畏惧,强撑着露出不屑的笑容:“好,那便请姑娘备好这五万石粮食,等本王的人马来取。”
第 63 章
东武王答应擂台比武后, 再没有心思跟两人闲扯,站起来就走了。
萧云靠着主位的扶手,拿起一块未动的点心就往嘴里塞。
她吃东西很优雅, 也很快速。
最主要的是非常享受, 单纯在为进食而快乐。
谢攸看着她吃了好几块,才想起来说正事:“此次比武的胜负,对你来说重要吗?”
萧云放下手里的点心,掏了手帕擦手:“何出此问?”
赢肯定是想赢的。
但要说是不是很重要,也没那么重要。
她只是想摸东武王的底,能挫对方的锐气固然好, 但也有可能逼得狗急跳墙。
真把对方手底下的兵饿坏了, 遭罪的可是和州的百姓。
谢攸捧着茶, 轻描淡写地说:“东武王必不会亲自上场,他手底下的几位好手,大多担的职位不低。”
萧云思索片刻, 眼前一亮:“你是说,这次擂台,即使他们赢了,威望也是加在胜者身上更多,有可能让他们之间产生间隙?”
他:“如果运作得当的话。”
萧云又沉思了会儿。
挑拨离间之计她已经用起来了, 只不过要等红云教和东武王合作稳定,再开始挑拨他们,需要不短的时间来布局。
挑拨东武王和跟随他多年的得力下属, 会更快,带来的伤害可能不如两方势力对冲大, 但一定会让东武王伤筋动骨,搞不好一个背刺, 这老东西就无了。
区区五万石粮食,她的小金库还出得起。
这票可以干。
萧云:“伯珩有什么计划吗?”
谢大公子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会跟她开口,肯定是已经准备好对策。
结果也正如她所料。
谢攸:“东武王恐怕不能再接受一次失败,所以为了获胜,他一定会尽可能派出最强的人,其中至少有两位会是将领,另外三人可能从他的护卫中出。”
他说了十个可能的人选。
萧云根据他的习惯,直接圈前五个人。
两位将领分别是齐禄和雷千,三位护卫营的是汪保、石海和孟铁。
后面三人今天还跟着东武王一起来了平渠,谢攸根据他们的站位和气息判断他们是东武王最近比较看重的护卫。
谢攸:“原本最得东武王看重的,是如今正在县衙大牢里的方飞。”
萧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摸着下巴说:“所以这三个人是刚提拔的,还在考察期,东武王想借这次机会看看他们的真本事……所以夺胜的重担在前面两个将领身上?”
五局三胜的擂台比试,不是一对一的形式,而是各出五人,败者下台,胜者继续打。
假设第一个上台的人能够连败三人,后面的就都不用出场了。
谢攸目露赞赏,继续补充情报:“两位将军中,雷千将军的武艺更胜一筹,但齐禄将军更受东武王器重,堪称是东武王的左膀右臂。”
她挑眉:“二把手?”
在她心中,东武王的势力已经不能叫边关守军,而是土匪。
“既是左膀右臂,那就该有与之相对的另一个人,只是那位将军武艺不太好,更擅计策。”
“这是把自己当皇帝了?还搞平衡和文武分别。”
萧云不免有些羡慕嫉妒。
擅长计谋的武将哎,她都没有。
越想越觉得东武王该死,她积极地追问:“所以伯珩打算如何让那齐禄将军成为二把手,再离间他们?”
谢攸:“我有一位不能称之为朋友的朋友,有意去给齐禄将军当个军师,已经准备了多日,只差一个机会。”
萧云惊了:“你的朋友,这么屈才的吗?”
不如介绍给她啊!
狗头军师那么多,不必用到如此大才吧?
如果是上官迟那种人,当她没说。
“他行事古怪,旁人很难揣测。”谢攸摇摇头,似乎是听到她对某人的吐槽,澄清了一句,“上官只是喜欢凑热闹,这位是喜欢自己制造热闹的。”
湘翰三大叛逆青年,其实非常不同。
谢逸是厌倦官场和贵族的环境,随意蒙混度日。
上官迟是喜欢看乐子,也愿意为了乐子而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陆流则是很喜欢找茬搞事,有些与他无关的事情,听到他耳朵里让他不高兴了,他也会主动找事。精神状态突出一个“我可以不活,但让我不开心的人都得死”。
和州刺史隐瞒灾情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陆流觉得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一经打探,发现东武王这么个欺压百姓的硕鼠,当即决定搞事,又听说谢攸出现在这里,才派人送信说让谢攸推荐自己入仕。
原本是想去随郡当个官的,谢攸推荐他给齐禄当军师,他觉得这样更好,便同意了。
谢攸知道的关于东武王的情报,也大多数来自陆流。
听完事情的经过,萧云遗憾地暂时收回了将此等人才纳入麾下的想法。
以此人嫉恶如仇的性格和听起来有些可怕的精神状态,她怕对方去京城接触到官场之后发疯。
不过这种人物,原著里应该得有姓名吧?
顺手扒拉一番原著剧情,还真有收获。
陆流在原著中,就是随郡的县令,在男主攻破随郡后,陆流被关押起来,但是趁机逃去了平渠县,给女主她哥当了军师,才能将男主的夜国大军抵挡在城外数日。
上官迟能知道女主在城里,就是陆流告诉他的。
因为只充当了告密人的角色,名字看起来也没什么特色,并且那段剧情太过狗血,萧云在看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这人。
现在想想,男主能够那么顺利地连破二十城,很可能不仅是因为东武王菜,也是陆流跟东武王斗法,把后者的实力大大削弱又一直没有等到朝廷派的新守军。
真是令人悲伤的事情。
剧情已经改变这么多,萧云也没太放在心上,陆流去给齐禄做军师,只会做得比原著更狠,她也不会让边疆没有合适的守军。
萧云:“那我恰好能助陆公子一臂之力,不知要如何联系他?”
“他如今不在平渠,身在东武王驻军的那座城里,暂时不便与别人见面。”谢攸也没细说,只道,“只要我们能够让齐禄成为最后一个站在擂台上的胜者,便足够帮到他了。”
萧云点头:“这样也好,背景越清白的军师,越容易在短期内得到信任。”
计划是安排好了,但齐禄的个人本领不够硬也是个大问题。
他们这边倒是能出演员。
但若是齐禄轻易打赢了击败雷千的对手,又接连胜利,就显得太假了,容易让东武王怀疑。
而且表演有被看出破绽的可能。
所以最好是真打。
这样想,思路就简单了:实力不行就上药呗,这年代又没有药检。
萧云回去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打开师尊给她的“江湖大礼包”,惊喜地发现还真有符合她要求的东西。
师尊,她永远的爹。
……
齐禄从东武王的屋子里出来,瞥见正朝着这边走的雷千,从鼻子里挤出哼声。
雷千也瞧见了他,一拱手,神色惊讶地说:“将军也找了您?”
“什么意思?”齐禄脸色拉下来,“你觉得我本事不够,打不过那姓张的下属?”
雷千:“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觉得王爷没必要这么紧张,只派我去便可以了,不必劳您动手。”
“说得好听,真动起手来,说不两三下就被人踹下擂台。”
“那王爷恐怕可就要伤脑筋了。”
齐禄脸色更加难看:“你的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
“还得多谢齐大哥的磨砺。”雷千得意一笑,不再跟他打嘴仗,昂首阔步地进了东武王的书房。
齐禄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挪不动脚。
作为两位“二把手”里重武艺的那一个,他的本事不是最强的。
只是他比过去的雷千更圆滑,做事更狠,才能一直将雷千压在下边。
当街纵马伤害杨家千金身旁男人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只是没想到踢了铁板,导致王爷有些迁怒他。
现在要搞比武,王爷虽然第一个找了他,可第二个找的是雷千。
雷千被他打压多年,之前看着是老实,现在有出头的机会,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齐将军,齐将军——”
走廊的另外一端传来陌生的喊声。
齐禄扭头,见对方穿着一身改款的道袍,肩上绣着日出红云,便知道这是红云教的人。
红云教自称有二十万教众,不管是不是真的,在随郡的影响力都十分大,将军对与红云教的合作很看重,对方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出奇。
齐禄走过去,又被拉去了僻静的角落。
“小人林二,是红云教的教徒,见过齐禄将军。”
齐禄看着对方带着异彩的目光,笑:“你把我拉来这里,恐怕不是仅仅想给我行个礼吧?”
“大人明见,小人这次确实是有事想要找您。”
林二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言语诚恳地说:“是这样,我们红云教前几日已经和王爷成为了盟友,但教中鱼龙混杂,怕有人不长眼得罪了王爷却不知道,所以教主托我来为您送一份礼物,以期您在遇到此类事情的时候帮忙说上两句好话。”
巴结上东武王再讨好到齐禄这里的人不在少数。
齐禄完全没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只高傲地扬了扬下巴:“本将军也不是什么礼物都收,你们红云教都是些平头百姓,能搜罗到什么好东西?”
意思是东西不好的话就滚回去重新准备。
“送礼有厚薄之分,也有情意的轻重之分,要是礼物能送到您的心头上,一般的东西也胜过千金的摆设不是?”
林二依然堆笑着说:“您应该也听说过,我们教主手中有几种神药。教主装了一份让小人给您送来,其中一种您或许正好能用得上。”
齐禄神色一变,急问:“是什么药?”
林二掏出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打开,沁人心脾的药香泄出,令齐禄精神一振。
“此丹名为升龙伏虎丹,能使人在三个时辰内力气增长一倍。与江湖上那些副作用大还伤及根基的杂药不同,教主给的这种神药只要服用间隔七日,就没有副作用。”
“教主耗费了不少心力和珍贵药材,废了不少丹炉,才炼制出这么三颗,都赠与将军。”
齐禄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将玉瓶凑到眼前,看到里面的三颗如黑玉般富有光泽,略有些甜蜜的药味让他心中的喜悦更胜一份。
有此药相助,雷千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一定能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重新获得王爷的器重。
“这礼物确实送到了本将军的心头上。”齐禄大笑三声,将玉瓶揣进袖子里,大方承诺会替红云教多说好话。
林二微微一笑,看似是狼狈为奸的笑容,实则是在笑这人蠢。
但也不怪对方,世上比女公子聪明的人本就没几个。
第 64 章
萧云带来的人中, 除了驻守粮食的人,剩下的都分作两队,一队挖浦河一队挖平渠。
张能在浦郡, 李四依旧守着平渠县。
所以应战的事情由李四拍板决定了, 此人依旧是拍着胸口说“这事肯定给您办妥”,还很不要脸地决定亲自上场。
萧云都随他。
碰壁了,下次才知道脚踏实地和稳妥行事。
她手底下剑走偏锋的人已经够多了,没人家的脑子就老实点儿。
在七日的准备时间后,擂台比武正式开始。
擂台设在县城最大的酒楼前面,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观看, 一些人将这件事当做年底会有的表演节目来看, 一些人则在观望新旧龙头势力的交锋。
也有自诩眼光毒辣的看客在打赌谁胜谁负。
“那肯定是东武王的人, 怎么说也是称霸多年的雄师,十万个人找五个好手出来还不容易?虽说杨家的公子小姐都是极好的人,但他们带来的只是送粮的兵, 怎么能打得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小姐带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兵,人家以前是打蛮夷的,比某些只知道在乡里耍威风的家伙强多了。”
“是干什么的兵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之前路过河边的时候,看那些军爷赤膊挖河道, 那身材,啧……”
说这句话的大婶引来许多注目。
一爷们怒视她:“都是干活的,谁的身材能差?”
大婶的目光露骨地在他身上大量, 摇了摇头,不屑地说:“你也就是腰比人家粗, 别的哪儿都细。”
话题逐渐朝着带颜色的方向去了,便不在多说。
萧云坐在高台上, 跟谢攸闲聊:“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也是好事,说明他们没以前那么怕东武王的人了。”
不过她也清楚,如果自己不把东武王料理了再回京,等她离开后,留给百姓的将会是变本加厉的迫害。
所以她早早地给京城去信,说太子至少要“病”到正月过后。
年就在这边过算了。
反正对她来说,无论哪边都不是故乡。
谢攸似乎是看到了她的顾虑,声音如泉水动听:“以陆公子的本事,不会让你担忧的事情发生。”
萧云有被安慰到,又注意到他称呼陆流比较疏离,好奇地问:“你曾说过陆公子是你不算朋友的朋友,其中是有什么缘由吗?”
谢攸:“陆氏与谢氏出身的官员在朝廷中多为政敌,又一家在湘州一家在翰州,多代下来,关系越来越差,几乎不会来往。我认识陆公子,还是因为他曾经来翰州,与我论过文武之艺。”
萧云对政治的敏感不低,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两家关系不好,未必是因为世代交恶。
而是因为他们是文臣里最大的两股势力,若是交好,没有一个皇帝能睡得着觉。
她看谢大公子的眼神带上些许的同情。
被家里要求交上官迟这么个损友,还不允许跟陆家的人交朋友。
肯定是被严格限制了社交范围。
生活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该多窒息啊。
其实只是不喜欢跟蠢人说话的谢大公子迷茫地垂下眼睫,觉得不必深究,获得她的关注就是好事。
丢下家中的事务跑到这里来,要是还只能看着她天天忙别的事情,就太丢人了。
萧云又问了当年两人比试的详情,夸奖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抛,好不容易将人哄得心情好些,东武王就带着人威风出场。
上百的随行侍卫开道,每走几步就有人高声通传。
所乘坐的马车朱红饰金,也用了两匹纯黑色的骏马,牢牢地抓住众人的眼球。
上楼的时候更是将二楼定了雅座的客人也给清走。
萧云心道:老娘出场都没有这么大的牌面,真把自己当地方的皇帝了?
心里满是嫌弃,但碍于现在的身份,她还是站起来给东武王行礼。
好在有谢大公子挡在前面,她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
“快起来吧,贤侄不必行此大礼。”等他们行完礼,东武王才假模假样地说,“本王来得不晚吧?”
萧云:“您是今日的主角,您不登场,怎么会开始呢?”
小丑粉墨登场,要时间做准备是能理解的。
东武王隐约察觉了她的阴阳怪气,没放在心上,也没跟他们坐在一块,带着人在对面坐下,俯视底下的擂台。
正对着擂台是时围观群众,两侧是两方的兵士。
因着不是官方组织的比武,两边都没有穿甲胄,但依然能看出他们的区别。
李四这边的兵因为日常都要干活,穿的是吸汗的棉衣短打,肤色也被晒黑许多,站姿相近,彼此之间的间隔也像是被丈量好的,气势宛如一体。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兵。
对面的人则穿的是时兴的款式,窄袖外头还套了件宽袖短袍子,有的干脆是将锦衣用绳子扎成方便活动的样子,将被酒肉灌圆的肚子也给凸显出来。
一群人围绕着为首的两人散开站着,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好像出来闹事的混混。
萧云在心中进行点评,看李四都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她站前往前走了半步,扶着栏杆说:“在正式比武前先热热身吧,两方的人可以随意上场比试,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预热这么久,当然不能随便打打就结束。
许多人抬头看她,东武王一方的人目光露骨而轻佻,有人吹了声口哨说:“听说这次比试的彩头是杨小姐出的,难道您是想要比武招亲吗?”
此人身后的人一阵哄笑,又有人高声说:“杨小姐好眼光,我们雷将军年轻有为,还刚巧死了正室呢。”
言语间,竟要栽赃她是为了嫁给雷千才办擂台。
萧云脸上没有半分的羞愤,只含笑地看着这群起哄的人,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本小姐闲来无聊,王爷说你们饿着肚子,现在又快到年关,街上不够热闹,才发善心给你们个争取的机会。”
李四一听,乐了:“你们这是饭还没吃到肚子里,就开始痴心妄想了?一群给女公子解闷的玩意儿,便是想想都不配。”
横行霸道惯了的一行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立刻骂他:“真这么说,你们不也是来给她逗趣的吗?”
李四:“是啊,这是我们的荣幸,谁不想要彩头呢?我们还好,你们怕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五万石粮食了,不知道是多少吧?”
一番你来我往的口水战后,李四随手拍拍身后一人的肩膀:“去,活动活动,要是没人敢挑战你,你再下来,我换个弱点儿的。”
他身后的人纷纷表示:不,将军你点的这个才是最弱的。
他们旁若无人的笑闹,成功勾起对面之人的怒火。
被李四点到的小伙子刚上台子,就有一身高近两米的壮汉跳上来,要跟他打一场。
小伙眯起眼睛打量对方:“兄弟这相貌,不太像盛国人啊。”
壮汉将辫子撩到背后,含糊地说:“家母是北方的边民,我是混血。”
“什么边民。”李四高喊,“我看你小子的娘是蛮人女奴吧?大壮,让他瞧瞧,我们是怎么压着蛮子打的。”
壮汉被他说中身份,气得脸色通红,但因为被母亲养大,中原官话很不好,懒得跟他们吵,直接一拳打向对手。
大壮这小伙子的身材没对得起自己的名字,站在对方面前显得有些瘦小,但后天锻炼很到位,闪过对方的袭击之后直接一拳轰回去,力道之大,把人打退半步。
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打得十分精彩,看得围观群众目不转睛。
李四正打算说些激励大壮的话,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箬竹:“将军,我们公子有些话想要嘱咐你。”
李四眼珠子一转,揶揄道:“大公子是听到对面的家伙拿女公子的清誉开玩笑,生气了?”
箬竹一脸正色:“是担心李将军待会儿对战的时候轻敌失利,想要指点您几句,不要误会。”
李四哈哈笑了几声,身体很诚实地跟了过去。
他野路子出身,谢大公子一路名师教导,随便指点他两句就能让他受益一辈子。
就算不教别的,能把对面的头头打趴下也很好。
只有好处的事情,他断不能错过。
事实证明,谢大公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厚道,不仅指出一些容易留下病症的坏习惯,还给他讲了雷千的情报,教他如何克敌。
李四一听雷千擅长几样冷门但厉害的武器,就知道这位不仅胆子大嘴欠,还真有武功傍身,心中一沉,听得更加认真。
关于对面的另一位将领,谢攸只字未提,李四也没有放在心上。
很明显那俩人里更强的是年轻点儿的那个,他能打赢前头的,还能打不过后面的?
李四充满自信地回到队伍中。
此时场上对练的已经换了两个人,但从两方人的脸色,和被坐在凳子上满脸神气的大壮可以看出,是他们这边赢得更多,赢得更漂亮。
也确实如此。
萧云就着对面东武王的铁青脸色,喝了一大碗银耳汤。
甜汤甜到她心里。
就东武王手底下这群兵的水准,就是造反,她都不会太担心。
男主是敌国皇子还是有点好处的。
朝廷是很菜,但地方势力也菜啊,大家半斤八两。
最强的就是反派的人马,现在也几乎约等于她的人了。
又过了会儿,萧云瞅着时辰差不多,对护卫使了个眼色,对方便跑到底下的裁判席上,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第一局比试,两边都派了个年轻健壮的小伙试试水。
东武王一方派出的,正是谢攸提到过的石海,对方刚才没有在热身赛中出场,状态很好,性子沉稳,上来后没有放狠话,而是将注意力放到观察对手上。
李四派出的手下继承到了他的精髓。
嘴贱,说话口气大,又贼精。
几句话就把对方的火气撩拨起来,然后趁其不备就是一脚撩过去。
石海及时躲开,但也陷入对方的节奏,逐渐被压着打。
东武王看得血压都起来了。
他招手喊来属下,问:“下一个上场的是谁?”
“回王爷,是孟铁。”
“石海都不行,孟铁上去也是丢人。”东武王冷着脸,觉得不管赢不赢,下一场都不能输,“让雷千第二个上。”
计划被打乱,属下心里发苦,但也不敢违背,连忙跑下去通知雷千。
雷千也没上场,一直在看两边的比试,自觉摸清了对面的水平,点头道:“我连胜三场,也不过是累些,不打紧。”
站在他身边的齐禄冷哼一声:“换我我也行。”
心里却是有点儿担心。
按照原本的安排,他是在雷千前头出场,丹药他都已经吃了,现在被临时换了顺序。
要是雷千真连赢三场,他岂不是白浪费了一颗神药?
“原本是该齐大哥出场,我不该争先,但谁叫王爷器重呢?”雷千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等石海被抬下来之后,如闲庭信步一般走上擂台。
李四一看到第二个是他,就来劲儿了,连忙把等在台子上的属下喊下台。
反正赢了的下台也可以再次上场,正好叫对方休息休息。
李四大步走上去:“让我来会会你。”
雷千觉得这人跟齐禄有点像,心里很是不喜,也没搭理对方,出手就是狠招。
没想到对方不仅能预判他的招式,还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心中惊骇,动作不免出现迟滞。
被李四抓到破绽,一下子踹倒在地,虽及时爬起来反击,也没能改变渐渐落下风的局面。
李四越打越顺利,越打越上头,想到对方之前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直接照着对方的脸就是重重一拳。
不是说什么年轻有为吗?
把脸打破相了,看别人还吹不吹得起来。
雷千的鼻子被他打歪,极度愤怒之下,一头撞在李四心口,趁着对方身形不稳,猛然发力将人放倒,接着攻向对方的喉咙。
这一招可谓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冲着杀死对方去的。
生死危机之中,李四想起谢攸曾经说过“本月内雷千左肩很可能被发钗扎伤过”。
虽说刚才没看出来雷千左肩有伤,他还是迅速将握着对方左臂的手往上移,拼着受伤的危险去捏雷千的右肩。
手指狠狠地掐进肩窝里,血顿时浸透了那一片的衣服。
原本对着他脖子来的右拳也因为身体反射性的缩退而打偏。
雷千的左肩果然有伤!
李四大喜,抓紧机会翻身起来,与其展开新一轮的搏斗。
因为刚才那几下花费了太多力气,又旧伤复发,雷千这次的应对比之前更要力不从心,还被李四借机打了好几下左肩。
他也是个狠人,这都能强忍。
李四一边在心中佩服他,一边抓住机会把人放倒,然后一脚踩在他左肩上。
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后,雷千面如死灰,再不尝试起来。
萧云估摸着,以现在的医学水平,这人已经可以被提前宣判为残疾了。
除非请到她师尊或是原著里有名有姓的神医。
但那可能性几乎没有。
真好。
她拍拍手掌,站起来再次走到栏杆旁:“等一下,先别急着打下一场,歇息片刻,我有些事情要强调。”
无暇为雷千痛失左臂而唏嘘,众人纷纷抬头看她。
“在比武开始之前,我就强调过了,点到即止,不可伤人。诸位同为朝廷兵将,都是我大盛的勇士,若是因比武而有折损,实在是可惜。”
“若再有人与擂台上故意伤人,本小姐让人采取强制措施。”
台下东武王一派的人可谓群情激奋,恨不得开口骂她,但由于之前带头调戏她的人现在残废了,他们不太敢说脏话,只掉头求东武王为雷将军讨公道。
东武王也站起来,厉声质问:“他们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现在我的人伤了才出来,怕不是担心后面的人报仇吧?”
“因为之前没人出事啊,而且我没看错的话,刚才是雷大人先下的死手。”
萧云满脸无辜:“有句话叫做‘最终解释权由主办方所有’,王爷若是对此有异议,可以选择就此叫停,我愿意承担雷大人的治疗费,但彩头由我收回。”
东武王的脸色几经变换,没有反驳,而是陷入思索,若是此刻叫停,要怎样才能让他这一方的表现好看一点。
雷千不行了,后面的只会更不行。
三局两胜,最丢人的输法就是连输三局,真这样他就没脸在和州混了。
正当他为难的时候,下面突然传来齐禄的声音。
“王爷,下一场让我上吧。”齐禄极为自信地往前站,“我定将这龟孙打得跪地求饶,给雷老弟找回场子。”
东武王是懂齐禄的。
一听对方的话,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依仗。
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
到底是有些舍不得那五万石粮食,也想给自己找回丢掉的面子,东武王选择同意比试继续。
李四坐在大壮让出来的板凳上,喝了口水,抬眼看对面的齐禄,有种发现同类的感觉。
以他多年老六的经验来看,这老小子手上肯定有花活。
所以再次上台的时候,他心中存了警惕,没直接出全力,手上使着巧劲,轻飘飘地接了对方一招。
这一下不得了,哪怕有意卸力,剩余的力道还是震得他手臂一痛,险些以为自己跟那姓雷的一样骨头裂开。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力道。
怕不是嗑药了吧!
李四直接猜出真相,不敢跟对方硬拼,想着一般这类药持续不了多久,就开始躲招。
齐禄被他躲得心烦,一掌拍碎擂台的栏杆,大喝:“你刚才不是牛气得很吗?怎么连我的招都不敢接?”
他身后的兵重新汇成一股,一边为他加油,一边给李四喝倒彩。
李四丝毫没受影响,笑容玩味:“时间还早得很,你急什么,难不成是怕药效过了,被我一脚踹下擂台?”
齐禄见他发现真相,也是笑:“不如我就是不如我,何必给我泼脏水。”
神药的药效可是足足有三个时辰。
盛国人又不像夜国的武林人士那样有内力续航体能,再拖,三个时辰也能结束比试。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吃药,齐禄接下来的动作不再急躁,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游刃有余,适当地表演一番自己恐怖的力气。
舆论渐渐地朝着他的方向倒过来。
李四也放弃继续磨下去的想法,准备将这个艰苦的任务留给下一个人,便不再躲避,用手臂硬接下一招。
齐禄看出他的打算,却没打算放过他,在将李四击退几步后,他乘胜追击,直接一拳打到李四的眼睛上,把人揍成熊猫眼。
算是还上了李四对雷千的破颜拳。
他对雷千的下场幸灾乐祸,也不妨碍他拿这件事在王爷面前刷好感。
一胳膊肘打伤李四的声带,让对方说不出认输的话,齐禄紧接着又要打废对方的手臂,脚刚抬起来。
一枚飞镖就贴着他的脖子过去了。
“我说过,点到即止。”
那设擂的女人分明再柔弱不过,此刻还戴着遮掩容貌的幕篱,但仅仅是一句听不出情绪波动的话,就让他发热的大脑一下子冷却。
照刚才的暗器水准,他的力气就是再翻一倍都躲不过。
齐禄缓缓地收回腿,后退一步,朝萧云拱手:“一时上头,请您见谅。”
李四趁机翻下擂台,裁判宣告齐禄的胜利。
东武王一方开局输过两场,所以齐禄必须再打两场。
后面两场也全都是他的个人表演秀,顾忌着随时可能给他一飞镖的暗卫,这两场没人出意外。
当被宣布为最终胜者的时候,起先憋屈的一众边关军疯狂鼓掌喝彩。
在一声一声的赞美中,齐禄逐渐迷失自我,野心无限膨胀。
什么雷千,什么打过蛮夷的精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也要靠着他力挽狂澜才能不颜面扫地么?
人群中,有人看到他目无一切的模样,缓缓一笑。
第 65 章
萧云如约让东武王带走了五万石粮食。
两方看起来都没有太高兴, 也不约而同地选择敲打下属。
李四顶着个熊猫眼,万分心痛地看着东武王的人一车一车地往外拉粮食。
这些粮食差一点儿就是他的了!
结果他不仅翻了车,输了粮食, 丢了自家的脸, 还让女公子失望了。
简直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大挫折。
“我依稀记得,李大人前几日是拍着胸口,给我打包票说一定能把那边打得落花流水,不然就把名字倒着写。”
萧云的语气似笑非笑。
李四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声叹气好一会儿,才说:“女公子说的是, 从今天起, 我就叫四李了。”
萧云:“……”
怎么感觉像是某种卖萌发音, 看着眼前魁梧又脸上挂彩的壮汉,她险些打冷颤。
“不必,你记住这次的教训, 下次不要再犯。”
“您说的是,我老李这次一定好好检讨,下次再也不轻敌了。”李四说了一大堆保证的话,还是跟以往一样油滑。
显然没有收到太大的打击,但也有收敛的意思在里头。
她:“事有奖惩, 既然你将事情办砸了,就罚你三个月不许喝酒,如何?”
李四脸色一苦:“呃……”
“李大人虽然是受我委托, 但到底是张将军的下去,我刚才的话有些冒犯, 请不必放在心上。”
李四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哀痛三月无酒, 连忙说:“女公子罚得好,我这样的人就该长长记性。”
他好不容易搭上的靠山,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泡汤,不知道要找谁哭去。
在京城的时候,他又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
可皇帝是个小心眼还爱抄家的,除了太子,根本没人敢接手他们这批人。
太子的名声,懂的都懂。
女公子虽然心思也重,手段了得,但到底心善些,跟着她约等于跟着太子,还不用承受太子喜怒不定的性格。
李四的选择余地不像他们头领那样,短时间内没法找到比这更好的主子。
没有酒喝固然叫他感觉人生失去意义,可没有前途,人生可就真没意义了。
萧云觑他神情,将他的心理活动猜的明明白白,便没有多言,只说:“这次输了比武,也不必太过灰心,莫要伤了士气。”
李四:“这是自然,那齐禄获胜的猫腻,谁都看得出来,底下人也是不服气的,若是两边什么时候起了冲突,他们冲得比谁都快。”
“这便很好。”
另外一边。
东武王也是怒斥了雷千石海等人。
“一群没用的东西,本王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给你们最好的装备,赏赐也从来没少过,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
“丢人!无用!我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多了,忘记自己是怎么起家的。”
“齐禄是你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人家为什么能一打三都不累?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懈怠惫懒……”
东武王不带暂停地骂了小半个时辰。
核心内容就是用齐禄拉踩其他人,将齐禄夸成天赐将才,把其他人贬进尘土里。
被骂得灰头土脸的一群人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是将齐禄恨之入骨。
在最初的得意之后,齐禄也看出来东武王在捧杀自己,心中一凛,也没敢谦逊,只是待东武王的态度更加谦卑忠诚。
东武王发现这点后,终于满意了些,让其他人离开之后,又拉着齐禄说了半天的贴心话。
齐禄也是各种“都是王爷的栽培提携”“没有王爷就没有今天的齐禄”“今天侥幸赢了,没给王爷丢脸是太好了”,表忠心的话不要钱一样地往外丢。
又是近一个时辰的叙话,主仆之间的裂缝似乎都被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填补起来,重新回到蜜月期。
离开东武王府后,齐禄狠狠地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当他飘了没多久的心准备回落的时候,那红云教的人又找上门来。
“祝贺将军旗开得胜。”
被诚心诚意地恭维了一句,齐禄的心情好许多,又找回自己大人物的架子,翘着二郎腿,语调随意地问:“王爷最近对你们的态度会比以前更亲热,本将军也会帮着你们多争取点待遇的。”
那边的兵确实比他们的要厉害。
他们十万人里挑五个得精挑细选,但对面的,除了李四之外,挑出来的和没挑出来的水平差别不算太大。
也就是说,单兵实力的平均水平远高于他们。
行军布阵,实际作战上,他们肯定更不如这支常胜之师。
情况如此,只能想办法从数量上取胜。
他们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不到七万,还得算上各种后勤。
王爷最开始还能稳坐泰山,现在怕是要坐不住了。
林二点头哈腰:“这样就太好了,不过我这次来,是有个消息想要告诉您。”
齐禄:“什么消息?”
“随郡的县城里来了个世家子,听说是家道中落,想要在城里找个官当,前两天还跟县令打包票说要给我们点颜色看看。”
“你们怕了?”齐禄嗤笑一声,“不是号称二十万教众吗?还怕他一个人?”
“那倒不是。”林二摇头,“只是……呃,您也知道,我们红云教的道士跟宫里的道士不同,没有得到官府的认可,有些人微言轻,不好劝退他。”
齐禄一开始还没太明白为什么要“劝退”,睨着他半晌才回过味来:“你们是不敢真伤害世家的人,想把他吓唬走又怕自己分量不够。”
林二憨厚地笑了几声:“大人真是聪明。”
齐禄也不是很想管这个闲事。
世家间多有姻亲,万一这人自家家道中落,但舅舅家依然显赫呢?
但他转念想到自己只剩一颗的神药(为了验证效果吃了一颗),觉得对方第一次求助他就拒绝不太好。
想了会儿,齐禄最终还是说:“我去替你们劝上一劝。”
离开前他先跟东武王打了个招呼。
军中的人去随郡并不是稀奇事,就是东武王自己,也经常去周边的城里享受玩乐,所以东武王并未放在心上,还给他拨了一百两让他好好玩。
随后齐禄才坐着马车朝着县城前进。
结果到的时候已经迟了,红云教在县城的据点已经被人端了,他们得去县城捞人。
齐禄嘲笑道:“你们不行啊,还真被一个人踹进沟里。”
同车的红云教教徒脸色难看,嘴硬地解释:“到底是县城,我们不好太过分,就只派了些人在这边传道。”
来都来了。
县衙里也都是老熟人,齐禄也没嫌麻烦,直接掉头去了县衙。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年轻男子激愤的质问:“为什么要放了他们?在下好不容易抓着他们的把柄,当场逮到他们对人施暴。”
“不要这么大声。”县令的声音疲惫又厌烦,“哪有施暴,是他们的教众犯了错,在内部处置,我们不好掺和。”
“要这么说也行,您想放就放。但您当初可是答应过我,要是能让红云教在县城不伤害到您的威信,就给我主簿之位的。现在我得罪了红云教,您该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县令没有说话,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齐禄却觉得此人是个人物。
不似一般的世家子那样讲究清浊黑白,对付红云教也是县令授意,事后不满是为了没能拿到许诺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红云教如今在随郡如日中天,他还能这么快地办成此事,可见本事了得。
他心中不免起了招揽的想法。
齐禄也是懂自己的。
为人处世他还行,偶尔也能出出管用的歪主意,但眼界只是一般,文化也不好,看不清大局。
再加上王爷现在对他忌惮起来了,自己很需要有人从旁提醒。
齐禄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没看县令,只盯着那跟县令呛声的年轻男人。
长得很是英俊,有那种他说不上来的,世家人独有的气质。
按照他朴素的“长得越好看的士人越厉害”的想法,此人属于那种会在官场一路高升的类型。
出现在这种小地方,有些奇怪。
“是什么风把将军您吹到这里来了?”县令一看齐禄身后那穿着红云教衣服的人,心里就直叫糟糕,态度更为讨好。
齐禄:“听说,你把十几号红衣教教众关进大牢了,他们是犯了什么罪啊?”
“误会,都是误会……”
县令连忙叫人把抓起来的人放掉,又把年轻人赶出县衙。
齐禄给身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追出去,等从县令这里要到好处,他便把林二丢下,去见那让红云教跌了跟头的人。
年轻人泄气一般,在酒楼里喝酒。
让掌柜上了一坛好久,齐禄坐在年轻人对面:“我观公子气度不凡,怎么流落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年轻人叹了口气说:“我叫刘禄,父亲为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够获得高官厚禄,重振家族,但我已年过二十,尚未找到贵人举荐,又觉得参加科举太过费时,想着如今的和州大家都不愿意来,许有空闲的官位能给我。”
意思是高就不成,低了也不愿意将就,就找环境差点儿的。
这番话非常真实,别人一听便信了。
“哦?”齐禄高高挑起眉,“真是巧了,本将军与你同名。”
“是吗?那可真是有缘,在下敬将军一杯。”
“不急。”
齐禄喊来掌柜,上了一桌好菜。
两人推杯换盏,聊起彼此工作打拼的经历,虽说一文官一武官,但职场人情都是一样的,十分有共同语言。
两人很快就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样要好。
齐禄更是打包票地说:“不就是个主簿吗?我给你想办法。”
“多谢齐大哥。”陆流面露惊喜,又佯装为难地说,“只是我已经得罪了红云教,若继续留在县城里,恐怕会被报复。”
“这也好办,你不在县衙干活就行。”
齐禄大手一挥,也假装替他着想,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跟我回东水关(他们驻守的边关),主簿的俸禄你照领,平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出门我给你配护卫,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伤你。有什么事呢,也可以派人过来传话。”
陆流看起来感动又欣喜。
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波家道中落怀才不遇+得罪本地另一大势力的操作,就是东武王来了,也会觉得他走投无路。
而有野心的人,总会为自己“慧眼识英雄”而得意,不去怀疑对方的忠诚。
除了他设计而来的信任,能直接去对方大本营,长期跟在对方身边也是意外之喜。
齐禄肯定是在平渠县经历了什么,才这样急需一位军师。
谢大公子找的这姑娘本事不赖啊。
带着人离开县衙的林二发出与陆流相似的感慨。
好厉害的本事。
他家少主要是能学到女公子的三分心计,日后回到夜国也将会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经此一事,他在红云教里是彻底站住了脚跟,不说今天救出这么多教众,便是为了继续跟齐禄搞好关系,教主也绝不会亏待他。
萧云如果有系统,此刻便会收到声望值不停上升的提醒。
但她收到了事情全部办妥的消息。
她很是满意地点头,觉得有这几个二五仔的存在,东武王一时半会儿掀起不了多大的风浪。
她也是时候启程,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去随郡要经过州府,算算路程和时间,到州府的时候正好是小年那天。
在那里整顿下和州官场,然后就地过年好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询问了谢攸之后的打算:“伯珩要赶回去过年吗?”
谢攸摇头:“不能将三弟带回去,我也不好意思见四叔四婶。”
“那一起留在和州过年吧,届时我派人将三公子绑到州府去。”
再加上杨虞和夜无明,家人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了。
完美。
第 66 章
和州这么困难, 天灾负一部分责任,东武王担一部分责任,州府的官员占一半责任。
那个瞒报灾情的刺史足够傻逼。
但却是如今官场的常态, 百姓的生死对官员来说, 完全没有自己的乌纱帽和前途重要。
天灾发生,要治理是很难的,很可能吃力不讨好。
还不如假装无事发生,给上头塞点钱就假装岁月静好。
萧云用计干掉了和州前刺史,又拿捏了现任刺史的把柄,确实成功为她治理和州灾情提供了有力帮助。
但并不能认为州府的官没有问题。
笑话, 顶头上司都是那种人了, 下边的人能干净得了?
她也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 但若是有人还有继续鱼肉百姓的苗头,她得将对方连根拔起。
最差也要杀鸡儆猴,以免她离开这里之后, 和州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萧云在马车里铺开地图,讲述和州的官场构成,其间由谢攸补充和纠正一些细节。
朝廷规定,一州刺史,必须是由皇帝亲自委派的外地人, 并且要跟本地世家没有姻亲关系。
这是为了防止地方脱离中央的控制。
但其实效果并不怎么样,因为刺史的副官,一州别驾大多是本地人。
盛国一共有九个州, 其中就有八个州的别驾是本地人,这八位别驾中, 又有五位出身本地的望族,而另外三位, 则是望族资助的门生。
官员体系里更是有大量的本地人。
盛国科举制与举荐制并行,但皇帝不耐烦搞殿试,对科举选拔出来的寒门子弟也没什么关照(家里穷,不知道要当多少年的官才能在抄家的时候有足够的收获)。
所以大部分有实权的官员都来自世家。
和州的情况也是如此,只是不像翰州和湘州那样,有为首的世家,其余世家相安无事,共同发展,和州世家多是彼此竞争的关系。
和州排头的四个世家分别是现任刺史背后的魏氏,现任和州别驾身后的王氏,浦郡严氏,历县叶氏。
魏林因为配合太子行动,破例当上刺史,对族人还算约束。
而一直跟魏氏打对台的王氏则小动作不断,试图找到魏林的把柄,将其拉下马。
严氏隐隐站队了魏氏,叶氏则保持了明面上的中立,随时准备投资更有前途的那一家。
不管怎么说,四大家族的官场内斗加剧,必然会对官场产生影响,也会引入外力来破话生态。
有必要进行整顿。
萧云正思索着要如何整顿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按在她的地图上。
谢大公子近乎是叹息地说:“没必要这么累的,世道之艰,不该被抗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
重点不是弱女子,是不在其职就没必要这么忙。
她总是高效率地解决完一件事后,又立刻投入另外一件事,偶尔说是休息,其实还是在关注和处理信息。
太子操心百姓民生也不过是操心到这程度吧?
谢攸都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入仕打算了,因为以他的性格,为了把事情做到完美,只会比她更加废寝忘食。
萧云沉默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其实在为自己打工。
最后只能回归“我是个心善的女人”。
她神色惆怅地说:“我从前读过一句诗,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出身富贵,别说是挨饿,便是一顿没吃完的珍馐也绝不会再摆上桌。”
“可清理仓库那日,我看到有百姓在抢那些烂米,即使劝阻也没人听,只说‘身子贱,少吃些也不会吃坏肚子’,最后只能一把火把埋过尸体的烂米烧掉,以免有人误食。”
萧云知道底层百姓的餐食能插住筷子都叫奢侈,但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或许这种说法是对的,因为他们看不起病,一直硬抗身体不适,确实可能产生抗体。
但背后的原因何其令人唏嘘。
萧云并不是太感性的人,不至于因此而食不下咽,或是立即散尽钱财换成粮食发给他们,只是忍不住想要多做一些事情。
以使他们在她离开之后,不至于陷入更困难的境地。
温热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脸侧,萧云抬眸看去,发现自己很难形容出对方脸上的那种温柔之色。
形容为春水未免太暖,形容为月色未免太冷。
兼具人性与神性,让人看得出神,仿佛是在凝视能够化解一切苦厄的神佛。
谢大公子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像菩萨。
“到了州府之后,你好好休息。若只是担心官场腐败,官员勾结影响百姓的生活,我可以替你处理好这些。”
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人!
萧云立刻决定把接下来半个月都用于吃喝玩乐谈恋爱。
这是出于对谢大公子的信任,绝不是因为冷落对方太久而心虚。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她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干过不少,且静待一段时间看看成效。
马车在官道上安静行驶,两人都带了不少护卫,因此一路顺利地抵达了州府。
和州州府,是一座很是气派的大城。
城墙和一些官方建筑在皇帝远征夜国的那一年才被大修过,看起来还很新,城中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
与因人口流失而人员稀少的平渠县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完全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
再穷不能穷首府,也是因为州府的人很少务农,周边的庄子也多用于享受,没有正经的大片农田,即使损失也不会太大。
不可否认,尽管知道繁华底下的破败,萧云一行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精神一松。
萧云脸上的笑容也轻松许多。
“按照我的规矩,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如果有很好的初印象,就在当地拥有一栋新房子,伯珩陪我一起去选宅院吧?”
没有不想买房的种花人。
她来这里这么久,钱花了不少,竟然一栋房子都没有买过。难道是被五百亩的太子府蒙蔽了视线吗?
想起曾经比邻而居的日子,谢攸神色微动:“去微名下还有别的房产?”
“上一栋是在京城,我不似学子那样,有四处游学的习惯,这次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也是第一次想要买房。”
世家女子虽然也会学四书五经,但学的内容更偏文学,不会学时政或是策论之类。
自然也不会去游学来增长自己的见识和声望。
要想扬才名,大多是靠各种具有相亲性质的文会,目的呢,也是获得男子的爱慕,增加嫁人的筹码。
对习惯如此的人还好,对拥有上进心和野心的人来说,这种差别对待就很难受了。
但谢攸见面前的女子仍然眼无阴霾,笑容浅浅,仿佛一切世俗教条于她而言,都是可以拂去的尘埃。
她单薄的身躯之中,确实有抗住世道的力量。
“若有合适的宅院,在下想要继续与你比邻而居。”他难得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萧云突然叹气:“我本来还想买座大宅子,将谢大公子悄悄装进去的。”
谢大公子露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微笑:“若是伤了你的清誉,某会羞愧万分。”
避开刺史派来迎接他们的人。
两人临时租了辆简朴马车,就去找房牙了。
一到现场,萧云就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要地段好,清净,宽敞,布置雅致,除了床、衣柜、梳妆台之外的陈设尽可能齐全,最好今天就能入住……嗯,还要是两栋相邻的宅子。”
牙人一听,就知道是大生意上门,立刻说:“两位稍等,我去请东家来。”
不一会儿,房牙的东家从里屋走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外表是有几分儒雅的中年男子,并非刻板印象中穿金戴银的油腻富商。
萧云跟谢攸对视,皆猜到了这房牙背后的是本地世家。
至于是哪家的,对方爽快地自报家门:“鄙人姓叶,请二位贵客入内相谈。”
叶氏,四大家族里的表面中立派。
第 67 章
一来就遇到目标群体里的人, 实在是意外之喜。
但萧云谨记自己的决定,并没有趁机打听叶氏的事情,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问:“有符合这些要求的宅院吗?”
“看二位的气度, 想必不是会担心价钱的,但小人还是要强调一边,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宅院极少,并且价格不低。”
叶姓中年男人语气诚恳:“而若是只要求距离相近,选择会更多一些。”
“就要邻居,不是挨在一起的不要。”萧云的态度也很坚定。
她并不是非买宅子不可, 要是想, 报出谢攸或者是她的名字, 会有很多人愿意将宅子送给他们,后续再回个人情就行。
再不济,可以去租个院子。
“稍等。”东家点点头, 转身打开角落的上锁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精装的卷轴,摊开在中间的大桌子上。
每一张卷轴上都只有四栋房子,出售的房子会有比较详细的布局,原屋主的一些信息, 不出售的房子则会标注主人家的姓名和性格,是否与出售房子的前屋主有过节等等。
看得出来是高端客户特供的。
一共有三对相邻的宅院可以选择,范围不大, 但条件都很不错。
萧云注意到其中一对宅子没有标明原屋主,猜测是叶氏的私产, 扫了眼布局觉得没问题,便指名要那两栋宅子。
东家:“二位要现在去看宅子吗?”
萧云:“直接买, 免得还要过来办手续。如果有问题的话,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东家默了会儿,直接喊来负责登记的衙门小吏,利落地给他们办了过户,只在见到两人登记的名字时,有片刻的停顿。
“家具都包括在价格里,如果有想换的,可以让他带着去市场定制或是挑选。”
考虑到他们不是本地人,东家点了两个人带他们过去,顺带看看有没有问题,以及有没有想改动的。
萧云暗道:古代买房的服务还挺好,而且不怎么贵。
她以为四进院子价格能上千两,结果包了家居和手续费也才八百两,她首饰盒里随便抓两件就够买了。
可能是因为这年代的人不炒房,而且大多数一辈子不挪窝吧。
临走前,萧云含笑地对送出门的东家道:“我们都是喜欢清净的人,东家应该不会让太多人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意思是如果有人来打扰他们,就把锅扣在他头上。
房牙的东家心里发苦,面上认真地说:“姑娘放心,我们从不将客人的消息外泄,这桩生意过了我的手,便不会再托给别人。”
在他们走后,东家把所有人召集过来,严肃交代他们不许跟别人讨论今天的事情,不然重罚,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去家里给族中传信。
或许是他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混入了自家女儿。
搬入新家之后,萧云果真是将工作放到了一边,直接婉拒刺史为他们安排的小年宴,给对方递了封看似是好意提醒,实则是制造焦虑的劝诫信。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
账做完了吗?死亡人数和流失人口统计了吗?给无法务农的百姓准备了多少岗位?有没有做好吸引劳动力回归的方案……如果都没有,是怎么能吃得下饭的?
虽然还有几天就要放年假,但今年事今年毕,加加班一定要搞完。
太子殿下虽然病着,但是要批你作业的,如果做不好就让王氏的人来。
这种办事一般,还自私自利的下属,萧云PUA起来简直理直气壮。
而刺史魏林接到这封信之后,因为灾情暂时停住而沾沾自喜,觉得至少能稳住刺史之位的心情瞬间冷却。
粥都没喝一口,就召集所有的属下,让他们按信上提到的问题准备方案,又亲自去查了一遍账,发现全是烂账之后,把提前请假的人全部喊回来重新对账,对不上的再去一一核查。
光是对账,对整个衙门来说都是一个重担。
这群人在年前是别想整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来。
在县衙忙得全员加班的时候,萧云这边开始岁月静好,提着夜无明出门采买年货,掏出穿越女必点的火锅招待邻居,还交上了新朋友。
如她所料,自己买的房子就是属于叶氏的。
不仅他俩的房子,她右边的宅子也是叶氏的,右边的邻居是一位独居的姑娘,叫叶南琴,年过十八,尚未成婚,性格也是萧云先前很少接触的那种小女生。
活泼可爱,有种不知世故的天真。
完全藏不住心里的想法,就差把“我接近你是另有目的”写在脸上。
原因呢,也很好猜。
一句“至今未婚”就把她暴露了。
十八岁还不成婚的,在此时很少,未婚夫也没有的,更是极少。
萧云一般不在意别人的感情状况,但现在也是闲得无聊,小姑娘也着实可爱,她就算不帮把手,也能给出出主意。
这天,两人在院子里剪梅枝插瓶,闲聊起来。
叶南琴很喜欢聊谢攸,不是那种绿茶看上朋友男友的喜欢聊,只是单纯好奇和八卦。
看得出来她对读书好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萧云:“叶姑娘有喜欢的人吗?”
叶南琴:“嗯……”
“也是读书人?参加今年的会试但是至今没给你传信?家里催婚后你急了,所以在听说我是京城来的人后,想跟我打听情郎消息?”
叶南琴吓得站起来连退好几步,后背撞到树干,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到她的头上,看起来惊恐又狼狈。
叶南琴:“你你你……”
萧云笑意盈盈:“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傻姑娘,你把想法都写在脸上,我就是想不猜到都难。”
她甚至能猜到他们是偷偷谈的恋爱,不然也不至于找她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探听京城消息,直接问家里人就行。
叶南琴捂着脸自闭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跑回来坐着,双手扒着桌子,可怜地看着她:“那姐姐你在京城,有听过一个叫陈津的举子吗?”
姓陈,萧云第一反应是那个杨环的前未婚夫家里的人。
她:“他是和州人?”
“对。他家中有些清贫,但也是家道中落,族中倒还行,是京城陈氏的旁支。”叶南琴说着,突然难过起来,“陈郎说等他见到在京城的亲戚,就托对方给我寄信,结果至今未有音讯。”
“我很担心,是不是因为荣王的事情,京城动乱,他出了什么事情。”
萧云:嗯……
不祥的预感似乎有可能实现。
今年的会试是在原主死之前举行的,出成绩的时候京城正乱,殿试直接取消了,到现在都没人说要举办殿试。
这陈津滞留京城可能是为了等皇帝心情好举办殿试。
没跟亲戚联系上,大概是因为她醒来没多久就噶了陈安,陈氏自顾不暇,他也不愿意引火烧身。
萧云:“妹妹,男人不回消息当做出事处理事正确的,但最好当他死了。”
她诚恳地劝说着,顾忌着两人的关系算不上亲密,没说什么“你对象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之类的话。
但叶南琴还是很难接受:“所以他真的……”
“别的我不清楚,京城的陈氏确实出了大问题,因族中子弟品德败坏,传谣毁女子清誉,被太子殿下斥责,如今大多离开京城避风头了。”
萧云试图暗示对方“陈氏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叶南琴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信息,很是信任地说:“这样就能解释陈郎没法给我传信的事情了,他不跟嫡支联系也好,免得影响他的清名。”
恋爱脑是一种萧云难以理解的存在。
要放在平时,她已经开始尊重祝福了,但谁叫她现在闲着,觉得可以研究一下恋爱脑的构成,之后或许能用得上。
毕竟原著是一本古早爱情小说,部分逻辑她至今没搞懂。
“我可以派人去京城里帮你打听打听,最多半月就能给你消息。”萧云爽快地应下,“但你要跟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
叶南琴悄摸谈恋爱,估计憋得也不轻,很是大方地开始讲起两人的相识与相知。
他们相识在今年的春天。
叶南琴如往常一样去自家后花园玩耍,她是个活泼的性子,见树上的梨花开的极好,便支开下人,亲自爬到树上去摘花。
此时墙外有一青衣的书生路过,边骑马边读书,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一时没站稳,从树上跌下,扒住墙头才没有摔到地上。
那书生也是一惊,连忙骑马过来将她救下,又因为扶了下她的腰而脸色通红,连连说冒犯。
二人一见倾心,便常在相遇的地方说话。
“陈郎说我家里肯定看不上他的家世,不愿意把我嫁给他,他也不愿意我因此跟家里有矛盾,所以要在考取功名之后,风风光光地将我娶过门。”
叶南琴捧着发红的脸,沉浸在爱情的河流中。
萧云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浪漫,而是:这是不是古代版杀猪盘啊?
正经人谁边骑马边读书啊?
碰一下就脸红,还让女方瞒着家里人跟自己来往?
什么“看不上家世才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有没有可能,是看不上他的人品呢?
她满脑子疑问,但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话题问:“所以你喜欢他什么?”
叶南琴:“温柔,对我好。”
萧云:“你家下人不也对你挺好的吗?”
这姑娘明显是富养出来的,怎么区区一句“对我好”就能上套呢?
叶南琴:“有文采,谈吐幽默。”
萧云:“县学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你甚至不肯说一句他长得好。”
喜欢穷小子就算了,至少看看脸啊!
不懂,实在是不懂。
“……”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叶南琴还是没法违心地夸一句“陈郎好看”,只说:“那姐姐喜欢谢公子,是因为他长相俊美吗?”
“一部分原因。”
“对吧,长相只占一个人很小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五官端正即可,最重要的是人才和品行。”
叶南琴再次沉浸到爱情之中,捧着脸,眼中要是有星星一样:“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此刻前方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萧云抬起头,见着谢攸抱着一捧红梅走来。
隆冬腊月,谢大公子依旧只在披风里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显得身形修长挺拔。
白衣红梅,朔风不摧其风骨。
萧云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念出诗的最后两句:“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这诗,唯独她的眼前人配得上。
第 68 章
作为务实派, 萧云觉得爱一个优秀的,同时能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的人是非常合适的。
两点缺一不可,不然不如单着。
找着谢攸这样的, 是她两辈子积德后应得的。
叶南琴遇到渣男还碰到她, 也是两辈子的幸运换来的,她必然捞对方出苦海。
逐渐想通后,萧云将手里剪得乱七八糟的梅枝丢开,站起来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梅花。
“你这是在哪里摘的梅花,看着好漂亮。”
和州整个冬天就下了两场雪, 依然干旱, 院子的梅花能开出来, 还是因为有人定期过来浇水。
谢攸摘来给她的花却十分水灵,清香扑鼻,还带着露水。
“城外的普仁寺。”
萧云顿了顿。
由于皇帝信重道士, 盛国的道教远比佛教流行,再加上和州有红云教的存在,佛教只会更叫萧条。
他两家都不信,怎么去了普仁寺。
有叶南琴在场,她不好细问, 只笑着说:“伯珩一定很讨方丈喜欢,才能带这么多梅花下来。”
“方丈见多了云烟,很是通透。”谢攸没有否认, 又侧过身露出箬竹手上的一尾溪水鲈鱼,“下山时想起你说鱼汤底的暖锅别有风味, 便带了一条回来。”
鱼已经被处理干净,连血水也被沥干, 但萧云还是眼尖地看出鱼背上有一条贯穿骨头的剑痕。
看来,山寺之行并没能让谢大公子修身养性。
反而让他心中动了杀念。
萧云看他,依然是冷静自持,温文尔雅的模样,很难想象他杀人的场面。
仔细想想,又不觉得他是不杀生的人。
不管如何,这杀意总归是冲着她的敌人去的,是值得心暖的好事。
“这么好的鱼,煮汤肯定也很鲜。”
鱼汤火锅也确实很好吃,香气弥漫,从墙脊路过的狸花也不由驻足。
不愿意跟萧云和谢攸一块吃饭的夜无明站在院子里跟狸花猫对视了半天,看了眼屋中的几人,叫人把片鱼片剩下的边角料拿过来招待了小猫一顿。
自己则搬了板凳在院子里吃饭。
屋中。
红梅被插在这几天淘到的青花梅瓶里,萧云左手边坐着谢攸,右手边坐着叶南琴,面前时丰盛的食材和热气腾腾的火锅。
也算是良辰美景,美人在侧,浮生一幸事。
到除夕这天,萧云如诺派人将随郡的谢三公子抓来州府。
谢逸没有接到一点提前通知,被带到宅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某人也存了点看笑话的心思,跟谢攸躲在内室,让一个不常出现在人前的暗卫在外室揭开谢逸的蒙眼。
谢逸坐在地上,也没觉得狼狈,看着内室的方向说:“不知在下何时得罪了贵人,竟叫您放着家人不团圆,却花这么大的力气将我一路抓到此地。”
屋内,萧云举起手里写着问题的纸,身侧的暗卫便用阴森森的声音念出来:“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
谢逸毫不心虚:“确实不知,请贵人明言。”
屋内:“我问你,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来和州,今年几岁,以什么谋生?”
盘问身份也是非常常见的流程。
谢逸严格按照预设的答案回答:“在下陆逸,年过二十,湘州人,家中有些小生意。杨氏在湘州采购了许多良种与赏玩的物件,我觉得是个机会,便过来看看,谁知这里物价不低,生意没做成,盘缠是越来越少。”
一个着急赚钱回家的商人四处打听消息是很合理的,红云教做大之后,也正在把手伸向商业,他轻易就跟红云教一个小头目搭上关系。
年龄虚报了三岁,至于名字和籍贯,很显然是冒用了家里对头的姓和籍贯,万一出事了就栽给对面。
谢逸甚至会湘州口音。
萧云对其中的故事很好奇,决定晚些问问。
她指了指另一张纸上的问题,暗卫立刻会意地念出口:“你这段时间见过什么人,还有印象吗?”
谢逸心中一沉。
以为自己暴露了,但仍旧镇定自若:“一些有可能做成生意的朋友而已,不知您具体指的是谁。”
屋内:“没有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自然没有。”
“哦——”
一阵意味深长的停顿让谢逸的心直直下坠,喉咙发干,很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实在不行,报陆流的名字算了。
这人全盛国有名,也足够不好惹,他只要报出来,保住命还是问题不大的。
到时候再喊大哥来捞他。
正当他想好全套的话术,准备开口忽悠的时候,里面的人又用一句话把他整沉默了。
“这样就好,我妹妹那天在街上见了你一面,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嫁,我还担心她跟前几次一样看走眼,没想到你不仅有好相貌,人品也没有问题。很好,就你了。”
谢逸:???
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
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跟前几次一样”,什么叫“就你了”?
眼看着守在身边的人就要拉他去洗涮一番,送上那所谓的“妹妹”的床上,谢逸赶紧出声,试图保住自己的清白。
“能得到小姐的青眼,在下受宠若惊,只是家中早有妻儿,怕委屈了小姐。”
萧云拿袖子捂住嘴笑,偏头,撩起眼角,揶揄地看向谢攸。
谢攸回以“弟弟喜欢说胡话,让你见笑了”的无奈目光。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花费的时间让谢逸以为有戏,他接连编了几句话,都是什么“我孩子三岁了”“小妾好几房”“爹娘六十岁,缠绵病榻需要人照顾”。
发言越来越离谱,谢大公子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好在暗卫的话及时堵住了谢逸关于家庭的某些造谣。
“以后你生活在这边,家里如何影响不到的。但考虑到你已经失了清白,已是有些配不上她。这样吧,我把她叫过来,你亲自劝她放弃你。”
“好,多谢。”谢逸的笑容苦涩中带着些许庆幸。
过了一会儿,浑身充斥着冷漠,戴着张夜叉面具的夜无明走了进来。
谢逸震惊:“这就是……小姐?”他怎么觉着不像呢?
夜无明:“……眼睛瞎了就挖出来。”
他都没戴幕篱!而且这段时间壮实了很多!
凭什么还把他当成女人?!
内室传来萧某人丧心病狂的笑声,让外头两人同时黑了脸。
谢逸发出控诉:“在下于随郡潜伏多日,整日提心吊胆,杨姑娘还拿这种事情来捉弄于我,就不怕我被吓出个好歹来?”
他正要继续声讨,就被从内室走出来的人吓得爬起来站直身体:“大哥……您老人家怎么也在?”
谢攸淡淡地看他一眼:“若是真的害怕,不若早些回去。省得四叔四婶担心你,还要被你编造成六十岁的瘫痪老人。”
萧云从谢攸背后探出头,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抱歉抱歉,吓到三公子了。”
谢逸:“……怪我胆子小,怪我不聪明。”
完全能想象这二位成婚之后,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他混过余生的容身之处吗?
夜无明也看出来某人故意误导了什么,冷声说:“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
“有事的哦。”萧云哄了他一句,“给你做了新年要穿的新衣服,试试看,有不合适的赶紧改,明日到初五之间都不能动针线的。”
某小孩表面无所谓,身体很诚实地试了新衣服,并发表若干改动意见。
这挑剔的样子,真不愧是天生皇帝命。
晚间,在外忙碌多日的杨虞也回来了,颇为拘谨地坐在餐桌上跟大家一起吃饭。
不知情的人只当他是因为有谢家的两位公子在而别扭,没有怀疑他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屋内的家庭氛围勉强没有冷场,宅院之外却是闹得分外火热。
第 69 章
王禹是州府账房的管事。
他的身世堪称显赫, 是王氏的嫡系,也是现任和州别驾的亲哥哥。
王禹一直坚信,这和州终究是他们王家的地盘。
前任和州刺史因隐瞒灾情而被砍头后, 他依然这么觉得。
那魏林虽然搭上太子, 破天荒地当了和州刺史,但必然不会在这里久留,一旦天灾结束就会被调到其他的地方。
到时候还不是他们兄弟说了算?
自信归自信,魏林压在头上一天,他就得听命对方一日。
账房是常设部门,但成员都没有品级, 刺史想要把他撤下去, 都不需要出具正式的文书, 账要是不对,还能把他关进大牢。
要不是读书不如弟弟,家里也不肯提供官场上的助力, 他是决计不会干这个的。
“老爷,账房有本账簿被墨污了好几页,刺史大人让您赶紧去衙门重新核对。”
正在吃除夕晚宴的王禹骂骂咧咧地放下手里的碗,拉着脸站起来。
坐在主位的他弟站起来,疑惑地问:“刺史大人不是再三确认了账簿之后才落锁的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又让你回去对账?”
王禹一拱手, 阴着声音:“别驾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些无品小吏向来是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别说是除夕喊我去上工, 就是正月初一也得去。”
他弟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兄弟终究是生分了,罢了, 你去吧,免得刺史再三派人过来催促, 扰得大家都吃不下饭。”
王禹转身就走。
刚出门心里就后悔了。
他不是不懂兄弟齐心的重要性,也不是不明白,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他以后想要调去其他职位,得到一个正式官职会很容易。
但他作为大了弟弟好几岁的兄长,弟弟当了高官,自己只是管账房的,宴席上弟弟做主位,他前排都够不上,还半道被喊回去算账。
这种对比带来的屈辱感让他恼羞成怒。
回头看了眼大门方向,只见灯笼红得刺目,热闹的声音一直传到耳边,王禹失去了回去给弟弟赔不是的勇气和想法。
会叫他去上工,而不是说帮他请假,他这弟弟也不是好人。
王禹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衙门,却被告知“刺史大人先回家了,您快对账吧”,不由更是生气,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都没法静下心来。
仆从劝他:“正值佳节,在此耽搁到太晚也不好,大人早些做完便能回去了,若是心中燥热,小人把香炉燃上?”
他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去吧。”
仆从将香粉倒入炉中,很快就有清凉的香气随烟雾散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王禹也终于翻开了面前被墨水浸湿边角的账本,翻找被墨水遮盖的字迹,再去找与之对应的账本。
结果才翻了几页就感觉不对劲。
这上面的账目……不是做好的公账,而是真正的,收支存在不小差异的真账!
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王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和州有那样的前刺史,账目怎么可能干净得了呢?他做了十几年的假账,最开始还小心翼翼,不敢过分,到后面只做一本好看的,其他的全是烂账。
而且他也有每一个做账之人的习惯,那就是做一本真账,以防某日被上头杀人灭口。
而放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本真账,在前刺史让他伪造今年税收后做的。
王禹脸色发白,翻开旁边的其他账本。
那些这几天赶出来的账本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假掺半,对不上数,充满烂账的从各郡县收来的账本。
这些账本明明被销毁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魏林那狗东西嘴上说大家在同一条船上,要同心协力地瞒过,结果背地里想要把他们王家踹下船,让他来担责?
“老爷,要点支蜡烛么?”
王禹缓缓挪动目光,看着仆人手中的油灯,眼神逐渐聚焦。
“放到桌上吧。”他淡淡地说,“这部分账之前是严轶负责的,你去将他叫过来。”
等严轶满是不爽地赶来时,面对的却也是空无一人的账房。
连原本守在这里的仆从,也被王禹叫到茅厕外面守着。
不耐烦地等了会儿,严轶转身便要去找王禹,刚出门,就碰到一陌生的仆从。
“严大人,王大人说他有些肚子疼,但刺史大人催得急,让您先对一会儿,等他出来了便跟你一道。”
感情是拉他来替自己干活。
严轶欲骂又止,因为王禹是账房的总管,算他上司。
憋着气进去账房,严轶翻开账本开始对账。
总账是王禹一个人做的,他不是很熟,因此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
而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房间的门已经被从外锁死。
三只火把从窗外直直地丢到账本堆上,瞬间燃起大火,当他冲到窗边时,窗子也从门外锁死,他大叫出声,窗外的人影却越来越远。
将洗笔的水泼到燃烧的账册上,也只是让窜高的火焰稍微降下去一些。
杯水车薪。
他对这个词有了明确的认知。
“咳咳咳……”
严轶被浓烟呛得咳嗽,放弃救火,四处寻找能救自己的办法。
还真让他找到一间密室。
虽说里头没有其他出口,但门是石制的,足以隔绝外头的火势。
他就不信账房走水会一直没人来救火。
王禹估摸着半个时辰足够让严轶被烧死,便对身边瑟瑟发抖的仆人说:“严大人自己失手打翻了油灯才起火,在救火时不幸被烧死,知道吗?”
仆人点头如捣蒜:“是是,门也是严大人怕冷,才叫小人关上的。”
“嗯。你别怕,这是了结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只是可能要去地府里花。
王禹确认流程没什么问题,才假装着急地跑到衙门外头喊人来救火。
现在是除夕夜里,街上根本没几个人。
两个看守大门的守卫,仆人与王禹,再加两个路过衙门的路人,一共才六个人救火,这几人也怕引火烧身,救火的积极性不是很高。
等和州别驾匆匆赶来时,火势才将将退下去。
他冷声让侍卫们加入救火,眼睛没有去看火势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王禹:“怎么就只有你来了,刺史大人呢?”
“刺史大人突发恶疾,现在全城的名医都去魏府会诊了。”
王禹神色一喜:“那他今夜恐怕是来不了了。”
那这里的情况如何,还不是他们兄弟俩说了算?
他弟弟却不如他乐观:“你干了什么?”
“你在责怪我。”王禹也冷下脸来,“可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里头的东西是绝对见不了人的,被人发现我们没一个能逃脱责任的。”
和州别驾也是从下面升上来的,自然知道见不得人的是什么东西。
“那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是知道,我也不会急着作此下策。”
谈话间,火势已经削减到能够进去的程度,门被踹开,只见里面满是灰烬,再见不到一本完整的账簿。
只是没有尸体。
密室里的严轶听到动静,打开密室出来,见到兄弟二人后,表情僵住:“刺史大人没来/”
王禹的表情也渐渐凝固。
他扭头看向弟弟,只见对方的神情陌生而危险。
在气氛僵持的时候,严轶冒着还未熄灭的火势穿过人群,就要往外跑,边跑边喊:“王家人做假账要把我杀人灭口。”
还没有跑两步,就被人一剑穿胸。
“这几个路人也不能留。”王禹看着自己喊来帮忙的两位路人,眼露凶光,没注意到自己弟弟看他的目光有着更为深重的杀意。
当他因为侍卫杀死路人而松口气的时候,那杀了严轶的剑就同样穿过他的胸膛。
“若是只严轶和两个路人遇害,太可疑了,只有早来一步的兄长也在这场火灾中意外死去,才能减少我的嫌疑。”
和州别驾松开握剑的手,轻轻叹气:“魏林身后有太子撑腰,东武王如今也要后退一射之地,王家不能没有我这个和州别驾。”
他说得大义凛然,周围的下属却丝毫不感动,纷纷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也没有强求观众的捧场,很快恢复淡漠的神情,嘱咐其他人:“将尸体和没有烧干净的账本都塞进密室,再点把火,关好门,破坏机关,再去请刺史大人派人来,就说账房的火扑灭了,但没有找到人。”
密室里放的也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文书和账本,足以将一切烧个干净。
就算还有人知道这处密室,把外部机关破坏,想进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到时候他早就打扫完痕迹了。
看着亲生哥哥的尸体被丢进密室,和州别驾突然低笑了一声:“事实如何,还不是我说了算。”
谁料话音刚落,一群人就从门外闯进来。
躺在担架上的刺史身残志坚地坐起来,厉声道:“王大人,你这是在毁尸灭迹吗?”
和州别驾:“……”
“精彩,昨晚这场大戏真是精彩至极,没能现场看到实在可惜。”
萧云磕着瓜子,听一直盯着官府的暗卫转述整个经过,身边围坐着家人们,火盆里烤着橘子,很是惬意。
“后续呢?有没有搜出什么‘严轶的绝命书’之类的证物?”
“确实有。”暗卫组织了下语言说,“因为事涉几大家族的内斗,魏大人请叶家在州府的话事人过来帮忙搜查证据,在一个防火的机关盒子里发现了严轶对王禹的指控信。”
而和州别驾因连杀两人,被指控为最终的幕后黑手,如今已经被关入大牢。
萧云鼓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站在前面的人,谁都不会知道最后的黄雀是谁,更不会想到,黄雀会是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
谢大公子做事,果然没有破绽。
第 70 章
和州别驾在官府行凶杀害两名账房先生, 其中一位还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这件事情拿到整个盛国都是非常炸裂的。
这不是说没人比他心狠,而是没人闹到他这种人赃并获, 被当场抓住的程度。
相信要不了多久, 此事便会人尽皆知。
这种“盛名”,没有一个世家能够承受得住。
所以王氏为了脱罪,一定会掏出重量级的东西威胁其他人替他们开脱,作为能够在魏林当上刺史后,依然能跟魏氏分庭抗议的家族,王氏掌握的资源和秘密只多不少。
扮演受害人家属的严氏, 也将趁此大捞一笔, 在控诉王氏的同时疯狂卖惨, 提升知名度。
而魏氏,为了能够一家独大也一定会乘胜追击,对王氏一党进行清理。
内斗激烈程度直线上升, 叶氏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没可能。
但也没有傻人,等各自伤了元气,他们自然会停手,然后老实起来。
而太子一方作为监察者和冉冉升起企鹅君羊八六艺奇奇散散零四整理本文的新大腿,这些世家自然会在人手折损之后, 按照太子的喜好来定制一批新的能够参政的官员。
按照谢攸的预计,最多一个月,这波内斗就会进入尾声。
刚好度过冬天, 迎来适合耕种的春天。
“听起来真是很有活力。”萧云感慨。
从热火朝天的互相坑害,无缝衔接热火朝天的工作和加班, 活力不够的人恐怕无法胜任。
这样也好,免得又招一些干活不积极还喜欢玩潜规则的废物。
周围的人听到她这个形容, 都有些忍俊不禁。
“杨姑娘妙人妙语。”
谢逸因为造谣自家情况刚被大哥制裁过,看起来十分乖巧。
杨虞整个人都有些茫然,眼神有一种没有被知识玷污的清澈,显然不是很懂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们聊起天来,总是会省略很多关键的经过,只说结论和自己的点评。
搞得好像大家都知道一样。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反正殿下都派君姑娘跟着他了,肯定不指望他去跟人勾心斗角。不过以免自己作为团队中少数有正经职务在身的人,在外边做出什么影响计划的事情,他私下最好去请教一下君姑娘。
夜无明比杨虞好一些,听懂了这是在故意挑起四大世家的斗争。
但不知道这两个人成天风花雪月的,是怎么动的手,他显然不像杨虞那样不敢问话,直接问:“听起来,他们的举动都是临时决定的,只是将账本替换,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萧云:“最厉害的棋手,会让每一位棋子都觉得自己是在发自本心地做出选择,但其实他们毫无选择。”
这当然不是调换账本就能做到的。
得从所有人中筛选出合适的人选,确认方向,制定框架,再去熟知每一位关键人物的性格,做事风格,人际关系,为他们量身定制剧情。
为了能够让一切在预设好的时间上演,制造出没有痕迹的巧合,还得做出一些看似无用的引导。
比如仆人恰到好处的劝导,以及没有起到作用,但是在王禹最心慌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油灯。
夜无明深深地看了谢攸一眼。
不愧是能跟某人配成一对的,这心也是够黑。
萧云讲解了一些自己的理解,也很好奇地问:“那王禹毕竟是别驾的亲哥哥,你怎么确定他能下得了手?”
谢攸摇了摇头:“我怎会知道这些?原本只是想保证有两家以上的人看到那些账本,再使其毁掉。”
有些事情,几家原本是心照不宣的,平时即使看到这些,也不至于拿来做文章。毕竟他们来自不同的县,谁好没有几本假账呢?
但萧云曾跟刺史透露过,太子要检查作业,导致这群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连续加班好几天,精神状态濒临边界。
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于自己不利的东西,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毁掉,并且栽赃给别人。
谢大公子的意思是,要预演这一幕,不算难事,没必要太神化他。
萧云对此只是挑了挑眉。
大公子这偶像包袱怪重的,还担心她觉得他设计人命的模样很冷血。
死者和被卷入的人没有一个干净的,她只会觉得爽快。
而且他又不会拿这些手段对付无辜之人,更不会拿亲近的人当棋子,能做到这点的人又有多少呢?
“不谈这些,反正我们只管治灾和看戏,耽误正事就谴责,其他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
萧云摆手,仍旧坚定地执行“好好休息”的约定。
谢大公子看得十分欣慰。
之后数日,州府大牢里的人不断增加,偶尔还有几起命案,官员减少但工作效率并未降低,和州的官场风气也越来越好。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萧云派去京城打探陈津消息的人也回来了。
并且带来了一封信。
信里提到了一个非常炸裂的消息。
信是苏凤裳写的,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在讲述女主的成长史和后续培养计划,百分之二十的内容提到苏丞相最近一些私底下的动向。
大部分举动都没有出乎萧云的意料。
唯独一条。
苏丞相劝皇帝补上去年的殿试,并且准备为苏凤裳榜下捉婿。
这是搞政斗搞疯了吗?
培养出来的,名满京城的顶配闺秀,不嫁给皇子王爵,不嫁去将军权臣家里,嫁给一个科举出身,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出头的人?
还是说这老狐狸发现情况不对,准备以退为进,重拾“没野心的忠臣”这一人设?
萧云心中充满疑惑和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听到有关陈津的情报,发现不好的预感很可能即将实现。
陈津这小子不知会做戏,会哄女孩子,还很擅长与人交往的艺术,常让人觉得真诚有操守。
似乎也有些文采。
在等待殿试的时候,他并没有废寝忘食地学习,而是频繁地参加文会,从公开的文会开始,结识到本地的一些士子后,又通过对方参加一些更小众的文会。
短短数月,就从一个长相普通,家世较差的外地人,变成了交友广泛,文圈颇有美名的君子。
萧云一听,就有些幻视月贵妃口中的苏丞相年轻时候的样子。
苏丞相本人似乎也如此认为,对陈津颇为看好,两人私底下有些接触,苏丞相还给陈津介绍了几个同出于和州的京城官员。
表面是让他们老乡见面,其实是在给政治资源。
进而可以合理怀疑,苏丞相说要榜下捉婿,表面是要拉拢考生,实际上是既要拉拢又暗地里定好了人选。
“苏小姐还在信中疑惑父亲的决定,怕是想不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会给她挑选这样一个人作为她的未来夫婿……”
萧云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
这情节她怎么有点熟悉?
进京赶考的男主在考得功名之后娶了丞相的女儿,留在家乡的恋人苦苦等待他的消息……又一本狗血文照进现实是吧?
就是陈津没有像话本里一样,有一个照顾公婆养育孩子,还为他筹钱赶考的贤惠妻子。
事实证明,渣男的眼光比大家想象中更高。
会选择娶丞相女儿的渣男,在老家也不会看上平民女子,而是想办法傍富婆,让富婆资助自己。
这样风险还更低,因为富婆家里是要脸的,也会忌惮权势,即使发现了他做的好事也不会明着追究。
“啧啧啧……”
萧云又开始摇头,一想到叶南琴用来夸渣男的某些话,就觉得好诗好词都被玷污了。
介于京城里有一个不愿意嫁给无高官爵位的男人的下属,身边有一个殷切等待渣男消息的小妹,她没法当一个纯粹的吃瓜人。
沉吟片刻后,她心里有了成算。
“回信问她有没有暂时不嫁人的想法,如果有,就答应她父亲给她安排的榜下捉婿,但要求按照京城习俗,至少走半年的流程再成婚。”
半年足够她唱完整出大戏,治好叶南琴的恋爱脑,令渣男身败名裂。
如此,苏凤裳就不必考虑嫁人,能够专心为她办事,还能刷一波苏丞相的信任值和愧疚点。
至于苏凤裳会不会按照她的说法去做,对方也根本反抗不了苏丞相的安排不是么?
没有事业的女人,就算手段再高明,也只是所依附者能够随意处置的棋子,希望此事过后,女二能够从沉迷宅斗中醒过来。
带着美好的祝愿,萧云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叶南琴。
进门时一秒切换愁容:“叶妹妹,我觉得你还是当你的陈郎死了吧。”
“啊?”叶南琴一听就着急起来,“他怎么样了,不会真的残废了或者生了重病吧?”
萧云连连叹气,含糊地说:“情况很复杂,他倒是性命无忧,但只怕是不会回来和州了,我建议你亲自入京看看。”
从未考虑离开和州的叶南琴呆立许久,又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倒不如死了,我也好彻底死心,听从家里的安排。现在可如何是好……”
她看起来对情郎性命没那么珍惜,更多的是不甘心。
萧云觉得有救,开始以“如何摆脱家里控制,成功入京”为借口,帮她打开思路,走向另一条道路。
最后还怂恿她:“我记得你家生意也不少,我有个堂妹最近正在打理一些家族生意,可能过段时间会进京,你跟家里要点胭脂衣裳方向的生意试试手,到时候也好找借口跟着我堂妹入京。”
叶南琴:“好主意!”
两人正谈得开心,突然有人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扶着门边,气儿都没喘匀就提声喊:“不好了,我们家公子在城郊被人刺杀了!”
萧云愣了会儿,问:“你们家三公子?”
箬竹险些演不下去,只得绷着脸说:“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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