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泊非一夜没合眼,脑海中反复响起林溯之的那句话——“师兄有所不知,近日我打算修行无情道”。


    剑道修得好好的,干嘛要修无情道?


    谢泊非自认为没有缺席过他这小师弟成长的重要场合,可他真的没有发觉林溯之什么时候动了修无情道的心思。


    翌日,灵昭门弟子以及卫长风站在琴洲城外等待返程,城主亲自为他们送行。


    城主终于不像之前一样满面愁容了,虽然硕大的黑眼圈仍没有消除干净,但总算有了点精气神。


    “真是感谢各位仙人们啊!没有你们,我怕是还要夜夜担忧提心吊胆……”


    见他还要作揖,褚玉山连忙扶起他,真心实意道:“城主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们修仙之人应该做的。”


    可那城主的感激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还想要倾诉好一会儿,林溯之和谢泊非都不擅长应付这些,打发褚玉山去应对了,倒是卫长风,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最后,城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到城中,谢泊非也拿出云舟,准备启程回灵昭门。


    卫长风对着这精美的云舟两眼放光,满是艳羡,唉声叹气道:“果然啊,你们灵昭门就是气派。”


    谢泊非淡淡道:“卫若言老先生掌管一方灵脉,想必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短了你。”


    卫长风瘪了瘪嘴,他同大多数人一样,对谢泊非有些惧怕,因此只敢小声嘀咕道:“这不是离家太长时间了吗,手头总归是有些紧的。”


    谢泊非并未答话,因为他脑海中还时不时盘桓着临微海和无情道这两个词,分不出精力来去想其他。


    —


    一个时辰过后,云舟行驶过半。


    整个云舟的船身都徜徉在漫漫云海之中,甚至甲板上都漂浮着不少雾霭,云舟之上离太阳更近,灿盛日光仿佛为之镀了一层金。


    林溯之从厢房中走出,看见谢泊非靠着桅杆,独自站立在甲板上。


    他一出现在这,那些弟子们自然不敢围着他,不约而同地换了其他地方,因此这片空气,只剩谢泊非一个人。


    林溯之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他有件事想和谢泊非说。


    “师兄好雅兴,是在欣赏美景吗?”


    谢泊非摇了摇头,“发呆罢了。”


    见林溯之没说话,他又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师兄。”


    谢泊非闻言,神色终于认真起来。


    “下山前我在事务堂领任务的时候,听他们说琴洲城这件事事发一个月后才传达到灵昭门,也就是在这一个月之内城中便死了五名无辜百姓。若是传达的时间能缩短一些、流程再简洁一些,我们便可以及时解决那祟尸,这些百姓也不至于惨死。”


    林溯之昨天晚上把这件事细细琢磨了一番,最后发现并非他一人之力可以解决,最好还是要找谢泊非帮忙。


    谢泊非在灵昭门内的实权很大,几乎比得上一峰长老了,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参与决策的权力。


    其实这权力林溯之本来也可以有的,只是他以前不管闲事惯了,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也没人敢找他管事了。


    谢泊非听完林溯之的陈述后若有所思,而后耐心道:“这确实是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溯之简要地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方法,凡间规模较大的城池一共十六座,灵昭门可以轮调一些弟子驻扎在各个城池,若城内出现问题,不假借执事堂之手,直接向灵昭门禀报。


    执事堂事修真界与凡间沟通的重要枢纽,现如今凡间内若出现祟气,都由执事堂统一反馈给各大门派。


    “你这个办法确实能简化流程,但其中涉及到各大仙门与执事堂的权力制衡,”林溯之听到谢泊非这么说,以为这个办法多半是行不通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道:“我会向掌门提议的,到时候由他出面与执事堂交涉,或许能得到一个万全之策。”


    听到这,林溯之也放下心来,谢泊非都这么说了,事情大概率会被妥善解决。


    “到时候我也会禀明掌门,说此事都是你想出的解决办法,他一定会给你好些奖励。”谢泊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染上了几分笑意。


    林溯之刚想起婉言拒绝,下一秒又听到——


    “毕竟某人刚失了两个月月俸,现在手头应该很紧吧。”


    谢泊非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笑得愈发肆无忌惮,甚至胸腔都在震动。


    很好,林溯之默默想,自己手头紧不紧不知道,但拳头倒是挺紧的。


    —


    林溯之刚一下云舟就碰到了师姐黎映,询问一番后才得知师尊道天子如今不在山上,最早也要明日才回来。


    于是他只能暂且搁置计划,带着卫长风给他安排个住处。


    一路上,卫长风喋喋不休,谢泊非自然是被他烦走了,于是他就更能说了。


    “溯之你有所不知啊,这一个月以来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一来这,简直像是回到了家一般!”


    “谁让你非要离家出走。”林溯之淡淡说道。


    “没办法啊,我爹逼我逼得太紧了,非要我修炼修炼再修炼,我要是有你这天资就好了,也不至于天天愁掉头发。”


    话说到这,卫长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林溯之身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真要修无情道?”


    很少有人能放着好好的剑道不修,去修那冷心冷情的无情道,虽然这两种也不是不能一起修,但几乎没有人会这么选择。


    林溯之斜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有意见?”


    卫长风被他的冷意震慑得退后了半步,谨慎道:“没,我至死关心一下你罢了。”


    林溯之很官方地回答道:“修无情道友情不好?进阶快,灵力纯粹,道心又稳固。”


    “但是日子过得苦啊!七情六欲都戒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心悦于你的修士那么多,你就真的不向往一段美好纯真的爱情?”


    卫长风自自知关系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于是礼貌地言尽于此,走回自己的住处后就和林溯之告别了。


    林溯之缓慢踱步回自己的屋舍,脑海中思绪纷繁。


    其实按照这几天他和谢泊非的相处来看……二人也未必会走到后来那般剑拔弩张的田地。但林溯之最怕的,“宿命”两个字,他怕自己努力做出的改变都是徒劳,他怕这终究会成为螳臂当车,而无法阻止原书的车轮。


    若修了无情道,总能让自己今后和那些情债少纠缠一些吧。


    总而言之,修无情道需要的那些材料还是先备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二天上午,他那常年不着家的师尊道天子终于回来了,谢泊非前去找掌门商量事务,于是林溯之便独自带着卫长风前去拜访。


    一个小话痨和一个老话痨顿时一见如故,林溯之在一旁听得人都麻了。


    卫长风夸道天子神采奕奕灵力充沛十年之内必将修得大乘大圆满。


    道天子夸卫长风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假以时日必将比肩我徒谢泊非。


    待林溯之为他们二人添了第三回茶水时,道天子才发现他这爱徒一直站在旁边。


    “啊,溯之,你来找师父有什么事啊?”


    林溯之心道,师父您真是一把年纪眼神不减当年啊,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弟子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师尊禀报。”


    “哦?说来听听。”


    林溯之在来之前就已经编出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先是什么在剑道上遇到迷津,又是什么发现无情道更适合自己的心境,他一一陈述了一番后,总结陈词道:“我想修无情道。”


    道天子在林溯之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殿中慢悠悠地转着圈,此刻正好背对着林溯之,林溯之无法看见师尊的神情,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此刻的道天子,在他的视角中负手站立着,细细看去肩膀竟然微微抖动……难不成,师尊这是在生气?


    林溯之迅速和卫长风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惊疑不定。


    “师尊……”正当他想继续开口解释,道天子竟猛地转过身来。


    “溯之!为师实在是太感动了,你终于长大了!”道天子竟是一脸喜色,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想来刚刚那抖动的肩膀也是由于太过激动导致的。


    但林溯之听了这话后心里更加没底了,他师尊好好的,为什么要感动?


    “你终于知道做出重大决定前要告诉师父一声了!”


    接着,道天子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一番林溯之从小到大的种种行径,从少年时期被骂花拳绣腿后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拎着剑把对方揍得半死不活,到后来被造谣以色侍人后直接追到谣言源头把对方打得跌了三个境界。


    可以说是林溯之成长的路上凡是有什么大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抗,从不会找师尊帮助,更别说去向师兄师姐扮可怜了。


    “你可知我有多羡慕隔壁妙医峰的师徒情谊,人家的徒弟个个宛如贴心小棉袄!”


    林溯之哪知道他师尊心里这么多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不过说来也是,他这门下三个弟子,个个都比较独立,这师徒关系能维持到现在纯属是奇迹。


    “所以师尊的意思是?”


    “修无情道与否都是你个人的选择,无论你修什么,我都还是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师尊,以后遇到困难依旧可以向师尊请教。”


    道天子摸了摸林溯之的头,接着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卫长风站在一旁眼睛都瞪大了,这师徒二人的相处方式真是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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