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哦——你说大公子?”
萧云一下子坐起来。
今天听到的消息真是一个比一个炸裂。
怎么她前边劝姑娘说“当你情郎死了”, 后边她对象就出生死危机了?
“护卫呢?全都去钓鱼了吗?”
箬竹:“大公子今天去佛寺还愿,为显诚心,没有带护卫。”
萧云的眼神立刻耐人寻味起来。
她还记得那一束沾着露珠的红梅, 也记得那贯穿鱼脊骨的一剑。
还真是钓鱼去了。
在叶南琴的安慰下, 某人声音哽咽:“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难道还能拿着剑去跟歹徒拼杀吗?”
叶南琴:“我去跟爹爹借点人手?”
萧云:“去吧,我现在去官府报案,去救他的人越多越好。”
半个时辰后。
萧云带着五百个壮汉包围了普仁寺。
她发挥现代人的精神,对着寺内大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劝你们放弃抵抗, 立刻释放人质, 不然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站在她身侧的州府捕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回事,为什么觉得这个大家闺秀比他们还要专业?
佛寺并不是很大,尽管门口奇怪的没有人看门, 也顺利地让寺内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
没多久,一慈眉善目,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快步走出来。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闪亮得刺目。
老和尚:“老衲是普仁寺的方丈,诸位是有什么事吗?”
箬竹愤愤地指责他:“枉我们大公子一直对你礼敬有加, 没想到你居然会联通他人谋杀于大公子,还是在佛寺这种地方,你对得起佛祖吗?”
方丈面露惊愕:“何出此言, 谢公子不是还愿后就下山了吗?”
箬竹沉声道:“那跟我们公子一起来的魏度公子可下山了?你可有私下见过他,一起商量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方丈的神色惊疑不定起来, 难以掩饰心中的惶恐。
萧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老实和尚, 这普仁寺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谢攸没有跟她透露过任何信息,所以她只能自己猜测。
可是缺少那么多关键信息,她对于佛寺里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能想到某些艳情话本里的“少妇,寺庙,求子”。
咳……
真相显然跟这些没有关系,不然不会让她带人过来看热闹。
正了正脸色,她对身侧的捕头说:“谢大公子是否在里面,一搜便知。”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这,佛门重地,大肆搜查有损阴德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过去:“阴德可是道家的说法,你拿来替佛寺挡人?不想让我们进去,也找个合适的理由。”
捕头也意识到里头的事情不简单,有些抗拒掺和这件事。
萧云:“相信我,如果谢大公子今天在这里掉了一根头发,在场的各位都将讨不了好。”
她的话效果立竿见影。
捕头的态度强硬起来:“要么就让魏公子出来证明谢公子已经下山,要么就让我们进去找人。”
方丈嘴唇微动,终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闭眼喊了句“阿弥陀佛”,便不再阻拦。
显然是进入了摆烂模式。
留下人将他看管起来,一行人进了佛寺,分头搜寻起来。
萧云带着捕头,箬竹和自己的侍卫一起搜索。
她虽然没有提前知情,但脑子不差,直接沿着山间的溪水,朝着有梅花的地方走。
没过多久便看到半山腰上的一个山洞。
山洞前有水量不丰的瀑布落下,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也或许在雨水充沛的时候,瀑布足以遮住山洞,到如今才会显现出来。
“去山洞里找找吧。”
萧云提起裙摆,顺着坡往上走。
到洞前时,箬竹劝她:“里面湿滑,您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她立刻知道里面大约不会是什么好景色,好奇心更重:“我没那么娇贵,来都来了,里面就是有什么千年蛇精,我也能给顺手带回去样子。”
是水帘洞就顺猴子,是盘丝洞就顺蜘蛛精。
箬竹:“……”
见她已经打定主意,他也没有再劝,转头走在最前面,一副着急找自家公子的模样。
山洞里大约有别的入口,他们走的这条通道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而且有几个分叉口,只能靠风向和声音来辨认前行的方向。
好消息是除去几只还未靠近就被侍卫用飞镖扎死的蝙蝠之外,他们并没有遇到其他的危险。
走了大概有两刻钟。
周围的环境出现了明显的人造痕迹。
萧云却开心不起来,而是立刻冷了脸色。
她闻到了味道极为复杂的血腥味,带着腐烂,热意,甚至是一层一层地发酵过的感觉,让她想起某一年庄园里失败了的葡萄酒。
但更令人作呕。
除去血腥味之外,还有一些丹药常用药材的味道,传来的热风让她意识到里面的丹炉正在运作。
一些原主的记忆突然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有关于丹药,有关于宫中的道士和信重道士的皇帝。
国师很早就是国师,但他性格使然,并不与宫中的其他道士相斗,其他道士眼热他的地位,也使尽各种办法来讨好和忽悠皇帝。
一些阴邪愚昧的“丹药”被捧到皇帝面前。
那些道士还眉飞色舞,煞有其事地介绍,说这些丹药收集了哪类人身上的什么精华,能够滋润皇帝的身体。
皇宫禁内,不至于出现“以人为耗材”的事情。
但血液确实是常用的“材料”之一。
原主一直跟着国师生活在道士堆里,成天看这些东西,不仅性格变得冷漠残忍,整个人也是越来越压抑和变态。
国师第一次带孩子没什么经验,发现原主跟正常小孩相差甚远的时候,孩子都十五了,性格定型,想纠正过来很难,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和精力。
只好让皇帝给原主封王,让她去宫外独自住着。
宫内也以“您最近身体抱恙都是吃了乱七八糟的丹药”为由,清理掉一批道士,也使皇帝从此以后只吃国师给的丹药。
真是……一段令人心情不好的记忆。
想起这个,还不如多加载两遍原著。
箬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为防意外,要不您就在这儿等?我们进去将公子救出来就与您汇合。”
萧云依然是一句“来都来了”,但语气和心情都与来时不一样。
地上是有些湿黏的深色泥土,几人的脚步声无法遮掩,只好提高警惕,但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路上遇到一尊两米高的丹炉。
因为有段时间没人来添柴,炉火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捕头犹豫了会儿,还是让人熄灭丹炉,取出里面的丹药,准备留作证据。
他们耽误了些时间,走在前面的萧云已经到了门口,一丝停顿都没有,直接向内拉开门。
新鲜的血液流到她的脚边。
一群穿着僧袍,但束着道冠的人散开地躺在地上。
从尸体姿势上,还能看出他们生前在奋力逃跑或跪地求饶。
而在尸体的中间。
谢攸执剑而立,月白的衣衫整洁干净,身上像是披着不会被任何东西污染的月色,清冷淡漠的摸样,也皎皎如月。
但他也并非是摒弃情感的人间谪仙。
萧云此刻能够从他内敛的神情中,察觉到那因愤怒而起的锋锐杀意。
能将一个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人气到这份上,这群人也是有本事。
谢攸没想到她会一直跟着找来这里,有片刻的无措。
他下意识地将染血的佩剑藏了藏,缓和周身的气势,却见她的目光与以往相同,带着清澈的欣赏。
是了,她并不是什么娇小姐。
只会欣赏他的能力和手段,而不会因此畏惧疏远。
谢攸心神一松,方注意到后头来的捕头一行人,略解释了句现在的情况:“魏公子因我发觉了他在此做的事情,欲将我杀之。在下略懂些武艺,幸而能坚持到你们找到我。”
捕头看了看毫发未损的他,又看了看一地的尸体,声音干涩地附和:“我们来晚了,谢公子您没事就好。魏公子……那歹人现在何处?”
谢攸叹了口气说:“他欲拔剑刺向我,我侥幸躲开,他却不慎摔倒,被自己手中的剑割了喉咙。”
捕头:“……”
萧云在心里给谢大公子比了个六。
这话就跟她当初说“陈安落水后不慎被池塘中的刀划破肠子”一样离谱。
捕头哽了会儿,还是尽责地问:“这样啊……那这里还有除了您之外的其他活口,咳,我是说受害人吗?”
“有,他们别关在那边的石牢里,劳烦您带人去营救。”
意思是只有受害人还活着。
萧云能够理解谢攸的做法,因为州府最近没有收到有人失踪的报案,这里的受害人,很可能是被魏度买来的仆人。
从律法上,这些人是缺乏人权的。
而且还活着,更难定魏度和那些道士的罪了。
即使是定了罪,也不会是死罪,魏家再给出点赎罪金,表示一定管好自家孩子,这事儿可能就过去了。
还不如死在这里。
对被长期关着的受害人来说,需要的也不是去报复施暴者,而是将这里的一切都埋葬在过去,用时间来治愈。
捕头满脸苦相地让人把尸体排好,等其他人到这里后一起运回衙门,又从这些人身上摸出钥匙,去开石牢的门。
一群手腕上缠着纱布的小孩畏畏缩缩地被带出来,脸上都很脏,手上的纱布也脏,有的还沁出脓水。
大部分孩子话都不能说了,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饶是捕头这样的人,都有些不忍心,找回自己执行正义的人设,又是安慰他们,又是承诺说要惩罚坏人。
萧云没有说话的心情,被谢攸牵着从另一侧的密道中走出去。
路上,谢攸给她讲了自己的经历。
第 72 章
在准备处理四大世家之前, 谢攸收集了很多这几家人的消息,从中寻找适合下手的人。
魏度曾经是备选。
对方在衙门里负责诉讼刑狱方面的事情,既做过“收人钱财, □□”的事情, 也做过为了家族构造假案的事情,手很不干净。
在他办过的案子中找一件涉及几家人的案子,拿出来翻案,同样也能达到目的。
最后因为没有一个和州别驾的弟弟,分量不够而落选。
但谢攸依旧敏锐地发现这人问题很大。
贪财,却没有什么大额的消费。
不沾酒色, 也不好赌, 注重锻炼, 不热爱交际。
每隔七天就会去寺庙住上一日。
虽说越是恶事做多了的人越是喜欢信仰神佛,但没有这样虔诚的,也没人会相信魏度会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捐给佛寺。
真是那样, 普仁寺也不会跑得只剩方丈和两三个跑不掉的小和尚。
谢攸纵然已经放弃从魏度入手,也还是有些在意此人私底下的勾当,在查出魏度从灾情出现后频繁买入八字特殊,年龄在八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少年少女,却没有将这些人带回府中后, 他决定深入调查此事。
那天去普仁寺的时候,他也是先发现了瀑布后的山洞,从那里进入探查, 发现有人在山中炼丹,也闻到了那些血腥味。
只是那时里面看守的人很多, 他担心被关在里面的无辜之人遇害,也考虑到敌众我寡, 未曾打草惊蛇,回身离开。
为了遮掩自己的行程,他摘下一束梅花,又在溪水里抓了一条鱼。
方丈显然知道瀑布后面有问题,在他走时说了几句有些莫名其妙的劝告。
他以此为突破点,一边调查佛寺里的其他人,一边策反方丈,很快就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和州天灾,率先活不下去的不是以种田为生的百姓,而是靠着百姓余粮吃饭的人。
大约是三月前的某一天,有三位道士敲响了普仁寺的门,问方丈能不能收留他们。
普仁寺虽小,却有一座后山,还有足以自给自足的田地,便收留了他们。
“等一下。”萧云发现了盲点,“盛国的道士比和尚的地位要高很多的吧?他们是怎么混到要和尚接济的?”
“正是因为地位高,所以道士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一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而需要供奉道士的人家并不多,自然会将要求放得越来越高。据我所知,陆氏前不久供奉的那位道长,不仅精通道法,擅长术法,还对佛道,儒道有不浅的了解,甚至对律法也有涉猎。”
皇帝沉迷追求长生还不到二十年,道士行业就急速内卷到这种程度。
萧云咂舌。
她:“我看那里头的道士不止三个,是后来入伙的?”
“不是,有些原本是普仁寺的和尚。”
谢攸顺着刚才的进度继续往下讲。
三个道士虽然成功找到了收留自己的地方,不至于饿死,但他们也耐不住山中的寂寞,时常去州府晃荡,寻找机会。
还以“只给有缘人免费算命”为由,寻找目标。
魏度就是他们的目标。
这里要提一下魏度的成长经历。
这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死掉的那种,后来被一位路过的道长救了性命。
根据从魏府仆人那里获得的信息来看。
说是道长并不合适,而应该说是一位精通道法的神医,因为对方是正常开了药方,给了一瓶药丸,讲道法只是为了让当时还年幼的魏度从糟糕的情绪中走出来。
无论是神医还是道长,那人都给魏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非常推崇道士。
但遗憾的是家里管得严,他也没有再找到跟当年救他的人一样厉害的人物。
三个道士之所以能拿下他,还是掏出了珍藏的,花大价钱从一个夜国人手里买的药(白梦教出品)。
魏度吃了药之后,腰不酸头不疼,人也不焦虑了,快活似神仙。
立刻把他们仨奉为大佬,给了不少钱。
药只有那么多,为了能够保住这个长期饭票,他们开始尝试复刻。
但他们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沦落到投奔佛寺。
找了许多大夫问,也只拼凑出残缺的丹方,为免药效不够引起魏度的怀疑,他们给魏度上了精神疗法。
要求一些古怪的材料,加入玄学的解释,让对方相信这样会取得奇效。
最开始要的还是一些“百花露水”“千年太岁”“万年阴沉木”,后来越来越奇怪。
当魏度表示自己想要能够重振雄风,他们就用处子的血搭配壮阳药。
当魏度表示自己想要补补身体的时候,他们就用刚生下初胎的母亲的乳汁入药。
为了能够及时地提供丹药支持,三个道士拉了普仁寺中的一些和尚入伙,才有了那些穿着僧袍,但戴着道士发冠(和假发)的人。
这群人组成了一股黑恶势力,为防事情暴露,在寺里疯狂排除异己。
导致最后只剩方丈这一个正经和尚,和几个维护寺庙正常活动的小沙弥。
而在一个月之前,魏度感到身体再次开始虚弱,也有旧疾复发的迹象,要求他们为他配制能够让他重返少年的灵丹。
若是事成,他将给出能保他们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酬劳。
他们自然心动不已,决定下“狠药”,让魏度去买一些八字特殊的少年少女回来“入药”,又说灵丹的药效不是凡人能够承受,要分七次服用,两次服药的间隔要有七天,一共经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全起作用。
一通操作下来,魏度深信不疑,每隔七天就来服用一次药。
但也不算完全傻,有派人以保护的名义留在后山,盯着那群道士炼丹。
而瀑布那里的山洞,则是那群人给自己留的后路,魏度并不知晓,因此在发现谢攸来佛寺,还摘梅花抓鱼之后,没有起疑。
依旧在七日后的今天,来寺中服用自己的第四颗灵丹。
这一次,方丈给谢攸通风报信的同时,还告诉那些“转信道教”的前弟子,今天很可能会有官府的人过来搜查魏度的罪证。
一群人很慌,不敢跟官府见面。
但是又舍不得这一次的“分期付款”。
因此在魏度过来服药的时候,忽悠对方将侍卫调离几个时辰,又给魏度的药里加了迷药,打算等对方一昏迷就从炼丹室另外一端的山洞逃出去。
结果他们一群人,被谢大公子一个人围杀了。
萧云唏嘘道:“迷信害死人啊。”
无论是过度信迷信的,还是以牟利为目的宣传迷信的,都容易走上死路。
谢攸对于自寻死路的人向来缺乏在意,因此提出另一个问题:“要如何安排这些被救出的孩子,你心中可有办法?”
她挑起眉头:“你不是让我好好休息么,怎么主动地给我找起事情做了?”
他淡淡一笑:“你在和州已经休息了半月,想来是快要闲不下去。”
萧云觉得这人没说实话。
分明是担心她因为今天的事情而陷入负面情绪,想让她转移注意力,并通过帮助受害人来缓解情绪。
突然就很能理解一些女强人谈恋爱之后连车都不会自己打,要让对象来接。
即使是世界第一坚强,面对来自恋人的,自己可能不需要的体贴和安慰,也会十分感动。
因为这是何等真挚的一份心意。
萧云:“还是谢郎懂我,既然如此,我便原谅你以身犯险,还让我担心得差点昏过去的事情。”
“你今天跟叶姑娘说了有关她那位陈郎的事情。”谢攸敏锐地从她变化的称呼,和古怪的语气中察觉到不寻常之处。
他略偏下头,精准地说出真相:“应当是说了些让叶姑娘惊讶担忧的,不太好的消息。”
“这么聪明,你不要命啦?”
萧云说完,自己就笑了,将头磕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说了句真心话。
“世道艰难,人心难测,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只愿当一切剖开的时候,彼此还能有此刻的真心与情意。
谢攸一愣,也很认真地回了句:“于我而言,世道并不艰难,人心也很好揣测,能遇上你,亦是我之幸事。”
两人穿过梅花林,坐在亭中看花。
集结完人,初步处理了案子的捕头站在不远处看了他们半天,还是一咬牙走过来打破他们的气氛,很是尴尬地说:“这个……刚才魏大人过来了,找谢公子您过去问问具体经过。”
萧云的语气不是特别好:“魏大人年底才生过一场大病,对这种可以当场结案的案子都亲自到场,真是身残志坚。”
捕头更加尴尬,勉强微笑:“大人他一向如此。”
两人也没有太为难他,萧云挤兑完,就站起来朝外走。
“魏大人。”
在谢攸开口解释之前,萧云挤开他迎上去,情绪非常激动地说:“您该不会想为侄子报仇,颠倒黑白,把伯珩关进大牢里吧?”
第 73 章
“不是, 绝无此意,不说此事是魏度的过错,是他自己不慎割了自己的喉咙, 便真是谢公子杀了他, 本官也不可能做出公报私仇的事情来。”
魏林的否认三连让气氛缓和许多。
萧云也很满意他的识趣,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真相”。
“具体的事情,我也全部知道了,谢郎不好意思说,便由我转述好了。”
她酝酿了下情绪,声音带着三分羞涩, 三分愧疚和四分庆幸。
“我很喜欢梅花, 谢郎七日前曾为我带了一束极好的梅花, 被我小心翼翼地插在梅瓶中,每日为它换水,但芳菲易逝, 它最终还是全部凋谢了。”
“他不忍我难过,便再次来寺中为我寻梅花,不料瞧见一伙带着武器的人从山洞中出来。他心生疑惑,准备过去看看,谁料那些人又回来了, 发现他后便要杀他灭口,他只好往洞中逃去,而去另外一边摘梅花的箬竹看到这一幕, 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便跑下山朝着我们求救。”
“一伙带着武器的人”是之前魏度用来监视那群道士的人。
如今正以刺客的身份, 被谢氏的侍卫看管起来。
在拿下他们的过程中,一些曾经欺辱过药人少女的刺客不幸死于冲突。
“之后的事情, 便是伯珩发现了魏公子在后山的那些勾当,他们也想杀他灭口,好在谢氏没有疏忽培养子弟的武艺,他勉强撑到了我们赶去营救。”
捕头和当时在场的人都很沉默。
人都死光了,还说是“勉强”,再晚去一步,现场会是什么样他们都不敢想。
魏林对于她这种强行把人归为完美受害人的行为也很无语,但还是僵硬点头。
还能怎么办?
叶家已经背着他们搭上太子了,难道要他在这种情况下跟这两个人翻脸?
“二位的心情我很能理解,请你们放心回去休息,此案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虽说国师已经命令禁止以人炼丹,但魏度到底是朝廷命官,处理起来有许多流程,之后可能会有人上门回访,请见谅。”
两人当然是愿意配合官府工作。
在告辞之前,萧云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问:“对了,被关在后山的那些孩子,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他们都是魏度买下的仆人,在结案之后,理应由魏度的妻子冯氏带回府中。”
前面说过,魏度的父母把他管得特别严。
所以即使他已经娶妻生子,在州府为官,也依然是跟父母住在一起。
这些孩子被魏度妻子带回去,下场显而易见的惨。
萧云:“法度之侧亦有人情,这些孩子因炼丹一事已经被吓得难以开口说话,恐怕难以正常服侍魏度的家人,也恐怕会心生恨意,对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魏林:“……”
是在威胁吧,绝对是在威胁吧?
他:“你有好的处理办法?”
“我将这些孩子买下来,等结案以后,请您派人将他们送到我如今的住处,再将钱交给冯夫人。”
魏林强颜欢笑地同意。
堂兄那对夫妻对儿子的偏执态度,在整个家族里都是很出名的。
没有这些人去消磨他们的怒火,两人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算了,这也不关他的事。
随他们去吧。
要是真让这两人跌了跟头,也能给他这些日子的劳碌和担忧出一口恶气。
他好歹是个刺史,不是这俩人的跟班。
就是再怕太子,也受不了一直这样。
案子光速结了。
普仁寺关门,方丈以纵容包庇的罪名坐牢,魏度革除官职,尸体送回本家,“杀人未遂”的魏度护卫也坐牢,没有人劳他们的话,最少得坐十年的牢。
城中没有一点消息传开,好像原本就没有魏度这号人一样。
被当做药人的十几个孩子第三天下午就出现在萧云买的宅子里,萧云顺手交给叶南琴,并且大肆渲染了这些孩子的可怜之处,把小姑娘说得泪眼汪汪,直接哭成泪人。
然后说:“我是不方便带他们离开的,只能托给你照顾,他们都是好孩子,只要对他们好,肯定会对你忠心耿耿。你带着他们一起打拼,也不用担心秘方外露。”
在给孩子们找到合适靠山的同时,用责任感鞭策叶小姐努力搞事业。
可谓是一举两得。
叶南琴果然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认真地考虑起来:“不是说有的已经说不了话了吗?”
“只是封闭内心,又不是哑了。他们大多数不识字,你找脾气温和的先生从读写开始细心教导,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叶南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对,而是高兴地说:“好主意。”
解决了这桩事。
萧云准备启程去随郡。
然而行礼都还没收拾好,箬竹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大公子被刺杀了”。
萧云:“你小子演技见长,我竟然没有看出破绽。”
箬竹扯扯嘴:“因此这次是真的。”
她:???
萧云霍然站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请了夜国的杀手来刺杀大公子,带的护卫不敌,只能勉强拖着,我看准机会跑过来跟您求助。”
除了杨氏给的护卫,她还带了太子暗卫的事情不算秘密。
而且还能请动张能手底下的兵。
来找她比找刺史都好使。
“夜国杀手……”萧云一愣。
是哦,夜国是有武林存在的,有杀手组织也很正常。
原著里,女主就有一个爱慕者号称天下第一杀手,女主前一天被女配嘲讽到哭,第二天就听到了女配的死讯。
“松语,你带上人先跟箬竹过去救人,找到地方后在城门等我,我得先出门一趟。”
萧云拿起手边的幕篱戴在头上,向外疾步,临走前还叮嘱梧桐带着男主去隔壁叶南琴家里的密室躲一躲。
她不觉得自己吸引的仇恨比谢攸少。
而且还涉及到夜国,没男主戏份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请杀手的人来自王氏或者魏氏,必然会叮嘱杀手不要去叶南琴的宅子里,以免再次激化他们几家的矛盾。
至于杨虞,身边有官兵保护,还有官府的人跟他一起,是他们之中最为安全的。
安排好这一切,萧云低调地从后门离开,在暗卫的指导下躲避可能的监视,在成衣店里换了件低调的衣服,才前往真正的目的地。
一家位置偏僻的酒馆。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此刻正在数落自己的丈夫:“咱们多久没开张了?你倒是悠闲自在,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老板不为所动:“现在粮食贵,酒只能更贵,咱们这周边的人家里什么样你也清楚,哪儿还能上我们这儿买酒?急也没用。”
“你听我的,兑点水,跟以前卖一样的价,不就能卖出了吗?”
老板一怒,推了她一把:“老娘们别瞎说,我家几十年的生意,要是兑水,那不是砸招牌么?”
萧云从外面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不由感叹:真敬业啊,一大早就演上了。
不过应该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才即兴安排上的节目。
柜台里边的两个人一见到是她,表情立刻转变,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女公子”。
这两人是另外一对以夫妻的组合潜伏在和州的夜国探子。
林二和秋兰去了红云教,交给他们的人物是长期的,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什么业绩,但少主的培养日程是一刻也不能耽误,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让其他同伴跟萧云联系上了。
便是她来找的这两人。
女人对外的称呼叫“崔娘子”,男人则叫柳大。
这间酒馆是他们前辈留下的据点,代代传下来,确实有几十年。
萧云刚知道的时候,心里膈应了老半天。
后来释然,是因为真出事了盛国根本不缺卖国通敌的人。
笑死。
“有件急事需要二人替我去办。”
萧云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叫做“紫衣楼”的组织。
紫衣楼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杀手所在的杀手组织,在夜国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两人自然知道。
她又问:“你们有几成把握扮成他们?”
两人一下子沉默,刚因为有活干而热起来的心情瞬间冷却。
要命的人一般不会假扮紫衣楼的人。
他们又不是给自家主子打工,没必要把命赔进去。
柳大尴尬地说:“这个……紫衣楼的人功法特殊,很难假扮。”
“不需要你们模仿他们的武功路数,也不是让你们自称是紫衣楼的人。”萧云摇头,“只求形似,能糊弄住不懂行情的盛国人就行。”
至于那些夜国的杀手,保证对方回不去就行。
两人一听,觉得就是穿件紫衣,模仿模仿人家的风格,真被紫衣楼找过来了,也有狡辩的余地。
不是那么难接受。
萧云见他们动摇,再接再厉地说:“此事若能成,我给你们记五百两的工钱,然后用这个钱给你们家少主雇一个高手教导他武艺。”
这就没法推辞了,两人打包票表示:“此事包在我们身上。”
然后就去换了一身紫衣楼风格的紫衣,连武器都配的杀手同款。
看得萧云嘴角直抽。
表面害怕抗拒,实际上囤了各种组织的制服,随时准备栽赃给别人是吧?
时间紧张,她也没有多吐槽两句,仔细嘱咐了他们后,就与他们分开,前往州府找魏林。
城郊的治安如此之差,竟在一月之内连续发生两起刺杀,受害人还是同一个。
州府的老大必须担责啊。
魏林见到她就头疼,听到她那些“身为一州父母官,应该拥有xx美德,担当xx责任”就加倍头疼。
这些口号他过去也是常喊的,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么令他抗拒呢?
可能是因为她喊完之后就要求他做到吧……
魏林正打算搪塞敷衍过去,一句“我立刻让衙役去救人”就想将她打发走。
冷不丁听到她的废话里突然夹杂了一句:“听说那群杀手里有会内功的夜国人,您说,和州有人能走这个门子,会不会有别的人也去雇夜国的杀手呢?”
虽然混进来的夜国人不少,但至少在明面上,盛国和夜国武林都严禁会内功的人进入盛国境内。
一经发现,立刻处死,连带给对方提供便利的人也会得到非常重的处罚。
这次请夜国杀手的人可谓是胆大包天。
能疯到这程度的人不多,某对魏氏夫妻就是她的头号怀疑对象。
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既然你们的人不讲武德,率先采用高杀伤力的武器,就别怪我不客气地动用更强的”。
魏林丝毫没有怀疑这句威胁的真假。
笑话,论人脉财力,谁能比得上杨氏?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立刻改变态度,严肃地说:“此事涉及夜国,非同小可,本官一定会亲自盯着,查个水落石出。”
第 74 章
等州府的捕头火急火燎地赶去城外, 不出意料地又去晚了。
听说只有一地的尸体,几位受伤的侍卫,和没事儿人一样的谢大公子。
这群听起来很厉害的杀手, 也确实比当初寺里那几个假道士要强很多, 即使是有侍卫的重重阻拦,也还是成功地伤到了谢攸的发带。
嗯,还连带着削掉了几根头发。
当然,不仅刺客有进步,他们的收获也有进步。
抓住了三个活的杀手。
全被怼了一嘴的麻药,别说是自尽, 都快失禁了。
一时半会儿审不了这些人, 捕头只能深吸一口气, 去问谢大公子经过。
这次得到的说法比上一次更离谱。
两个穿紫衣,戴戏曲脸谱面具的人突然出现,把杀手里拥有内力的人都杀了, 之后话也没有留一句直接走了。
捕头绷不住表情,露出“你骗鬼呢”的神色。
谢攸只是淡笑着没有再说什么,让人收殓了几位死去侍卫的尸体,就回城去了。
这次的刺杀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但更出乎意料的事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出自紫衣楼的人。
紫衣楼……不做救人的生意吧?
等回城安排好死者的后事,谢攸又从萧云哪里得到了事情的部分后续。
某人大大方方地说:“紫衣楼确实不做救人的生意, 所以我让他们去杀擅入盛国的武林人士。”
在夜国,对武林中各种人的划分非常严格。
所有混江湖的人都可以被称为江湖人士,但只有拥有内力的人才能被称为武林人士。
而百分之九十的武林人士, 内力都不深厚,也只是表现得比普通人的力气大些, 体力更好。
不一定比练过武术的普通人强。
剩余百分之十的人中,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够以一敌十。
这将近百分之一的武林人士, 散布在与女主有关的所有组织里,能做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更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跟主角无关的武林人士都是菜逼。
男主的暗卫既然是战力值较高的存在,去处理一波三流杀手绰绰有余,要冒充紫衣楼的人也不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紫衣楼的人,都非良善之辈,若与他们接触,须多加小心。”
谢攸停顿了一下,又说:“也不必为我去冒险,这些事情我能处理好。”
“谈不上冒险,你看那些杀手都知道我不好惹没敢派人来。”萧云双手合十,作拜托状,“好不容易有个我能搭得上手的事情,就让我帮帮你,替你出一口恶气。”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想着白嫖的女人了!
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人家各方面都满足她的期望,又一直任劳任怨地付出,她就是块石头,现在也该开花了。
该端正态度时就认真些。
对方不需要是一回事,她上不上心是另外一回事。
谢攸见她坚持,也只是无奈地答应。
眉眼间多了不易察觉的笑意,显然是察觉了她的态度变化。
“你就等着刺史大人亲自来给你道歉吧,现在先什么都不必管,快让我瞧瞧你被伤到的头发,断一根让他们赔千金,断十根让他们倾家荡产。”
另外一边的气氛就没有这边好。
相反,气氛十分窒息。
魏林一看被麻成这熊样的杀手,就知道不能善了。
他原先还觉得堂兄私底下搞点儿小动作,只要不嚷嚷出去就无所谓,他能给收尾。
王家现在老实了,另外两家更不可能跟他呛声,他随便破坏点办案环节,再找替死鬼也就结了。
结果现在心里别提多后悔自己默许了这件事。
要是这三个人有个什么好歹,甭管是不是他做的,都会被算到他头上。
让人没收了这些人身上的凶器,衣服扒了,头发剃了,嘴也给刷刷,打折手腿绑严实,再让大夫过来给他们看看,别彻底昏过去醒不过来。
等审讯的工夫也没闲着。
魏林匆匆地去见了堂兄夫妻一面。
谁知道这俩人也正在找他,而且还一副惊恐的样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问:“你们怎么了?”
堂兄妻子顿时哭出来:“弟弟不知道,我们险些就被歹人抹了脖子,这和州在你的治下,竟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魏林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冷笑:“巧了,今天那杨家的小姐找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我的,看来嫂嫂也是在怪我治理不严。”
“你嫂子被吓得胡乱说话,弟弟别见怪。”
他堂兄立刻出来打圆场,一脸愁容地说:“今日有两个贼人闯进府中,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威胁我们。”
“什么样的人,怎么威胁你们的?”魏林脸色一变,立刻追问。
他还以为那些话只是威胁,没想到那女人的速度这么快。
真不愧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这心狠手辣的样子,谁见了都要胆寒三分。
夫妻俩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不要以为自己请杀手的事情没人发现。”魏林盯着他们大变的脸色,语气冷沉,“那边可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族里也不会为了你们跟他们翻脸的。”
“这可是和州,他们怎么敢?”堂兄妻子大叫起来,“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他们就不怕走不出和州吗?”
“……蠢妇,他们要是怕我,会一直对我呼来喝去的?”魏林忍不住骂她,“还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东武王可称一句盘龙,现在如何了?几个月的时间死了三个重要下属,真当他们是内斗死的?”
他们魏家才发迹几天,东武王都拧不过,还去跟太子的人比划?
两人被吓得装都装不下去了,抓着彼此的手,才开始后悔。
见恐吓见效,魏林舒了口气,又问他们具体经过。
“那两个人穿着紫衣,脸看着像是唱戏的,一剑就劈坏了门,还徒手掰断了我的佩剑……他们说,自己是被委托来杀人的。但暂时不杀我们,只杀从夜国来的武林人士,让我们可以再花重金去请夜国的杀手,这样他们的生意还能继续做下去。”
“紫衣脸谱……他们紫衣楼的人!”
魏林满脸惊骇。
该说不愧是杨氏出来的吗?连杀手都只请最好的……
如果说刚才他还只是在纠结自己不留情面地把堂兄夫妻办了,会不会引起族里的不满,现在他担心的就是自己要是事情办得不能让那俩人满意,还能不能见到每天的太阳。
真是紫衣楼的人,要不着痕迹地把他杀了,也不过是抬手的事情。
他堂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试探道:“能不能……以此为着手点,判他们个勾结敌国武林组织的罪名?”
魏林无语:“找他们的罪证可比找你们的难多了。”
“那怎么办?”
他沉沉地看着他们:“族里这么多年一直待你们不薄,魏度做得那些事也一直是我们在帮忙善后,现在你们做的事没法善后,就干干净净地走,不要牵连大家。”
夫妻两人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被放弃,声称要去族里告他的状。
魏林也随他们去。
直接回衙门审那几个杀手,拿到证据之后,就派人去老宅里抓两人,不顾在场的几位族老,强行将人带走关进大牢。
魏氏也不止他这一个看得明白的人,第二天一早,族长就带着重礼,给谢攸上门道歉,表示自己有管教不当的责任,但那两人做得事情绝对跟魏氏的其他人无关。
萧云跟他们讨价还价一阵,成功拿到一万两黄金的赔偿款。
谢公子则只表示:“在下相信老大人所言,也只是希望魏大人能够秉公办理。”
然后下午就让人给州府投了七份诉状。
每一份都告的是不同的魏家人,七这个数字也对应着他死去侍卫的人数。
魏氏内部怨声一片。
魏林还是咬咬牙把案子都判了,最后还以家族的名义给赈灾粮发完了的柳平县捐了十万石粮食,好说歹说地劝萧云启程去下一站。
萧云也确实早就打算走了,又敲打了他几回,便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这次收拾速度比上次要快。
但或许是命中注定,她又被某件事耽搁了。
国师来信,让她尽快回京,说是殿试定了时间在正月二十,她不回去,苏丞相恐怕会有大动作。
第 75 章
国师这封信到达的时间非常微妙。
因为距离正月二十没剩几天, 她甚至不能像来时一样,慢悠悠地坐马车回去,而是得骑马一段时间。
她原本计划回去的时间是二月初二, 足以让她去一趟随郡。
但现在别说去随郡了, 就是想歇一会儿都不行。
萧云纠结了很久。
最终还是出于对国师的信任,选择回京。
确实不能将苏丞相当个摆设,认为只要有杨谷在就能牵制住他。
杨谷真这么厉害,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处在官场鄙视链的下游,一直没法改善杨氏的处境。
而苏丞相,那是能在原著里全身而退, 美美地当国丈养老的千年狐狸。
她倾向于国师的说法是真的。
但也怀疑这是在阻止她去随郡。
可是随郡传来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异常, 红云教已经跟东武王的势力捆在一起, 陆流那边也已经搞死了好几个将领,看起来一切都形势大好。
留下几个保护杨虞的暗卫,嘱咐他们注意随郡的消息, 及时给她报信,萧云将君千颜找了过来。
君千颜一直在杨虞身边充当军师的角色。
正是有她在,杨虞才不至于被水深火热的和州吃了。
她成功开粮仓发粮给百姓的一系列操作,更证明了她的聪慧与细致。
是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
萧云:“你替我去随郡一趟,查探红云教的动向, 看他们对官府的态度,有没有向周边发展势力的倾向,以及传教时的话术, 去跟谢三公子一起梳理前后变化。”
“若……”萧云沉默一阵,轻声说, “若随郡有动乱的迹象,立刻将谢三公子救出, 让他去跟张能将军说明情况,看看能不能将动乱在初期镇压。”
红云教让她想起自家历史上的黄巾党。
要是反了,他们就得面临由一群被天灾所伤的百姓所组成的敌人。
无论是否镇压成功,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萧云从不小看迷信的力量,信徒能为了心中所信仰的“神”去烧死自己的亲人,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只能抱有些许的侥幸,想着原著里的红云教最终没有成大气候,也没有做出反叛的举措,一直到男主攻打盛国,和州才彻底脱离朝廷。
或许如今也会如此。
心中的想法不能为外人道,萧云情绪不高地跟谢攸道别。
尽管两人如今的感情已经升温,但她也明白,谢攸是不可能跟着她回京的,谢氏给他寄了多少催他回去的信,她也看到过。
萧云没有再为难对方的意思,只是觉得下次相见,彼此的立场如何还未可知。
有些不舍得此时的氛围。
恋爱的苦终究是吃到了嘴里。
谢攸:“我送你离开和州,然后再转道回翰州。”
京城在北,翰州在西。
说送离和州,已是绕了不少的路。
萧云乖乖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为了遮掩自己回京没那么着急,而硬生生地坐了将近两天的马车到和州的边境。
一想到剩下的赶路时间,她是什么伤感的情绪都没有了。
萧云将谢大公子摁在车边,狠狠地亲了口,以泄心头之恨。
谢攸整个人都呆住。
难以维持平日里的端庄沉稳,气息紊乱,玉色的肌肤上染着淡淡的红,眼前蒙了层雾气。
实在是秀色可餐,萧云又按着他亲了一口。
然后在心里吐槽:家人们,谁敢信啊,对象谈了这么久,才亲上嘴。
放在她前世的圈子里,都是非常炸裂的存在。
怪只怪她太礼貌,尊重保守的古代人。
谢攸沉默了许久,谴责的话说不出,亲回来又不太做得出来。
最后就憋出来一句:“不必太过担忧,我家中的其他人不似大伯母那样,我也会等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天。”
萧云的良心又开始作痛,跑下车策马就溜。
被风吹掉身上的热意,她又冷静下来,心想:谢大公子这么乖,到时候应该也会愿意嫁给她的。
日夜兼程,累死累活地赶回京城。
时间已经来到正月十八的下午,距离殿试只有一天。
重新回到太子府后,萧云觉得这里变得非常陌生,以至于她有些无所适从。
“真是‘杨八小姐’当久了,忘了自己的本来模样……或者说,我也还没有接受这个身份。”
她按着额头低吟,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情。
比起太子,她其实更适应富家女的身份,更习惯并且期望以女人的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
所以在去和州的时候尽可能地延长时间,去交友,恋爱,发展副业,与人勾心斗角……
混得近乎是如鱼得水。
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的低效率工作,闲置原本高速运转的中枢。
虽说“太子生病”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她也必须承认,当初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是悄悄松了口气。
不能一直这样的。
萧云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就算这次和州的危机能够顺利解除,之后的灾害和内乱越来越频繁,她是没有时间亲自去解决每一件事的。
做完自我反省,萧云决定让“杨八小姐”因舟车劳顿而病上一段时间,老老实实地当全职太子。
洗去一路风尘,给磨损的双腿伤药,再睡上两个时辰。
萧云便强迫自己起床,试图投身于工作,结果刚下床就摔了。
无奈之下,只好靠着枕头,喊人过来议事。
放羊式上班了两三个月的上官迟一进来,看到她虚弱的姿势,心中就是一惊。
太子居然是真的病了。
而且都病得这么虚了,还强撑着要对付苏丞相。
真是令人敬佩。
关心上司几句后,上官迟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彻底放飞,很是自信地说:“您让我关注朝廷动向,我一直在关注的,您可以随便问。”
萧云:“我让你有事给我汇报,你看看你汇报的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官员任免,爵位收放的事情。简直像是从户部调出来的档案一样!
上官迟眨了眨眼睛:“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左相大人前段时间确实很安分,陛下有右相大人捐的财产,以及各家送的丰厚年礼,最近不缺钱,朝野上下一片和谐。”
中间还放了一个月的年假。
他已经尽可能地写点什么送到太子殿下面前了。
“而这个月,值得一提的也只有重启殿试,名单和贡士的信息应该早就呈到您案上了,所以我没有多此一举。”
萧云确实看过名单。
因为没什么熟悉的名字,这批人也大概率需要不短的时间来培训,她就放到脑后了。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上官迟:“有一些没有实际证据的小道消息,未经查证,不敢拿来打扰殿下。”
说是没有实证,其实是有九分把握。
但在上司病了的时候,给对方塞一件棘手的事,不符合他的作风。
反正这事也只是符合大家对盛国官场的刻板印象。
萧云:“都是些什么事情?”
“十一皇子无故中毒,科举舞弊,以及,学子之间的相互陷害和谋杀。”
上官迟掰着手指头数出三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又说:“至少在明面上,这些事情都已经被解决了。”
十一皇子现在是月贵妃的养子,成功取代了曾经七皇子的位置,成为第二受宠的皇子,还摸到了一些实权。
太子生病,他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突然间中毒,大家自然而然地想起太子曾经被频繁刺杀的事情,觉得他是因为太出风头而被人忌惮打压了。
有能力做到这点,并且拥有动机的,就几个人。
但奇怪的是皇帝没有彻查此事的意思,国师光速解了毒,十一皇子也称自己只是误食了东西,这件事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落幕。
萧云:“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骄傲觉得能跟她碰一碰。
上官迟:“陛下和贵妃娘娘都觉得这是十一殿下博取关注的小手段,一笑而过便罢了。”
科举舞弊要从会试说起。
去年的会试原本是由御史大夫主办的。
但由于重启殿试是苏丞相开的口,皇帝就随手把这件事塞给他去办。
表面上,苏丞相老实地按照原本确定好的章程来办。
结果正月初十就爆出来有一位主考官泄题,直接连坐一片人,连夜换了考官和考题。
大家纷纷夸奖苏丞相明察秋毫,办事果断高效,谴责御史大夫做事敷衍,没有看出那主考官是利欲熏心之人。
学子间的互相陷害和设计谋杀也很有意思。
进殿试的人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一甲只有三人,二甲和三甲差不多对半分剩下的。
二甲三甲有差距,但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一甲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受到的关注还是前途都跟其他人有着不小的区别,可以说是科举中真正的赢家。
没人不想成为赢家。
会试过后,按照名单的排列顺序,要看出谁是一甲的有力竞争者很容易。
排在前面的人,彼此之间很难拥有好感。
从会试结束之后,前十里就病了一个,残了一个,重启殿试的消息放出来后,就又有两个生了重病,还有一个死于非命。
这五个人分别是排名前三的,和第九名第十名。
“有一个原本排在第六,叫做陈津的贡士因为跟朝中的几位大人有来往,被很多人怀疑是凶手,但前几天他也遭到了歹人的谋杀,幸亏有苏丞相府上的三小姐相救,才侥幸没有步上同窗的老路。”
后来那被抓住的歹徒招供,供出来的是排名第十一的贡士委托他们暗害前十的人。
萧云点评:“把前面的人都害了,自己就能成为第一,也不失为一条比抓紧时间温习功课要快速稳妥的办法。”
上官迟的笑容很是玩味:“衙门抓到了十几个人,口供基本上是一样的,这第十一名的功底不如前面的,脑子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这么大的事情,本该只有少数人知道的。
萧云神色淡淡:“若是本人宁死不承认,自然需要更多的人证。”
那么后两件事的逻辑就很明确了。
苏丞相以“科举舞弊”一事报复御史大夫曾在“和州刺史勾结丞相隐瞒灾情”一事上的参奏。
顺便挽回自己的声望,方便自己在殿试上动手脚。
是一举三得之计。
而“贡士遇害”一案,手法就要粗糙很多,也有不少破绽。
很可能是陈津联通其他人作案(陈某在京城没这么大的能量),之后陈津搭上苏丞相,有了其他的政治资源,决定上岸,才自导自演了那一出“美人救书生”。
萧云:“上官觉得,这位陈贡士,殿试后会取得什么成绩?”
上官迟:“苏丞相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自然得是状元,才能配得上他千娇万宠的嫡女。”
“状元及第,洞房花烛,好事全让他赶上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 76 章
一天的时间, 不足以改变殿试的结果(除非也整几出谋杀)。
但足以让萧云动点手脚。
苏丞相掺和殿试的动机很明确,就是打破目前的僵局,削弱御史大夫逐渐增长的影响力, 然后增强己方的凝聚力。
再一个就是去年发作的官员太多了, 很多世家大出血,不想在这关头举荐自家后辈,一些空缺的官职后续一直没补上。
所以这次科举的一些进士可能获得比较好的官职。
好拉拢,又将成为中层官员的新鲜血液,对他来说具有相当的价值。
现在去跟苏丞相抢这一波新人显然不合适。
萧云:“苏丞相应该没有换掉所有的主考官吧?”
上官迟依旧是充满幽默地说:“理论上,殿试只有一个主考官, 那就是陛下, 只是陛下不愿操心俗世, 让其他大人代劳。出题的是周筑大人,监考的是孙鞍大人,阅卷是赵奇大人, 带两位大人与两位丞相一同批阅。”
萧云回忆了这几个人的身份,说:“孙鞍是御史台的人。”
“对,他跟那位因科举舞弊而被罢官的柳大人关系不好,因此被保留了考官地位。”
萧云:“他倒向丞相了?”
上官迟:“他迷途知返了。”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别逼我抽你。”
陆流和谢逸加起来都没有上官迟的嘴欠,这种让人想要抽死他的感觉, 真是令人熟悉又欣慰。
上官迟咳嗽一声,心道老板果真是病得不轻,脾气也变差了, 老实地改变说话方式:“差点儿被丞相策反,但最终只是选择闭嘴, 没有提供额外的证据,有谢大人在, 他不敢再有动作。”
要是孙鞍提供点儿证据,前任主考恐怕就不是罢官,而是抄家了。
萧云:“你觉得能从他嘴里得到这次的考题吗?”
“除非谢大人亲自去问。”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某人整个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行为不就是要坐实泄题,并且要拉御史大夫下水吗?
“殿下别开玩笑,这事别说我去办,就是杨姑娘去办,谢大人他也不会同意啊。”
“我以为你一直是胆大包天的,之前那种建议都给了,要个殿试题目却给你为难住了。”萧云“呵呵”两声,“你明天早上去,到时候谢大人会愿意帮你问的。”
中间的环节看她自己的操作。
干爹(国师)干妈(月贵妃)不是白认的,该啃老的时候她不会犹豫。
把苏梦璃这段时间的成长记录和搜集到的有关月贵妃亲侄女的消息打包发去后宫,附给皇帝的诚恳建议一条。
宫内。
月贵妃仔细地将女儿的成长记录看过三遍,拿盒子跟之前的一起锁好。又看了遍搜集到的情报,发现没什么进展之后,随手丢给侍女,让她给张能寄过去。
最后才打开薄薄的一张信纸。
看见上面言辞恳切的话语,她压低细长的眉,语带笑意:“我就说太子就算是病入膏肓,都不会放任丞相突刺得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将信烧干净。
月贵妃扶了扶头上的珠花,实在是懒得打扮,便直接出门前去见皇帝。
皇帝正在选后天要穿的朝服和配饰。
虽然他既不想出题,也不想阅卷,但他偶像包袱很重,必须要给天下学子一个威严又神圣的形象。
试完三套衣服后的他:“这些衣服有区别吗?少府的人是吃得太好了,都糊弄到我头上了!”
周围的人:“……”
皇帝朝服能做成啥样啊,不就那几个经典款吗?
这种人人都懂的道理,皇帝根本不想懂,内廷总管劝了两句,得到一句“少府跟你的内库似的,你确实要替他们说话”。
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陛下这是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给何公公吓成这样?”
从门口传来的柔婉女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朝月贵妃投去看救星的目光。
陛下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要不是有贵妃娘娘在,他们怕是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
皇帝看到月贵妃,也像是被顺毛了的疯狗一样,情绪不高地抱怨:“少府是越来越敷衍我了,这些衣服穿起来都不好看。”
快五十岁的老东西撒娇,看得月贵妃一阵反胃。
三十多年的演技让她强行撑住,本能地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少府的人担心陛下穿着不舒服,总是做得宽松,显不出陛下的神气,自然谈不上好看。”
“陛下要是不嫌弃,臣妾给您改改。”
她选了件玄色的朝服,服饰皇帝穿上,取针别出来些虚假的腰身。
勉强将皇帝越来越臃肿的身材修饰得好看了些。
又将领子松开点,外翻出点棱角,见镜子里的皇帝已经露出笑容,才温柔地问:“这样如何?”
皇帝摸着她丝滑的玉手,满脸油腻地夸她:“爱妃的手,比天上的织女都要巧。”
月贵妃低头,语气娇羞:“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心里却是十足冷漠,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待。
皇帝跟她腻歪了会儿,才想起来问她:“爱妃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你要是想我了,随便找个人通传便是。”
“臣妾是有件事情为难,想来问问陛下的看法。”月贵妃抓着皇帝的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见她这么纠结,皇帝自然愿意替她做主。
月贵妃:“陛下可记得苏丞相家的三小姐?”
皇帝回忆了下,语气带着些许暧昧:“是个美人。”
他曾经起过将其收入后宫的想法。
但这丫头是丞相的女儿,生出个一儿半女来,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生不出来也会很麻烦,他后宫不缺美女,就放弃了。
“凤裳这孩子不仅相貌好,人品和性情也很好,自她及笄以来,去丞相府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就是梅妃姐姐,也曾说过要让七殿下娶她当媳妇,只是还没给您提,七殿下他就……”
七皇子苟过了八月和九月,但没活到春节。
月贵妃随口提一嘴,是为了证明苏凤裳是连皇子都想娶的人。
“为这位宝贝闺女找夫婿的事情可叫左相大人头疼了许久,以助于前些日子还喊话说想榜下捉婿。”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说:“是有这么回事。”
“结果几日前,苏家丫头就在街上救了一位被歹人尾随的学子,那学子正是即将参加殿试的陈贡士,您说巧不巧?”
“好巧的事情。”皇帝笑意微敛,“贡士遇害的事情,朕也听说过,还夸那姓陈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果真是有福的。”
“左相夫人同臣妾说,这俩孩子虽然脾性都很好,但那陈贡士的出身委实有些低,希望我或者陛下能够为二人赐婚。”
月贵妃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说:“可臣妾记得您之前因为左相要为小女儿跟忠勇侯世子定亲而生气,担心我掺和他们家三女儿的亲事会让您不高兴。”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皇帝沉沉点头,突然笑了,“他给自己的小女儿找的人家都是忠勇侯府,怎么到嫡妻亲生的三女儿,就只给找个贡士?”
此时站在一旁的内廷总管解释了句:“这陈贡士才华横溢,当初会试的时候名列第六,这次殿试有望状元及第的。”
皇帝:“第六都状元及第了,前面五个人是死人吗?”
在内廷总管沉默的表情中,皇帝缓缓意识到前面五个人里确实有三个都不行了。
剩下俩跟陈津半斤八两。
皇帝:“这殿试……怎么听着像是为他苏丞相的女婿办的?”
月贵妃:“陛下对苏丞相一向信重,苏丞相也一直对您恭敬有加,这事许是巧合。”
“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情。”皇帝一拍桌子,“去跟右相……算了,杨谷也是个没用的,去跟御史大夫说,就说朕允许他再查科举舞弊一事,后天的科举也交给他办。”
第二天,接到这个命令的御史大夫心里充满了问号。
有病吧?
科举舞弊的事情暂且不提,明天就要殿试,现在让他重新安排?
正在他想办法要撂挑子不干的时候,上官迟上门拜访。
上官迟手里提着礼品,见他就拜:“谢大伯父!侄儿先给您拜个晚年!”
“元宵都过了,你拜的什么年?”御史大夫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
“是这样的,我们殿下希望您在不惊动其他人,尤其是苏丞相的情况下,得到明日殿试的题目,然后出一道与其表述相似,但问题涵义完全不同的题目,在殿试前替换掉那些考卷。”
如果有人依旧按照原来的题目答题,就能确认对方参与舞弊。
殿试的答卷,将会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第 77 章
御史大夫听得出来, 太子这是要对付苏丞相。
还要拉他入伙。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上官迟:“你年节的时候,连顿饭都不愿意来我府上吃,我还以为你知道太子府是龙潭虎穴, 不愿意连累我们。结果是自己上了贼船, 怕叫我们知道。”
谢氏跟上官迟的父亲重泉候私交很好,所以上官迟不仅是跟谢攸一起长大的,也是他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
孩子啥样,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上官迟嘿嘿一笑:“太子殿下做事很有趣,脾气坏点儿,但是心肠不错, 跟着殿下做事挺有意思的。”
他紧接着又劝了句:“伯父!之前柳大人的事情, 苏丞相他可是狠狠地打了您的脸, 现在有机会翻案,您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
御史大夫笑了声:“你揣测人心的本事见长。”
他最近确实对苏丞相有些看不惯。
准确地说,他一直看不上苏丞相。
在苏丞相之前, 盛国的丞相大多都出自谢氏或是陆氏,即使是落到别人手中,也都是世人公认的大才。
到他们这一辈,先帝给今上定的丞相原本是陆流的父亲。
结果陆流他爹这丞相没当几年,就被皇帝用“没有立下大功, 有违先帝期望”这种离谱的理由给撤了。
就为了给当时依靠揣摩上心,阿谀奉承而一路青云的苏丞相让位。
气得那老家伙直接辞官回乡,他也走上了装聋作哑的道路。
考虑到不能同时得罪陆氏和谢氏, 苏丞相这些对他还算尊敬,没拿他做过文章。
结果现在权势不如以往了, 反倒敢把科举舞弊这种要被天下人唾骂的名头安到他属下头上。
科举可是他主理,安排人去干的。
就算罚的是别人,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不是要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
谢氏世代清流,断断受不了这样的污蔑。
所以,就算是被太子当了枪,这一次他也得出面。
御史大夫:“殿试的题目在镇纸下面压着,你等我片刻,我将新的考题交给你。”
上官迟挑眉:“看来您也早有准备啊。”
然后被尺子抽了一下,抱着头躲到边上去。
午前,萧云看到上官迟带回来的两张试卷,有些好奇地展开来看。
殿试说是考时政,但介于现在的皇帝是一个听不得别人说不好的昏君,出题时会避开当朝的一些政策,而是出一些沿用至今的国策,让考生讨论利弊,提出建议。
原本的题目是:“癸卯年春,上以秋鸿为相,行仁政……冬月初三,废醢、刳、剔等死刑,许以绢赎死。”
萧云:“苏丞相那老东西,该不会是想在‘赎死’这上面做生意吧?”
她想到和珅以及乾隆朝后期的贪污腐败。
和珅规范和推行了一个叫做“议罪银”的东西,这玩意儿可比赎死的规定更加恶臭,允许犯罪的官员花钱赎罪,只要把钱交上,就能降低惩罚甚至是免于问罪。
可以说是在鼓励官员贪污。
苏丞相真是嫌他们亡国亡的不够快。
上官迟:“丞相大人还是这么喜欢做一举多得的生意,我都没想到他还能顺手做这件事。”
萧云也嘲讽地说:“想来,他要是真办成了这件事,父皇该很高兴的。”
“所以要在他开口之前,先把他的嘴缝上。”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
继续看御史大夫出的题目。
“癸丑年,秋鸿被复立为相,行仁政……冬月二十三,废脯、焚、剖心等死刑,再废醢、刳二刑,与众臣议赎死之罪。”
秋鸿是癸卯年第一次被任命为丞相,推行仁政废除死刑,又搞出来可以用绢赎死的规定。
结果接下两年内,就有多起性质恶劣的罪案,犯罪的团伙或犯人都把赎死的绢一交,免除死刑之后蹲大牢,在第三年天下大赦的时候风光出狱,准备再次犯罪。
惹得民愤滔天,朝廷动荡。
当时的皇帝不得不罢免秋鸿,废除他有关死刑的一系列措施,不过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对方,七年以后,再次任命对方为丞相,继续推行仁政。
这一次,秋鸿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虽然依旧废除了一些残忍的死刑执行方式,但对于“以绢赎死”有了更加谨慎的态度,找了其他的大臣一起商议哪些罪名可以赎死。
也规范和限定了用于赎死的绢的品种和流通范围,将它限定为士族专享的特权。
因此,这一次的推行十分顺利。
两道题目看起来差不多,但第一道题偏向于“赎死”的利,第二道题偏向于“赎死”的弊,和严格规范相关规定的必要性。
内核完全不同。
萧云感叹:“真不愧是谢大人啊。”
这水准,这记性,她手底下的人加一块都比不上。
放着这样的大才当摆设,任用听信苏丞相那种人,皇帝果然是大昏君。
感叹完,她将笔塞给上官迟:“你给改改,尽量使两个题目句式和大部分的字都相同。”
对于熟记于心的东西,无论是字顺序颠倒还是错别字,都会被大脑自动纠正。
只要做到形似,那些作弊的人恐怕都不会多看一遍题目。
问就是相信苏丞相。
上官迟拿着笔,感叹:“还得是您啊。”
随后开始把“秋鸿被复立为相”改成“上以秋鸿为相”,把“再废醢、刳二刑”合并到前面一句,省掉几项刑罚……
正月二十。
殿试如常举行。
皇帝坐在龙座上,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下边,三位主考官侍立一旁,上百名贡士一批批地进来,朝他行礼。
后殿。
正在复核考卷的官员惊愕地看到朱衣的陌生官员带着人闯进来,疑惑地偏头看身边的内廷总管:“公公,这是……”
内廷总管笑呵呵地说:“陛下让谢大人另出了道题,准备跟周大人出的题之间择优发给考生。”
听得人更蒙了。
说什么择优,就是周大人在这儿,他敢说自己出的题比御史大夫好?
官员察觉到不对,正打算高声提醒外头的人,就被捂嘴拖走。
上官迟让人用连夜赶出来的试卷调换准备发下去的一批卷子,然后对其他官员笑不露齿:“请诸位大人按照规矩将考题发下去,不要惊扰了陛下和诸位贡士,以免影响贡士们发挥。”
所有人的手都有些抖,迫于形势,缓缓点头。
除了原本就在这里的人之外,上官迟还亲自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发卷子。
他一出现,原本打算走的周筑(负责出题)和赵奇(阅卷主负责人)立刻就迈不动脚了。
周筑:“太子洗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迟一脸正经:“殿下对殿试也十分看重,只是仍旧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便命我来看看。”
周筑又看向皇帝:“陛下,殿试非儿戏,还是请无关人等离开吧。”
皇帝抬了抬眼:“太子的人,你说是无关人等?”
他连忙告罪:“臣并非此意,只是觉得这样恐怕会令考生分心。”
“这都能分心,就是考得好,朕也不敢用。”皇帝摆了摆手,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乐了,“这样吧,你们考得好的,到时候安排去太子府办事,考得不好,朕就把你们送去和州为吏。”
皇帝其实对中层官员由谁来当无所谓,但先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知道苏丞相的一系列操作,他心里膈应。
就算把作弊的都砍了,剩下的他也不想要,干脆塞去苏丞相伸不了手的地方。
周筑和赵奇的脸都有一瞬间裂开。
赵奇:“陛下,这不符合规矩吧……”
皇帝一意孤行:“朕就是规矩,而且也没有哪条祖宗规矩写着不能将进士安排在太子府吧?”
两人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离开了。
而下边一些心怀鬼胎的考生,心里激烈地纠结起来,感到进退两难。
坏了。
考得名次靠前,要被安排去太子府,不好的要去和州。
苏丞相跟太子势同水火,他们受了苏丞相的恩惠,去太子府能讨得了好?说不定还不如去和州……
但是去和州那种偏远之地,要想混出头可就难了。
要考得中等,以他们需要作弊的水平,想做到这点几乎没有可能。
放弃更不可能。
他们已经通过了会试,没有再参加殿试的机会。
况且为了这次科举,他们都花了不少本钱,得不到好结果,他们很难甘心。
在每一条路都不如意的情况下,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铤而走险——先考去太子府,后面发展靠演技,实在不行就“弃暗投明”。
对未来的忧虑干扰了他们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没有将太多的精力放在阅题上,扫了眼,发现跟自己拿到的题目差不多后,就开始埋头默写。
上官迟假模假样地跟在监考官孙鞍的身后,不停在考生中间巡视穿梭。
时不时地将考生的卷子拿起来查看桌面,检查考生用的笔……甚至还把某个考生的袖子翻转过来。
一副监考了几十年的熟练工摸样。
看得上头的皇帝没忍住笑了,心道:殿试舞弊打小抄可没什么用,哪有这么容易发现的?
他家太子还是太年轻了,觉得这样就能抓住苏丞相的把柄,还不顾规制,派人来殿试捣乱,就不怕被人参一本?
不像他,直接让人重新安排殿试,只待殿试的结果出来,就能让所有鬼怪显形。
底下,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的上官迟,竟然真的抓到了一个打小抄的。
对方用与衣物颜色相同的线在衣领内侧缝了几句有关刑罚的重点知识,然后装作紧张冒汗,时不时地伸手拽拽衣领,过会儿又整理一下。
“有钻研这个的工夫,不能背下这几句话?”上官迟一整个不理解。
但还是快乐地让禁卫把人抓走。
这可是能增加泄题嫌疑的有力人证,他们得好好保护。
第 78 章
殿试结束后, 苏丞相首先是被“有人作弊被抓”这件事所吸引。
因为那个被抓的人,正是拿到过考题的人。
虽然明面上所有作弊的人,都是从周筑的贴身仆从那里拿到的考题, 即使查出来, 对他造成的影响也会在接受范围内,但那个人是被太子手底下的官抓住的。
太子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把他拉下水。
事情棘手,他忍不住骂了句:“蠢货!连一篇文章都背不下来,还考什么科举?”
苏丞相在杀人灭口和等局势变化之间选择后者,只派人去盯着那名被抓的考生,自己则是如常地去十三曹工作。
夜里。
京城大牢。
考生李华独自缩在最后一间牢房里, 心里满是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打小抄, 而是后悔来参加科举。
他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也觉得家里的钱他一辈子都花不完,所以没必要累死累活地读书。
但家里一直希望家族里能出个当官的,好保护他们的家产, 逼着他这个独苗学习。
李华不愿意学习,就从小开始花钱雇人替自己写功课和文章。
这么多年下来,他最擅长的,就是跟人转述题目要求,要对方帮自己写文章。
连记性都很差, 需要写好几条提要,才能勉强复述文章。
县市、乡试甚至是会试都是找人代考的。
殿试要当着皇帝的面考,不能找代考, 他只好自己上。
本以为能提前买到考题也找人写好文章,肯定会没问题, 没想到那该死的太子洗马会看破他精妙的伪装。
心里满是埋怨,而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李华突然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不仅没害怕,反倒充满期待地看过去。
他就知道,那些人收了他的钱,就会来捞他!
然而来人并不是他所期盼的救星,而是满脸凶恶之相的狱卒。
狱卒打开矮门将一碗散发着馊味的饭菜塞进来,臭得他往一边挪。
“大少爷,有馊饭吃就不错了。”狱卒嘲笑道,“至少我可以保证它没毒,刚才有个要来给你送饭的被我们拦住,你猜她给你带的什么?”
李华毫不犹豫地答:“八宝鸭,蒸羊羔。”
这是他最近爱吃的菜,而他的习惯是喜欢吃的就吃到腻。
没人会不识趣地给他别的。
狱卒哈哈大笑:“是加了□□的八宝鸭和蒸羊羔。”
“为……为什么要放□□?”他吓得抱着胳膊,又远离了饭菜。
“当然是因为怕你说出不该说的。你要是管不住嘴,别说你和你全家,就是上头的大人都要人头不保。”
狱卒敲了敲精铁的牢门,突然压低声音说,“虽说那两道菜被拦下了,但我还是给你带了碗饭,你一个人换全家活,还是很值的对不对?”
李华大惊失色:“什么?我还要被砍头,不是说可以拿绢布赎死吗?这东西我家有很多的。”
狱卒:“……”
这种蠢货为什么到殿试才露馅!
强忍住把人打一顿的冲动,他耐心地解释:“赎死要用缣帛,御用贡品,你家里能有?就算有,你能活到家里人把缣送到京城?”
话是这么说。
但其实缣帛这种东西,皇帝经常赏给那些大方孝敬自己的官员侯爵。
就连宫里的娘娘,也能随手赏人十匹二十匹的。
这话骗的就是没见识的法盲。
李华也很轻易地被他骗到,陷入“马上要死”的恐慌中。
他不敢说出实情,怕连累家人,但是一直憋着不说,指不定他就突然暴毙了。
“饭就在那里,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狱卒说完,就不顾他的叫喊,转身就走。
一直走到李华扒着牢门也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等听到一声清脆的摔碗声才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到第二日,所有考生的答卷都被专人抄写了答案,放到专门的屋子里,等待批阅。
苏丞相准备将其他的公务推一推,先去看看答卷。
他怀疑太子不仅派人去殿试抓作弊的,还动了其他的手脚。
在结果公布之前,什么都还来得及挽回。
结果他还没出门,派去盯着作弊考生的人就来跟他汇报,说不仅自己没有找到机会跟对方串通口供,而且那考生还一大早就嚷嚷说要曝光科举舞弊的内幕。
苏丞相倒没有着急,只是信不过周筑和廷尉的人,也担心太子让人横插一脚,犹豫片刻,决定亲自过去审理。
他主理殿试,亲自审问也说得过去。
而且官位摆在那里,除非太子亲临,不然越不过他。
迈进公堂。
苏丞相果然在听审的人中见到朱衣乌冠,满脸惬意的上官迟。
这小子堪称是太子一员大将。
凡是出现的地方,必然挑起争端。
苏丞相越发坚信自己来对了,在众人行礼之后,态度亲切而不容拒绝:“蒙陛下信重,将殿试一事交给本相主理,未料竟有人行此舞弊之事,实在是羞愧。”
“本相将负责检查考生是否夹带的人也带来了,欲将他们一块审问,廷尉大人觉得呢?”
廷尉特别自觉地站起来给他让位:“既然陛下让相爷主理殿试,那与殿试有关的事情,也该由您来处置。”
九卿跟三公的地位天差地别。
他还是九卿里最没面子的那个,大多数时候只能糊涂办案。
所以左相和太子的交锋,他还是避一避的好。
苏丞相便不客气地开始审问罪人。
尽管有上官迟的抬杠和提供一些起不到关键作用的证据,也只是拖慢了他的审案进度,没有改变结果。
李华也没能攀咬到出题的周筑,供出周筑的贴身仆从之后,他的证词不再重要。
而周筑的贴身仆从早已被他们攥在手心里,不会说出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话,而是担下所有的罪责换家人一条生路,咬死只重金卖给了李华一份考题。
负责检查考生是否夹带的禁卫判失察之罪,罚俸禄。
仆从判死罪,李华判流放。
周筑也判一个管教不当和失察之罪,判个停职反省。
因为中间还派人去抓了周筑的贴身仆从,并将周筑喊来问话,耽误了一些时间,整场审判花了四五个时辰。
等苏丞相离开时,外头的太阳都开始落山了。
不待他前往宫中批阅答卷,就得到了“御史大夫代替左相参与阅卷”的消息。
“御史大夫……”苏丞相的目光瞬间沉下去,发现事情不对劲。
他这个主理人缺席,阅卷一事本该搁置的,就算因为他和周筑缺席,要找人顶上,皇帝也不该找御史大夫。
“殿下虽病重,但依然时常告诫和教导我们这些做做下属的。”上官迟慢悠悠地走出来,站在苏丞相的身旁,“殿下昨日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让我有些似懂非懂。”
“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返。”
上官迟很是谦虚地拱手问:“丞相大人可愿意替我解惑?”
“……”苏丞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听说了这件事的萧云歪在软塌上,拿剑鞘戳了戳上官迟的后腰:“孤真怕那天没看住你,你就横死在外面。”
回头得给这小子多安排几个暗卫,免得他被人暗杀。
上官迟被她戳得往旁边一跳,讪笑:“这不是有您的庇护,我才敢这么嚣张吗?”
他是懂她的。
萧云只要一想到老狐狸似的苏丞相被上官迟的话气个半死,就身心舒畅,腰不酸腿不疼,又能下床走路了。
当然,这只是夸张形容。
一路狂赶路,跑死三匹马,也差点儿跑死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太子。
少说再躺两天。
也好避避风头,别让皇帝发现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皇宫中。
御史大夫将整整十三份跑题答卷放到皇帝的手边,两人的脸色都极差。
皇帝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摔到地上:“不算那些发现题目改了的,也至少超过十分之一的考生参与科举舞弊。他怎么不直接去卖官啊?朕一向待他不薄,怎么养出来个见钱眼开的东西来?”
御史大夫压着嫌恶,尽可能客观地说:“尚未核查审问,陛下先不要急着动怒和责问。”
“这么大的事,没有他苏丞相的首肯,别人敢做?”
皇帝不屑道。
正巧审李华的结果送来进来。
皇帝打开一看就笑了:“谢卿你看,这是他亲自审的案子,说是出题考官的贴身仆人干的,只有被抓到的这个人参与了科举舞弊。”
要是放到以前,他不管信不信,这事儿都能轻易过去。
但是他都插手了,还拿这种东西来糊弄他,就是真把他这个皇帝当昏头的睁眼瞎了。
将那些答卷和结案陈词卷在一起丢到内廷总管身上,皇帝语气冰冷地说:“将这些考生,所有主考以及左相,全部关进天牢,交由御史大夫主审,廷尉为辅。”
御史大夫无语地提醒:“御史不能为主审。”
不然弹劾审案判决一条龙下来,直接给人摁死了。
皇帝想起来这回事,顿了顿,没想到有其他能审苏丞相的人,只好说:“交给太子主审,御史大夫,廷尉从旁协理。”
第 79 章
萧云觉得自己出息了。
竟然能把苏丞相整进天牢里, 自己还成为主审。
当然,她并不觉得一个科举舞弊就能扳倒苏丞相,当初隐瞒和州灾情都没事, 区区一个没有经过他的手的科举舞弊, 最多罚闭门思过。
是的,至少在皇帝和现在的多数人看来,科举舞弊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科举的存在,几乎不会影响士族子弟当官。
但对一些家庭条件还可以,但没人举荐自己入仕的人来说,是不错的踏板, 花点钱打点关系是很自然的行为。
以如今世家对教育资源的垄断程度, 真正的寒门子弟, 是连书都读不起的。
就算她说服皇帝严惩此事,要找到丞相亲自参与舞弊的证据几乎没可能,有御史大夫在, 她也不能伪造证据。
想到这里,萧云有些意兴阑珊。
苏丞相都是丞相了,做事怎么还如此谨慎?
话是这么说,笑话还是必须看一看的。
萧云喝了碗恢复元气的药,又重新给腿上的擦伤换药, 身残志坚地站起来,坐马车去天牢。
一路走到苏丞相的牢门,贴心的墨衣姑娘早已将椅子摆好。
坐下之后, 萧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天牢中素衣披发,席地而坐的苏丞相。
不愧是当了多年丞相的, 即使到了这种狼狈的境地,也保持了衣冠禽兽的模样。
“许久不见殿下, 太子殿下的身体可有好转?”
她中气十足且大义凛然地说:“已经快好了,况且国有忧患,不敢再有一丝懈怠。”
苏丞相看着她铺了两层毛毯的椅子,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他也懒得跟对方说场面话,只保持言语上的客气与礼貌:“殿下此时来,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父皇给我批了搜查令。”
萧云盯着他,笑意爬上脸:“我在想,贵府上人多眼杂,大约是搜不出什么来的,所以希望苏大人能够告知我您的私产在哪里。”
苏丞相没有留隔夜证据的习惯。
无论是不利于他的,还是不利于那些找他办事的,他都会第一时间销毁。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置身于漩涡之外的秘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手中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作为女主的便宜爹,苏丞相不仅沾了主角光环的光,也承担了一些场景的主人。
女主可是带着男主意外探索过他的好几个秘密基地。
苏丞相的目光发沉,迅速筛选着可能出卖自己的人,面上的反应速度也没有削减,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臣的家产都是有登记的,殿下既然有陛下给的搜查令,若是好奇,可以随意去查。”
萧云:“您夫人的也能查吗?”
苏丞相:“……如果符合规定的话。”
一般来说,人们都会认为女眷属于男主人,女眷的财产也是如此,而从律法上讲,女眷的产业并不属于当家的男主人。
很少有人知道后者,他以为即使太子想到要去搜他妻子或是女儿名下的宅院,到时候守着的人也能拒绝,等太子的人补好手续,东西早被运走了。
结果从一开始,太子就将目光放在这些上。
萧云:“父皇是很大方的,所以不仅给了我搜查令,还有手谕,孤有权处置某些不在登记的东西。”
大方是假的,她说的是“不在登记的违制财物直接充公”。
皇帝自然高高兴兴地给她一路绿灯。
她深深怀疑,要是查出来苏丞相富可敌国,皇帝估计会支持她查抄丞相府。
“殿下是有主意的,何必来此告知于我。”
“出于礼貌,来通知您一番。反正这里守着的都是孤的人,您的声音是无法传到天牢之外的。”
天牢的牢头已经被她关到第一间囚室。
她忍那个把天牢当菜市场经营的狗东西很久了!
以后除了她家师尊,谁来这里进货,她都把对方的腿打断。
苏丞相盯着她,突然笑着长叹:“殿下长大了,而在陛下眼中,您还是个孩子。”
“多谢夸奖。”
热闹看够了,她也该离开了。
以“身体依然抱恙”为由,萧云把分别审问主考官,重审李华和周筑仆人的任务交给了上官迟,只留苏丞相等她亲自审问。
搜查的任务交给擅长机关的师宣。
小世子翻年后已经十四岁,她用起来是越发理直气壮了。
再把男主塞进师宣的队伍里,既能锻炼男主的能力,也说不准会有意外收获。
夜无明最近有点嫌弃现在的教书先生回答不上他的问题,课都不爱上了,沉迷练武。
长此以往说不定要走上原著的老路。
是时候放他跟品学兼优的同龄人来往了!
等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萧云正准备躺下,就得知苏凤裳要来找她。
准确的说,是探望“杨八小姐”。
或是想汇报陈津相关的事情,或是来试探苏丞相相关的事情,于情于理,苏凤裳都该出场一下了。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床,扭头去梳妆打扮。
第一次觉得这个马甲费事。
朱鸾巷。
苏凤裳坐在空旷的花厅中,心情焦灼。
等见到盛装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心中更是一阵酸涩。
从前京城中最风光的莫过于她,后来杨谷当了右相,杨氏的女儿开始与她平起平坐。
而如今父亲入狱,她却要来求对方。
萧云扶她一把:“妹妹见谅,方才殿下召见我们姐弟,所以家中无人。”
苏凤裳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她身后:“令弟……”
“殿下有事要他去办,一时半会儿不能来给妹妹见礼。”
“无事,凤裳这次来,主要是听说姐姐身体不适,过来探望。”苏凤裳关心地打量了对方一番,没瞧出来哪里不好。
只觉得这人好像又长高了些。
越发气势惊人了。
父亲兄长和弟弟都被太子重用,确实是该得意的。
萧云察觉到苏凤裳的嫉妒与敌意,越发觉得女二没意思。
多好的脑子,也难得地没有恋爱脑,怎么就天天想这些东西?
她坐到主位上,撑住下巴:“妹妹是在为左相大人着急,还是在为以后可能无法像过去一样风光而着急?”
苏凤裳没有说话。
“世人皆觉得,女子必须要受到父亲,兄长,和丈夫的庇护,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即使是你能想到的,女子的最高成就,皇后之位也是建立在帝王的赐予上。”
“但是你想一想,你的父亲,兄长和未来夫君都给了你什么,你获得的尊贵地位,受到的教育,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还是为了增加你的价值,以卖出更好的价钱的呢?”
萧云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你再想想,如果此刻在牢里的是我父亲,我所处的境地会和你相同吗?”
苏凤裳嗓音干涩,又坚定地说:“不会,姐姐的选择要比我多很多。”
或许她父亲还有其他后手,有许多其他的助力。
可那都不是她能够知道的。
“有件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知道,你还记得祝樱么?”萧云见她不是无可救药,趁机举了另外一个例子。
苏凤裳点头:“记得,是前太尉的孙女。”
从前也很是风光,听说被充入奴籍,又死在荣王世子引起的动乱里。
萧云:“她立志为祖父翻案,重振祝家的荣耀,如今已经忙得无暇为身世伤感。祝樱的兄长如今还活着,你可知道她为何不指望兄长?”
“祝公子不是一个能指望得上的人。”
“那你觉得你的父兄跟那位祝公子的本质有什么不同吗?”
“世上没有不自私的人,他们只是更会做样子。”苏凤裳神色幽幽,“可我能怎么办,就算我想要自己主事,他们们出事了,也还是会连累我。”
对方说得确实动人。
但她也没有傻到真跟家里反目成仇。
“殿下没有现在就让左相大人颐养天年的打算。”萧云安慰了她一句,“太子殿下只是想要一些能够让彼此暂停争斗的筹码。”
“要找到父亲的把柄是很难的,太子殿下想必也清楚。”苏凤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虽说父亲从不跟家里人讲朝政相关,但毕竟是朝夕相处,凤裳或可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萧云:“说说你的条件。”
“凤裳也一直很想为太子殿下办事,可惜,殿下似乎一直有忧虑,只让我照顾妹妹。”
意思是她也想做一些能触碰到权力的事情,为此可以拿出投名状来。
苏凤裳很清楚,她让太子拿住了父亲的把柄,也使自己的把柄落到了太子手里,再无反悔的可能。
但她难道什么都不做,任由别人摆布她?
虽说陈津八成要凉,但没了一个陈津,父亲还能给她安排张津,王津……越是到后面,她越是没有挑选的余地。
即使侥幸嫁进一个不错的人家,她的未来也基本定性了。
苏凤裳本来是立志要当皇后的,现在想想,皇后也没什么意思,要一辈子受皇帝的摆布,还要时刻担心有人想抢自己的凤座。
而且她也对太子心存畏惧……
不如主动去抓住权力,而不是等男人的恩赐。
“可以。”萧云大方答应,“若是左相能够就此沉寂一段时间,太子殿下便会在朝堂上大施拳脚,届时自然有妹妹可以出力的地方。”
她是很乐意让女人获得权力的。
因为这样的女人越多,她日后以女帝的身份临朝,所遭受的阻力就越小。
提拔少数女人,比大搞男女平等更实际,更快速。
等她们坐稳了位置,下边的人自然会投其所好,自觉地抬高女子地位。
苏凤裳看出她承诺时的真心,也很是满意,没有卖关子地说:“父亲经常独自出门,但偶尔会在出门前去看望七妹,然后在三个时辰左右后回来沐浴更衣。”
七妹就是苏梦璃。
她从太子哪里知道七妹的身份不简单,因此一直在观察父亲与七妹相处时的表现,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固定的行动像是要去做同一件事,回来沐浴更衣就像是在洗去一些痕迹。
既然七妹的身份见不得光,父亲要去做的事情也肯定见不得光。
萧云:“那你知道他去的方向么?”
她摇头,但提供了线索:“京郊的庄子很多被破坏过,环境好又没有受到影响的地方只有那几处,可以去查在七妹名下的那两处庄子。”
“好。”
萧云对这个收获还算满意,送了苏凤裳俩暗卫,方便对方以后跟她传消息。
经过师宣和夜无明的联手搜查。
共发现暗室十一间,地道三段,未在登记的违制财物价值共三十万两。
对苏丞相不利的证据。
居然只有顺着苏凤裳提供的线索查到的,一张月贵妃的画像。
萧云攥紧拳头。
无语,唯一的破绽是最爱的人是吧?
真是令人感动呢(棒读)。
第 80 章
设想一下。
一个妻妾成群, 权倾朝野的中年美大叔,二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已经嫁进深宫的皇妃,冒着被皇帝砍头的危险, 救出所爱之人的孩子, 还珍藏对方的画像。
每当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或是对现状感到苦闷的时候,他就去见所爱之人的孩子,幻想着孩子是他跟对方的爱情结晶,再秘密地前往暗室,打开画像细细摩挲。
在对画像倾诉爱意后, 他不得不回到现实, 回归家庭。
最后, 怀着酸涩又无奈的心情,仔细地洗去身上的痕迹。
噫……
萧云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以为男女主年纪还小, 就能躲避被恋爱脑创到的事情。
这两国上一代的风云人物,恋爱脑起来也没其他人啥事。
话说回来。
如果只有这一样收获的话,她好像真的不能对丞相怎么样。
画像的事情牵扯到月贵妃。
真给捅出来,肯定会让皇帝想到自己从前的绿帽猜想,进而恼羞成怒。
按照一般走向, 他会先杀月贵妃再杀苏丞相。
按照古早文走向,就是囚禁后虐身虐心,让月贵妃看苏丞相痛不欲生地活着……等一系列令人胃痛的剧情。
不管哪一种, 月贵妃这个助力都落不了好。
女主的身份也会暴露,然后进入跌宕起伏的一生, 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女主光环把她这个害了自己家人的家伙克死。
不是开玩笑的,男主都能用来解锁夜国剧情, 作为古早文的核心主角,女主只会更厉害。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选择。
“左相大人您也不想让人知道你暗恋月贵妃吧?”
老神坐在审讯室里的苏丞相蓦然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看过来,才发现太子手里拿着一张他十分眼熟的画卷。
“没想到吧。您那暗室确实厉害,孤一队的暗卫都没发现,机关也被破坏了,带的机关大师都不顶用。”萧云转了转画卷,“幸好那庄子旁边的地下水干了,有人不小心掉下去,意外发现了旁边有一层泥很薄。”
不小心掉下去的,自然是男主。
后续是他们生生地从一边把暗室的厚砖给撬下来几块进去的。
苏丞相死死地盯着太子手里的画卷,心中滴血,他珍藏了这么多年的画,竟然被这样毫不怜惜地把玩。
画画像的画师已经死了。
要是这幅画有破损,他都找不到画技更还原的人来重绘。
萧云发现这人好像重点全在画上,丝毫不在意她的话,有些心梗。
她干脆将画展开,挂在桌子上面对着苏丞相。
“您应该知道,只要孤将这幅画交给父皇,您,贵妃娘娘,还有我那讨人厌的十一弟都会从我的眼前消失。”
看到画的内容后,苏丞相反倒冷静下来,将带着镣铐的手搁在扶手上,靠着椅背,很是放松的模样。
“但殿下并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苏丞相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殿下是心怀天下之人,自然会尽可能地保持朝堂的稳定。”
不是他自夸。
现在的朝堂,没有他,立刻就会崩塌。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好人”,不知道帮多少人遮掩过罪行,给多少人提供了便利,所结成的朋党,早就不是能说散就散的。
就像是太尉死后,朝廷彻底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军力一样,他要是带着自己的党羽一起玩完,杨谷绝对没法挑起朝政。
同理,就像太尉死了之后,会有人不顾皇命地利用职权去就太尉后人那样。
只要还有救出他的希望,那些人就绝不会放弃。
萧云对此人的有恃无恐恨得牙痒,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那您应该也是懂我的,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即使不一下子扳倒你,也多的是办法让你难受。就比如——”
她将桌上的灯拿起来凑近画卷:“将它烧了,然后告诉贵妃娘娘你对她贼心不死。为了避嫌,娘娘她肯定再也不会给你一点好脸色的。”
苏丞相:“……”
看到他大变的表情,萧云又沉默了。
废老劲儿都没有让他破防,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威胁就让他如临大敌。
真是不懂他们恋爱脑。
算了,没关系,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苏丞相:“你想如何?”
萧云:“丞相以失察之罪,自请闭门思过半年,如何?”
恰好是一个他能够接受的时间。
苏丞相深知皇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也确实打算暂退一步,避上几个月,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出山。
当然,太子是不会做这么贴心的事情的,对方的意思是,他这半年不能插手她清理朝廷蛀虫。
今非昔比,那些做不到明哲保身的人留着也是拖他后腿。
萧云见事情顺利,也没有多拉扯:“等一切尘埃落定,孤便让人将画像完好无损地送回到您的手中,并且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苏丞相郁郁地同意。
两边达成协议,只等明日开庭。
左右无事,又觉得回去继续躺着很浪费时间,萧云干脆进宫去给师尊大人和贵妃娘娘请安,维护维护感情。
国师依然是那副与世无争,不理俗世的模样。
也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他才能看透局面,做出具有前瞻性的决定。
比起只会拖她后腿的狗皇帝,这才是真正的爹。
萧云殷勤地给刚从药房里出来的玄知递热茶:“我给您带的特产还喜欢吗?”
“特产”是指那几个夜国杀手。
反正也是要砍的,不如拿来给她师尊研究研究两国人的差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解开“盛国人不能修习内功”的谜题了。
“白梦教有一种秘药,能够冲破某些堵塞的经脉,让原本没有资质的夜国人能够修习内力,我给盛国人使用,无一例外地经脉断绝。但是用在那几个夜国杀手身上,有一半的人成功了。”
“人太少了,没法测出准确的成功率,听贺教主说,白梦教成员的成功率能达到七成,不知道是修炼的方式不同,还是他们样本更多。”
“失败者出血的部位为耳后,手心,以及靠近左肩的颈部,但是两国人这三个地方的结构没什么不同。”
玄知很有学术严谨地讲了这段时间的研究,以至于掩饰住了研究过程的血腥。
萧云:“经脉断绝也就是血管破裂,血管的厚薄和韧度很难以肉眼判断,一点点差别,就足以带来极大的不同。”
她听说有些遗传病会先天性地缺少一两根血管,平时看不出什么,也能正常生活,一旦患有血管的相关疾病,就比常人凶险万分。
有没有可能,两国的遗传基因有差别,导致他们血管构造有细微差别,这些细微的差别决定他们能否修习内功?
如果是,那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血管能支持内力流动”属于少见的隐性基因。
“很有可能。”玄知被她说得眼前一亮,整个豁然开朗,“看来得再让贺教主多喊几个教众来了……”
一代魔教教主沦为钓鱼的鱼饵。
听起来真是令人露出笑容。
“他以后还能恢复正常吗?”萧云好奇地问。
“时间越久,毒越入脑,再有三四个月,就是有解药都没用了。”
萧云:“好好好!”
玄知看她,实在是觉得可爱,又大方地说:“改天给你送几个比暗卫好用的打手,我还有点事情,你去找贵妃娘娘玩吧。”
他迫不及待地验证新的猜想。
萧云也识趣地离开。
在去找月贵妃的路上,她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十一皇子。
“见过太子哥哥。”十一皇子乖巧地向她行礼。
萧云幕篱底下藏着吃小孩的笑容,温柔地说:“小十一喜欢什么口味的毒药呀?”
十一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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