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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谢煜:。

    谢煜:……

    他无奈扶额,又气又好笑地屈指弹了弹禾瑍的额头:“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东西啊,嗯?我不会真的把一个小色鬼给绑了回来吧?”

    禾瑍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晕开一片红意,看着挺唬人的:“唉,真没有办法,你好古板哦。”

    谢煜咬牙切齿,目光幽深地望向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到时候你最好记得今天说过的……”

    禾瑍没带怕的,耸了耸鼻尖哼了一下,早就忘记了那些疼痛,又快乐地转过身去掀开帘子,好奇地朝外头张望:“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一个地方呢。”

    谢煜的心又软了下来,禾瑍这个年纪莫说是放在修真界,就是在人间界都还算小呢,这些年又被约束着守在家中,说是能去玩,可那走马观花的,又能玩得了什么呢?

    “等明儿天亮了,我带你出去逛逛。”谢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含笑,“这条街上有几家吃食做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禾瑍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回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哇,连你都说好吃,那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不要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谢煜失笑,指了指窗外让他看看天色:“小祖宗,你看看现在都多晚了,那些凡人都是要休息的。”

    禾瑍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的地方晚上灯火通明,有的地方一到晚上就要关门,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也没有多失望,又转回身去兴致勃勃地看街景。

    谢煜被他这副样子看得心痒痒,好奇地从自己这儿往外看,啧了一声。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盏灯几块彩布,怎么勾得他看这么久?

    *

    虽说修真之人筑基以后就可以不食五谷,体不染尘,也不需要睡眠,但是禾瑍作为一个元婴修士却很享受这种凡人才需要的东西,只要不是闭关,都会认认真真地吃一日三餐,每天要睡五个时辰。

    非常不可思议,五个时辰的打坐足够多少修士勘悟一些思绪,禾瑍却奢侈地把这些时间拿来并不需要的睡眠,合欢宗上下却无人置喙。

    合欢宗追求的就是极乐,某种程度上和红尘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巫山云雨是极乐,品鉴美食是极乐,黄粱一梦也是极乐。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违天道,合欢宗众人向来很善于放纵自我,在极乐中沉沦。

    有多少合欢宗弟子能掌控住极乐和颓靡的底线,又有多少合欢宗弟子能在其中悟到大道缘法,这些全凭个人机缘悟性,合欢宗从不干涉个人修行。

    几百年来大道沉浮,合欢宗却凭借着这种极其世俗、不似修仙的道招徕了不少修士。

    既然长生难觅,春宵苦短,何不及时行乐乎?

    禾瑍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连忙跑去谢煜的书房,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你今天忙吗?”

    谢煜放下拿倒了的书,朝他挑了挑眉:“嗯,有点忙,怎么了?”

    “这样啊,”禾瑍有些失望地摸了摸鼻尖,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就是来问问,问问芙蓉糕在哪。”

    “芙蓉糕府里没有了哦,”谢煜假模假样地拿起空茶杯喝了一口,“府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禾瑍呆呆地“啊”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同情。

    完了,他破产了,养不起我了。

    想到谢煜那四万两黄金还在自己这儿,禾瑍又开心起来:“没关系,你的钱还在我这里!我把它们还给你你就有钱买东西啦!”

    说着禾瑍从怀中掏出五六个乾坤袋,为了避免昨晚的社死事件再次发生,禾瑍没有把金子倒出来,而是直接塞进他怀里:“我没有设主哦,你可以直接用灵力看看……啊我忘了,困灵阵里面你也是不能……”

    不能使用灵力……

    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那几个乾坤袋凭空消失,禾瑍“哇”了一声,好奇地绕着他转了几个圈:“你是怎么做到的?困灵阵可是无差别控制灵力的。”

    谢煜手上动作一顿,暗道不好,连忙找补道:“我这里没有设阵,不信你试试。”

    禾瑍半信半疑地一连使出好几个法术,惊喜得去院子让树开了好几次花:“哇,真的哎!怎么设阵的,快教我快教我!”

    谢煜自然什么都扯不出来,这阵是他刚刚破的,禾瑍要是再走多一步路出院外就会发现现在哪都可以用灵力,只能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想要出去玩吗?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那几家店应该开门了。”

    禾瑍果然被美食转移了注意力:“可是你不是很忙吗?那你回来教我,我们现在出去吧!”

    在路上谢煜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自找苦吃般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跑?”

    “嗯?”禾瑍疑惑地把脑袋从窗外收回来望向他,“我跑什么?”

    “就是,刚刚,包括现在,你可以使用灵力了,为什么不跑?”谢煜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心里直打鼓。

    万一欢欢反应过来了要跑怎么办,我要不要直接抓住他,我问他做什么,答案是什么很重要吗……

    谢煜脑子里规划好了数十种紧急应对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强行打晕带回魔界,和正道打一架抢老婆,带着聘礼这就去合欢宗提亲……

    对喔,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合欢宗提亲呢?

    “因为,因为……”禾瑍心虚地狂找理由,看样子谢煜是不好糊弄了,但要是直接和他说“不好意思啊我找你是想找个心上人杀夫证道”会不会直接被人直接打一顿丢出去啊?

    啊,果然,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就应该想都不要想!

    天道到底为什么要为难他!

    “因为宗内给我掐指一算,我有情劫要过,而刚好你又把我给抓了,所以……”禾瑍面上期期艾艾,内心对自己肃然起敬。

    高啊,实在是高啊,明明说的都是真话,其实全都是假话!

    谢煜信了。

    他叹了口气,脸色复杂,伸手想碰碰禾瑍的头发,又缩了回去:“……果然,是这样吗。”

    他的语气都萧瑟了不少,透露着一股沧桑:“你放心,欢欢,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禾瑍心里更内疚了。

    呜呜,不是的,是我要伤害你。

    决定了,晚上回去就把那东西丢了,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他一个善良美丽的少年做不来啊!

    证道就证道,杀人算是什么事嘛!

    禾瑍悟了,大彻大悟,这或许是天道给他的考验,看看他能不能坚守自己的道心!

    万一,万一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也不行,大不了他再找找别的办法,天下证道方法这么多,这个他努力过了,不行就是不行。

    想开了后他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胃口都好上一成:“别想那么多啦,我们快点去吃饭!”

    谢煜介绍的这家茶楼是主打点心茶点,禾瑍眼睛亮晶晶的,拿着菜单就是一顿狂点,每样都叫上两份:“你一份我一份,再叫上一壶茶,哇,我能在这里待到天黑!”

    上菜的速度很快,禾瑍迫不及待地拿筷子给谢煜夹了个叉烧包,朝他灿烂一笑,又马不停蹄地给自己夹了个凤爪。

    凡间的食物自然不如修真界的灵食那样灵力充沛口感精纯,但别有一番风味。

    豉汁凤爪品相完整,晶莹剔透的表皮淋满了料汁,一口下去酥软弹牙,满满的胶质莹润口腔,咸香扑鼻,骨头一抿就掉,牙齿的碰撞间能感知到胶质的弹动。

    好吃得让人眯起眼睛,禾瑍一口气干掉面前那一小盘,转而朝流沙包下手。

    绵软的□□还散发着热气,轻轻一掰,金黄的馅料如流沙般倾泻而出,趁热吃一口,奶香浓郁,咸甜交织,交融得恰到好处。咸蛋黄沙沙的口感平添了一分风味,最后再来一口茶水,不仅不腻,还想再多来几个。

    禾瑍的快乐很有感染力,谢煜看着他幸福的模样,也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喜欢什么就多叫些,喜欢就好。”

    禾瑍快快乐乐地像小仓鼠一样扫荡着桌面上的美食,全然不知身边客人们的惊讶。

    这座茶楼是不设包厢的,大家就坐在大堂处品尝点心,故而禾瑍他们这一桌只有两个人,却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这件事震惊到了所有人。

    “听说了吗,这是花楼最近被赎身的头牌,你看看,那个公子多宠他!”

    “你别不信,我姑妈的朋友的姨妈就是赵公子的奶娘,她亲自告诉我的,这个谢公子为那头牌一掷千金,那还有错?”

    “嚯,他胃口真好,看着他那样我本来饱了,现在又饿了。”

    很快,“谢公子很宠爱花楼头牌为其买下茶楼任他吃”这个离谱传言就遍布了宝鼎城,当事人却没有放在心上,快快乐乐地又打包了一份放入乾坤袋中回府。

    吃饱喝足后禾瑍又开始犯愁了。

    问题来了,他现在不需要心上人了,那他还要留在别人家里吗?

    虽然谢煜看上去有些危险啦,但是他对自己很好啊,这样算不算欺骗别人感情啊?

    但是他好像有好多秘密哦,比如他是怎么和魔尊打架的,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情的,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的……

    禾瑍左思右想都没有找到答案,却独独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下。

    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天道旨意直犯愁,想着生把火把这张纸烧了,谢煜在这个时候从大开的房门走进来:“欢欢——”

    禾瑍手忙脚乱地把纸张塞回乾坤戒里,谢煜疑惑道:“嗯,欢欢在藏什么?”

    第42章

    禾瑍把手藏在被子底下,脸都憋红了:“没有,没有藏东西!”

    谢煜挑挑眉,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假装不在意地侧了侧身子:“那好吧——!”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被子一掀,就看见禾瑍两条白花花的腿就这么明晃晃地搁在床上,禾瑍下意识朝他踹了一脚:“流氓!”

    软绵绵的,没有使一点力道,踹在身上不仅不觉得疼,倒让人觉着像小猫儿一样向人撒娇。

    热度隔着布料朝足心传递,禾瑍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脚,捞起被子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盖起来:“你,你出去,我要穿裤子。”

    “啊,哦。”谢煜魂不守舍地飘出去看门,满脑子都是刚才那片如玉的白。

    带着点粉,踹在身上时莹白的雪浪微微荡漾,肉乎乎的,像是猫猫的肉垫点在人身上,谢煜甚至开始担心刚刚会不会弄疼了他。

    还是要再养胖一点才好,谢煜天马行空地想,现在还是太瘦了,脚踝就那么一丁点,一只手就可握住,想逃都逃不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谢煜整个人“腾”地红了起来,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捂住脸,耳朵红红。

    不可以,现在他还小呢,不可以想这些!

    “我可以了,你进来吧。”禾瑍窸窸窣窣地在被窝里迅速地把裤子穿好,探出脑袋叫了他几声。

    没反应,禾瑍歪了歪脑袋,乱糟糟的头发落在他眼前,他又吹了吹,拖长了声音:“谢煜——”

    谢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顶着两个通红的耳朵进去,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啊,你弄好了,啊,嗯……”

    他嗯啊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来找他是干嘛,禾瑍不得不打断他:“好啦,所以你找我做什么?”

    谢煜如梦初醒,从乾坤戒中掏出块玉佩:“这是传音玉佩,我有时候可能会不在府中,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拿这个联系我。”

    禾瑍睁大了眼睛,接过玉佩,看看手上的玉又看看谢煜,一头乱毛看起来更乱了。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有可能不再府中,有这么养人的吗,怎么可以不时时刻刻地看着他防止他跑了呢?

    大概是他眼中的困惑太明显,谢煜忍不住一边拿出把梳子给他,一边解释道:“不是要丢下你,是怕有什么意外——让你跑你还不乐意了。”

    禾瑍接过梳子,哼哧哼哧地去梳理自己的头发,直接忽略了他后面那个问题。

    他们这一对绑匪和囚徒真奇怪,一个想放人走却又舍不得,一个不想走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

    这一段插曲让刚刚禾瑍藏东西这个话题直接掀了过去,禾瑍暗暗松了口气,想到那张纸上的问题,又想着谢煜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干脆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嗯,就是……”

    他斟酌了一下,委婉问道:“你也知道的,那些入魔的人有很多都是因为执念过重,比如说太想证道了。”

    “就那些想要杀妻证道啊什么的,是不是,不太靠谱啊?”

    他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切入,听在谢煜耳中那“入魔”二字简直如道惊雷,让他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嗯,对,他们就是太执着了,但也不是所有魔族都是这样的,比如说先天魔族。”

    话题自此被岔开,禾瑍对这些都不是很了解,好奇道:“魔族还分有先天后天啊?”

    “嗯,后天魔族就是修仙修岔了入魔,又或者是一开始就修魔,他们本来是凡人或妖兽,统统都是归到后天去。”

    “先天魔族则不一样,他们生下来就是要修魔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因为本就魔气入体,经脉逆行,没有办法修习仙道。”

    谢煜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先天魔族的父母通常都是修魔之人,都修魔了自然也不会在乎什么伦理纲常,常常就是把孩子一丢了事。幸运的便天生天养自己长大,不幸的就这么死在外头,沦为野兽的口粮。”

    禾瑍“啊”了一声,像是被吓着了,有些同情,又有些敬佩地望向谢煜。

    魔界的生存环境竟然这么恶劣的吗,那他能长大变得比元婴修士还强,好厉害哦!

    谢煜意识到话题有些沉重,急急转弯:“其实这些年来已经好很多了,真的,那个魔尊即位后做了很多事情,魔界的生活好上很多了,你看,这些年仙魔两界都没有什么动乱是不是?”

    其实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呢。

    魔界是神弃之地,是神战后的败者去往的深渊之地。

    传说中早在洪荒之时那道深渊裂缝就已存在,源源不断的恶意污染着九州。

    是几位仙人共同封印了这道裂缝,九州才得以繁衍生息。

    但早在洪荒末期,这道封印有所减弱,是那个前往深渊的失败者以己之身生生和这些污染相耗。

    那是个如山如海的巨兽,庞大的身躯抵挡在深渊的裂缝处,所有在魔界中的生灵抬眼就可以望见祂。

    魔界是没有天道的,所以修魔之人无法证道。

    无法证道就无法飞升,注定要在凡间耗尽寿命,他们甚至没有下一个轮回,魔界自成一体,不入轮回,没有归处。

    如此绝望。

    不存在希望的地方是不会有道德的,魔界之所以是魔界,就是群妖乱舞,百鬼夜行,世间所有的恶意都可以在那里窥见。

    这些禾瑍都不知道,他只是认真地想了想谢煜告诉他的事情,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魔尊这么好为什么谢煜还要叛逃,但是谢煜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那个魔尊也做了好事,说不定谢煜是替魔尊打掩护?

    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禾瑍把话题拉回正轨:“那么,那些杀妻证道的修士,有成功的吗?杀掉别人来证道,应该不靠谱吧?”

    谢煜回想了一下,蹙眉:“甚少有成功的,成功的那些都是殉情的。据我所知魔界也没有多少这种人,通常他们发现杀妻证道失败后承受不住刺激,自我了结了,撑到坠魔的那心性也不同于旁人,坠魔了也活不久。”

    笑死,虽然魔界很多垃圾,但是垃圾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在以实力为尊的魔界,你都混到了要杀人才能证道,在魔界里分分钟被教做人。

    “哦,”禾瑍若有所思,“听上去是正魔两道都不太待见这种方式啊。”

    那天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给他这么份玩意?!

    “好像有一例成功的,”谢煜见他好奇,多说了几句,“我听别人提起过,那一例是丈夫将死,妻子为了救他,握住他的手亲自了结了自我,结果……”

    谢煜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便自己编了个结局:“结果天道感动于他们二人真挚的情感,让他们一同飞升了。”

    禾瑍却没有为这个大团圆结局感到高兴,只是怔怔地听着,然后轻轻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

    禾瑍宅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上的玉佩。

    昨天谢煜那番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左右谢煜现在出去了,禾瑍干脆把那张纸重新拿了出来,认认真真地看。

    先斩心上人。

    心上人,何谓心上人。

    是放在心尖尖儿上的,舍不得伤害的人。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舍得杀了他,来证大道呢?

    这本来就是悖论。

    那如果,如果是心上人杀他,那就不一样了。

    若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怕失去性命他也会乐意的。

    啊,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生离死别像话本子里的那样虐恋情深呢?

    他和他的心上人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甜甜蜜蜜地一起飞升不好吗?!

    禾瑍气呼呼地把纸往床上一摔,就想下床找个火盆把它给烧了,却看见那纸张兀地自燃了起来,凭空飘荡到他眼前。

    禾瑍被吓了一跳,连忙拿本书扣住想要灭火,就见它倏忽自灭,变成缕青烟“啪嗒”掉在地上。

    禾瑍小心翼翼地拿着根竹竿拨弄地上那摊灰烬,戳中了个硬物,拨开来看,是一块玉佩。

    水头很差,白絮很多,还有裂痕,禾瑍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差的料子,一时新奇多看了几眼。

    上面的花纹却很独特,九枝金盏银台缠绕合欢花呈团,青色的玉佩白色的纹样,雕刻在上面很是风雅,也很好地利用了玉上的白絮和裂缝,让这块玉生生地涨了好几倍身价。

    再涨价,也不过是从几贯铜钱变成一块碎银,还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禾瑍蹲在地上欣赏了一会,拿出谢煜给自己的传音玉佩对比了一下。

    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莫说雕工技术,光是料子就甩开九条街。

    禾瑍摩挲着上头的合欢花几下,就见玉佩闪烁,很快就连接上了谢煜:“欢欢,怎么了,我现在回来了。”

    谢煜语气温柔,脸上的血渍顺着下颚滴落,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擦拭了一下,朝属下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地上那滩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拖下去。

    “嗯,就是,我这里凭空出现了样东西。”禾瑍语气有些犹豫,朝他详细地描述了那块突然出现的玉佩的样式,“嗯,就是这样,我现在不知道要不要动它。”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煜听到后头,眼中已经全无笑意,干竭的血迹印在大半边脸上,灯光下犹如鬼魅。

    他勾了勾唇,语气温柔:“莫要怕,莫要去动那个东西。”

    “我现在回来。”

    第43章

    禾瑍很听话地呆在原地,拿着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块玉:“嗯,好,我不碰它。”

    此时正值人间界的晚冬,这块玉没一会就冷却了下来,细密的裂纹遍布全身,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一样。

    禾瑍冷静地用竹竿戳了戳,就见上面的裂缝又大了些,他把竹竿一扔,手上迅速结印做好准备,另一只手把那传音玉佩拿近嘴边,小声道:“我觉着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出来……你待会回来时小心些。”

    谢煜闻言眉心一跳,往回赶的速度又快上几分:“莫要逞强,等我回来再说!”

    他一个元婴的修士,万一真要是遇上了那团东西,那怎么可能打得过?

    谢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那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嗡鸣,随后玉佩闪了闪,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边的玉佩碎了。

    谢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小心谨慎,直接从上空全速朝人间界赶去。

    偶有凡人疑惑天色何故暗沉,抬头一看,只见一团黑云乌泱泱地朝远处飞去。

    *

    那块石头终究还是撑不住那满身裂缝,哗啦啦碎了一地。

    在禾瑍警惕的目光下一团黑雾从中钻出,绕着玉佩转了几圈,昂天大笑:“还想活捉老夫,什么天仙仙尊剑仙,我呸!”

    他还没笑多久,就被劈头盖脸的符咒法术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得只能化作轻烟散去,又倏忽聚拢,朝禾瑍扑去:“桀桀桀桀,送上门的肉参!一个元婴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桀桀桀桀,当老夫的补品也不枉你这一身修为!”

    禾瑍急急往旁躲去,手上的玉佩却被那黑雾这一扑给击碎,禾瑍顺手把这些碎片当作暗器齐齐朝黑雾甩去,暗自心惊这黑雾的破坏力。

    他辨别不出这东西的修为,听祂所言元婴也不过是补品,那祂自身修为合该往上,但禾瑍对上祂时却没有感到任何灵力的波动,也没有受到来自境界差距的威压。

    若是说这玩意修魔,心性是挺像的,但又不见祂使什么法术,就一味地使用蛮力,还有这些丝丝缕缕的黑雾一个劲儿地想往他灵台处钻进去,也不知道是哪家法术。

    不是修仙,也不是修魔。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最近运气有点糟糕啊,遇上的人和事情都是些奇奇怪怪的。

    和这团东西交了几回手,禾瑍对祂的底细大概有了个概念。

    不强,不会使法术,那些丝丝缕缕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只会往人身体里钻然后啥也不干。

    看上去很唬人,把院落里头的花花草草都搅和得一片狼藉,实际上一打就散。

    但是很难缠,什么灵力符咒对祂作用不大,还不如直接用竹竿子打散来得快些,打散后又会重新聚集,只不过会变得小些。

    “怎么会,怎么会不受影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黑雾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嘴里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胡话,然后又“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魂魄残缺,七情不全!”

    禾瑍拿竹竿敲祂的手蓦地一顿,黑雾正想借此机会反咬一口,却被另一团更大的黑雾一口吞掉:“啊——啊!!”

    只见那团黑雾双目赤红,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院落,而他在这惨叫声中慢条斯理地把祂吞入腹中:“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在深渊处呆着呢?”

    他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身上的黑气渐渐地泛出了血色:“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在漫天的惨叫声中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朝禾瑍那边看去,动了动身子想要朝他走去,末了却还是站在原地,努力地朝他笑了笑:“……没事了,不要,不要怕。”

    禾瑍抱着那根断了一截的竹竿,呆呆地看着他,许久突然红了眼眶:“你不要吞掉祂啊,很脏啊!”

    被他按在地上打散了好多次的!超脏!

    *

    谢煜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抬着脸任人摆弄。

    “好啦,这些药是不能沾水的,你的伤口不大,很快就会愈合的啦!”禾瑍仔仔细细地拿着纱布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把药粉细细地撒在那些细碎的伤口上。

    “这些都是青月给我的,非常好用,你带着些出门。”他又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把这些药瓶一个个拿出来朝谢煜介绍,末了还拿出几瓶伤药塞进谢煜怀里。

    谢煜乖乖收下,眼神时刻黏在他身上,也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禾瑍就跑了。

    “好了,所以那个东西是什么啊?”禾瑍却没有放过他,忙活完后拍了拍手,拉着张椅子坐下,“祂好奇怪哦。”

    谢煜眼神冷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一个外来者,妄想替代天道的东西。”?!

    禾瑍大吃一惊:“啊?!那怎么办,其他人知道吗,有什么法子消灭祂吗?”

    他没有质疑找个消息的真假,也没有去问谢煜是如何知道的,这让谢煜准备的满肚子坦白稿都无所用处,直接跳到了下一个环节。

    谢煜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伸手掐了把他水嫩嫩的脸蛋:“弄死祂一次很容易,彻底弄死很难。”

    “更何况,”谢煜的语气一顿,“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很久,却并没有多少人重视。”

    他简单地把巨兽封印裂缝这件事讲了一遍,禾瑍听后失落了很久:“啊,为什么没有人重视这件事啊,为什么那个巨兽做了这么久好事,却没有人知道啊?”

    “祂是落败者,”谢煜却没有多少不忿,“成王败寇罢了。”

    禾瑍没有回话了。

    怎么可能呢,他想,若是仅仅因为落败而不得不去承受这些苦痛,用不了多久就会反叛,而不会是默默无闻地坚守多年。

    谢煜见他蔫头蔫脑的,讲起别的事情转移他注意力:“一开始祂还不成气候,又打不死赶不走,干脆就把祂封印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不知道祂渐渐发育起来,想着有那巨兽镇压也不出了什么乱子,加上正魔两边久不往来,所有人都不知道祂竟然有能耐冲破封印,为祸四方。”

    “祂上次出现是在两百七十八年前,那次被封印后消停了好一会,现在又出来了。”

    禾瑍听得一愣一愣的,“哇”了声感叹:“你好厉害啊,知道得好多啊!”

    想必之前一定是在魔界身居高位,才能知道如此多魔界重要资料吧!

    谢煜得意一笑,挥了挥手故作谦虚:“哪里哪里。”

    既然这黑雾再次现世,现在正魔两道的关系也不像之前那么僵了,接下来他便去找几个比较有可能了解这件事的人互通有无,也好一鼓作气把这黑雾灭了。

    在此之前要先把院子给收拾了。

    地上的花草禾瑍看着心疼,便蹲在地上一棵一棵地看过去还有没有得救,怀中抱着几棵蔫嗒嗒的花树,心疼得直掉眼泪,嘴里嘟嘟嚷嚷地骂着那个黑雾不做人事,迟早被打得灰飞烟灭。

    谢煜在他隔壁蹲着陪他一棵一棵地看,哄他说再去陪他再买几株,这些在花园里头找个位置好好养着,下次见到黑雾拖出去打散了给花花们当肥料。

    禾瑍又高兴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把这几株幸存者小心翼翼地栽进土里,施了好几个术法才一步三回头地随谢煜去花市。

    此刻是晚冬,当季的花草不多,不同于府里鲜花们的争奇斗艳,花市上卖的大多都是些梅兰,府中并不缺这些,禾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嘀嘀咕咕道要去修真界买那些反季节常开不败的。

    谢煜自然是什么都依他,禾瑍便高兴地拢了拢身上的大髦,兴冲冲地要去花楼看看。

    谢煜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绿了:“现在去,不太好吧?就是弹琴唱曲也要晚上才有氛围吧?”

    “不不不,”禾瑍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把脑袋凑到他耳边,“现在可是去听书的最好时候,讲得是新书,而且人不多,价格比晚上还要便宜!”

    谢煜可耻地心动了。

    花楼午市也不提供饭食只有些茶点,台上说书先生带着个墨镜拿着把扇子,穿着一身青布衣带着顶黑帽,端坐台上,那是讲得抑扬顿挫一波三折,台下听众听得耳朵都舍不得错开。

    谢煜挑挑眉,这说书先生用了易容术,不是很精密的法术,却很有意思,能让人改头换面之余还能模糊自身的存在。

    禾瑍听得津津有味,到中途休息的时候和谢煜打了个招呼就偷偷溜进后台处,被在那坐着的说书先生逮了个正着:“我正想找你呢。你身边那个男的,是谁,靠谱吗?”

    禾瑍笑嘻嘻地凑过去,把最近的事情和他大概说了说,却见他脸色凝重:“你说,你也收到了这个纸条?”

    禾瑍迟疑地点了点头,就见他抿了抿唇:“原来是真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呢。”

    “青月你也收到了?这玩意怎么见人都发一份。”禾瑍嘟囔着躺在椅子上,“我估计魔界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想要和修真界互通有无,你觉得呢?”

    凌青月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该如此。我先回去整理一下,届时会晤再见。”

    凌青月干脆利落地传送走了,禾瑍待在空无一人的后台,叹了口气。

    呜呜,做人好难,他要怎么假装不知道谢煜的马甲然后把合欢宗这边的信息和大家交流?

    好烦,不想了,先写本话本子冷静一下。

    第44章

    去写话本子吧,去写不被定义的话本子,去写自由的、放飞自我的话本子!

    禾瑍神采飞扬,双手左右开弓舞得虎虎生风,不多时一片集齐狗血虐恋误会带球跑火葬场等各种时髦元素大合集的话本子新鲜出炉,禾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自己的xp产出大作去找师兄师姐们安排为下一轮说书题材。

    柳依依师姐“哗啦啦”地翻了几下书页,两眼放光:“师弟果然有天赋!这些情啊爱的,写得多好啊!”

    她“啪啪”地拍了拍禾瑍的肩膀,满意点点头:“假以时日,我们小师弟必能证得合欢大道,重振我派荣光!”

    禾瑍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连忙脚底抹油开溜:笑死,他爹都还没有能证得合欢大道,他一个小小元婴说什么证道呢。

    哦,本来是有一个可能的,笑死,是假的。

    台上的节目换了几轮,谢煜一脸不耐烦地坐在原地等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怎么去了这么久,怎么,他也要化妆准备上台表演吗?

    正当谢煜认真思考要不要闯进后台把那小崽子提溜出来时,就见禾瑍鬼鬼祟祟地从后台猫腰出来,像条滑不溜秋的鱼儿一样游到他身边。

    禾瑍扯了扯谢煜的衣摆,小声道:“快走快走,我师姐要拉着我大谈人生,再不走来不及了!”

    谢煜挑挑眉,揽过他的肩膀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怕什么,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呢,到时候她来找你,你就说你要跟我回去了。”

    禾瑍: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问题。

    他快乐地“哦”了一声,熟练地找到他们那架豪华马车钻了进去,一扭头见谢煜还在外面站着,往里头腾了腾位置,拍了拍柔软的坐垫:“来啊,上来。”

    谢煜挑了挑眉,脸色略微复杂,大刀阔斧地一撩衣摆坐在他隔壁,看着禾瑍又傻乐起来,已经自顾自地从柜子中拿出点心,熟门熟路地再次趴到窗边去看外头的景色。

    自从知道禾瑍喜欢看街景后,他们每次出府回去的路线都不一样,绕了个大弯就是为了让他多看看不同的景色高兴高兴。

    有时候突然间会对某个地点感兴趣,他们就欣然抛下原定的目的地下车一探究竟,这些天下来禾瑍已经去了好几个不同的地方,甚至比他这十八年来去过的地方还要多。

    谢煜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眉眼,不是很明白他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

    禾瑍好像永远都不会感到烦忧,他就这么无条件地信任一个坏人——他明知道是一个坏人,却还想把这点不对劲藏起来,继续和他相处。

    他藏得太拙劣,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像是只雀儿藏起羽毛却不慎露出了尾巴;但是他又太认真,认真到叫人不忍心戳穿,想要继续陪他演下去。

    谢煜一时间分不清楚禾瑍对他的信任是否作假,他甚至以为禾瑍真的想起来什么。

    可是怎么可能呢?

    就像是那个分神所说的那样。

    魂魄残缺,七情不全。

    他的欢欢,早就不完整了。

    *

    话本子大获成功。

    走在宝鼎城的街头巷尾都能听见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这个充满感情没有技巧的话本子,情节紧凑内容丰富,单拎出来一个配角片段都充满了话题。

    谢煜一出门就能受到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小儿的注目礼,目光中充满了谴责,弄得他一脸莫名其妙。

    干嘛啊,没见过帅哥吗,老盯着他的脸看,还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什么意思啊?!

    禾瑍对此感到十分抱歉,答应他接下来写一个甜宠话本子来挽回他的名声,一本不够就写十本,务必要把“谢煜是个好人”这句话印刻在宝鼎城居民的脑壳里。

    “所以,可以放过我的脸了吗,”禾瑍口齿不清,小脸在谢煜手中鼓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我发四我再也不会写这些了,真的。”

    禾瑍可怜兮兮地举手发誓,谢煜好气又好笑,又揉了揉他的脸才心情大好地放过他:“怎么,你是要给我写一辈子的书啊?”

    禾瑍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把那抹浅浅印在脸上的红晕又晕开了些,像颗粉桃一般娇嫩甜美:“那就给你写一辈子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煜心弦被这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话语狠狠撩动,有些狼狈地低头喝水,掩饰自己的失态。

    再等等,等他再长大一些,等那团黑雾被消灭……

    谢煜咬牙,差点把茶叶都吃了下去。

    *

    魔界是没有天道的。

    这一点禾瑍并不知道,所以他很好奇魔族是怎么证道的。

    他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旁敲侧击地去问谢煜这个问题,谢煜本来想直接告诉他,末了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败下阵来。

    “和你们——我是说,和正道差不多,”谢煜连忙改口,差点咬到舌头,“嗯——可能更凶残一些?”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个杀妻证道,”谢煜看玩笑道,“或许会有的魔族尝试吧。”

    魔界自然有的是杀妻杀夫杀子……的人,但不是很多,也不会是为了证道,干出这种事情来,要么为了利益,要么为了存亡。

    禾瑍却信了,呆呆地“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谢煜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禾瑍游魂似地游回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刚刚那番话。

    魔界是有杀妻证道的……那么是不是证明,那张纸没有骗他?

    禾瑍又翻了个身,手指纠结地摆弄自己的衣袖。

    可是,如果这是魔界的证道方式,这张纸给他也没有用啊,他又不会坠魔。

    再说了,谢煜都说了杀妻证道这种方式在魔界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这张纸给他他也不会用啊!

    只不过……

    说不定,这张纸是给谢煜的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才给了他?

    禾瑍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在心中默默比划了一下。

    你看啊,他刚下山没多久谢煜就绑了他,然后谢煜对他还很熟悉,看见他眼睛里就写着“我们两个之前有一腿”这个样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然后呢,谢煜又刚好是修魔的,且不说是先天后天,这证道方式就肯定不一样。

    说不准啊,这张纸本来就该是给谢煜的,那道黑烟一看就和谢煜有仇,毁了这张纸就是不想让谢煜证道。

    先斩心上人……

    禾瑍咀嚼了一下这句话。

    谢煜愿意这么做吗?

    应该是不愿意的。

    禾瑍一向对人心不甚乐观,合欢宗长大的孩子也不会相信什么真心真情。

    见多了欢场离合,也看惯了那些浓情蜜意时的甜言蜜语,离别时的不体面也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禾瑍就是这么笃定,谢煜不会伤害他。

    但是,他可以让谢煜伤害自己。

    之前谢煜不是提到过吗,那个一同飞升的案例,那说不准他们也可以呢?

    禾瑍甚至不了解这个人,不清楚他的身世,不记得他们的过往,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爱他。

    却已经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了。

    合欢宗是不讲情爱,只讲欢好的。

    是没有真情实意,是不相信山盟海誓,白头偕老的。

    是把自己一颗心捧出去后,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后,才学会表面情谊,左右逢源。

    合欢宗的弟子没有道侣,他们赤条条的来,孤身一人走,生命中有许多过客,或真心或假意,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

    合欢大道,自古以来,只有最凉薄豁达之人才可得证,余下众生,不过是在岁月中寻觅欢好极乐,麻痹自我罢了。

    魂魄残缺,七情不全。

    禾瑍是不可能证得大道的。

    他并不完整,也不能真切地体会世间悲欢,既然没有感知,又怎么会有感悟。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是最适合证得合欢大道的。

    他并不真的在意自己的悲欢,也并不在意他人的喜好,他一个人懵懵懂懂地生长了十八年,从未对谁心动,也未曾真正信任过除了爹爹以外的任何人。

    这是头一回。

    只是短暂的相处,微薄的信任,他就已经愿意为了一个和他毫无交集的人付出生命了。

    *

    禾瑍自顾自地下了决心,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和以往不同的态度。

    他只是抽空去见了下旧友,嗯,也不能这么说,是他干爹。

    九尾狐仙,禾瑍小时候在青丘呆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明霜雪时不时地出关闭关,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抱着他和几个狐狸崽子逗弄。

    明霜雪修的是红尘道,从某种意义上和合欢道很像。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明霜雪和以往很是不同。

    更为的明媚活泼,和在青丘时候相比,快乐了许多。

    他看了看明霜雪,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流风仙尊,慢慢地把自己的问题咽回去。

    他有些羡慕地想,真好啊,明霜雪一定很喜欢他。

    他也一定很喜欢这只小狐狸。

    禾瑍把资料交给他们,目送他们远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回想明霜雪严肃地对他说的那句话。

    不要乱想,不要乱来。

    可是什么是乱想,什么是乱来呢?

    合欢道的修士,向来随心所欲,在证明自己的真心上面,却也是慎之又慎。

    被辜负,被践踏,被轻视都是很常见的。

    被珍重,被回馈,彼此相爱相依才是罕见的。

    合欢大道,大喜大悲,极乐极苦。

    他也是合欢宗的弟子,在这件事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个例外。

    第45章

    这次会面是正魔两道自洪荒以来首次正式会晤,正道代表们正襟危坐,端得是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谢煜则裹着一身黑气出场,把自己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上来也不多废话什么,直接把魔界这些年来那些异常的数据传送到每个人的玉上。

    “本尊知道你们对魔界发生什么并不是很关心,也并不想和魔界有什么交集。很遗憾的是,这次的源头恰恰是源自你们正道的忽视。”

    “洪荒之初祂逃逸到此界,无人重视;两百七十八年前祂出逃一次,还是无人重视;十二年前祂有过复苏的征兆,是魔界把祂拦了下来。”

    “魔界是神弃之地,是被放逐的深渊,但也是魔界,替你们抗住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也是因为这团黑雾,让魔界众生的生活雪上加霜。”

    谢煜停下话头,环视左右,就见那些正道代表们神色凝重,细细翻阅手上的文件,时不时交头接耳交流几句,倒没有他意料中那样大发雷霆。

    他神色好了些,又一一朝他们指出黑雾活跃的地方在哪里,最后点了点深渊核心处位置:“这处地方正是祂逃逸进来之处,亦是那巨兽以身镇压之地。这些年来黑雾频频自那溢出,或许是那巨兽,撑不住了。”

    谢煜停顿了一下,语气不变,继续向他们解释入魔和被黑雾污染的区别,药宗也在此时把自己的记录朝大家分享,谢煜便不再搭话,安静地坐在原地。

    那巨兽很高大,抬头望去,只隐隐约约看见个轮廓。

    头有一角,毛发茂密,四足如柱。

    谁都不知道祂的名字,只隐隐约约留有传说,说其在神战中落败被封印到深渊之地,却没有留下任何确切的记载。

    没有名字,没有事迹,只有一段并不光彩的过往传说和那如山的身影屹立在那,岁月如梭,祂在岁月中留下丝一般的印记,留在每一个去过魔界人的眼中。

    祂长长久久地站立着,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这头巨兽是否还活着。

    讨论到最后,各大宗门决定派遣门下弟子长老前往魔界一探究竟。

    临别前万佛寺长老朝谢煜走来,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口念佛号:“施主大慈悲。此等大事,事关众生,魔界以一己之力庇护众生多年,贫道自愧弗如。”

    谢煜一时愣在原地,顾不得其他正道们的反应,只匆匆还了一礼,便就地遁走。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魔界会被人看见。

    谢煜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发愣,顺便思考一下日后的行程,然后就被突然推开门的时切玉吓了一跳

    时切玉一本正经地关上门:“……打扰一下,我能问魔尊一个问题吗?”

    谢煜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剑宗宗主流风仙尊,现下也没有什么切磋的必要,便端起架子点点头:“仙尊客气了,想问什么便问吧。”

    “哦,那好,”时切玉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就是在会议上您没有提及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这可能对研究比较重要。”

    “哦,你说那个啊,”谢煜脸色在黑雾的包裹下又沉了沉,语气中带上几分咬牙切齿,“没什么,就是十二年前我老婆又丢了一次罢了。”

    时切玉一阵恍惚。

    什么东西,什么丢了,谁的老婆丢了?

    这和黑雾有关系吗?

    “当然有!”谢煜愤愤不平,“要不是祂搞鬼,我老婆早就是我老婆了!”

    这话有点绕,时切玉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关联,但他也无意再多了解别人家家事,只能一脸恍惚地回去客栈找他的小狐狸去了。

    谢煜被迫想起伤心事,也赶回府中,一踏进门就看见一只嗞哇乱叫的鸟儿扑进他怀中。

    谢煜:?

    怎么,他的欢欢真的变成鸟了?

    “哎呀呀,怎么飞出来了?”禾瑍手上拿着几根五彩斑斓的尾羽,紧跟着那鹦鹉跑了出来,“你回来啦!快看这鹦鹉是不是很漂亮,我今儿从拍卖会上拍来的!”

    鹦鹉见他出来绝望大叫,嘴里翻来覆去念叨“我不要洗澡!”“我不要做造型!”,谢煜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干脆下了个禁言咒,鹦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两个,明白自己这是入了魔窟。

    谢煜把可怜的鹦鹉放回架子上,看着禾瑍献宝似地把那几根漂亮的尾羽递到自己面前:“喏,给你看看,它刚掉下来的。”

    鹦鹉痛心疾首:这明明是自己叼下来给伴侣筑巢的羽毛,怎么就变成羽毛自己掉下来了的?!

    还有天理吗?!

    这两个无情的人类可不理会它的心碎,自顾自地在那边聊起天来:“也不知道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禾瑍试着委婉地探口风,谢煜有些想笑,假装没发现道:“不知道啊,应该挺顺利的。”

    “哦,那就好,”禾瑍高兴起来,语气都轻快了几分,“那你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谢煜把鸟架子提溜起来,朝内室走去,禾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听他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谢煜挑了些禾瑍感兴趣的细细地讲,心里头在想怎么找借口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

    不在府里头也没有关系,回合欢宗也好去其他正道的地方藏起来也好,总之是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他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失去。

    禾瑍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主动切换话题道:“我也想去魔界看看。”

    谢煜立刻回神,厉声道:“不行!”

    禾瑍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看向他,谢煜心下暗恼,连忙柔下神色缓下语气去哄:“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担心那里会不会不太安全。”

    禾瑍:懂了。

    差点忘了,谢煜还和魔尊有仇呢,再加上那个黑雾的威胁,自己还是不要去添乱比较好。

    于是他乖巧地点点头:“好吧,我不去了。”

    才怪。

    他可是被天道亲赐过东西的男人,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他也要掺和一脚啦!

    再说了,万一谢煜打不过……

    他还可以,杀心上人,求得大道。

    *

    事情有条不紊地被安排下去,众人紧锣密鼓地准备好魔界讨伐黑雾的一切事宜。

    禾瑍也在出发前几天被送回了合欢宗,没有依依惜别,谢煜看着他欢快的背影牙根发痒,恨不得把人抓回来咬一口。

    “要是我回来了……”他低声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没有说完,只定定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才随着下属回去魔界。

    禾瑍在宗内吃吃喝喝玩了好几天,有事没事就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上,偶尔回去合欢树林逛逛。

    很美的一片粉色,随着清风如海浪一般翻涌,朝开夕合,甜香阵阵,闻之忘忧。

    爹爹也出关了,合欢宗弟子大部分去了药宗帮忙,另外一部分按着宗主意思去了宝鼎城花楼处待命,他本人和其余几位长老则去往魔界参与讨伐。

    临别前父子二人共饮忘忧酒,青瑭望着眉目间褪去稚气的儿子,些许伤感浮上心头。

    他取下发间玉簪,别在禾瑍头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欢欢,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莫要让自己感到遗憾。”

    禾瑍身形一晃,有些讶异地望向自己的爹爹,父子俩的眉目间有七分相似,此刻在烛光摇曳下,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缘。

    “只是,在你做的时候,想想我,想想合欢宗的师兄师姐,想想这个世界。”

    青瑭语气温柔,点在他额头的指尖微凉:“睡吧,睡醒后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醉意袭来,禾瑍挣扎着想要理清楚爹爹的这番话。

    他们好像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可为什么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这也太不公平了,在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禾瑍朦朦胧胧地想。

    *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径直走向魔界,正道弟子们严阵以待。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魔界,那个在故事中被形容为“万恶汇聚之地”的地方。

    乌压压的天空,黑紫的雾,大片大片的荒芜的田地,随处可见的骸骨和视若无睹的行人……

    这一切和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如此不同,充满了暴力、黑暗和绝望,有些阅历不多的弟子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算什么,往前推个一百来年,那可比这景象可怕多了。”走在他身旁的一位女魔修不屑地冷哼一声,“那可真是……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血味,娃娃都活不下来。”

    她不说话了,看向队伍最前面的身影,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狂热:“我们都说,都说魔界会有天道的……传了好久了,魔界存在多少年,就传了多少年……”

    她有些神神叨叨地反复念叨:“传说会有人做出大事业,带领我们走向正常的世界。”

    “我们都以为是传说,可是是真的,是真的……”

    谢煜早已习惯了各色的目光和评价,此刻走在队伍最前头,心中警惕之余还分神去想他那远在合欢宗的小雀儿。

    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也没有吃好喝……

    嗯?!

    前面那抹身影是什么?!

    禾瑍穿着身青色的衣裳,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见到他高兴地挥挥手,就要爬下那块石头朝他走来。

    谢煜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接住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的入口只有一处,哪怕有传送阵也是需要魔力而不是灵力,所以他是怎么过来的?!

    难不成真的变成了只鹦鹉飞过来吗?!

    第46章

    禾瑍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合欢树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飞到树上跳来跳去的鹦鹉开始唱歌才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好似昨天发生的一切皆是梦境。

    窗外的鹦鹉从《迎春花》唱到《爱拼才会赢》,其语种之丰富,感情之充沛,让禾瑍感概不愧是修真界的鹦鹉,唱首歌都能余音绕梁,比合-欢宗内部分师兄师姐们唱得还要好。

    “别唱了,过来,”禾瑍朝它招了招手,鹦鹉磨磨蹭蹭地飚了最后两个高音,扑腾着翅膀飞到他手上,禾瑍摩挲着它的脑袋,“怎么解开禁言咒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鹦鹉气得炸毛,在他胳膊上跳来跳去嗞哇乱叫:“坏人!两个坏人!不让鹦鹉说话!半个月都不让鹦鹉说话!”

    禾瑍忍不住失笑,拿了颗坚果喂它:“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唱歌了。唱得真好,啊,怎么解开的?”

    鹦鹉受了贿赂,得意洋洋地一甩头:“鹦鹉自己解开的!鹦鹉会修练了!”

    禾瑍惊讶挑挑眉,他并没有注意到鹦鹉有什么不同之处,闻言把鹦鹉上上下下翻弄检查了个遍,终于确定他是引气入体了,看样子快要到练气初期了。

    禾瑍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你要是可以修炼了,寿命翻了几番不说,更重要的是可以化作人形,自由的唱歌了!”

    鹦鹉被他这么一说更高兴了,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又飞到架子上大谈自己对未来的理想规划:“我要加入合欢宗!学唱歌、跳舞!做全天下最闪亮的鹦鹉!”

    禾瑍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加入合欢宗啊……也好,也挺好,就像你说的那样,学学我们的心法,唱歌跳舞什么的,到时候去哪家花楼都好。”

    他捻了块糕点送茶,过了会继续道:“你长得这么漂亮,瞅瞅这尾巴,要是化成人形一定很好看。”

    鹦鹉神气地抬高了脑袋,撅着屁-股在他面前又跳了一支舞,一挥翅膀送了他一根羽毛:“鹦鹉大方!鹦鹉善于分享!送你羽毛!送你羽毛!”

    禾瑍拿着这根新鲜出炉的尾羽,有些想笑,起身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镶嵌了螺钿的盒子,把里头之前攒下的羽毛也拿了出来。

    也不多,不到十根,握在手里将将一小团,连做个毽子都不够。

    禾瑍盯着这几根羽毛,却是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进入书房,取下头上的发簪,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发簪自他有记忆起就没有见爹爹摘下来过,青色的玉,简洁又有寓意的祥云款式,简简单单地别在发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根发簪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他又看向桌面上那些艳丽而无用的尾羽,绚丽的色彩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合欢宗有一秘法,飞禽之羽可用作阵眼,佐以秘宝灵力,可瞬息到达任意地方。

    因其功能过于鸡肋,所需秘宝又过于昂贵,故此这个秘法常年在万卷楼里头吃灰,也只有禾瑍这样的闲人才会研究翻阅。

    禾瑍回忆着书上的教程,严格按照步骤进行,最后一步,他掰断簪子,一股黑气从中冒出,禾瑍还没有细看,就见法阵被激活,下一秒眼前一花就消失在原地。

     揄系正利8

    *

    魔界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他想象里,这里的天空应该是血红色的,满地都是杂草碎石,那个巨兽应该是在地下或是边界,而不是在天空中。

    也不对,是那个巨兽太高大了,祂应该是矗立在魔界的中心,看上去却像是挂在天上。

    禾瑍哼哧哼哧地爬上块石头想要好好观察一下这只巨兽,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还没有欣赏多久,回头一看,谢煜正带着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禾瑍高兴地朝他挥挥手,怕他看不见,想要再爬高一点,就见谢煜飞奔而来,一把把他接住:“你是怎么过来的,不对,你过来做什么,这么危险!”

    禾瑍被他说了一顿,也不恼,拽着他的衣服挣-扎了一下,站回地面上蹦了蹦,把衣服扑簌簌地抖顺了才回他:“就是,咻地一下过来了。”

    他答了个废话,谢煜好气又好笑,又是一阵后怕地把他来来回回看了个遍,确认他是真没事了才拿出个面具把他脸罩上,带着他回到队伍中:“你跟着我,别掉队了,待会有什么事你自己好好躲起来,不用管我。”

    禾瑍嘴上“嗯嗯”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眼睛滴溜溜地转,试图记清楚路线,谢煜无奈地敲了敲他脑袋,禾瑍回神揉了揉,不解地望向他。

    “你啊,”谢煜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下话头,只意味深长道,“莫要……自作主张便好。”

    禾瑍听得不太懂,但直觉这句话底下不是什么他想听的,莫名地想起昨晚爹爹对他说的话。

    同样的云里雾里,同样的满含深意,他们知道好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禾瑍别过脸去,细细地去看路边倔强开着的花。

    好不公平哦,禾瑍有些赌气地想,为什么他们都如此了解我,而我却对自己一无所知?

    禾瑍叹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被保护着成长,炉鼎体质限制了他的往来,限制了他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危难。

    而现在,禾瑍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炉鼎体质,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为了保护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又别过脸去看身边的谢煜,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下,看不清楚;禾瑍又去看身后的队伍,恍然间咂摸到一丝不对。

    不是说魔尊带领队伍去讨伐那个黑雾吗,怎么魔族这条队伍里头就见谢煜一个带队的,魔尊呢?

    也不对啊,谢煜不是叛逃的吗,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地出现在这里,不怕吗?

    禾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都想错了。

    谢煜应该不会,或许不可能,是那个,魔尊吧?!

    啊?!

    堂堂魔尊不好好待在魔界里面征战四方,跑来人间界绑架一个区区元婴修士是什么意思?!

    怎么,他也是话本子看多了,想要亲身实践一番吗?!

    回想这些日子的相处,禾瑍简直想要找棵树把自己挂起来上吊。

    明明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自己是怎么忽视掉,还坚信谢煜就是叛逃出来的?

    虽然说谢煜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也没有在自己面前避讳过什么,那些公文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摊在书房那儿,想看不见都很困难。

    还有那些奇珍异宝,好些都是魔界特产,更不要说那颗鲛珠,就快把答案甩他脸上了,他还在那边笃定谢煜是偷了人家东西出来的。

    呜呜,好丢人,不想活了,找块豆腐撞一下。

    禾瑍在那边直冒烟,谢煜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以为是他对魔力不适应感到难受,连忙从乾坤戒里拿出个灵珠塞给他:“是不是难受,都说了不要来……拿着,缓缓,要是实在不行……”

    他顿了一下,又从身上的某个兜兜里掏出好几个灵珠:“都拿着,现在你想回去都回不了了,要是真的撑不住,你先回魔宫,那边有口灵泉。”

    他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东西,禾瑍看了看怀里的一大捧灵珠,又抬头看了看他,内心那些纠结也都散了。

    他又高兴起来,只拿了一颗在手上,把剩下的那些灵珠都装进乾坤袋里,以备不时之需,低着头随口问道:“魔界也有灵泉吗?”

    谢煜念叨的声音顿了一下,许久都没有答复。?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了。

    禾瑍好奇抬头,瞅了瞅他的神色,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斟酌地委婉问道:“啊……这要是什么秘辛,我就不问了。”

    谢煜回神,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把他头上有些歪掉的发簪扶正:“没有的事,不要多想。”

    禾瑍听他这么说,又不见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下便有了几分计较。

    合欢宗的弟子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教怎么分辨谎言真话,其中有一条是,但凡不直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者,多半是有所隐瞒。

    禾瑍识趣地闭了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这口灵泉必定很特殊,先不说它正好处于魔宫,单单是出现在魔界,一口灵泉出现在这个魔气四溢的地方,就已经不同寻常了。

    但他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了。

    他们快到了。

    *

    哪怕在魔界中生活了这么久,应许还是会为这头守护着魔界的巨兽而感到心惊。

    她和所有人一样高高昂着头,看着这座沉默的、双目紧闭的山。

    他们甚至没有感到祂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没有呼吸产生的气流,没有动作传达出来的声音,一切都像是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

    这个巨兽,他们魔界的圣兽,或许已经故去,只留下躯壳在原地守护着三界生灵。

    “我见过祂,”在一片寂静中,禾瑍没头没尾地轻声说道,“我记得的,我见过。祂还活着。”

    他的语调太轻,除了站在他身侧的谢煜没有人听见这一番话。

    谢煜侧目,看着禾瑍面具下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伸手想要碰碰他的头发,却还是把手放下:“嗯,祂还活着。”

    然后就是长久的站立和等待。

    一开始禾瑍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知道看见爹爹从另一侧走来,禾瑍猛然惊醒,连忙往谢煜身后躲了躲:“快快快,快遮住我,我爹爹他不知道……”

    “哎,不对啊,”禾瑍停下动作,“爹爹他知道的啊!”

    于是他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从谢煜身后走出,还朝他爹那边挥了挥手:“爹爹!师兄师姐!”

    合欢宗宗主一向得体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连忙上前几步把他从谢煜隔壁揪了出来放在自己隔壁,又朝谢煜拱了拱手:“犬子叨扰魔尊多日,还望魔尊多担待。”

    谢煜连忙回礼,嘴里也说着些客套话:“仙长言重了,小公子不过是在在下府上做客多留了些日子,谈不上什么叨扰。”

    谢煜把毕生学来的客套话都给用上了,这一番话说得极其客气,倒像是他不想承认禾瑍和他的关系一般。

    青瑭挑了挑眉,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好几下,最终确定这位年少有成的魔尊应该不是想要玩玩他儿子不作数,这才维持了表面的笑意,没有立刻把禾瑍给提溜回合欢宗去。

    但这种客套也没有持续多久,两队汇合后双方进行一番礼节上的客套后紧锣密鼓地按照之前排演的那样布阵作法,禾瑍因为是临时加入的,只站在一旁看着。

    他也看不明白什么是什么,甚至不清楚这次清剿的目的究竟是把黑雾彻底打散,还是要把黑雾进来的裂缝给封印。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禾瑍乖乖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去问,怕惹得别人分心。

    阵法布置的速度很快,是由几个宗门的秘法大阵联合制成,金光灿灿,尚未激活便已经可以让人窥见其中威力,禾瑍哪里见过这些大场面,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

    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原地,禾瑍没有注意,脚尖轻轻碰了一下。

    白光一闪,下一秒,禾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

    “哎哟!”青色的衣服在坠落的时候染上了灰,脏兮兮的,禾瑍抽着气儿挑着干净的地方扯下布条,裹在受伤的位置上。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掉落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禾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和那黑雾有关。

    那就得小心谨慎,已经踏入陷阱中去,就莫要再着了祂的道了。

    禾瑍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壁朝光源处走去,他刚刚试了一下,灵力被锁,四周也感知不到什么灵气。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禾瑍嘀咕了几下,把洞口的杂草扒拉几下,就着伤口往外钻。

    等钻出去后往外一看,得了,还不如直接待在刚刚那个山洞呢。

    血色的天空,干涸枯竭的大地,刮得人脸生疼的风……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常的地方,看上去比魔界还要荒凉。

    更何况,洞前还有一只长得奇奇怪怪的……羊?

    头有一角,青色的毛发茂密,尾巴长而粗,尾尖的毛球一甩一甩的。

    祂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禾瑍好一会,一甩头,从鼻腔中“嗤”了一声:“你就是他们献给本尊的新……祭品?”

    祂有些挑剔地看了看禾瑍,身后的尾巴甩得更欢了:“长得还可以吧。”

    禾瑍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物,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一脸疑惑:“啊?”

    第47章

    “啊什么,”那长得奇奇怪怪的动物打了个响鼻,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被本尊看上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好歹了。”

    禾瑍从小就是被捧着长大的,他身份尊贵,又有天赋实力,长得美貌性格又好,走到哪里都是夸他的宠他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自己不知好歹。

    “啊,哦。”禾瑍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倒抽了口气。

    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这妖兽修为还挺高的,还是先不要起冲突,跟着祂去看看为好。

    禾瑍忍下疼痛,走上前一步停在祂面前:“好吧,我和你走。”

    那妖兽却不说话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光秃秃的四周,不知道为什么又烦躁了起来,前爪刨了刨土,转身不耐烦道:“跟上,人类真是弱小的生物。”

    禾瑍腿很疼,走得很慢,那妖兽走走停停,在前面慢悠悠地领着他走,在第三次停下来回头看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上前叼住他的领子往身后一甩——

    禾瑍毫无防备地惊叫了声,毫无防备地落在祂背上,手下意识紧紧地攥住祂背上的鬃毛,整个人死死地和祂贴在一起。

    “胆小鬼,”祂又打了个响鼻,稳当而又迅速地跑了起来,“抓稳了,到时候掉下去,本尊可不会捞你!”

    禾瑍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祂会大发善心让自己坐在祂身上,待会不会借此说自己羞辱祂要把自己吞了吧,祂和羊差不多大是怎么背得动自己的……

    耳边风声猎猎,禾瑍只顾得上死死地抓住祂的鬃毛,恨不得抓下一揪来;脸上的上被吹得生疼,把脸死死贴在妖兽身上,尖叫声划过天际:“啊——”

    他现在没有灵力,风好大,心好冷,掉下去会死的啊!

    估计是被他吵得头疼,妖兽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不过眨眼间就到了目的地。

    禾瑍还扒在别人身上不肯下来,那妖兽却也没有催他,在平地里慢悠悠地走了几圈,察觉到隔着皮肤传递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这才开口道:“你是要住在我身上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禾瑍被祂的话气得直哼哼,也不看看是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当下软着手脚从祂身上翻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没有注意到妖兽急急凑过来的脑袋,禾瑍还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蹲,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这短短半个时辰下来他就吃了十八年来都没有吃过的苦,忍不住就这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并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细细地呜咽着,小小声地抽泣,眼泪像是落线的珍珠一般密密落下。

    时不时地用手抹一把眼泪,手上的灰都蹭到脸上,混着泪水滑落,睫羽粘黏到一处,眼眶红红,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花猫一般。

    祂呆立在一边,半响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屈腿半蹲下,大脑袋又不敢凑得太近,就这么有些别扭地瞧他:“……怎么了,怎么哭了。”

    祂的语气有些生硬,禾瑍哭得直抽气,泪眼朦胧看不清楚祂的神色,只当祂是生气了,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呜……你想干什么随便你,我不活了,反正他们都瞒着我,我也没有什么用,别人也不指望我什么,我不活了呜呜……”

    妖兽被他这一番话吓得够呛,连忙拿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想要扶他起来,禾瑍就坐在地上不动;又试着去叼他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禾瑍哭得更厉害了,差点没有哭晕过去。

    “你吃我就算了,怎么还要咬烂我的衣服呢!”禾瑍话都说不完整了,哭得有些缺氧,“坏人,比谢煜还坏,呜呜……”

    祂没有听清楚禾瑍在念叨什么,估摸着又是些害怕祂的话,有些生气想要凶他,一看他惨兮兮的脸和身上的伤,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去口泉边叼了几棵花草放在他身旁:“不要哭了,不吃你,不吃你。”

    禾瑍听到“不吃”两个字,抽噎了两下,胡乱抹了把脸:“真、真的吗,不吃我?”

    妖兽好气又好笑:“我吃你做什么,你全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吃你我还嫌塞牙缝呢。”

    禾瑍也不和祂计较自己身材一级棒这件事,渐渐平静下来,拿过身边那几棵草药,辨认了一下,有些惊讶:“这些……这些都是灵草,这里又没有灵气,哪里来的灵草啊?”

    那妖兽得意哼哼了两下,摇头晃脑地用前爪指了指那口灵泉:“看到没有,那口灵泉,那可是本尊的秘宝,莫要说这些花花草草了,就是你要在此修得大道,飞升渡劫都没有问题。”

    禾瑍“哇”了一声,探身去看那一口发光的灵泉,不是很大,但灵气浓郁,光是闻着味道都让他精神一振。

    怪不得自己有力气哭这么久呢。

    禾瑍抽了抽鼻子,低着脑袋去处理自己的伤口,没想到那妖兽又不满了,拿脑袋碰了碰禾瑍的头发:“喂,你不再问我些什么?”

    禾瑍揉了揉脑袋,疑惑地“嗯”了一声:“问什么啊?”

    这口灵泉一看就是好东西,万一他问多几句,这个妖兽觉得自己心怀不轨,又想把他剥了衣服吃了怎么办?

    再说了,这灵泉是挺珍贵的,但是也没有到很稀有的地步,比它好的天材地宝禾瑍见得多了,故此只是多看了两眼,要说是很惊讶也只是因为其出现在这种地方罢了。

    不对……灵泉……没有灵力……

    禾瑍倏忽惊觉,这个描述,怎么这么像是谢煜和自己说过的那个,在魔宫里的灵泉呢?

    那妖兽还在打响鼻不满自己的东西没有得到夸赞,禾瑍干脆顺了祂的意夸了几句,又试探性地问道:“这里是……哪里啊?我之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也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也不可能来过。”妖兽突然安静下来,闷闷地打了个响鼻,“这里可是深渊,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类幼崽怎么可能到这里,怕是听都没有听说吧。”

    深渊?

    这不就是魔界吗?

    禾瑍把自己得到的信息在心中对比了一下,又假装不经意问道:“深渊……没有听过。您的见识真广,不像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深渊……和修真界很不一样吗?”

    那妖兽甩了甩尾巴,得意洋洋:“告诉你也无妨,这个地儿莫名其妙地出现的,里面还有一些脏东西。天道说要我来把它给填平,要是我把这活儿给干好了,飞升什么的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和那几个人打了一架才抢到这个机会呢!”

    禾瑍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却不敢去确认,只是又问道:“那,那你要怎么做啊?”

    “这还不简单,”那妖兽不屑道,“我可是辨别善恶,惩恶扬善的神兽,这个脏东西在我面前不过是个玩意儿,我只需稍稍使几个法术,它便只能乖乖听话了。”

    辨别善恶,惩恶扬善。

    善人言,辩是非曲直,似麒麟,头有一角,目炯炯有神,毛青,四足,大者如牛,小者似羊。

    原来守护魔界,守护九州多年的神兽,是獬豸啊。

    *

    禾瑍恍惚了很久,久到獬豸都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不适应深渊的环境,变傻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突然回神问道,“是什么年岁。”

    獬豸暗道不好了,真的变傻了,一边把灵草塞给他,一边答道:“现在是三百七十八年十月,你怎么了,连年月都不记得了。”

    禾瑍轻轻地“啊”了一声,心中最糟糕的猜想被证实,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定感。

    “原来是三百七十八年啊。”禾瑍重复了一遍,“是两百七十八年前啊。”

    是一切刚刚开始的时间。

    九州无浩劫,万物欣欣向荣;獬豸意气风发,还没有从一只羊变成一座山;明霜雪还是那个九州第一少年郎;医宗还没有倾覆,凌青月还是叫凌青然;而他……而他……

    他还没有出生呢,或许是他上辈子正在经历什么?或许正遇见了什么人,要去做什么事情?

    或许他只是一棵成精了的青棠树,正呆呆地一个人看月亮。

    或许呢。

    他记不清了。

    *

    禾瑍就这么和獬豸住了下来,神兽们早已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不过短短几百年间,九州竟无人再见过洪荒时那威风凛凛,享尽天道福泽的神兽。

    獬豸是只很有生活格调的神兽,虽然在深渊处变不回人形,但是该有的生活品质都要有,禾瑍怀疑他是不是把全部家当都搬了下来。

    不过过去了短短几天,一座豪华的宫殿平地而起,莫要说那些纳头就拜口呼魔尊万岁的魔修们了,就是禾瑍也被这速度惊到。

    这里的魔修看上去生活得还挺不错,反正脸色看上去比之前他在队伍里看到的好很多。

    “送了这么多祭品,就只有一个是合我心意的。”獬豸嘟囔了几句,悄悄地瞥了禾瑍一眼,禾瑍假装没有发现那大眼珠子快黏自己身上,帮着獬豸把那些送上门的祭品食物什么的都送了回去。

    送吃的喝的天材地宝还不算,看禾瑍在祂身边,又想着给祂送人。

    獬豸骂骂咧咧地赶走了好几拨人,卧在金灿灿又松软的窝窝里朝禾瑍抱怨:“都说了很多遍了,我才不要当什么魔尊啊什么魔界第一人啊。”

    “拜托,我可是神兽欸。”

    祂得意洋洋,抬起了脑袋:“就算要做,我也是要做这魔界的天道,制定规则,惩恶扬善,让这些魔修都能学学好的,也能像修仙那样飞升。”

    “最起码,得有来生吧。”

    第48章

    要有来生?

    什么意思,世间生灵死后入六道轮回,过往尘缘未了者再续前缘,无牵挂者得清净,这些不都是整个九州的共识吗?

    禾瑍直觉这其中有什么被遮掩的地方,想问又不敢问,只探头探脑地朝獬豸那边望去,一脸的“我好想知道哦你快点问我告诉我”的样子。

    獬豸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连忙把头转了过去,又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样子:“切,人类幼崽就是没有见过世面。”

    “说出来怕把你吓到,”祂甩了甩尾巴,又昂起头,“这魔界和修真界自然不一样,它都叫魔界了,自然也是自有规矩。”

    这里是深渊,是连天道都无法触及的地方,为了填补此界规则,也为了天道更好管理万物,魔界——深渊需要一个类似天道的存在。

    只是类似,一方世界只能有一个天道,魔界要不就日后和修真界融合成一体,要不就逐渐独立,自成另一方世界。

    而身为魔界的“天道”,不论魔界日后走向哪个结果都是有好处的。

    前者在魔界融合后可自行脱离孕育世界,后者则是直接拥有了一个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世界。

    那和得道成仙,飞升为神是不一样的存在,说不上谁更厉害些,但能亲手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吸引力可比维护各方世界运转大多了。

    “一般来说,是先有世界,再有天道,”獬豸细细朝禾瑍解释,“世界自混沌中来,发展,毁灭,幸运些的孕育生灵形成天道,不幸的在这个过程中就已经消亡。”

    “要是先有天道,再创造世界,那么那个世界的路会顺畅许多,更容易拥有文明生灵,孕育能量。”

    能量越多,这个世界和天道就越发有活力,越可长长久久的存在。

    里面的生灵又或许会再次成为新的规则创造者,独立出去形成新的天道。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亦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还有些更不幸运的世界,遇上的天道是个垃圾,又或是有的天道刚刚形成世界就要毁灭了……”祂没有再说下去,有些厌恶不耐地打了响鼻。

    禾瑍听得一愣一愣的,许久“哇”了一声,崇拜道:“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獬豸被他夸得飘飘然,身后的尾巴甩得“哗哗”的:“那自然是因为我打赢了所有人抢到了这个位置了啊!”

    祂神气极了,整只獬豸看起来快乐得要飞起来:“我就是魔界的天道,等我把那个脏东西赶出去,再好好规划管理一番,到时候不管是融合还是归我,他们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

    祂说得倒不像是管理一界成为天道,倒像是得了片领地的土财主。

    禾瑍却笑不出来。

    他移开了视线,又问道之前那个问题:“那么,既然魔界没有天道,所以魔界的生灵是没有轮回的吗?”

    獬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对。这里没有天道,没有法则,所以没有轮回。他们的灵魂只能滞留在此处,直到消散。”

    禾瑍闭眼,巨大的嗡鸣声席卷了他的心神,他勉强稳住表面上的平静,不死心地问道:“……那么,那么如果是修真界的人死在这里,又或者是魔修死在了修真界呢?”

    獬豸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这问题有点意思。”

    “死在这里的,不论是修真还是修魔,都会被困住。”

    “修魔的,哪怕死在修真界,他的灵魂不归天道,依旧没有轮回。”

    禾瑍死死咬住下唇,一阵恍惚。

    难怪……难怪……

    难怪那张纸是给他不是给谢煜,难怪要再三强调“先斩心上人”。

    这个黑雾多聪明啊,知道他的前尘往事,知道他和谢煜的过往,知道他一心想要摆脱炉鼎体质追求大道……

    祂知道得这么多,自然也会想到这个借他的手来杀谢煜的办法。

    哪怕他想着双双殉情,谢煜死了就是死了。

    獬豸死了,这个被世界和天道都认可的魔界天道死了,他就正好顺理成章地窃据深渊,进而蚕食整个世界。

    禾瑍蜷缩在榻上,指节泛白,嘴里尝到了点点腥甜。

    他把脸埋入身下的毯子里,逐渐放松,脸上一片漠然。

    没关系,禾瑍抱着那颗鲛珠,轻轻地吸了口气,没关系,祂不会得逞的。

    禾瑍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回溯到过往,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在这里杀死祂就好了。

    不论代价,不计轮回。

    *

    魔界

    谢煜杀红了眼。

    漫山遍野的血色和丝丝缕缕无法聚集的黑雾,从空中传来的哀嚎和受伤战友们隐忍的闷哼,这些进一步刺激了谢煜的神经。

    禾瑍呢,禾瑍在哪里……

    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被埋在底下了,他还好吗,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

    遮天蔽日的黑气弥漫,抬眼望去,一团雾气被裹挟在黑气中,一时间竟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他们要去歼灭的黑雾。

    谢煜双目血红,声音回荡在整个深渊处:“我再问你一遍,禾瑍,去哪里了!”

    黑雾瑟缩在一旁,又惧又怒,祂藏在此处的核心被消耗吞噬许久,只剩下一半。

    祂又回想起深陷过往的禾瑍,痛快地笑了:“嘻嘻,你想找他啊!找不到了!”

    祂畅快地昂天大笑,顾不得自己再次被吞掉的黑雾:“桀桀桀桀,你们找不到他的!”

    “他在过去的源头,一切的起源!”

    祂满怀恶意地看着谢煜,咧嘴一笑:“我要他亲眼看着一切是如何被毁掉的,我要他亲手推动如今的一切。”

    “桀桀桀桀,獬豸,你的心上人,正是你的葬命者。”

    “你猜猜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大道,先斩心上人?”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彻底抹杀,却很快又出现在原地:“桀桀桀桀,没用的,放弃吧!”

    “告诉你也无妨,我还有一半核心在他那处!”

    “你猜猜他能不能找到?”

    祂高高在上地嘲弄着这些反抗祂的蝼蚁:“一个蠢笨的蝼蚁,一个魂魄不全的劣等者。”

    “你们的命运在他手上,你猜猜,他会不会搞砸?”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黑雾再次被击碎,祂却无所畏惧地猖狂大笑。

    *

    禾瑍这些日子过的很安逸。

    他早早地猜出了獬豸的身份,一开始还不太敢和他相处,毕竟獬豸还不是谢煜,他不确定獬豸会不会像谢煜一样纵容自己。

    然后他就摆烂了。

    獬豸也不是常常出现在自己面前,祂的日程安排很满,一大早要去绕着整个魔界飞一圈,找到作恶者惩恶扬善,光是这一项就已经要花费祂大半天时间经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在魔界嘛,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修魔呢?

    “歪理,都是歪理!”獬豸愤愤不平,拿爪子举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茶,“好人就不可以修魔了吗,修魔就一定要作恶吗?”

    “好些功法都是修魔才适合,但是这些功法又不是要杀人放火才能修,怎么修魔就剩下一条道了吗?”

    禾瑍缩了缩脑袋,手上继续给祂的鬃毛扎小辫:“……那不然呢。虽说功法本身无罪,端看修行之人如何使用。但好端端的,能修仙,谁想修魔啊?”

    给手上扎好的小辫绑了个蝴蝶结,禾瑍满意点点头:“再说了,药宗那边的魔修我也是见过的,他们都说了,修魔可不舒服了。”

    经脉逆行,魔气入体影响五蕴,怎么可能会舒服。

    不像修仙,灵力润养经脉灵台,感官上肯定是比修魔要好的。

    獬豸不说话了,尾巴敲了敲身下的绸缎,有些赌气道:“那,那本尊日后成了天道,就好好钻研钻研怎么才能让修魔和修真一样。”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身为神兽的獬豸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修魔者不乏心性险恶之人,却也有些修仙不慎,走火入魔之辈,这些人心性不坏,若是能加以指引,而不是任其自暴自弃滑入深渊,定也能成为一个修魔的正派人士。

    祂可以禁掉那些恶毒的修行功法,却禁不掉人心险恶,唯有多加指引,明令禁止,才有可能在魔界中创造一个健康的环境。

    禾瑍又不说话了,扎小辫的手也慢了下来。

    獬豸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呢。

    祂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地规划着未来,对未来的一起都充满了期待。

    祂不会知道这个祂嘴里的脏东西会给祂迎头痛击,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如山的巨兽,不知生死地受在深渊核心,不知道这个已经初具规模、朝祂心目中发展的魔界会变得如同炼狱。

    祂什么都不知道。

    獬豸察觉到他的分神,疑惑地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蝴蝶结回头看他,歪了歪脑袋:“怎么了?是手累了吗?”

    禾瑍回神,朝祂勉强笑笑:“啊,没有啊,就是在想要不要给你换一个发型。”

    獬豸哼哼两声,又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脑袋:“你看着来吧,反正本尊这么好看,啥发型都撑得住。”

    禾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身体略微发放松了下来,手上无意识地玩弄着祂的鬃毛,嘴里喃喃重复道:“撑得住……”

    “我给你扎个麻花辫吧,我小时候爹爹经常给扎这个。”禾瑍语气轻快,手上动作又恢复正常。

    没关系,没关系。

    他不能说出他知道的东西,因为担心引起连锁反应;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找那个黑雾斩杀,因为对祂一无所知。

    但是没有关系,禾瑍脸上带笑,眼中毫无波澜。

    没有关系,只要这一切全都毁灭了,祂也自然会消散于天地间。

    不是吗?

    第49章

    禾瑍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这种动不动就要毁灭世界的举动不太像他的风格,禾瑍惊觉自从自己来到魔界后变得暴躁易怒,敏感多疑起来,灵魂深处隐隐泛疼,好似有道缺口被牵扯着什么。

    缺口……

    禾瑍兀地想起那天那道分神所说的话——“魂魄残缺,七情不全”。

    魂魄残缺,七情不全。

    禾瑍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呆呆愣愣的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迟疑地举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脑袋。

    原来自己是,不完整的吗?

    禾瑍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与证道无缘,飞升无望。

    一个灵魂并不完整的人,一个注定残缺的人,无法体会到完整的喜怒哀乐,无法拥有完整的一生。

    没有感悟,何来领会?

    禾瑍缓缓放下手,摸索着拽着身旁的毯子,裹在自己身上,很轻很轻地“哦”了一声。

    看来自己的命数是早有注定。

    不论自己选择哪一条路,不论是否遇见谢煜,自己都注定要为除掉这个黑雾而牺牲。

    禾瑍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出生似乎是别有用心,又或许自己的体质,也是因为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禾瑍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不得不放弃思考下去,双手环抱着自己,卸了力道,缓缓顺着床榻躺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这处宫殿经过这些天的修整,已经有模有样起来,从原来的几块木板石头切合在一起的小破烂,变成了如今富丽堂皇的宫殿。

    禾瑍居住的殿室是整座宫殿里最大的,色调是他喜欢的鹅黄淡粉,看上去就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天花板上镶嵌了些螺钿和大块的宝石珍珠,闪闪发光的,像是落入恶龙的秘境。

    禾瑍看着最大的那块珍珠好一会儿,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冷静地在心里头细细地盘算接下来要如何。

    那道黑雾把他送过来这儿,定是有些意义的。

    如今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灵力又被封印不能使用,正正好是下手的机会,他就不信黑雾能忍得住。

    为今之计,就只能等,只能等……

    希望在他耐心耗尽、理智消失之前,黑雾自个儿能识相些,自己出来。

    禾瑍把脸埋进被褥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压下灵魂深处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无所知呢?

    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呢?

    为什么明明是在保护我,却又在切实地伤害我呢?

    禾瑍想不明白,只是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品味到爹爹当初那番话里的苦涩。

    无忧无虑的、没心没肺的小少爷终究还是学会了成长。

    *

    獬豸最近心事重重。

    他捡回来的小祭品有了心事,整天郁郁寡欢的,说话稍微大点声都能把他吓一跳,像只敏感胆小的雀儿,却又因为翅膀被剪了羽毛不能飞走,只能怯生生地在原地瑟缩发抖。

    獬豸一开始以为他被欺负了,又或者是因为魔界人长的太难看把他给吓到了,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刺头揪出来都吼了一顿,魔界上下环境顿时肃然一清,可是他的小雀儿依旧藏在宫殿深处,不肯出来见人。

    獬豸便又以为他,在魔界呆久了不太舒服,毕竟他也没有灵力护体,三番两头的把灵泉灵草什么的往他那里送,那用灵力凝炼出来的珠子更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他那里送,禾瑍哪怕拿这些珠子当弹珠玩都没有问题。

    可是禾瑍依旧是闷闷不乐的,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獬豸忧愁地在他身边坐下,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禾瑍便很自然地抱住祂的脑袋,继续看着园中郁郁葱葱的合欢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突然开口说道,侧了侧脑袋认真看向獬豸,“你明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的,你为什么不问?”

    他像是问着现在的谢煜,又像是问着过去、未来那个他认识的谢煜。

    为什么不问?

    禾瑍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的伪装并不高明,很容易就会被看穿,只是他们之前一直有一些心知肚明的默契维持在表面上。

    现在想想也是奇怪,为什么呢?

    谢煜为什么会如此纵容他呢,现在的獬豸又为什么会这样呢?

    獬豸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把大脑袋别过一遍不去看禾瑍的眼睛:“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逼迫你又有什么意义?”

    禾瑍看着祂,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般颤抖。

    他很轻、很轻地笑了笑,露出了一个满足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禾瑍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我明白了。”

    *

    獬豸很愁,祂觉得自己大概发现了小雀儿郁郁寡欢的秘密。

    呆太久了,一个人太无聊,再这样下去得郁结于心,憋出个什么好歹就不得了了。

    但是祂看这个魔界里头谁都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唇都是紫色的,到时候不要人没有哄好倒是吓出个好坏怎么办?

    不行不行,得好好找,祂要严格把关,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全部淘汰掉!

    “滚滚滚,都滚!”獬豸把宗卷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把这一批试图和禾瑍说亲的魔修赶出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尊精细养着的人你们也想吃一口?我呸!”

    獬豸看着那些惊慌逃窜的魔修不屑一笑,就这修为这心理素质,自己活命都成问题,还想要把祂的小雀儿娶回去养着?也不怕给养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獬豸嘀咕着灌了自己一缸茶,一个穿着五彩斑斓的妖修壮着胆子上前几步,谄媚一笑:“魔尊大人何必动怒,要是小人说,世界上就没有比魔尊大人您更适合陪伴禾瑍公子了。”

    “哦,”獬豸举着茶缸的爪子一顿,挑挑自己粗长的眉毛示意继续,“本尊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魔尊大人气宇轩昂,又是最熟悉禾瑍公子的人,别人自然是拍马也比不上的。”那五彩斑斓见獬豸脸色好转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吹捧道,“说不准啊,禾瑍公子正是因为记挂着魔尊大人您才会显得憔悴呢!”

    獬豸被这一番话夸得通体舒畅,放下茶缸,得意洋洋地抬了抬脑袋,理了理自己的鬃毛,语气稳重,脚步轻快地朝禾瑍住的殿室走去:“哎呀,真没有办法,人类就是这么脆弱,是要好好照顾才行。”

    禾瑍依旧坐在院子里看那棵合欢树。

    很是高大漂亮,和自己在合欢宗里看到的花树差不多的高大,和在谢煜在人间界的府邸中那棵很相似。

    花开花落,昼启昏合,有一朵合欢花自枝头顺着风缓缓掉落,禾瑍伸手接过,垂眸,突然轻声说道:“我和你讲讲合欢宗和凉州吧。”

    獬豸自然是不认识什么合欢宗的,彼时合欢宗尚未成立,凉州也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地方,全然没有日后的风光。

    獬豸只当是什么小门派,打了个响鼻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看了看禾瑍有些苍白的脸色,末了只是静静地趴在他身边:“你说吧,我在听。”

    禾瑍便和他讲起江南美景,讲十步一景烟雨楼阁,讲碧江涛涛天水一色,讲桃林花雨合欢树海;

    讲酸甜的梅子汁,讲甜糯的豆沙糯米糍,讲冰冰凉凉的绿豆糕和香甜可口的桂花糕,还有夏日午后从井水里捞起来的冰镇西瓜;

    讲师兄师姐们的拌嘴日常,讲小时候去旅游时的新奇羡慕,讲合欢宗里谁都知道的桃色八卦,讲谁和谁是真爱,真的长长久久和和美美了……

    他讲了很多很久,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记忆中有关家乡的一切,从黄昏到夜半,合欢花都紧紧闭合了,禾瑍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记忆都交给另外一个人,獬豸莫名为此感到不安。

    祂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里面的一切都让祂入了迷。

    如此一个精彩的凉州——江南,如果有机会,祂一定要去看一看。

    只是……祂看了看禾瑍有些干燥的嘴唇和不太好看的脸色,有些迟疑要不要打断他让他回去休息。

    虽说修真者并不需要睡眠,但是现在是在魔界,禾瑍又没有灵力……

    毕竟现在真的是很晚了。

    还没有等祂想好,禾瑍就自己停了下来。

    禾瑍低头,看着手上那朵保持盛开的合欢花,轻声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好,合欢好,如果有机会,我……”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很快又落了回去。

    “送你了。”禾瑍把手心那朵合欢花递了过去,“一个小小的法术——这一点点灵力我还是可以用的。”

    獬豸愣愣地看着这朵漂亮的花,小心翼翼地用鼻尖点了点,又怕弄坏了这朵脆弱的花,最终低下脑袋:“你放我脑袋上,我不会弄坏的。”

    禾瑍抿唇笑了笑:“你就不能变回人形吗,就一小会。”

    獬豸正想答应,禾瑍又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了,我担心……”

    我担心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耗费掉灵力才导致日后的失败。

    獬豸明白他担心自己,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这有什么?”

    祂看着禾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只是按照我的规矩,谁是第一个人看了我的人形,谁就要嫁给我了。”

    “你还要看吗?”祂看着禾瑍,语气调侃,尾巴紧张得都要硬成木头。

    却没有想到。

    “好啊,”禾瑍语气轻快,神色认真,“我们结契吧。”

    第50章

    獬豸晕乎乎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祂被这甜蜜的馅饼砸晕了过去,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几分甜蜜,像是吃了酒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真的吗,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禾瑍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把暖呼呼的毛毯重新披在肩上,听祂这么问了,扭过头来,认真看着祂答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

    那可多了去了,只不过天真单纯的神兽大人不知道罢了。

    想到之前两次都被糊弄了过去,禾瑍看着面前受宠若惊的獬豸,脸上的笑容越发纯真明媚:“我本来就是献给你的祭品啊,我刚刚算了一下,大概半个月后是好日子,我们那个时候结契好不好?”

    祂轻而易举地被这颗蜜糖糊弄了过去,自是禾瑍说什么祂都是说好的,又被三言两语哄了回去,回去的路上走路都在发飘,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迫不及待地唤来自己的下属,一气儿把自己积攒多年的珍宝都列了出来。

    “这些,哦,再加上这几朵天山雪莲,估摸着这几天就要开了,我到时候去采来。”祂说得轻描淡写,属下捧着礼单的手都在颤抖。

    这哪是什么天山雪莲,明明就是百年一开的仙界珍品,据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被救活。

    如此佳品自然是被多方觊觎层层守护,光是生长之地就已经凶险万分,哪里是像这位魔尊所说那样,随意就能采得的?

    这位穿着五彩斑斓的属下叠了叠长长长的礼单,试图抱着这些纸上前劝一下,太长了,被绊了一跤,又叠了叠才快步跟上去:“尊上,尊上,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哪怕是送礼给天道都够了,何必再去添上一味仙……雪莲呢?”

    獬豸“啧”了一声,不耐烦甩甩尾巴:“这怎么够?本尊的道侣,自然是要拥有这天下珍宝,莫说是那几朵雪莲,就是天上的琼浆玉露本尊都可以给他要下来。”

    五彩斑斓的属下一惊,手上一抖,礼单抖得“哗哗”作响:“这……这,我们魔界这是要有魔后了!定是禾瑍公子,恭喜恭喜,佳偶天成,长长久久啊!”

    獬豸洋洋得意地听他疯狂吹捧,假装淡定地昂了昂脑袋,身后的尾巴快甩成风火轮:“你眼光不错,等半个月后本尊的喜酒有你一杯。”

    属下又是一阵恭维,忙不迭地抱着礼单准备这些聘礼去了,魔界虽说位处深渊,但是都是从修真界过来的,习俗什么的还是照着修真界的样子。

    獬豸则躲到房间内,对着整整一面墙那么大的水镜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挂上大红绣球,昭告天下祂要结契了。

    祂在一众神兽妖修中年岁算小的,却想不到比大多数人都要早找到道侣,想到自己那全身上下都是香香软软的小道侣,獬豸对着镜子傻笑一会,又开始尝试扒拉自己背上的鬃毛。

    威风凛凛的,很好,毛很厚,也很软和,到时候不会硌到自己的道侣。

    祂又想到自己答应了禾瑍什么,犹豫了一下,掐诀幻化为人形。

    白光一闪,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原地,不着寸缕,长及腰间的发丝划过结实的腹肌,獬豸看着水镜中自己人形的相貌,有些不习惯。

    他们和人修不一样,习惯于本体,没有什么人修的道德感,也不太能欣赏人修的审美。

    禾瑍那不一样,那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他那么漂亮,自己一眼就爱上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又在水镜面前走了几下,熟悉了下好久不用的形态,又捏了捏自己的肌肉,这才满意点点头,把自己那一头青色的长发随手用布条绑到脑后。

    獬豸就想这么出去找禾瑍炫耀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有些犹疑停下脚步:他好像记得人族都是要穿衣服的,自己就这么果着过去是不是不太好,还是先穿上……

    还没有等他给自己变出一身衣裳,禾瑍就已经推门而入:“獬豸,你不要去采那个——哇哦!”

    禾瑍看着眼前结实的腹肌,匀称流畅的肌肉曲线,还有那令人惊叹的*,反手把门关上,目不转睛地上上下下打量这具身体,又“哇”了一声。

    獬豸本来大大方方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事,被他这么双眼亮晶晶地一看,凭空生出了几分羞窘,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又摆了个姿势,更好地展示自己的强壮:“……咳咳,就是,这就是本尊的人形。”

    “怎么样,满意你看到的吗?”他把下巴一抬,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酷炫,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满意,非常满意。”禾瑍两眼放光地走上前绕着他走了一圈,伸出蠢蠢欲动的双手在獬豸的默许下对他上下其手,“啧啧,这肌肉,啧啧……”

    再摸下去要出事,獬豸强忍着额头上的青筋,用尽毕生的忍耐力把他的手拿来,飞速给自己披上衣服:“现在不可以,等结契后才行。”

    衣服是个好东西啊,果然人修都要穿衣服是有原因的。

    “好吧,”禾瑍遗憾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嘀咕谢煜怎么从两百七十八年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古板,“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他看着谢煜和外面一致的面庞,心里一阵恍惚,险些分不清楚这是现在还是过去,插科打诨把自己的异样遮掩过去后才假装不经意地问这个问题。

    “名字?我们没有名字,獬豸一族只有我一人,獬豸便是我的名字。”谢煜满不在乎地回答,禾瑍怔愣在原地。

    这个回答出乎禾瑍意料。

    没有名字,怎么会呢,那么“谢煜”这个名字是谁给他取的呢?

    禾瑍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却不敢去验证。

    *

    在禾瑍的极力阻拦下谢煜终究没有去取雪莲。

    禾瑍怕极了一切会影响谢煜发挥的因素,拼命想把所有潜在的、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命运早已注定了不是吗,他听见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恶意喃喃,这都是假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过去就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能去改变呢?

    禾瑍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不去听,不去想。

    婚期渐近,禾瑍日渐焦虑,谢煜以为他是婚前恐惧,常常带他去深渊各处散心。

    魔界虽然荒凉,但是大片的黄沙和枯树,倒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美感。

    “你不要担心,要不,我提前把那个玩意儿给封印了?”谢煜有些不耐地抓抓头发,近来那个黑雾搞事的频率频繁了许多,又滑不溜秋的难缠得很,谢煜恨不得找到祂把祂给剁了。

    禾瑍便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凑效了。

    “再等等,再等等吧,”禾瑍轻声细语,脸上的笑容毫无阴霾,“等我们结契后,再去消灭祂也不迟。”

    婚期很快就到了。

    张灯结彩,红妆十里,魔修们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充满了暴戾不安的魔界竟是如同修真界般安宁。

    禾瑍换上了嫁衣,款式和之前他再谢煜府中穿的一模一样,金银线绣的合欢花纹样,料子是天狐锦,就连袖口的纹路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禾瑍眸色闪了闪,翻回袖子,一脸平静地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拿起口脂点在自己的唇上。

    修真界不同于人间界,规矩没有那么多,禾瑍牵着谢煜的手走在他身侧,一遍一遍地走向高台。

    按照规矩,要结成道侣的二人是要上高台交换契约,天道见证,从此生死与共,气运共享。

    可是魔界没有天道。

    谢煜是被承认的新的天道,但是还没有上任,所以这个仪式只是走个过场。

    禾瑍牵着谢煜的手,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禾瑍抬头,看着那高台,似乎遥不可及。

    也的确不会到达。

    禾瑍默念着数字,在归零那一刻一阵大风呼啸而来,筹谋多日的黑雾朝禾瑍席卷而来!

    一时间台上乱作一团,众人齐齐朝黑雾袭去,谢煜吧禾瑍护在身后:“莫怕,我会护好你。”

    黑雾猖獗大笑,一次次在谢煜手下死而复生:“桀桀桀桀,你们谁都逃不掉的!谢煜!本尊说过要让你们后悔!让你们所有人后悔!”

    话音刚落祂再次被打散,谢煜化回獬豸形态,不遗余力地朝黑雾袭去。

    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黑雾是无限再生的,可是魔界众人不一样,他们的精力被消耗着,到最后会被耗死在这里。

    “桀桀桀桀,面对现实吧!”黑雾嘲笑着他们的愚蠢,“禾瑍!你之前做不到的事情,你现在又能怎么样!”

    谢煜对着番明显有异的话语充耳不闻,只牢牢地护着禾瑍在身后。

    禾瑍安静地顺从着,像一只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这让黑雾觉得无趣:“不过是过了些日子,人间真是无趣。”

    四周幻境渐渐散去,一时间世界中心唯有他们三人。

    谢煜机械性地重复着保护他、击杀祂的动作,黑雾重复地死去活来,似是已经肯定禾瑍的灵魂已是祂囊中之物。

    再祂再一次即将消散、复活时,祂听见禾瑍轻声道:“你在害怕我,是不是?”

    刹那间万籁俱寂,时间被按下停止键,黑雾停滞在消散和复活的边缘,谢煜收回了动作,安静木讷地站在他的身后。

    “嘻嘻,你在说什么,本尊怎么可能害怕一个虫豸!”黑雾虚张声势,大声嘲笑。

    “是我的灵魂封印了你,是不是?”禾瑍没有理会祂的恼怒,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全都明白了。”

    禾瑍淡定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在他们目眦欲裂的阻拦中毫不犹豫地把长剑插入心口——

    破裂声自虚空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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