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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明霜雪从未想过会在自己的记忆中听到这句话,如此猝不及防,让他头痛欲裂,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顾不得身边人的询问,蹲下身又细细去看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画面。

    这些记忆裹挟着大量的灵力朝他席卷而来,画面大多凌乱而琐碎,画面大多是些日常,他甚至不能从中提取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连记忆中出现的人脸都是模糊不清。

    他再去细想,脑袋便如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疼得他面如金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这些记忆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个白衣男童是谁,他自己又为什么说“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这句话是他的感悟,难道不是天道的意思吗……

    再退一步,若是这句话真的是自己对卜问仙机的感悟,按理来说每个人对于天道的感悟都不一样,又为什么不只有他收到了天道的提示。

    一时间思绪纷纷扰扰,事情的真相如隔雾看花模糊不清,他们本来是为了寻找问题的线索答案的,现在线索倒是找到了,却让事情的本身更加模糊不清。

    时切玉在明霜雪触碰到无事牌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在小狐狸倒下的时候抢先一步把他抱住扶稳,又给他传送灵力安抚,试图缓解他因灵力相冲而产生的痛苦。

    红云慢了他一步,在旁边打转干着急,想了想窜进内室的一个小隔间,不多时叼着几株草药回来:“快,你快喂给他,直接塞进嘴里就成。”

    时切玉也顾不得去想这么几株干巴巴的草药干吃要怎么吃,忙不迭地就把草往明霜雪嘴里去送。

    明霜雪下意识地就叼住递到嘴边的干草,努力嚼了几下,发现嚼不动还使上了灵力,时切玉在一旁看着,脸上忧心的神色都凝固了几秒。

    所以乖乖真的什么都吃,对吧?!

    明霜雪很快就把这些草吞食入腹,再加上时切玉的帮助,逐渐缓了过来,甫一回神就被嘴里的苦味弄得小脸都皱成了一颗苦瓜,被时切玉塞了好几颗蜜枣才缓了过来。

    红云长老蹲在一旁看着他,狐脸上净是忧虑:“小宝现在怎么样了,感觉如何,这里还有些草药,你要不要再吃一些?”

    明霜雪的脸又皱成苦瓜,连忙摆手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红狐狸便松了一口气,又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这堆干草:“这就是当年用来遏制那场污染的草药,还是你带回来的,和平时用来清心静气,抵御心魔的灵草很像,但是……。”

    是我自己带回来的?

    明霜雪记忆中没有这段,灵玉中所携带的记忆越往后越模糊杂乱,像是一个即将忘记一的人拼命将所有记忆留下,却依旧抵挡不住记忆的流逝。

    他在原地怔愣片刻,上前拿起一簇草对着烛光细细打量,时切玉也拿起几株在一旁研究:“这些草药好像……并没有灵力。”

    这是自然的,无名岛上一切都是人间界的产物,就算有灵力也十分斑驳,远远比不上修真界自己所产出的灵草。

    如此这些凡草,却能遏制黑雾的污染,这些草药究竟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明霜雪服用这些草药能够缓解舒适,是不是意味着刚刚差一点就被污染了,那块无事牌中裹挟的灵力是不是被污染了?

    应该是的,明霜雪冷静地想,他认得那些灵力的来源,这是过去的他留下的痕迹。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污染了吗?

    或许吧,但是他那时已经顾不及了,那些杂乱的画面传递的情绪是如此愤怒慌乱,甚至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他那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明明真相就与他们隔着一条线的距离,却偏偏让人感到迷雾重重。

    “我们再去一次无名岛吧,”明霜雪把玩着手上的无事牌,此刻这块小小的牌子就如同寻常凡玉一样普通,“带上你的牌子,也带上我的。”

    临出发前他们联系上了药宗,告诉他们草药的发现。

    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些草药的存在,族人也没有找到这些草药的源头,此刻他记起来是在无名岛上,自然要把这些发现告知众人。

    更何况他从禾瑍那里得知,药宗的凌青月也得到了那句天道指示。

    这其中的意味有许多,从他和禾瑍的经历来看,最重要的是证明凌青月也和两百七十八年前的事情有关。

    如此,两百七十八年前能对黑雾造成伤害的又多了一人,他们如今的胜算又加上几分。

    传讯符很快就收到了答复,闪烁的频率彰显对面的急切:“我们也发现了这几种草药,但数量不多。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些草药的,数量如何,是在青州吗?”

    凌青月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全然不似那个清冷寡言的药宗大长老,明霜雪捡着重点回复,凌青月听到地点后就想收拾东西立刻赶往无名岛上,被二长老凌萧然一把拦住:“这些病人还要靠你呢,我去吧,你也不用担心。”

    凌青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允了。

    于是他们相约在无名岛上见,一队负责采药,另外一队则是继续寻找记忆之旅。

    也不全是,现在他们基本上确定了无名岛是那个黑雾的老巢之一,说不准在那里还能碰上这团糟糕玩意儿。

    他们在寻找记忆的同时是想去找到这座无名岛的特殊之处,进一步毁掉祂所在乎的东西,如此这团黑雾便少了个依仗。

    至于其所在乎的……找到两百七十八年前丢失的记忆不就知道了吗?

    祂当年这么着急,和他们两败俱伤,不就是因为他们找到了祂的软肋吗?

    不管祂躲在哪里,终究会被揪出来,为那些无辜者偿命的。

    路上明霜雪把玩着手中的无事牌,脸上一本正经,眼睛却频频偷看时切玉那边,时切玉想假装没发现都很困难,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怎么了?在想什么?”

    明霜雪连忙把眼睛错开,又忍不住看向他:“那个白衣男童……是你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他不是来求证的,而是想去询问时切玉是否还记得。

    时切玉虽然不知道他记起了什么,甚至他们都没有交流过自己的记忆,但是那个白衣男童指向性很强,那两块无事牌也很明显,于是他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嗯,对,乖乖也记起了这一段?”

    明霜雪抿了抿唇,控制住上扬的嘴角,靠近他那边悄悄说小话:“那么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再续前缘啊?”

    时切玉失笑,他没有想到乖乖没有纠结这些记忆中错乱的时空,也没有计较尚且空缺的过往,可爱得让他心肝颤,什么甜言蜜语都往外倒:“那我们一定是天赐的缘分,乖乖刚好从天上掉下来到我怀里。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对乖乖一见钟情,这就是天赐的缘分!”

    各种甜言蜜语如竹筒子倒豆般不停歇地在路上环绕,甚至为了彰显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强行倒置因果,就差没有说出他们是前世的缘分今生来续了。

    明霜雪听得耳朵开心得在发间扑棱扑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让他再多说一些,全然不顾在一旁听得牙酸的红云长老,正抱着手臂看向他们。

    明霜雪后知后觉他们好像在长辈面前太放肆了,连忙上前变回狐狸崽子讨红云长老的欢心,红云也不客气,哼了一声后把小狐狸撸得毛毛乱糟糟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你们谈恋爱我不反对,就是你这体型……还是快点找到解决办法吧。”

    明霜雪舔毛的动作一顿,看了看自己这小小的身形,又看了看时切玉高大的身材,深以为然:“舅舅说得对,不然别人还以为……”

    他从红云长老怀中跳向时切玉肩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要好好珍惜我现在还能爬上爬下的时光,到时候我变大了,说不准你就抱不动我了。”

    时切玉本来还没有意识到他家乖乖的体型相当于狐狸幼崽四五岁的时候,是到了青丘后才发现成年九尾狐的体型有多大,乖乖往他们中间一站,就像是小汤圆落入大白馒头中。

    时切玉把他从肩头抱下来,顺着他的话答道:“怎么会呢,乖乖到时候不管是多大的狐狸,我都一定抱得动。”

    明霜雪便哼哼两声,得意地摇摇尾巴:“那就说好了!”

    红云长老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暗自摇头:年轻人,你都不知道九尾天狐的体型能有多大。

    还是太年轻啊!

    *

    因为此次前去人数较多,基本上九尾狐族和剑宗剩下没去魔界和药宗帮忙的,能来的都来到了,所以他们一行人是先回了一趟中州,再由中州乘坐灵舟前往无名岛的。

    统共也不过消耗小半个白天,他们去到的时候药宗先到了不久,已经在辨认采摘草药,凌萧然见到他们热情地迎了上来:“药宗凌萧然见过二位道友,此刻药宗草药紧缺,多亏了你们的情报,我们才能续上。”

    两人连忙回礼,时切玉又和他交谈了几句,明霜雪在一旁脸色却有些怪异。

    凌萧然注意到他一直在沉默,便把话题引向他,明霜雪忍不住隐晦地问道:“请问道友有没有听过一个话本子,就是那个《富家公子爱上我:替身头牌别想逃!》?”

    这个名字过于羞耻,明霜雪说的时候声音渐小,但在场三位都是修真界的大能,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凌萧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时切玉,终究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哈哈,道友,好巧。”

    哈哈,说书先生竟然是药宗长老欸,哈哈!

    三个人便互相“哈哈”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而快活的气氛,明霜雪第一个忍不住,拉着时切玉告退:“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那个山洞再去探查一番,不叨扰凌道友的时间了。”

    凌萧然立刻表示慢走不送,又觉得脸色的表情过于欣喜,咳嗽了一下遮掩道:“如此便不打扰二位正事了,待会我去和两位贵宗长老商讨一下后续事宜。”

    他的脸色多出几分忧色:“如今来看是形势大好,魔界那边成功拖住了大部分的战力,只是不知其剩下的……”

    明霜雪默然,抿了抿唇,坚定地看向他:“会找出来的。”

    大家都在努力,这一次是集齐整个修真界的力量,没有道理不能把祂清剿。

    他们会成功的。

    *

    再一次来到山洞处,依旧是那样的景象,一地狼藉,灰尘满布。

    时切玉却蹙起了眉头,小心探查了一番:“里面有能量的波动。”

    是能量,而不是确切地指代灵力或魔力,意思是祂来过这里。

    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细地排查了一番,确保祂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陷阱。

    什么都没有找到,自然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直到目前他们也没有弄清楚这团黑雾运用到的能量是什么,万一遇上了打得过还好,打不过下场便如那些被被感染的人一样。

    红云长老眉头紧锁:“要不再等等,药宗他们快破解出来了。”

    “等不得了,”时切玉神色凝重,“这次的能量相比以往浓重许多,他好像吸收了什么东西,变得更强大。”

    “若是等下去,魔界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明霜雪看向那沾满黑雾的阵眼,抿了抿唇,“哪怕是做局,请君入瓮,我们也非去不可。”

    红云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你现在这样,遇上了什么事儿怎么办,要不……要不我替你去,我替你看也是一样的。”

    明霜雪便笑了,撒娇似的晃了晃手:“舅舅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有别人替自己去看记忆的道理?这天下众生面临劫难,我又怎么能逃避?再说了,我可以自保的,实在不行,有时切玉,流风仙尊在呢。”

    “这是我的因果,我的前缘,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更何况,”他眉眼弯弯,笑靥如花,高高地抬着头,骄傲而耀眼,“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狐仙,是明霜雪,这些魑魅魍魉雕虫小技,我还不放在心上。”

    红云长老看着他,倏忽地红了眼眶:“和她的脾气一样。去吧,舅舅替你守着。”

    既然天道所言,我有心魔未灭,因果未了,那么当前尘往事浮出水面,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斩心魔,了因果。

    求仙问道这条路上向来没有退路可言,唯有道心坚定者方才能走得长远。

    他把属于自己的无事牌放在阵眼处,时切玉也拿出修补好的无事牌,与他一同投入阵眼:“我与你一同。”

    修仙路漫漫,有一人同行,何其有幸。

    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处,阵眼处光芒渐起,他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灵台处的黑雾涌动全部汇集在一处,随时准备脱体而出。

    明霜雪这次没有压制这些黑雾,强忍着头痛任由它们翻涌而出,迅速投入到阵眼中,随即阵中嗡鸣光芒大盛,待一切平息下去,阵中二人已进入到过往幻境。

    阵外众人严阵以待,红云长老和徐长老在山洞内为二人护法。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萦绕。

    *

    明霜雪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灵力也恢复到了大乘时期。

    他颇有些兴致地调动了一下灵力,又施展了几个法术,发觉一切正常和外头无异后颇感失望地放下手,转而起身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

    轻纱幔帐,产自南海的明珠缀满了纱帐,身下的床褥是族中特有的天狐锦,温软舒适,如同睡在云朵上一般。

    硕大的夜明珠点缀了整个房间,四处可见的鲜花瓜果散发阵阵清香,几本笔记随意地放在木桌上,隔壁还有一碟吃剩几块的糕点。

    这是他在族中的房间。

    房间和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金尊玉贵的狐仙大人自然是要用世间珍宝点缀,明霜雪满意点点头,推门踏出房间。

    转眼便来到了热闹的市集上。

    熙熙攘攘,他顺着人流走在街上,手里怀中抱着一大堆吃的玩的,人人脸上都挂着安逸满足的笑容,他困难地挤出人群,来到一处宅门紧闭的园宅处,伸手敲门:“请问一下——”

    话音未落画面再次变换,这次他处于一处秘境,眼前是如山般倒在地上的凶兽,而他此刻手中握着一根沾血的发簪。

    身后传来一声声惊叹:“狐仙大人好厉害,只一招就解决了这个凶兽!”

    “要不是狐仙大人,我等性命不保,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明霜雪记起来,这是他有一次在秘境寻宝时偶遇凶兽屠戮修士,上前了结凶兽性命。

    他放下手,还未开口询问眼前画面便再次破碎流转,眼前一只厉鬼朝他扑来,他下意识把发簪往前一送,厉鬼发出惨叫,灰飞烟灭。

    “狐仙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多谢狐仙大人!”

    “狐仙大人……”

    画面逐渐重叠,桩桩件件皆是他之前所为义举善行,耳边声声众人感激,放眼望去如入万花筒内斑驳花俏,耳边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如同鬼啸。

    “嘻嘻,是狐仙大人。”

    “嘻嘻,快留下来,我们需要狐仙大人!”

    “嘻嘻,你不想留下来吗,在这里你可是万众瞩目的狐仙大人,谁都需要你,谁都喜欢你!”

    耳边诘问声越发激烈,心跳越发鼓噪,明霜雪取下发间玉簪,朝面前猛地一划,厉声道:“破!”

    登时画面破碎,鬼啸哀鸣,眼前世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出现裂缝,然后片片掉落,高饱和度的色彩从画面中流落到虚空中又消失不见,隐隐约约从虚空处传来哀嚎。

    明霜雪把发簪重新簪回发间,眼角微挑:“还有什么招数,尽管来吧。”

    待到碎掉的画面全部掉落,虚空处凭空生成了一扇门,明霜雪没有犹豫,径直踏入门中。

    *

    这一次,他是以幽灵形态旁观过去的自己。

    看自己卜问天机,看自己参悟机缘,看自己一路朝无名岛上去。

    那机缘只有三个字——“破执念”,明霜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能解读成“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那剩下的两人又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此时无名岛依旧是两百多三百年前的模样,热闹繁华,他看见自己熟门熟路地变成只小狐狸在各家各户蹭吃蹭喝,脸上一红,差点想冲上去把自己拎走。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见他来了,笑着从屋内端出一碗羊奶:“小狐仙来啦,来喝奶奶,哎哟还带了果子啊,那小狐仙喝多点,喝得肚皮圆滚滚的,真好……”

    他从天上飘下来,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心中一片酸涩。

    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记得这个老太太,记得这座无名岛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她从母亲的腹中呱呱坠地,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刚学会走路就会来门口蹲他出现,把自己存下来的糖果和他交换。

    看着她启蒙入学,看着她学业有成,看着她每天还是会在家门口蹲一只小狐狸,会拿攒下来的肉食羊奶投喂他。

    看着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看着她带领着船员们一次次满载而归,无名岛的生意越发红火。

    看着她儿孙满堂,从一个梳着小辫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变成了满头银丝的优雅妇人,不变的却是她依旧会等他。

    她从不过问小狐狸为什么不会长大,为什么能在她每次回家的时候准时出现,她甚至都没有过撸小狐狸的想法。

    她只是微笑着站在那,看着小狐狸美滋滋地吃掉自己送来的食物,就已经很满足了。

    凡人的时光很短暂,弹指一挥间就匆匆而逝,明霜雪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如此清晰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是她带领全部岛民出逃,她的目光哀切而坚定:“小狐仙,我们要走了,你要小心。”

    “宝鼎岛上出的状况我们虽然不清楚,但是知道是很棘手的事情,小狐仙,你千万保重。”

    ——輿W醯W拯W立Y

    “千万珍重,我们有缘再相见。”

    哦,他想起来了,原来无名岛是有名字的。

    它叫宝鼎岛。

    *

    明霜雪心神一晃,被那黑雾抓住机会,丝丝缕缕朝他缠去:“嘻嘻,小狐仙,你喜不喜欢这些凡人?”

    “嘻嘻,要不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嘻嘻,你……”

    祂还没有嘻完就被明霜雪一拳打散,明霜雪烦躁甩甩手:“晦气,我想好好地再看一遍都要被你打搅。”

    他头也不回,大步往虚空出现的门里走去:“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我留在这鬼地方陪他们,你看他们把不把你撕了?”

    虚空中的黑影愤怒咆哮,却依旧无法抵挡他的脚步。

    *

    明霜雪醒过来时正躺在床上,身下的床褥温软舒适,产自南海的明珠缀满了纱帐,硕大的夜明珠点缀了整个房间,四处可见的鲜花瓜果散发阵阵清香。

    这是他来到宝鼎岛后的第三天,两天前他根据卜问的机缘指示来到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小岛,发现这里居然出现了能量暴动,已经有了好几起伤亡。

    他估量了一下这团能量的规模,暗自心惊,连忙联络了岛长告知此事,岛长深思熟虑后决定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全岛迁徙。

    于是整座岛屿上便剩下了他一只狐,毕竟岛长可是把鸟兽虫鱼能带的都带走了。

    九尾狐族天性喜好华服珍宝,哪怕出门在外他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找了个山洞布置好后美美睡了一觉,打算明天再去探查。

    既然爹爹娘亲说机缘在此,那么这团东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以他狐仙的名声,大乘期的修为,什么都不用怕。

    然后他就被蹲在床头的小萝卜头吓了一跳。

    “你是谁,你在我床头做什么?”明霜雪暗自警惕,明明房中设有阵法,这个孩童是怎么绕过法阵进来的,自己怎么又没有察觉。

    那男童身穿一袭白衣,头上扎了个丸子头,胖乎乎的脸上没有表情:“是你在我房间内,突然出现。”

    他说话不是很利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明霜雪再一看,他精致漂亮的小房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破败的山洞。

    小萝卜头就蹲在原地看他左看看右瞧瞧,面无表情地继续蹦字:“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进来的。”

    明霜雪刚刚往山洞往看了一圈,发现洞口的植被稀疏,树苗都还没有长大,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想必是来到了过去的时空,这是不是父母所说的机缘?

    想到这里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山洞中,也蹲下来和小萝卜头平视:“我是九尾狐,我昨晚在这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你在这里了。”

    小萝卜头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狐狸精啊……我听别人说过狐狸精的故事。你是不是很漂亮啊?”

    明霜雪要被他气死,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是狐狸精,是九尾天狐,我爹娘可是神仙,我将来也要做神仙的!”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朝小萝卜头凑了过去:“我肯定漂亮啊,我可是我们族中最漂亮的狐狸!”

    于是那男童认认真真地瞧了好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漂亮,你真漂亮。”

    他往后挪了挪,腾出一块空位:“你要和我住在一起吗?我很厉害的,可以保护你,他们全都怕我。”

    明霜雪便笑了:“你还这么小一个呢,要保护也是我保护你。”

    那孩子便歪了歪脑袋:“你多大了?”

    明霜雪骄傲地说:“今年啊,我今年一百三十八岁。”

    别看他年纪轻轻,他已经快玩遍了整个九州,还成功渡劫大乘,放眼四海八荒,这也是十分耀眼的成绩。

    那个孩子听到这就话却笑了笑,也骄傲地抬起脑袋:“我今年一百七十八岁,比你大,可以保护你。”

    明霜雪深受打击。

    他坐在石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凡人总角之年,身上也没有灵力,是怎么有一百七十八的年岁的。

    可是他又的确异于常人,比如说能催熟果子,号令百兽,这些天明霜雪把他翻来覆去地摆弄研究也没有发现个所以然来,这个孩子倒是很配合,甚至还会主动抬起肉乎乎的小脸让他揉捏。

    明霜雪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有些心虚地收回手,目光游移转移话题:“……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物种。”

    小萝卜头顶着红红的小脸,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我就是我啊,自出生起就这样了。”

    明霜雪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索性变回原形,为了方便变回了幼崽形态,在他身前转了两圈:“就是像我一样,有原形的,就是不只可以变人的。”

    他说得有些乱,但小萝卜头的注意力也没有在他的话上,他两眼放光地看向面前的毛茸茸,忍不住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毛毛:“……你和别的狐狸都不一样,你果然很漂亮!”

    语气都和之前不同,看得出是十分喜欢了。

    明霜雪:?

    什么意思,感情之前你说我漂亮是假的?

    但是宽宏大度的狐仙大人自然是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虽然这个小孩子可能比他还大。

    小萝卜头兴高采烈地抱起小狐狸,小心翼翼地给他梳毛。

    他很有天分,明霜雪舒服得呼噜呼噜趴在他怀里,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的问题:“所以,你有吗?”

    小孩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下:“我醒来时就在这个山洞了,从一块石头出来的,刚开始还是轻飘飘的,后来慢慢变重……”

    明霜雪心下一惊,他在族中古籍中了解过,有一灵物是集天地灵气所出,食之可让凡人跃升金丹修士,为天下人所趋鹜。

    因其形成时所需大量灵气,所以该灵物所在之处百里内毫无灵力,通常一成形就被采摘,每每在拍卖行上被拍出天价。

    这个孩子很幸运地降生在人间界,又所处灵魔交汇之地,世人都以为此地相安无事没有灵力乱流是因为灵魔相冲化解,却没有想到是诞生了灵物,这个灵物在大量吞噬这些斑驳的能量。

    想必这块石头应该是某种灵玉灵石,在机缘巧合之下孕育了这团灵气,这团灵气又因这些能量而成长。

    谁都不知道,原来这种是这样来的,原来任由其成长可以修成人形,甚至连他乍眼一看都分辨不出是何物,待到大成之时,说不定会与寻常修士无异。

    明霜雪神色复杂,告诉这个小萝卜头他的身份来历,同时还仔细叮嘱他不要被人发现他的身份。

    “不然你就会被抓起来吃掉!很恐怖的!”小狐狸站起来张牙舞爪,小萝卜头却看向他捂住心脏,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好可怕。”

    男孩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道:“那么我是很有用,对吗?”

    明霜雪点点头:“对,你就是个大补品,谁看见你都想来咬一口。”

    小萝卜头于是伸出藕节般的手臂:“那你要来咬一口吗?”

    明霜雪被他气得倒仰,觉得他以后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我不需要!我才不需要这些东西呢!”

    “我明霜雪可是狐仙,修为是靠自己堂堂正正修炼来的,才不用走些歪门邪道,伤人性命。”

    于是他收回手,若有所思:“那么你教我修炼吧,我既然是灵气所成,那么就应该可以调动灵力修行。”

    他又看了看小狐狸,迅速把脸转过一边:“其实修魔也可以,但是你是修仙的……”

    明霜雪只能庆幸自己早早地发现了他,没有让他误入歧途。

    于是小萝卜头正正经经地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正式踏入修真一途。

    明霜雪想了想,决定先传授自己刚刚悟出来的感悟:“你要先记住一句话,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小萝卜头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啊?”

    明霜雪揉了揉他脑袋,一本正经道:“破执念破执念,有了执念才能破嘛。我翻遍了这么多古籍,杀妻或杀夫证道是最直接的。”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好吧,这也只是我猜的而已,但是你看,我说一下天道印记就闪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说得对?”

    两人看着闪烁的玉佩,小萝卜头想了半天,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但是,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明霜雪语气轻松,“这样子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些,我怕我到时候未成仙先成魔了。”

    小萝卜头又想了想,点点头:“嗯,有道理。”

    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弟子,虽然时间地点不太正常,但是明霜雪依旧非常重视,连夜翻遍整座山找出最好的玉料,自己在山洞中细细打磨。

    玉料不大,最好的料子处刚好能取两块牌子,明霜雪做了几天,又用余下的料子做了玉玦。

    他郑重其事地把玉玦和无事牌交给男孩:“这材质不是很好,到时候我会族中再给你做一份。这是无事牌,希望你戴着平安无事,我还画了传音阵在里头,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这是玉玦,是一种寓意很好的玉饰。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观察你这些日子,你是个有主意的,根骨也很适合练剑,我虽教不了你什么,但还能够帮你打打基础,再往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君子能决断则佩玦,用玦来做你的小字,与你很相衬。”

    “诗中有云,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你说你是从石头出来的,便姓时,与石同音,全当纪念你和它的一场缘分。如此便干脆顺了这句诗,叫时切玉,也好沾沾这名剑的风光。”

    明霜雪又从包裹内翻出把剑,让他先拿着练手:“这把剑原来叫流风,现下你拿去也该改个名字,干脆就叫昆吾剑好了。”

    从此小萝卜头就有了名字,他叫时切玉,小名阿玦,住在宝鼎岛上,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师尊,有两块美玉,还有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剑。

    每天他不再是无所事事,早晨跟随着师尊练剑,接着下山找草药捡蘑菇浆果,午饭后再打坐一小会,晚上和师尊交换故事,还能在睡觉前撸一会小狐狸。

    他感到十分满足。

    明霜雪一直没有找岛回去他那个时空的路径,也没有找到那团能量的去处,

    他把山头翻了个遍,都快把自己身上的古籍翻烂也找不到那团能量是什么,转而研究怎么把时切玉带回自己的时空。

    研究没有什么进展,只有一些大概的框架,但是两人就这么相处着,倒也算是温馨和睦。

    自打修炼后时切玉逐渐开始长大,抽条,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他的修行速度很快,比明霜雪来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明霜雪在一旁啧啧感叹不亏是灵气聚集而生的灵宝,这修炼速度就是不一样。

    第十年的时候时切玉成功渡劫出窍,明霜雪也逐渐琢磨出那团能量的行动规律。

    很诡异,祂时不时就回来一趟,每次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但是身上的能量都会虚弱很多,就像是被打了一样。

    祂还会一直朝这边窥视,明霜雪怀疑祂是想吞掉时切玉来增进自己的修为,于是多加提防,山洞的禁制都不知道被他加了多少重了。

    但这终究不是完全之策,他被困在此地已久,不知外界如何,但看祂多次负伤,想必外界正在抵御祂的入侵。

    那么他明霜雪,身为正道魁首,护佑天下的狐仙,既然知道了祂的老巢在这,不能在此隔岸观火,必须得出一份力。

    说不准,这个出去的契机、爹娘所说的机缘就在这团黑雾身上。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他的弟子,这团黑雾也必须铲除。

    临行前他和时切玉做了周密的计划,打算趁祂下次虚弱时乘机而入。

    明霜雪观察过了,每次祂虚弱的时候堪比大乘修士,他们两个一个大乘一个出窍,再加上他自己的天材地宝,把这玩意打成重伤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后他就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惨烈的一场败仗。

    第34章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祂的确很虚弱,甚至几无招架之力,被两人逼迫得连连后退,到最后发了狠,整团能量急速地膨胀起来,朝他们二人扑去。

    这一战明霜雪打得酣畅淋漓,他许久未有能敌的对手,此刻和祂拼杀对峙都杀红了眼,手中的玉簪沾满了祂的碎片,在丝丝缕缕的黑雾中闪烁着黯淡的绿光。

    那黑雾终是不敌他们二人联手,败阵下来。

    此时金乌太阴已经重复了好几个轮回,他们的战场从山顶打到港口,在一地狼藉中明霜雪用破碎的衣袖擦了擦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下。

    他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在时切玉的配合下迅速拿出捆灵索把这团东西捆住,又画下禁制阵法防止祂逃脱。

    “你们这么不放心啊,怕什么,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祂开口说了自双方见面起的的一句话,声音古怪喑哑,直直钻进脑袋,“嘻嘻,你们怕什么呢?”

    祂从初见时遮天蔽日的一团黑雾变成了不过成人大小,明明处于劣势狼狈不堪,明霜雪的心依旧高高悬着,不敢放松警惕。

    动物的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但是他找不到问题的源头,只能万分警惕。

    时切玉不着痕迹地朝明霜雪靠近了几步,把他挡在身后,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这团黑雾。

    见他们不说话,祂冷笑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说祂怎么这么好运道呢,一个两个的都是能干的。不像我,养得都是群废物。”

    祂的声音满含恶意,甚至都不愿意说一句他们无冤无仇来装一下自己无辜:“嘻嘻,你不是很好奇外面怎么样了吗,你亲眼看看好不好?”

    明霜雪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紧手中玉簪就要给这团疯言疯语的黑雾致命一击把祂彻底了结。

    但终究迟了一步。

    那团黑雾灵巧地挣脱捆灵索径直朝他扑来,笑声尖锐怪异:“桀桀桀桀,你以为我就这么输了吗,这些东西可锁不住我!”

    “我和你们这些虫豸可不一样,嘻嘻,你不是想要飞升吗,你不是想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你不是受这个废物偏爱吗,那你自己去看看你造成了什么后果吧!”

    祂扑过来的速度太迅猛角度又太刁钻,明霜雪虽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抵挡,却见祂不顾身上的伤口,迎着时切玉的剑风径直扑向他的灵台:“嘻嘻,好好看看吧!”

    被击中那一刹那明霜雪两耳嗡鸣,灵魂被拉入一片虚无中迅速坠落,身侧无数块由画面组成的碎片传来阵阵哀嚎。

    “为什么没有人救救我!”

    “狐仙呢,狐仙大人去哪里了?”

    “明霜雪呢,这么大件事怎么没有看见他,他不是号称正道魁首吗?”

    句句诘问如同针扎一般刺入脑海,明霜雪头痛欲裂,飞速默念清心咒来抵御幻境带来的影响。

    没有效果。

    “嘻嘻,因为这不是幻境哦,你背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祂如同幽灵般阴魂不散,在他耳边如蛇般私语,“嘻嘻,还有更多好东西你没有看见呢。”

    不是幻境?

    难道这些是真的发生过吗?

    明霜雪心神俱震,恍惚间耳边哀哭更甚,画面流转,破碎的镜面步步紧逼,竟都是要直直把他的魂魄给牵扯入内!

    密密麻麻的痛楚自灵魂深处弥漫,为了不让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明霜雪随机挑选了一块碎片投入其中。

    逃避一向不是他的选择,哪怕现在身处劣势,他也依旧会选择直面威胁。

    天旋地转后明霜雪落入一座死城中,哀鸿遍野饿殍满地,随处可见的尸骨无人收殓,尚且活着的人趴在门槛上,瘦骨嶙峋的脸上透露着麻木的死气。

    空气中只有饥民的呼吸声,就连哀嚎也没有了力气,所有人都无视了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陌生人,眼珠子只轮了两下,又呆呆地看着虚空不再动弹。

    房屋破败,越往城内走尸骨越多,每户人家门窗大敞,里面干干净净,就连蚂蚁也没有在屋内停留。

    明霜雪走在路上,脚步逐渐加快,最后跑了起来。

    城门被封,粮仓被抢了个干净,药堂的牌匾摔到地上断成了两截,内堂还有几处血迹。

    一个头戴破旧方巾,身穿寿衣的尸骨端坐于堂内,手上还拿着卷医书。

    明霜雪几乎是颤着手用药堂内最后一块白布把他盖上,白布就放在他的隔壁,上面还有几钱铜板和几小块干掉了的馒头。

    明霜雪又试着去取他手上的医书,试着让他能平躺下来,却发现医书牢牢地被他握在手中,力气极大,像是主人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翻阅。

    明霜雪便放弃了,往后退了一步,朝他念起往生咒。

    尸骨下泛起淡淡的金光,这意味着此人生前有大功德,也意味着往生咒起作用了。

    意味着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幻境。

    明霜雪呆呆地看了那金光好一会,往药堂里头走去。

    这间药堂很大,外头挂着标识,是官办的药堂。

    最里头有个隔间,打开一看,如同人间地狱。

    如同干柴一般黢黑的尸骨层层叠叠堆满了房间,门一开就如流水般倾巢而出,明霜雪连忙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发现这些尸骨皆是残缺,嘴边都有碎屑。

    竟是饥不择食,同类相残。

    明霜雪动魄惊心,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向来都是在危机起始之时前去解决,故而他以救助的数量闻名,有些人对他也颇不服气,觉得这些不过是小事,他如何担当得起正道魁首的名称,担当得起狐仙名号。

    他又太过年幼,不过百余岁,在族中还是幼崽的年纪,一向被呵护着长大,面对的危机都不过是萌芽之时,造不成如此大的破坏。

    故而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何为灾难。

    “嘻嘻,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呢?”

    趁他心神不稳,那黑雾趁虚而入:“他们可是呼天吁地,三扣九拜地希望你出现救他们,甚至连人牲都上了。”

    “而你呢,你躲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祂的话音,眼前画面迅速破碎流转,如破碎的镜子般显示不同的画面将明霜雪团团围住,浓烈的黑雾从中渗出,哀哭嚎叫不绝于耳。

    跪地,朝拜,食人,活祭……

    世上的罪恶都汇聚在这些镜面上,一层层地叩问明霜雪的道心。

    年轻的狐仙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些画面,眼中流出血泪:“你只有一句真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霜雪咬破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玉簪划破围在身边的镜面,随着镜面破碎,虚空中传来哀嚎,明霜雪顾不得嘴边的鲜血,和虚空中的黑雾缠斗起来。

    祂不惧灵力,不惧魔力,却畏惧源自自身的能量。

    祂能使用的能量,是情绪。

    黑雾丝丝缕缕渗入灵台心脉,明霜雪不管不顾,直击其核心,祂痛呼一声,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明霜雪直接以心头血做媒,灵魂不管不顾直接冲入黑雾中,拼尽全力击碎了他的核心:“我不想听。”

    代价是他的灵魂破碎,一片片地消散在虚空中。

    “这些自然是真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我也不想知道你的过往是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现在已经开始动手了吧,但是被阻止了,是不是?所以你想要吞掉时切玉,是不是?”

    “这些当然都是真的,真的发生过的,如果没有人阻止你,我们迟早也会变成这样。”

    祂猖狂大笑:“那又如何,我还是成功了,那座死城我就成功了!你又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到!”

    明霜雪看着他,冷静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随后,他再次拿起玉簪,带着消散在空中的灵魂,直直朝他扑去:“那你应该偿命。”

    灵魂相冲,强大的念力把黑雾包裹,竟是要以自身为炉,生生将其炼化。

    玉簪破碎,灵魂寂灭,在失去意识前,明霜雪想的是——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阻止你呢?”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早点阻止你呢?

    自此,执念起,心魔生。

    没心没肺、逍遥快活了百余年的小狐狸,在这一刻知道了何为执念。

    不是觅长生,不是证道,不是成仙与家人团聚。

    是护佑苍生。

    *

    时切玉抱着明霜雪的身体,在山洞内等了许久。

    他用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符咒,阵法,甚至是自己的血肉,都没有办法唤醒沉睡的师尊。

    他疯了一样去寻找自己这个时空的出口,想把明霜雪带回九尾狐族中治疗,他听明霜雪说过,九尾狐族是神族,一定有办法能唤醒他。

    没有出口。

    他又去尝试去港口出海,期冀能在这个时空寻找到帮助,却发现那海不过百余里便到尽头,一旦超过界限又会回到宝鼎岛中。

    他尝试了所以的办法,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原地。

    从一开始就被困住,是明霜雪突然闯了进来,教他诗书算数,教他待人接物,教他仙途修行。

    他曾无比确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现在,他要消失了。

    没关系,时切玉想,大不了我随他去就是了。

    然后他注意到,明霜雪腰间玉佩明明灭灭。

    是那个可以传递天道旨意的玉佩。

    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把玉佩握在手上,毫不犹豫地与它神魂接触。

    一阵空灵而轻柔的声音在脑海处响起:“你好,我的孩子。”

    “现下要破局,就只有一个办法。”

    “祂现在很虚弱,只要你成功证道,就可以阻止祂为祸世间。”

    “至于你的师尊,我会给他安排下一世,让他顺遂平安,顺利成仙。””时切玉没有回答,只是问了祂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师尊说过的。”

    “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只要你杀了他,你就可以证道成功,他也可以获得美满的下一世。”

    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时切玉自然是记得的,明霜雪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原来这句话,是我的证道方式,”时切玉的声音又轻又慢,他温柔地拂去怀中人额间的碎发,感受着他逐渐消散的灵魂,“原来如此。”

    明霜雪这一生太过顺遂,得到过太多偏爱,自然也要付出许多。

    这座宝鼎岛,这场灾难,这个黑雾,甚至是时切玉,都是他的劫难。

    天道自然是偏爱他的,便时时刻刻想要去提醒他,却没有想到缘分二字,非是执念可改。

    他终究是走上了命中该走的道路。

    时切玉身为天生灵物,自然也受天道偏爱,在偏爱的一方已经失去希望下,天道选择另外一人救世,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祂承诺会保住明霜雪剩下的灵魂,承诺会有很好的下一世,承诺他们日后会在相见。

    “既然如此,那他应该也可以杀我证道。”

    这是他的缘,一人遭劫,一人结缘,他们的命运本就紧密相连。

    他不要下一世,他要完完整整的明霜雪,要他的师尊、他的小狐狸这一世就能登仙。

    他要以命换命。

    于是时切玉毫不犹豫地用剑划破心口,血色浸染下神魂交融,金光大盛,明霜雪还未消散的魂魄渐渐凝实。

    天道久久不语,末了长叹一声:“痴儿,都是痴儿,全都是痴儿。”

    祂不再回话,却留下了一道天道灵力护住他们的心脉,随后玉佩破碎,消失不见。

    *

    明霜雪吞噬掉的黑雾构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时切玉见到时,已经不太认得出他了。

    那黑雾是杀不死的,至少目前而言,是杀不死的。

    因为他们所处的时空是封闭而错误的。

    黑雾狡黠地选择了这一片时空作为据点,把自己的其中一片核心藏在这片时空处,就是为了自己能在此死而复生。

    破掉这一点也很简单。

    这个时空是因时切玉而形成的,他成形时的灵魔之力构成了这片时空,困住自己也保护住自己。

    只要他死去,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黑雾自然洞悉了这个想法,却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个核心吗?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掉我吗?”

    “只要这个世界上恶意尚存,我就不可能消失!”

    于是明霜雪便知道了,目前来说他们是不能杀死祂的。

    但是可以极大地削弱祂,待到日后他集天下之力,一定有消灭祂的办法。

    于是他阻止了时切玉以命换命的想法,自己吞噬掉了更多的黑雾:“你要活着出去,活着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

    黑雾逐渐消散,却又有黑雾自虚空中产生。

    如祂所言,死而复生。

    时切玉没有说话,他看向明霜雪,自行散掉灵力:“还有一个办法。”

    “我散掉灵力,变回那块石头,如此便也可解这困境。”

    散掉灵力,丢弃一身修为,放弃掉名字。

    回到混沌之初,回到一切之始。

    在黑雾难以置信的痛呼中明霜雪不管不顾地扑向时切玉,妄图填补他消散的灵力:“不要……不要……”

    黑雾核心已经全部被明霜雪吞噬,祂只能带着余下的黑烟遁入虚空,逃入正确的时空中。

    明霜雪却无力去追了,他也身受重伤,黑雾的核心不断侵蚀着他,时切玉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灵肉喂给黑雾,黑雾翻涌,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他的灵肉是大补之物,也是黑雾所惧。

    明霜雪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也陪你疯一回!”

    于是他手起刀落,斩断三尾。

    一尾救人命,强行逆转时切玉灵力消散,让他变回稚子强行沉睡。

    一尾锁记忆,让两人忘却前尘往事,欺瞒天道是新生。

    最后一尾断红缘,自此以后两人再无瓜葛,日后相见是过客。

    然后他拖着一身的伤痕回到青丘,闭关二百七十八年。

    *

    阿玦在岛上生活了两百多年。

    一个声音很好听的人告诉他,他要在岛上待满两百年,把之前的岁月补足,才能真正做到瞒天过海,获得新生。

    他听不懂,却知道祂不会害自己,于是乖乖呆在岛上,每天勤勤恳恳地修炼。

    他叫自己阿玦,有一块无事牌,他常常去一个废弃的山洞中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不敢去清扫这个山洞的东西,像是怕什么人回来了会迷路。

    后来祂说,如果他回来了,没有地方住怎么办?

    阿玦觉得很有道理,认认真真地清扫了一遍,把山洞布置得漂漂亮亮。

    等到第两百年,阿玦成功大乘了,他决定出去闯荡一番,去找一个人。

    阿玦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本能地觉得他会喜欢热闹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去人最多的中州。

    他决定给自己取个名字,就叫时切玉吧。

    于是时切玉踏上了一叶孤舟,带着一把碎掉的剑和一块无事牌,就这样踏出了宝鼎岛。

    他住过的山洞又变回了狼藉的样子,空中传来悠悠的叹息,却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时切玉都不知道,他满心满眼地想找一个人,想要开宗立派,里面要热热闹闹的,要有很多小动物,很多好吃的。

    要有很多弟子,有教无类,还要有很多甜食小零食,不限量供应的饭堂,还要有高高的山和树,有灵湖,有灵兽。

    虽然他喜欢一个人呆着,但是如果那个人喜欢,他便觉得一切都好。

    第35章

    黑雾散去,往事种种如走马灯般呈现在明霜雪面前,让他如当头棒喝,记起前尘往事。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山洞,上前几步拿起桌上的瓷杯,晶莹洁白,胎薄如纸,细细看去,和在外头的那几块碎瓷的纹路相似。

    他又俯身敲了敲茶几,声闷如钟,观其纹理金丝闪烁,木质光亮璀璨,难以想象它日后蒙灰的境况。

    明霜雪起身站在原地,再次用目光打量了这座洞府,试图去猜测时切玉的那段时光。

    时光过得真快啊,他的小徒弟这么快就长大了,成为了一宗之祖,成为了一方大能,成为了护佑天下的流风仙尊。

    成为了他之前的模样。

    明霜雪很为他感到高兴,还有一些心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阿玦吃了很多苦变成了时切玉,时切玉又经历了许多事变成了流风仙尊。

    他的小徒弟是那么期待着出岛后的日子,是计划得那么好,想要去好好体验他从未得到过的人间烟火,可一切都被那该死的黑雾改变了。

    到最后偌大的剑宗笼罩着冷寂,他的时切玉还是变回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明霜雪轻轻地叹了口气,变回小狐狸趴在椅子上。

    可能这就是天道强行让他们再次相见的原因吧,小狐狸想,本来死去的应该是自己才对,现在的结果是时切玉以命换命,强求而来,那么他也应该拨乱反正,还时切玉一个正常的、是他自己想要的结局才对。

    欠下的因果,总是要还的。

    “乖乖,乖乖,”慌乱而压抑的呓语从身后传来,还没有等小狐狸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捞入怀中,“乖乖,我的乖乖,乖乖没有事就好……”

    时切玉把脸埋进小狐狸软乎乎的肚皮上,闭上眼藏起眼底深处的恐惧,小狐狸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嘤了一声。

    时切玉几乎是立刻、紧张地抬起头,捧起小狐狸,轻手轻脚地翻弄检查:“怎么了乖乖,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明霜雪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顿了下,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呢,你看见了什么这么害怕?”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刚想改口,就听时切玉回答:“我一直在你身后。”

    明霜雪愣住了。

    随后他几乎是要把自己团起来,想要从时切玉怀中离开:“我……你,我不知道你在看……”

    “我很抱歉。”

    为一切我做过的事情,为一切我造成的伤害。

    时切玉阻止了小狐狸的逃离,强势而温柔地把他抱在怀中:“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你本来,可以很顺遂的,很好的拥有你所希望的一切,”明霜雪几乎是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来到宝鼎岛,如果我当时和你商量过,或许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如果他没有来到宝鼎岛,那么他就会在外面更早地发现黑雾的不对之处,可以更早地阻止灾难的发生;如果他没有一意孤行要与黑雾同归于尽,那么时切玉也不会自散灵力,从头再来;如果他当时果断一些,彻底剿灭黑雾,那么就不会再有人被影响污染。

    桩桩件件,皆是罪证。

    “我是自愿的,不论是两百年前的阿玦还是更早时候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时切玉没有解释什么,他把小狐狸举高,像之前那样轻轻晃了晃,“我很庆幸遇见了你。”

    “没有遇见你之前的时光我浑浑噩噩,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和活着是不一样的。”

    “等待的时间是有些难熬,但是没有关系,我是充满期待的,感到幸福的。”

    能等到想要的人回来自己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你也只是一只小狐狸呢,那时也不过是个幼崽而已。你已经做到你能所做到最好的了,那个时候不像如今,谁都不知道祂有几个核心,而只要有一个尚存,祂就无法消失。”

    “我的乖乖好厉害,一个人就碎掉了祂一个核心。如果那时你不在宝鼎岛,又有谁能做到这些呢?如果只有我一个,我那时什么都不会,就是一块无还手之力的补物罢了。”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黑雾没有立刻对时切玉动手的原因,一来是把他当作是时空凝固的阵眼,二来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吞噬他再上一层楼。

    只可惜半路杀出个明霜雪,祂的计划宣告流产。

    更何况,明霜雪那时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哪怕如此他还是将剩下的记忆全部储存到灵玉里,希望出去时能告诉世人发生了什么。

    可是造化弄人,他重伤不愈闭关不出,后来又被黑雾污染无意去追究过往,那块承载着记忆的玉便被封锁在内室中,直至今日。

    时切玉心疼地把小狐狸从怀中抱出来,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尾巴:“你的尾巴……还疼吗?”

    明霜雪从来只向他展示一条尾巴,像是普通的狐狸一样,先前他还以为是乖乖想要低调,如今方才悟了是不想让别人议论九尾狐为何只剩六尾。

    他此前竟未曾发觉。

    他还记得明霜雪很认真地和他说过,尾巴对于狐狸来说有多么重要。

    一下子失去了三尾,还忘却了缘由,他的小狐狸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明霜雪悄悄地把尾巴往身下藏了藏:“……不疼了,很早就不疼了。”

    两百多年间他曾问过自己,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能让他如此狠得下心舍得自己整整三条尾巴,如今得到了答案。

    尾巴失去了他可以再修炼过,但是如果他死去了,那么天地间再也没有时切玉了。

    于是他想,或许现在这样便很好了,他们一同发现了黑雾的阴谋,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去干掉祂。

    或许这就是两百七十八年前惨败的意义,就是为了今日彻底击败祂做好准备。

    *

    他们很顺利地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明霜雪灵台处的黑雾早就被他同化得差不多了,祂本来想借此入侵,像两百七十八年前那样趁明霜雪精神恍惚之际反过来吞噬他。

    实在不行,祂还有最后一招,便是帮助他们记起前尘往事,看他们反目成仇。

    大恩似大仇,祂阴暗地想,要是两人想起来为对方牺牲过什么,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曾有机会一步登仙却因为对方失去,一定会打起来,到时候祂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殊不知今时不同往日,明霜雪在里头击碎了两次幻境重创了祂,又顺顺利利地和时切玉从幻境中脱身,祂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祂当然想不明白,一个以恶意为生的东西,怎么可能理解如此复杂而高尚的情感。

    但是祂也不是毫无胜算。

    “宝鼎城陷入混乱,那团东西连凡人都不放过,药宗已经差人过去了。”等到他们醒来时身边就剩下红云长老守着,“不过好消息是,那团东西刚刚突然间虚弱了很多,魔界那边成功斩杀掉其中一个核心。”

    “凉州那正在排查,药宗说快找到了。”

    “现在就是要等,等那边找到,我们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和祂抢时间,抢人命。”

    他们迅速赶回宝鼎城,逐一排查黑烟污染的源头。

    祂毫不关心这些凡人的性命,于祂而言,这些凡人就是祂的养料,他们的绝望恐惧,灵魂血肉都能给祂带来能量。

    在药宗弟子的帮助下,那些被污染的凡人全部被单独隔离在病房内,众人熟门熟路地避开他们锋利的爪子的牙齿,顾不得滴落在床上的流涎把草药往他们嘴里灌。

    明霜雪和时切玉则带着剑宗弟子去寻找黑雾躲藏的地方,想把它困在原地,以防下一座城池受到伤害。

    九尾狐的鼻子很灵验,有狐狸们带路,带有纹饰的玉佩被逐一砸破。

    飘散到空中的黑烟还未进攻便被时切玉碾碎,他脸上的神情却越发沉重。

    一路上的灾民惶惶不安,见到他们纳头便拜,嘴里喊着神仙救命。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也不是医者,在这场灾难里除了清剿黑烟,好像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剑宗弟子们抱着剑,有些不安地站在他们身后,大家沉默着,望向这座受灾的城池。

    往日的繁华不在,旗胜依旧高高挂起,褪了色的布料却无人去换;昔日熙熙攘攘的街巷只有救助者在匆匆行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人心惶惶不安。

    花船停泊在码头,上面的花干枯掉满了一地;湖灯浸满了水分要沉不沉地浮在湖面上,湿透的花瓣失去了色彩露出竹子搭成的骨架;花楼成了临时的庇护所,里面安静地坐满了人,往日花枝招展的清倌们穿上了药宗送来的衣裤,忙着分发草药食物。

    是一座承受无妄之灾的、却依旧充满希望的城池。

    “我们去找祂打一架吧,”明霜雪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去找祂打一架,分担一下凉州那边的火力。”

    此刻众人都在紧张搜查着最后一块碎片的位置,若是因着什么事扰了祂心神,自然对他们有利无害。

    “好,我和你去。”时切玉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又看向身后的弟子,“你们皆是筑基和金丹修士,若是参与此战我们不一定能保你平安。”

    “弟子愿往!”

    “弟子愿往!”

    “我们剑修,断无贪生畏死的道理!”

    “好好好,”时切玉微笑着看向这一群孩子,“你们带回便在身后结流仙阵,万万困死这团黑雾。”

    “是!”

    明霜雪便顺着灵魂中吞噬的灵核的指引一路往那黑雾藏身处奔去,黑雾估计是太过虚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祂藏身于一处废弃的庙宇,里面只有一尊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塑像,祂狡黠地寄居在此,却又没有信众供奉,光靠着城中的恶意与全世界对抗。

    祂已经沦落成连山中精怪都比不上的野神。

    等祂反应过来时已经退无可退,数十名剑宗弟子齐齐在庙宇外结阵,刹那间光芒大盛,数十柄剑抛向空中,一化十十化百,如同天女散花般结成天罗地网把此地牢牢困住。

    还未等祂反应过来,眨眼间时切玉就来到祂面前,利刃出鞘,只见寒芒一闪,泥塑便成两半,切口平齐,祂在后知后觉中感到疼痛,惨叫出声。

    祂失去理智般冲上来就要与时切玉厮杀,却见时切玉足尖轻点,身形微微一晃便躲过祂的袭击,流风剑嗡鸣声不绝,时切玉顺势挺剑而出,直直削向黑雾中心!

    黑雾心神大震,急急往后躲避,后心却恰好暴露于明霜雪身前,明霜雪便利落地从发间取下金簪,手腕一抖直直刺入祂的后心!

    庞大的灵力裹挟着愤怒的情绪,黑雾遭此重创,飘忽一瞬,在原地散去,却又在不远处再次凝结。

    祂忽地昂天大笑:“桀桀桀桀,好,很好!可我不会死,本尊永远不会死!”

    祂又朝二人扑来,这次直击明霜雪面门,明霜雪便以符咒挡之,时切玉在旁左右两剑,剑气森森夹杂着灵力,迅速削下两大块黑雾。

    这一次,黑雾复活的时间慢了些,明霜雪心中一喜,这意味着凌青月他们已经找到核心了。

    黑雾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祂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突然暴起,从虚空中拽来几个修士:“我不会输!桀桀桀桀,本尊不会输!”

    说罢就抓过一个如枯木般的魔修,无视掉他的哭号一口吞掉,时切玉差异挑眉,这个枯木的声音很是熟悉,像极了之前在玉佩中发疯的那个人。

    这黑雾如此丧心病狂,就连自己的追随者也不放过,想必在祂心里,这些为他恶事做绝的追随者,也不过是更高一级的养料罢了。

    明霜雪却目光一紧,看向其中一个倒地不起的女修。

    正是原本应该待在剑宗牢内思过的师姐!

    眼看黑雾就要抓住她吞噬,明霜雪连忙上前想要救人,却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突然暴起,抽出根骨,手中鲜血淋漓:“看剑——!”

    竟是以肉身祭剑,直直朝黑雾刺去!

    *

    她是宝鼎城中最普通的孩子之一,祖上随着宝鼎岛的岛主逃难,一路来到此地。

    那时中州人烟稀少,岛民祖祖辈辈生活在靠水的地方,便千挑万选,选在江边安家落户。

    从此落地生根,代代繁衍,大家依旧靠水起家,往来船只如天上烟云,渐渐的,原本边缘的宝鼎城热闹繁华起来,只要勤劳,在这里都能有房住,有饭吃。

    她从小在江边长大,看着船只来来往往,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会去学堂听大人们讲故事。

    讲的是狐仙的故事。

    说先祖得狐仙庇护,在宝鼎岛的时候就保佑他们一帆风顺,每次都货物满仓,往来安全没有伤亡,说狐仙大人最喜欢吃岛民进贡的鸡肉,然后会用灵果来换。

    说狐仙大人偶尔会出现在港口考察他们是不是凭着良心做生意,有没有做亏心事,有一次一个心肠不好的人想拿劣质奶糊弄狐仙的贡品,当晚回去就摔了三个跟头。

    还说狐仙大人帮助他们逃出了波及全岛的劫难,在他们到达中州后一年,再回去时发现,整座岛被不知名的东西封锁,如果不是狐仙大人,他们将会困死在里头。

    带领岛民们逃难的岛长是很有威望的人,她家中有一整本厚厚的画册,还有一些琐碎的用品,全部都是关于狐仙大人的,在她驾鹤西去后这些遗物就放在学堂处展示,告诉后人狐仙的存在。

    狐仙好漂亮,好可爱啊,她那时被爸爸抱着去学堂拜狐仙,一眼就被图册上的狐仙给吸引住,小小的身体圆滚滚的,还有九条大尾巴,狐仙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只是狐仙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久到她长大被收入剑宗,久到族中老人都收起了狐仙像,久到孩子们都没有听过这些故事。

    学堂里头有关狐仙的展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去看了。

    她有些难过,为什么他们都不再喜欢狐仙了?

    他们说,狐仙是不存在的,或者已经不在了。

    胡说,她立刻反驳道,狐仙怎么会不在了呢?

    狐仙,看着她长大的狐仙,告知她宝鼎岛危险的狐仙,爱笑的贪嘴的小狐狸,怎么会不在了呢?

    她很慌乱,她努力地修行,想要早早地获得历练机会去寻找她的狐仙。

    她很出色,前世的功德换来今生的天纵之资,不过双十年华便成功结丹。

    第一次历练时她就很幸运地获得了关于狐仙的信息。

    “狐仙?明霜雪?真没有想到还有人类记得他。”黑袍人的声音怪异,“你想找他?”

    她迫切地点点头,便听见祂桀桀怪笑:“找不到了,他替一群凡人逆天改命,灰飞烟灭了!”

    她心神俱震,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结局。

    因为帮助了他们,所以狐仙才……消失了吗?

    “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复活他,”黑袍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代价是忘掉你的名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知道的,落到这种田地,是她太蠢,太轻信他人的后果,只是等她发现不对时为时晚矣,她只能竭尽全力去抵挡祂对自己的操控。

    先是忘掉名字,再是失去存在感,最后是如同隐形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

    很痛苦,但是她依旧执着地活着,就是为了等狐仙再次出现。

    然后她发现,居然还有人在乎自己的存在,那个叫明月珰的小姑娘主动成为了她的室友,那个叫贾逸的师弟每次都不记得她,却依旧会礼貌地向她问好。

    这些微不足道的暖意构成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然后她就看见了她的狐仙。

    活泼的、忘却前尘的、看上去和之前一样很开心的,狐仙。

    真好,她没有害死小狐狸。

    真好,她可以了结最后一个执念了。

    她看着明霜雪着急地朝她扑来,很满足地笑了。

    能看着小狐狸健康快乐地出现在她眼前,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她做错的事情,要自己承担后果;自己的仇,也要自己报。

    “你记住,我有名字。”她看向黑雾,一字一顿句,“哪怕你从来都不知道。”

    “我叫向小园。”

    *

    向小园。

    占尽风情向小园。

    随着名字的回归,她的脸逐渐在每个人脑海中清晰起来,哪怕她现在狼狈不堪,鲜血和黑雾遮挡着她的脸,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一张很漂亮的面孔。

    她应该是和名字很相称的女子,她这个年纪应该是风情万种地和姐妹们嬉闹,应该是骄傲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实力,得到世人盛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就这样投向下一轮轮回。

    时切玉在一旁单方面厮杀黑雾,明霜雪来到她身边,各种灵力符咒往她身上砸:“你再坚持一会,就一会,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个东西给解决了,你坚持一下……”

    他的手很快很稳,语序却有些混乱:“我们还没有好好叙旧,我还没有恭喜你走上修真的道路,我还没有问你这些年宝鼎岛怎么样了……”

    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吃力地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头发,明霜雪连忙低头,泪水控制不住掉落。

    怎么这么傻啊,她以命相搏,却根本不知道祂目前是杀不死的。

    怎么这么傻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一只狐狸骗吃骗喝,还不撸撸抱抱赚回点利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为了一只非亲非故的狐狸,连命都不要了。

    “不要……难过,”她的声音渐渐消散,“我很感激,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有的人出现在生命中,光是遇见就已经带来诸多欢喜,她是一个很知足的人。

    狐仙看着她长大,她又何尝不是看着小狐狸成长?

    于她而言,小狐狸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狐仙,而是陪伴许久,一同长大的亲人。

    *

    明霜雪替她整理了一下乱发,那边黑雾已经被杀了好几个来回,他站起身,朝祂笑了笑:“你以为杀不死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他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变成了一只巨兽,庙宇破碎剑阵撑大,剑宗弟子连忙加固流仙剑阵,又见那白狐背如山脊爪如巨树,六条白尾遮天蔽日,昂天长啸,百鸟齐鸣万兽齐喑,五色祥云汇聚于此,竟是天降祥瑞,贺天狐出现。

    此时已经夜中却忽地天光大亮,城中居民纷纷诧异,推开窗户去看。

    却看见祖辈传说的九尾狐出现。

    有些老人已经拉着家人们朝天狐拜去,口中直呼狐仙大人;有的则连忙给家中供奉的狐仙像上香换贡,翻出经书祈祷;更多的是年幼的孩子,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白狐,心想,祂好漂亮啊。

    祂就站在那,听不见信众叩拜,只低头看向小小一团的黑雾,咧嘴一笑。

    然后张嘴把祂吞噬入腹。

    “德至鸟兽,则狐九尾。”

    “你来我腹中好好感知一下,良好的品质和情感,是什么味道。”

    第36章

    九尾狐是瑞兽,是神族后裔,是至善至美的象征。

    祂所代表的情感纯粹而美好,远远望去如同天上皎月明亮而洁白,晃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故而当黑雾进入祂腹中,便觉如刀割肉,片片刺入自己的神魂中,当即一命呜呼,又再次复活。

    如此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曾让祂沾沾自喜的不死不灭如今让祂感到绝顶的恐惧和绝望,听着腹中的哀鸣,白狐墨色的双眸染上血色:“这就受不住了?还有的是你好受呢。”

    那黑雾便惊惶地发现祂落入一个个幻境中无法挣脱,耳边哀风咆哮,画面扭曲如鬼魅。

    竟是把祂之前所作,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九尾狐善蛊,善惑,善幻阵。

    “我本来不想变回狐狸的,你为什么要逼我呢?”祂的声音空灵中带着丝丝魅惑,像是神灵沾染上魔气,“这是你自找的。”

    于是黑雾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忽地被推入其中一个幻境。

    祂变成了个孩子,骨瘦嶙峋腹中空空,烧心挠肺的胃痛快要把祂逼疯。祂却什么都不能做,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在一群难民后面出城,拖着身体无望地走着,直到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

    身边人见到祂倒地,如同秃鹫一般把祂围起来,拾柴架锅,烹而食之。

    他清醒地感知着骨肉分离沸水烹肉的痛苦,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哀嚎,被迫睁大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瓜分干净,看着那些人眼中留着泪,嘴角却高高扬起。

    还未等祂从痛苦中脱离出来,画面一转祂又变成了个女童,被高高地架在柴垛上无助地哭喊,却无力阻止火势的蔓延。

    台下祭祀载歌载舞,嘴里念叨着些祂熟悉的祭词,火焰舔舐着祂的灵魂,祂想破口大骂这是无用之功,却在转瞬间失去了生命。

    再然后被斩首、被踩踏、被溺毙于池中……祂的死法五花八门,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祂曾经为了获得恶意,对那些蝼蚁做过的事。

    黑雾感到荒唐又恐惧,祂如此折腾自己,就是为了这些蝼蚁?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黑雾在经历不知道多少次死法后终于忍受不住,高声讨饶,“我可以把我的力量都给你!你不是想要知道我是哪里来到吗,我可以……”

    “我不要,”白狐打断了祂的话,声音中的魔气又深了一层,“我也不想知道。”

    祂不再说话,又把黑雾丢进了幻境中。

    “我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把那个虫——女人复活!”黑雾终于承受不住,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拿出,“她和我签了契约,我可以——!啊!!”

    一道暴怒的灵力将祂彻底撕碎:“你也配提她?”

    黑雾彻底消散,这次祂复生的时间更久,一炷香后才堪堪复原。

    祂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不再哀求,大声嘲讽:“你又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她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

    “可笑她一直视你为狐仙,却不曾想你是个杂毛狐狸,是个六尾狐狸,还是个要坠魔的狐仙!”

    “哈哈,可笑可笑!”

    明霜雪眸中血色更甚,却见那黑雾贪婪地笑了笑,拼尽全力他从腹中钻进灵台,又化作轻烟外逃:“哈哈,狐仙入魔,可真有意思!”

    世间恶意皆可被祂利用,明霜雪的怒意和恶意,自然也可以被祂吸收。

    明霜雪却没有如祂预料中那样暴怒,只是再次朝他咧嘴一笑:“你玩腻了?正好,我们来玩点新花样。”

    祂站起来,如同一座雪白的高山屹立在日光之下,眉目间却全无黑雾所感知到的魔气。

    祂低头,看向怔愣的黑雾,歪了歪脑袋:“我们玩个新游戏,这个游戏叫——”

    “善恶有报。”

    *

    时切玉在白狐吞入黑雾后就失去了平日里的所有冷静自持,连忙御剑飞往白狐那处,却见大狐狸双眸紧闭,额间有黑气缠绕。

    竟是要入魔的征兆。

    他心念一紧,不管不顾地神魂出窍闯入明霜雪灵台中,神魂交融之际他能感到一片沉寂的哀伤。

    平静的、压抑着怒意的哀伤。

    “我无碍,”明霜雪看着幻境中黑雾经历的种种,声音中带着些麻木的疲倦,“我现在是六尾,以六尾之体强行获得九尾之尊,本来就要遭些反噬。”

    时切玉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几步,轻柔而强势地把他抱入怀中。

    “你说过,日后会和我好好商量,不会再擅自专断,”时切玉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只是带了些薄薄的怒意,“你现在这样和祂相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明霜雪拿脑袋轻轻撞了他肩胛一下,时切玉便说不下去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啊……”

    “只是你和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虽说祂大部分战力都在凉州,但这个依旧能消耗我们的灵力。”时切玉蹙眉,也跟在他的乖乖看向那些水镜,“这些都是祂做过的恶?”

    明霜雪勾了勾唇角,眼中并无笑意:“这是根据祂记忆所化,祂吃了多少人,就会进入多少层幻境。”

    “这些都是祂在别处做的恶事。”

    时切玉指尖摩挲了一下充当灵戒,控制不住嗡鸣的流风剑,也跟着笑了:“那祂也该为自己在我们这里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

    流风剑的前身是昆吾剑。

    名震天下,切玉如泥。

    这柄剑在他手上,如同流风承叶,招招毙命,但见剑光如雾,如影如电,瞬息千里。黑雾见不敌,速速往后躲去,却见那剑势如虹,电射而来,便如一道疾风,向祂直卷而来。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时切玉站在平地,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却平白让人觉得他如同端坐九霄,睥睨天下。

    宝剑配英雄,流风剑久不出鞘,此刻兴奋得剑声振振,时切玉便放手让它径直朝黑雾飞去,给祂最后一击。

    黑雾再次被打散,这一次,却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复生。

    于是谁都知道了,药宗那边,快要成功了。

    “临别前,本尊还有一份大礼要赠给你。”白狐声音空灵,无悲无喜。

    身后六尾遮天蔽日,竟是和剑宗弟子又结成一阵。

    白狐六尾皆是本源,每一根都饱含纯粹珍贵的念力。

    在这些念力的隔绝下,黑雾不但无法吸收恶意,还不得不把之前存下来的力量全部吐出,被流风剑打散。

    流仙阵开,愤怒的城民们蜂拥而入,对着黑雾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黑雾不惧怕灵力,魔力,却能被普通的草药驱散。

    也能被凡人所伤害。

    祂无力反抗,大呼不公,还未多言又被一锄头揍散。

    祂至死一刻,也从未想过会死在祂从未正眼瞧过的虫豸手里。

    *

    黑雾消散,众人紧张地看向原地,等祂再次复生。

    却发现城中黑烟尽散,天光大亮,清香阵阵,祥云朵朵降落城中,化作雨露。

    刹那间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困于房中的病人安静下来,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于是众人便知,这黑雾彻底死了。

    忽地有人跪地磕头,向他们二人行大礼:“多谢狐仙剑仙救世!”

    如梦初醒的城民也跟着跪下磕头,却被灵力托起,再望去使两人已不知所踪。

    “归去来兮,邪物已除,各自安康。”

    小孩子们懵懵懂懂地牵着大人的手朝留下的各宗子弟拜谢,想起自己刚刚悄悄地往狐仙那边看去。

    却见那剑仙悄悄地揉着狐狸的大耳朵,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

    青丘

    明霜雪神魂出窍,俯身望向众生,纯粹的念力朝他蜂拥而至。

    曾经失去的三尾如抽芽般从缺口处逐渐增长,然后变得蓬松,变得如同其余六尾般高大。

    德至鸟兽,则狐九尾。

    姗姗来迟的功德使他每根毛发都熠熠生辉,竟是当场顿悟,重回大乘。

    执念已灭心魔已除,此刻就剩因果未了,便能成功证道,飞升上界。

    时切玉在他门口处守着,见他闭关而出,便笑着揖了揖手:“恭贺狐仙大人重回大乘。”

    明霜雪变回小狐狸,跳进他怀里:“你什么时候和我一同证道?”

    “证道……”时切玉抱着小狐狸坐在榻上,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翻阅,“让我想想,天道不是已经给了我们指示了吗?”

    “欲想得大道,先斩心上人。”

    明霜雪:?

    “怎么地,你想和我玩虐恋情深你杀我我杀你那一套?”狐狐大感不解,“完了,你是不是打那黑雾打出什么毛病来了。”

    “怎么会,”时切玉一本正经地解释,“你看啊,我们先结个婚达成道侣契约,然后呢你再杀了我,这样的话我自己就会以身殉道,而你达成杀夫证道成就,我们就可以共同飞升。”

    “一举两得啊!”

    这次都不用明霜雪说什么,天道一道雷就劈在他面前,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咳咳,我的意思是,所以,我们什么时候结契?”时切玉呛了一嘴黑烟,又把干干净净的小狐狸举高高,“师尊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他亲了小狐狸额间一大口,语气有些幽怨:“我看啊,那天道应该是说,欲想得大道,先娶意中人。”

    这次天道派了只仙鹤丢了朵莲花给他,明霜雪看着那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忍俊不禁。

    于是小狐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粉爪爪按在他鼻尖上:“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

    *

    “所以这就是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的原因吗,你要结婚了你现在才来布置?!”禾瑍拔高了嗓音,圆乎乎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这怎么来得及,嫁衣还没有准备,请柬也没有写,酒席也没有备上……”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明霜雪顾不得去纠结嫁衣这一点,连忙转移话题:“话说禾瑍,你怎么这么熟悉,是在人间界做过这些吗?”

    却见禾瑍脸上飞上几片红云,有些羞涩地别开眼:“……不是啦,是已经结过婚了。”

    “结了两次。”

    这次轮到明霜雪吃了一惊,连忙拉过他坐下,塞给他一把瓜子:“展开说说。”

    禾瑍便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道:“那第一次结婚时我是被抢亲的,就是走在路上突然被抓走按头拜堂。”

    “我当时可害怕了,想着赶紧跑吧,趁房间没人的时候溜了,溜到树上准备翻墙,结果看见了有人在沐浴。”

    “那身材是真好啊,那腰那胸肌还有那八块腹肌,我当时就决定留下来了。”

    明霜雪:?

    第37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

    凉州·江南

    《旅游大全·凉州篇》中花了整整大半本书来介绍合欢宗的美丽精致之处,洋洋洒洒几万字细细描绘了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

    合欢宗坐落于娱乐业最为发达的凉州,又位于那贯穿整片大洲的碧江之南,正正好地是处闹市中心。

    占地极广,宗门上下又处处精美富丽,踏入这些桂殿兰宫让人恍入仙境。

    不说假山水榭亭台楼阁皆是雕龙刻凤碧瓦朱檐,飞阁流丹巧夺天工,就是那十里桃花林就让人惊叹不已。

    千姿百态灿若红云,甜香阵阵如梦似幻。

    用这桃花瓣制成的口脂香粉自是九州热品,埋在这桃花林下的酒更是香醇,饮一口就醉了,在美人的笑声中忘却世间烦忧,放下心中愤懑。

    忘忧酒,一醉解千愁。

    凉州人都说合欢宗里的美人都是桃花化成的精怪,要不怎么个个都人面桃花,媚骨透香。

    比桃花林占地更广的是合欢树林,位于宗门后方,大片常开不败的合欢花迎风摇曳,乍眼望去如天上云霞落入凡间。

    这片合欢树林是从不对外开放的,偶尔只有别的宗门交换生拜访时才能进去逛逛,然后逢人便感叹忘忧酒算不得什么,这片合欢树林才是真正能让人忘却烦忧的地方。

    “往那一站,简直了,你别不信,我本来感到心烦气躁的,一进去顿时感到心旷神怡,所有烦恼都不见了,太神奇了!”易珥眉飞色舞地朝贾逸比划,“真的,太神奇了,你一定要去试试!”

    “知道了知道了,”贾逸捂住耳朵,“你说这么大声做什么,我都要被你震聋了。”

    易珥讪讪地放下了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

    贾逸也没有和他计较,只是一本正经地拉着他絮叨:“我们好不容易筑基,宗内给我们机会来到合欢宗学习,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辜负这次机会才是,今天下午你跟着我去合欢宗的玉华楼看看书复习复习……”

    易珥哀嚎着被拖走,他们头上的树动了动,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拍了拍手嘀咕道:“好险好险没有被发现,不然阿爹知道了又要说我了。不过剑宗的学子都是这样的吗,这也太卷了吧!”

    合欢宗少宗主今年不过十八岁就已经是元婴大能,如此奇才莫说人修,哪怕是妖修鬼修都难得一遇。

    但合欢宗对他却是千藏万藏,恨不得挖个地窖把他严严实实藏起来才好。

    无他,就是因为禾瑍根骨特殊,他不仅仅是天阴之体,最最适合修仙合欢宗功法的体质,更是炉鼎之姿,采补上选。

    炉鼎体质最为致命的一点是,被采补之时不但修为会被榨取得一干二净,甚至乎性命也会折损。

    这让合欢宗上下对他无比上心,担心哪一天他被人采补了去,恨不得造出个铜墙铁壁把他牢牢保护,哪怕他现在已至元婴依旧不放心。

    禾瑍对此倒没有什么怨言,他向来是个很心大的孩子,对于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向往。

    毕竟从小到大为了防止他出现叛逆情绪,宗门每年都会组织好几次旅游联谊,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宅在大院子里好好地在树上坐着呢,突然间从天上砸下来一本书,简简单单地用丝绸制成的书就那么两页,上面却充满了天道气息。

    禾瑍惊喜万分,想必是自己是天道之子的事情终于被天道发现了,天道终于要给他好东西让他原地飞升了吗!

    他连忙翻开一看,就见里头金光闪闪五个大字“欲想得大道”,另外一页是剩下五个银灿灿的大字“先斩心上人”。

    禾瑍傻眼了。

    什么意思,他一个元婴的修士这么快就要证道了吗?

    要知道他干爹,就那个青丘九尾狐族的狐仙大人明霜雪,都大乘了还没有证道,他这么快就要证道了吗?!

    他狐疑地看着这两页纸,想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想拿去问爹爹,却发现爹爹闭关了,又想着去问干爹,好家伙,干爹渡劫失败不知道去哪了。

    那完了,只能靠自己了。

    思来想去,先斩心上人,那得有心上人才行。

    决定了,这就去找个人来谈恋爱。

    话虽如此,但是禾瑍还是好好地规划了一下自己要找什么样的心上人。

    首先,他得长得好看,要有八块腹肌盘亮条顺,这样日后相处起来看着那张脸也能多吃两碗饭。

    其次要人品好性格好,不然到时候把自己采补了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禾瑍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忍痛把第二条挪到了第一条那。

    好吧,他承认,人品是比相貌重要。

    至于两全其美?

    得了吧,合欢宗上下都知道一条铁律。

    当你贪图美色,就不要祈求真情。

    *

    他的出逃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主要是因为他都元婴了,大家对他都放心了许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耳提面命和他说要把自己藏好。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拿着玉佩说自己要出门办点事儿,宗门长老们也没有多想就放他出门了。

    谁曾想他一去不返,等到宗门上下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整个合欢宗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大美人小美人们那几天都愁眉不展美目含泪,心疼得那些文人骚客多写了好几篇诗赋。

    禾瑍全然不知,背着自己的小包裹快乐下山。

    决定了,先去花楼里逛逛,师兄师姐们都说世俗男子向来喜爱救风尘,他们花楼里头的客人都是高贵的会员,普通客人就是来吃饭听书的,会员才有资格和清倌们见面。

    见了面还得守规矩,想和人春风一度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一起下棋聊天弹琴品茶,熟悉了就可以出去赏花赏画游湖逛街。

    再再熟悉些,那就看是不是郎情妾意,要不要春风一度。

    不过合欢宗弟子若不是很喜欢这个客人,一般是不会选择与其云雨,毕竟他们双修是为了增进修为,和凡人修士除了欢愉毫无意义。

    至于会员,入会的时候不仅要交一大笔钱,还要求品貌端正身体健康,最起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这样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会员。

    有些人间界的世家子们一掷千金想要买一个名额,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扬言要让花楼无法立足,直接被合欢宗子弟们丢了出去。

    那世家想讨回面子,合欢宗又不可能真的和个凡人计较,怕动手打死人,直接断了和他们家的生意,那些想要讨好合欢宗的商家纷纷表态与这家断绝关系。

    不过短短几月间这个上百年的世家就败落下来,自此以后花楼一战成名,拥有其会员资格成为一件体面风雅的事情。

    饶是条件如此苛刻,每天依旧是有人为了这个名额抢破了头,禾瑍在一旁惊讶地发现,这里头女子数量不少。

    好些姑娘拿着代表会员资格的玉牌婀娜多姿地跟着清倌们上楼,那些女修们看见她们来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连忙把她们迎进屋内,房门一关,不多时娇媚的嬉笑声一阵一阵地从房间传出。

    哇,禾瑍叹为观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同门师姐的威力,顿感自己给合欢宗拖后腿了。

    师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多爱慕者,我都十八了还是白纸一张,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决定了,就在花楼里打工,努力向师兄师姐们学习,争取早日找到合格的心上人!

    禾瑍理了理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准备踏入花楼中。

    然后被突然出现的红轿掠走。

    禾瑍:?

    发生什么事了?

    *

    情况不妙,禾瑍冷静地理了理身上的嫁衣,努力地思寻对策。

    果然爹爹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居然连困灵阵都有。

    他甫一被弄上轿子就暗感不妙,这轿中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让他无法施展灵力,只能像个凡人一样寻找破局方法。

    没有把他捆住,是直接把他往轿子里头一丢就继续赶路,似是笃定他不会逃脱。

    禾瑍掀起帘子往外一望,窗户被纸糊住,戳也戳不开,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估摸这个赶车的人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鼻尖甜香渐浓让他暗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已经身处这个打扮成婚房的房间,身上被换上了嫁衣,款式是用金银线绣的合欢花纹样,是禾瑍喜欢的款式。

    他带着些新奇欣赏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料子是好料,用的是青丘产的天狐锦,上面的熏香用的是合欢宗的青棠香和药宗的安神香的混搭。

    禾瑍摸了两下,又把袖子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做这身衣服的人是个识货的。

    随后他才去寻找离开这个房间的法子,虽说这个困灵阵让他没有办法使用法术,但是神识还是可以探用的,他刚刚仔细观察了一下,整座府邸里头没有人。

    好奇怪,既然要结婚,怎么会没有人?

    当务之急是要先出去,他推了推门,没推动,又去推窗。

    这一次成功了,禾瑍大喜,连忙从窗户钻了出去。

    这个房间所在的院子很大,禾瑍挑了棵最高大的树爬了上去,打算借力翻墙而出。

    借着光,他一眼看见院子里的另一个房间里头,有一男子在沐浴。

    他长得很俊俏,剑眉入鬓五官深邃,低头的时候带着几分邪气;他的身材又很好,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他只是在简单地擦洗着自己的头发,却平白让人觉得是一只正在准备狩猎的野兽。

    禾瑍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别过头去,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刚刚看到的画面。

    那饱满的胸肌,那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腹肌,还有他站起来时的……

    哇哦,禾瑍连忙用手冰了冰自己烫得发红的脸,嫉妒地掐了吧自己腰间的软肉。

    他好赞哦。

    第38章

    谢煜好整以暇地在水池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确保自己完美的身材能让树上的采花贼一眼看到。

    果不其然,他的新婚妻子脸红得比身上的嫁衣还要艳上三分,谢煜忍不住轻笑了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月色清朗,禾瑍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喉结的滚动,未擦掉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沿着肌肉曲线慢慢地滑落到水池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这可不得了了,禾瑍连忙把手指缝合上了,又悄咪咪地张开了一些。

    呜呜,好涩哦,这个男人是谁啊,好不守男德,都被别人看光了还不知道!

    他暗自唾弃自己的堕落,为了守护别人的名节,连忙背过身去不去看,差点脚一滑摔下树。

    禾瑍惊魂未定地抱住树干,心里头默默流泪。

    果然做坏事是有报应的,只不过是看了一下就差点掉下树,要是自己真的想要发生点什么那还得了,岂不是树都要塌了?

     予兮读家

    可他真的好赞哦,我在合欢宗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比他身材更好的男儿,再说了,要是被师兄师姐们知道了我看上个男人却没有动手,会不会被笑话啊……

    禾瑍在心中嘀嘀咕咕,抱着树干一动也不动,落在谢煜眼中他就是被吓着了。

    笨手笨脚的,娇气又胆小,偏偏很喜欢到处乱跑乱看,被吓到了也只会缩成一团,像只只会把毛弄得很蓬松显得自己很厉害的小雀儿。

    一只被自己弄丢了又抓回来的、想要逃跑的小雀儿。

    应该把他在树上多晾一会的,禾瑍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等他知道出不去后,一定会再次回到房间。

    可是夜里寒凉风大,整座园宅又不能使用灵力,在树上待久了容易着凉,谢煜捏着酒杯,定定地望着树上的红衣。

    他又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这只雀儿是真的下不来,于是只能遗憾地放弃色/诱的想法,披上衣服来到院中,在树下站定朝他张开手:“下来吧,我接住你。”

    禾瑍差点没吓得直接飞出去。

    他被突然出现在树下的男人吓了一跳,脚下差点又一打滑摔下去,这次他学聪明了,抱着树干不撒手,看着这个吓他的男人,语气略带委屈:“……你怎么突然吓我啊。”

    他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些被吓到的轻颤,听上去就像是在朝人撒娇一样。

    可是明明他们现在还不认识,他也没有记起任何事情。

    你对谁都这样吗,你对谁都这么理直气壮地撒娇吗?

    谢煜很想这么问他,到头来却只是重复了句:“别怕,下来吧,我接住你。”

    禾瑍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像是在评估他值不值得信任,谢煜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树下,等着他的答案。

    答案自然只会有一个,禾瑍从枝头跃下,如乳燕投林般落入他的怀中。

    轻飘飘的,头发也被他自己弄得乱糟糟,此刻就这么窝在他怀中,朝他很灿烂地笑:“谢谢你啊,你真好。”

    很信任地待在自己的怀中,甚至眼睛还有闲心去偷瞄他的胸肌,谢煜要被他给气笑,于是便没有把他放下来,而是抱着回到准备好的婚房:“夫人不用客气。”

    谢煜朝他勾唇一笑,一字一顿句道:“毕竟我们已是夫妻,为夫不过是帮了夫人一把罢了。”

    禾瑍坐在婚床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着什么,谢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逐渐红透的小脸,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了,手指把衣袖绞得皱巴巴的。

    谢煜心软了下来,想着把他逼这么紧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刚想开口说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就听见禾瑍羞答答地抬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拜堂啊?”

    *

    谢煜站在院子里吹冷风。

    禾瑍已经被他哄睡下了,刚刚听到他说暂时不拜堂等及冠再说,失望得长长地“啊”了一声,把他气得差点差点就想把他按在床上就这么吃了。

    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见色起意,要是一个不看好是不是就会出去找别的男人了?

    禾瑍便很委屈地往里头缩了缩,小声道:“可是,是你把我给绑过来的啊。”

    谢煜动作一顿,气势莫名矮了些下去:“……那你不是更要想办法逃出去吗?”

    禾瑍理直气壮地指了指窗外:“我试过了,失败了。”

    谢煜恨铁不成钢:“那你不会再试试吗?”

    “你设了困灵阵欸,我怎么逃出啊,”禾瑍的身体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再说了,你要是想杀我,早动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谢煜稳住,努力板起脸凶神恶煞:“那你也不能这么轻易答应和陌生人成亲!”

    “我也没有轻易答应别人啊,”禾瑍摇摇头,又兴冲冲地往他那边再靠了靠,“你长得好看,别人我才不答应呢。”

    谢煜不说话了。

    该死,他不着痕迹地抬了抬下巴,确保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时刻展现在这只贪图美色的雀儿前,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被自己用脸和身/体给勾引到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长得好看可以留住这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小色鬼,还是该生气他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甚至还带了些酸意。

    按照他这么说,再找个比他好看的男人来,是不是他也可以?!

    还没有等他想个明白,禾瑍自己就先委屈上了:“你做什么啊,明明就是你把我绑来成亲的,怎么现在又不让我成亲,又要凶我。”

    他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往里头一缩,假模假样地抖了抖:“我不理你了,我要睡觉了。”

    于是谢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赶了出来。

    看着男人在窗外吹风的背影,禾瑍抱着被子长叹了口气:好险,差点就要名节不保。

    不成亲是不可以双修的,好吧,是他不可以,师兄师姐们都可以。

    唉,这该死的炉鼎体质。

    问题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怎么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要么自己实力很强大,要么就找个靠谱的签下道侣合契,这样双修的时候哪怕被采补也不会损害自身寿元。

    可是修为都没了,再说了,都签道侣合契了,到时候怎么斩心上人?同生共死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禾瑍左思右想,怎么也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烦闷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好吧,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从这里逃出去。

    找个人很强,懂得布置困灵阵,用的东西又都是好东西,可想而知这个人应当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禾瑍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他知道自己用的东西都不是什么人间界可以轻易买到的,对谢煜的估量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但是谢煜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自己想要什么只需要和他说一声,吃的用的玩的都有,就连他说想要鲛人的明珠都能给他找到。

    那可是有他拳头那么大的明珠,圆润洁白,璀璨夺目,可是上上佳品。

    据他所知,如此品质的鲛珠好像是药宗藏有一颗作为药用,魔界前些年出了个魔尊,好像也有一颗。

    那么问题来了,这颗是谁的,他是从哪里偷过来的?

    禾瑍人都不好了,饭都吃不香了,旁敲侧击地缠着人去问这颗鲛珠的来历。

    谢煜被他天天缠着,嘴角都快要上天了,却嗤了一声:“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说是从魔界偷来的,你信不信?”

    禾瑍傻了。

    回过神来后眼泪汪汪,连忙把那颗大珠子塞进他怀里:“那你快点还回去吧,我听别人说那魔尊好可怕的,会把人煎皮拆骨下油锅炸,还会把人头割下来做饭,对了,还会用刚刚出生的婴儿煲饭!还……”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圆乎乎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疑惑地望向眼前额头青筋直跳的男子。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谢煜咬牙切齿,“都不是真的,忘掉!都忘掉!”

    禾瑍乖乖地点了点头,谢煜松开手,憋了会想要说什么,老半天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听魔界的人说的,”禾瑍抱着珠子回忆了一下,打了个冷战,“太可怕了,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咽口水,我那时还小呢,差点以为他要把我捉去煲饭。”

    谢煜额头青筋又跳了跳:“……在哪看见的?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禾瑍努力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嘴角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注意力全被脑子混乱的记忆给吸引走了,闻言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谁想到谢煜又在隔壁冷不丁地问了句:“你很怕魔族吗?”

    禾瑍下意识地又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迟缓地摇了摇头:“也就……还好?毕竟我没有见过,他们也就是从人、妖走火入魔的嘛,和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听见回复,禾瑍疑惑地朝身边看去,就看见谢煜脸上有些挫败。

    注意到他的视线,谢煜连忙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找了个缘由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禾瑍抱着鲛珠叹了口气,心里头盘算着带着鲛珠跑路的可能性有多大。

    破案了,这个奇奇怪怪的人一定是魔界的,他一定是偷了那个魔尊的宝物叛逃了。

    禾瑍又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鲛珠。

    没有办法,自己就是这么天生丽质,让人一眼就爱上。

    看着他眼光这么好的分上,明天就去花楼打工,看看有没有办法挣钱帮他跑路。

    第39章

    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好的,实际上是在府里又待了好几天,每天就无所事事地在府中闲逛。

    这座园宅很大,是个七进七出的规格,在人间界是只有那些世家子才有资格住的宅邸。

    人间界和修真界不一样,修真界是以门派作为管理的主体,大大小小的的门派又负责一部分人间界的管理,但大多只是给予庇护,比如出了什么天灾人祸灵异事件,当地的宗门会出手保护。

    而人间界则是由宗族管理,凡人们在被庇护的地方下繁衍生息,渐渐地组成了宗族。现在的世家都是由好几个大宗族组成的,和那些小门小户可不一样,这些世家可是有资格和大门派们进行交易的。

    就不用说那些本来就有灵根的孩子,只要是有希望修仙踏入仙途的,那些门派都会网开一面招纳他们入门,记个外门弟子。

    日后哪怕是一生都止于引气入体止步不前,但是那些宗门发放的东西就足够这些家族受用,多的是小门小户凭借个金凤凰一飞冲天,成为了在大洲上有头有脸的家族。

    还有的家族眼馋这些好处,妄想自家也能一飞冲天,便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孩子塞入门派里头,希望自己的孩子凭空长出灵根,也能进行修炼。

    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虽说人人都有可能踏上仙途,但灵根根骨的好坏直接决定了踏入仙途的时限。

    根骨好的,或许不消半日便可引气入体,再过半日成功练气,自此踏入仙途;根骨差的,或许一生都无法引气入体,最终寿终。

    漫漫仙途,得觅长生之人少之又少,更多的还是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最终奔向下一个轮回。

    禾瑍有些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也不去想这座宅邸是怎么来的了,干脆找了棵看上去就很结实的树爬上去,坐在树上吹风。

    后花园很大,还做了假山水榭,满园的鲜花奇树让他回到了合欢宗待在自己小院里的错觉。

    这么想着禾瑍又发起了呆,慢悠悠地拿这座花园和自己的小院子做对比。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院子布局和这个花园差不多,后来他丢了一年,回去后为了庆祝就把院子又装修了一下,爹爹掐指一算院中有水不吉利,就把水池给填平了种上花。

    种的是些不值钱的野花,当时他哭着闹着就是要种那些随处可见的小花,众人虽是不解,但还是随他去了。

    这座花园里也有这些野花,一大簇一大簇地团在一起,和这些名贵花卉格格不入。

    但是很漂亮。

    禾瑍看着水池边的小花,手不自觉地玩弄树上的花苞,一不小心就揪下一朵。

    禾瑍回神,心疼地看着手上这朵还未盛开就被自己摧残的花苞,嘴里念念有词:“哎呀我怎么把你揪下来了,没事的没事的,我把你做成干花,一样很漂亮……”

    “唉,”他停下话头,很惊喜地把花举高,在阳光下细细地看,“这是合欢花唉,这里也有合欢花吗?”

    这里不是适宜合欢树生长的凉州,在禾瑍有限的出游经历来看,合欢树在别处是长不活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很新奇地把这带着青色的粉色花苞翻来覆去地摆弄,手上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这处园宅处处合他心意,那个男人就连自己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很清楚,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禾瑍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自己和谁有过交集,莫说是魔界人了,哪怕是正道上的人他都不认识几个。

    坏了,莫不是师兄师姐们常说的那样,他遇上私生饭了吧?!

    这种对他了如指掌又非常纵容的态度,很像是那个被强制爱的师兄朝他们传授过的经验啊!

    禾瑍摸了摸自己的脸,苦涩地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长得好看就是会遇上这么多困难的,他要坚强。

    他又努力地想了一会应该如何自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方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还是得跑。

    至于怎么跑,几时跑。

    禾瑍晃了晃腿,太阳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他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明天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今天晚上好像还有烧鹅和蜜汁叉烧吃呢。

    *

    谢煜站在树下,动也不敢动。

    禾瑍已经在树上待了一下午了,连他最爱吃的牛乳糕都没有吃,就坐在树上呆呆地望着外头。

    他知道,他的小雀儿这是想飞出去了。

    可是不可以,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合欢宗都护不住他,竟然能让他一个人跑出来。

    这就是天赐良机,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把人带回魔界,走到半路又犹豫了。

    魔界近来也不安分,又有些什么东西在搞鬼,他的欢欢待在魔界也不一定安全。、

    再说了,魔宫他也没有布置好,欢欢也不熟悉魔界的生活,倒不如在人间界,这样他还熟悉些。

    那天晚上他就这烛光细细地看了很久,幼时稚气的眉眼已经长开了,不是那种很稠艳的美貌,带着几分娇憨,看上去就被保护得很好,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些年他被保护得很好,活得很快乐,这就够了。

    谢煜反复地对自己说这句话,试着说服自己。

    不要逼得太紧了,谢煜冷静地想,他是想他的欢欢健康而快乐的,如若不然,和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成功地说服了自己,走上前去,像那天晚上一样朝他张开双臂:“又卡在树上了?下来吧,我接住你。”

    禾瑍这些天被他时不时出现吓一吓,已经被吓出了免疫力,此时眼睛都不带眨地抖了一下身子:“……你又吓我。”

    带着几分亲昵的埋怨,禾瑍认真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直直地朝他怀里摔去。

    谢煜手臂一疼,额上青筋跳了跳:“你故意的是不是?”

    禾瑍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望向他,谢煜很快就败下阵来,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略有些不情愿道:“……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禾瑍愣了愣,接着就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直接忽略了他语气中的不情愿:“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去吗?”

    “现在?”谢煜看了看天色,此时暮色沉沉,实在不是出游的好去处,“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不晚不晚,”禾瑍眼睛亮晶晶的,拉着他就往府外跑,“现在正是去玩的好时间,我们现在出去正好可以赶上!”

    谢煜一头雾水,就这么跟着他去,就见禾瑍拿出罗盘一阵捣鼓,指挥着他左转右转地来到一处花楼。

    禾瑍兴奋得一拍大腿:“到了!”

    谢煜脸都黑了。

    他觉得那花灯的光打在他脸上,那都是隐隐发绿光,他看着眼前那又红又粉又绿的奇奇怪怪骚里骚气的花楼,咬着牙问道:“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儿?”

    禾瑍直接就无视了他语气中的重音:“对啊,好地方!我和你说,里面有好些地方没有会员可进不去,不过没关系,我现在给你办张卡,你以后想要找人弹琴下棋什么的,就拿这张卡去找人。”

    谢煜觉得那光已经不是若隐若现,而是直接打在了自己脸上:“那你呢?只有我一个人享受,我良心不安。”

    禾瑍十分感动,拍着胸口表示自己认识这家花楼的老板,放心好了,他随时进出,玩得尽兴。

    “等一会你玩够了和我说哦,我去找你回家。”他快乐地拍了拍谢煜的胸肌,跳下马车,“那我们先进去吧!”

    谢煜被他那句回家哄得找不着北,一时间春暖花开,就连那灯光都柔和了不少,看上去像是粉色了:“……你不跑吗,确定跟我回去?”

    说完他就悔得想把话给吞回去,就见禾瑍有些迟疑地转身,歪了歪脑袋看着他:“唉,你不想养我了吗?没关系,我可以自食其力的。”

    啊,他的心上人预备人选就这样不要他了吗!

    “当然不是,”谢煜连忙把刚刚那句话打包吞回肚子里,“怎么会呢,欢欢你想多了。”

    两人手拉手快乐进花楼,谢煜先去楼下柜台登记,禾瑍则被一大群喜极而泣的莺莺燕燕围在一处翻来覆去地上下打量:“呜呜,少宗主,你吓死我们了!这几天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想着你被欺负了怎么办!”

    禾瑍熟练地安抚他这些敏感多思的师兄师姐们,挨个亲亲抱抱说好话,等到大家眼泪都差不多止住了这才期期艾艾地拉着其中一个师姐问道:“我有一个朋友……”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一下,重点是放在为什么谢煜不愿意和他成亲上面。

    师姐是何等的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想要骗你的,什么,不上床,那就是高段位的骗……”

    禾瑍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晕乎乎的,都不记得自己掉马的事情了:“可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好,我想要和他亲亲他都不愿意……”

    “这样,”师姐深思熟虑,打了个响指,“有了。你就这样,我们待会假装把你拍卖,他要是在乎你肯定会把你买下来,要是就是想要骗你,肯定不会花钱花心思。”

    禾瑍嘴巴张大:“啊……这样不好吧,他很有钱的,也很厉害,万一打起来了……”

    师姐摆摆手:“怕什么,困灵阵我们也有。很有钱……哼哼,那就把你的价格设高点。”

    “万一他真的把我拍下来怎么办啊?”

    “那你不就正好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了?到时候宗主问起来,你就说他是个可靠的。”师姐掐了把他嫩得出水的脸蛋,“但是切记切记,万万不要和他云雨——起码在宗主点头之前。”

    师姐想得很好,反正少宗主迟早都要找道侣的,找个自己喜欢的靠谱的很重要,现在有关现成的,先验验再说。

    禾瑍佩服得哇了一声:“不愧是依依师姐,就是厉害。”

    柳依依得意地哼了一声,把他推入后台换装:“快点准备,楼下的师弟们快拖不住了。”

    *

    谢煜一踏进内堂,就见他的欢欢在台上,抱着把琴,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胡乱拨拉着。

    台下宾客脸色抽搐,却依旧大声叫好,谢煜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紧接着台上有个女子一拍惊堂木:“现在,我们花楼头牌赎身拍卖会,正式开始——”

    谢煜:?

    啊?!

    第40章

    谢煜大惑不解。

    怎么,你们合欢宗是穷到要卖自家孩子了是吗?!

    还头牌,哪家头牌连琴都弹得……都弹得……弹……

    弹得真好,这就拍下来买回家,让他天天弹给自己听。

    谢煜扫了一眼这观众席,个个都是眼若秋水唇含朱的美人儿,哪怕换上那些金灿灿的衣服贴上假胡子,依旧被人一眼看出就是合欢宗弟子假扮的。

    有意思。

    他大概也能猜到合欢宗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估计就是为了考验一下自己的耐心和财力。

    往好处想想,这就是意味着欢欢对自己的认可,现在是合欢宗对他的考验啊!

    笑死,他堂堂魔尊,征战多年掠夺财宝无数,他能被这区区几千两银子吓到?

    于是谢煜一撩衣摆,大刀阔斧地坐在首排的椅子上,毫不犹豫举起牌子:“三千两黄金!”

    嚯,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合欢宗子弟们倒吸一口冷气,对视一眼纷纷举起牌子报价:“我出三千一百两!”

    “三千五百两!”

    “我出四千两!”

    大家争相举牌踊跃发言,一时间看上去真的像是什么正经花魁拍卖,弄得有些不知道真相的富家公子听到这些动静后也想凑个热闹:“我能进去瞧瞧不?”

    “哟,是赵公子啊,”站在门口的小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听里面报价已经上升到八千两黄金,想必这个赵公子也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大富豪,便放他进去增加一些可信度,“自然是可以的,公子您请吧。”

    赵公子拿着牌子便进去了,一入门就被这热火朝天的氛围吓了一跳,连忙拉着隔壁正在举牌的小姑娘问道:“这是哪位公子赎身啊,我怎么没有见过。这价位,可以赎十个依依姑娘了!”

    “依依姑娘可不赎身,你不要瞎说,”那个姑娘说话间又举了一回牌子,现在场上的价格已经炒到了一万二,“台上的可是我们花楼的金招牌,没有他我们花楼可没有今天的盛况。”

    “兄台你才来花楼不久吧,没有见过我们欢公子是正常的。我们欢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一万八千两黄金!”姑娘说话都不带喘气地又举起牌子吼出个价格,把赵公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着在座各位如此热切,心一横也举起牌子:“两万两!”

    这话一出场子里静了几秒,众人飞快交换眼神:这谁啊,我们找的托里有这个人吗?

    不知道,不认识,哪里来的?

    好像是赵公子,他这么有钱吗,之前不是说和我喝茶的钱都出不起吗?

    谢煜喝茶的手一顿,眼神飞速锁定这个横空出世的赵公子,眼中杀气毕露。

    哪里来的自来水,不知道这都是内定好的吗,怎么来和他抢老婆?

    他冷酷一笑:“三万两!”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台上的柳依依都惊讶了一瞬,禾瑍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琵琶丢出去。

    四万两黄金,这可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就他们现在住的那座宅子,四万两可以买两三座了!

    他用眼神疯狂示意谢煜不要冲动消费把自己从魔界带来的钱都花没了,虽然这笔钱最后还是会到他口袋里还回去啦,可是他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不会很突兀很高调吗,到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禾瑍本意只是想要顺理成章地找个名由试他的人品顺便名正言顺地跟他回去而已,不是想让他去送死啊!

    谢煜看着台上焦急的小雀儿,抬了抬下巴让他放心。

    放心好了,他一定不会让欢欢在师兄师姐面前丢脸的!

    赵公子平日靠财开路难逢敌手,此刻见到他如此财大气粗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扯过刚刚那个姑娘问道:“这个又是哪里来的世家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姑娘刚想介绍,突然卡了壳,好像少宗主没有告诉他们这位有钱人的名字,于是含混了过去,“这是凉州那边的,赵公子你是中州人,没见过很正常。”

    赵公子“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怎么不举牌了,不过四万两而已——”

    他又想举起手中牌子,被姑娘连忙拦下:“哎哎哎,别啊赵公子,这都四万两黄金了,是黄金可不是白银,赵公子不是还说要赎依依姑娘吗,我可记着依依姑娘心气高得很,可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这价格都抬到这么高了,万一那少宗主看上的人觉得自己是水鱼不愿意了怎么办?

    少宗主要是哭了,她找谁说理去?

    那赵公子被绕进去了,完全忘记了之前那句“依依姑娘不赎身”的话,转而向这位姑娘打听依依姑娘什么时候也来场拍卖。

    姑娘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依依师姐就在台上拎着惊堂木拍卖你都看不出来,就不要说什么真爱粉了。

    那边赵公子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为什么姑娘你不举牌,姑娘忍无可忍:“因为我真的有一头牛!”

    万一真让她给拍下来了,这笔钱她是出还是不出啊,啊?!

    那赵公子被她这一吼,傻傻地“啊”了一声:“什么牛这么值钱啊,姑娘养的是仙牛吗?”

    禾瑍朝台下疯狂使眼色,眼角都要抽筋了:不要抬价,不要抬了!再抬就太张扬了!

    师兄师姐们心领神会:懂。

    谢煜也很满意:欢欢在心疼他的钱欸,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好爱我!

    皆大欢喜,那四万两黄金倒了个手进了禾瑍口袋里,生平第一次禾瑍觉得自己离律法的底线是如此接近。

    这钱拿着烫手,他还是找个时间还回去吧。

    这场莫名其妙的拍卖会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柳依依把禾瑍往谢煜怀里一送,像模像样地从抽屉里拿出现写的卖身契:“好了这位……公子——”

    “我姓谢,叫谢煜。”谢煜礼貌假笑,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天来他都没有和禾瑍说过自己的名字,平时两人交流都是喊他喊夫人禾瑍喊哥哥,腻歪又塑料。

    “这位谢公子,”柳依依连忙接话道,“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本文我们欢欢的卖身契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我们的欢欢,他之前在我们花楼锦衣玉食的,我们可舍不得他了,这次他跑出去遇见你,也是你们的缘分……”

    她东拉西扯了一大堆话,目的就是圆上好端端的花楼头牌在外头溜达被绑了后乐呵地回到花楼这里面的逻辑,虽然很离谱,但是逻辑是有的。

    说到后头她自己都不相信,谢煜却依旧是一脸认真地认同邪魅一笑,揽过禾瑍一脸深情道:“我会照顾好欢欢的。”

    禾瑍被他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勉强地笑了笑:别太离谱。

    他就知道,看上别人的身子是会有报应的!

    回家的马车上谢煜直接和他挤在一起,禾瑍纠结地玩弄着手里的袖子,想着怎么把钱还回去,又怎么和他解释今天这一出。

    真是荤了头了,为了名正言顺地看腹肌,他居然答应了师姐这么离谱的要求!

    谢煜很有可能知道自己是合欢宗出来的,万一到时候他直接戳穿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仙人跳他怎么办?

    可是现在他看上去,又不像是知道的。

    禾瑍左右为难,手中的袖子被他玩成了个结。

    谢煜看着他纠结得脸都皱成了个包子,手里的那块结实红布都快要被他揪烂了,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去把他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拨弄开:“怎么了,想说什么,说你仙人跳?”

    禾瑍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理不直气不壮,眼神都飘忽了:“没有仙人跳,没有的事。今天就是恰好,恰好赶上。”

    他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乾坤袋,在谢煜惊恐的目光下把里头的金子“哗啦啦”地往下倒,马车往下沉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前进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在一片金灿灿的海洋中禾瑍硬着头皮拨拉了一下这些金子,语气更虚了:“……我就是想还给你……这才一个袋子呢,还有好几个……”

    谢煜额间青筋又跳了跳,刚想说些什么,抬头看他都缩进角落里头要哭出来了,顿时别说重话了,连问他乾坤袋哪来的念头都不敢有了:“别哭啊,没怪你,你先把这些收拾了。”

    禾瑍抽了抽鼻子,把这些金子捞起来往乾坤袋里装,他现在受困灵阵所限,不能用灵力,哪怕身体素质再好也遭不住这些沾了灵力的金子的重量,不小心硌了一下,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谢煜一抬头就看见禾瑍要把自己淹死在眼泪里,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衣袖给人擦眼泪:“怎么了这是,没怪你啊,不哭啊。”

    “疼,”禾瑍可怜兮兮地朝他举起自己硌红的手臂,“都弄红了,好痛哦呜呜。”

    谢煜看他这样的心都软成了一块牛奶泡过的蛋糕,连忙吹吹哄哄一条龙,声音软得像是泡了蜜一样:“吹吹就不疼了,我给欢欢吹吹,乖。”

    禾瑍红着眼睛傻里傻气地笑了笑,他只有在小时候撒娇阿爹才会这样哄他,等他再长大些爹爹就会板着脸说他已经是大人了,不能撒娇了。

    呜呜,这个心上人人选好好哦,到时候真的要杀他吗,要不换个人吧。

    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确定。

    禾瑍抽了抽鼻子,看谢煜现在对他几乎百依百顺的样子,趁热打铁:“你看,你都把我从花楼赎回来了,现在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

    “这样子算不算是名正言顺啊,我们是不是今晚就可以拜堂了啊?如果不可以,那么我们能不能先……双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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