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灵昭门的旅途不算匆忙,二人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乘坐了云舟。


    天地之间,云舟浮于云层之上,仿佛要从尘世间驶入明月。


    林溯之仰头望着月亮,有些出神地想着: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圆?


    哦,好像快到农历十五了。


    云舟刚驶进灵昭门,林溯之就收到了师姐黎映的传音,于是他直接赶往了藏书阁。


    灵昭门每隔几十年就会举行一次古籍修缮大典,今年这届正好是他师姐主持。


    听说师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进度如何了。


    藏书阁地下一层,算是专门为黎映开辟的工作室。林溯之推门进去后,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在层叠掩映的古籍堆里发现他师姐的身影。


    “师姐,找我有什么事?”


    黎映头也不抬地说道:“哎呦,溯之你总算和师兄鬼混回来了。”


    林溯之对“鬼混”这个词不置可否。


    “我这几天都要忙晕了,”黎映推来一张凳子给林溯之坐,“这几天在修缮一批太演时期的古籍,可惜这批古籍损毁程度太严重了,单凭灵力已经无法复原,必须要找一个懂得太演时期文字的人来……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嘛。”


    黎映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但不是那种请人帮忙的讨好,而似乎是害怕触及到他人的伤心事。


    林溯之知道,这和原主的身世有关。


    原主的父母是修真界有名的学者,二人因学术而结缘,在一起后共同致力于对太演时期的研究,所以在林溯之小的时候,父母教授给了他许多太演时期的文字。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意外带走了这对夫妻的生命,林溯之被送到昔日好友道天子的门下,从此在青芜峰长大成人。


    林溯之轻声道:“没事的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走出来了。”


    黎映看他神色无常,也放下心来,点点头道:“行,那你每天有时间就过来看看,时间很充裕,不用着急。”


    接着,黎映带他熟悉了这间工作室的构造,又在门口的禁制中把他的信息输入了进去,保证他以后能正常进去。


    告别了黎映后,林溯之沐浴着泠泠月色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像是再也无法蛰伏了一般,疯狂地从他心间涌出——


    既然这具身体中的灵魂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了,那原主的灵魂究竟去了哪里?


    他清楚记得,自己穿越过来是原主的身体毫无损伤,不可能出现神魂飞散的情况。


    难道是自己的灵魂太过霸道,直接把原主的挤走了?


    ……或者说,冥冥时空中他和原主完成了一次灵魂互换,原主的灵魂出现在他曾经的身体上?


    林溯之自认是个不爱占别人小便宜的人,若是他的出现让原主变成一个飘荡在空中的游魂,那他会很愧疚的。


    可惜这些猜测都仅仅是他自己的猜测,无从验证,更没办法向别人诉说。


    出神的这一会儿,林溯之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的居处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庭院这里怎么变得……有些热闹?叽叽喳喳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林溯之顿觉不妙,再往前走几步后,他心中不妙之感更甚。


    因为空气中似乎漂浮着若隐若现的烧焦的味道。


    等到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时,心里的不妙瞬间得到验证——他的院子里着了一场大火,房子已经被烧塌了。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只被绳子牢牢捆绑的麒麟崽子,一个试图原地消失的师尊,一个一脸无语的谢泊非,以及抱着水桶想要救火的弟子若干。


    林溯之到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终于,林溯之看向现场唯一一个靠谱的人,喉咙滞涩道:“师兄,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修真界第一仙门内会发生一场如此蹊跷的大火,且直接把某无辜弟子的宿舍烧了个一干二净。


    林溯之觉得他需要个解释。


    没想到一向游刃有余的谢泊非也难得无言了片刻,“……我正好路过,发现你这里着火了,然后进来就看见这只……崽子在喷火,然后师尊追了过来。嗯,大概就是这样。”


    很好,说了等于没说。


    林溯之一想到他那紫檀雕花缠枝床、紫檀暗八仙立柜、广寒木七屏围榻椅都在这一场大火中悉数化为了灰烬,心中就止不住抽痛,虽然这都是原主攒钱买的,但他此时此刻非常能够设身处地地脑补出原主的悲伤。


    兴许是心情过于复杂,他也没注意到谢泊非在提到“麒麟崽子”时,语气中一转而逝的心虚。


    最终,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道天子,“师尊,如果弟子没猜错的话,这麒麟崽子应该是您饲养的吧。”


    “哈……哈,这火麒麟确实是你师兄之前送给我的礼物,你也知道嘛,火麒麟喷出的火比较特殊,没办法用水扑灭,所以等师尊赶来的时候……这崽子已经把祸闯完了……“


    等等,“师兄送的礼物”?他迅速地回忆起前往云天海市前谢泊非的那句话。


    “哈哈。”林溯之干笑一声。


    肇事者火麒麟幼崽是他师兄买来的,是他师尊饲养的,但最后遭殃的却是他这个无关人员。


    这张一向淡然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些扭曲的神色。


    谢泊非敏锐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义正言辞道:“师尊已饲养这麒麟三十年有余,明知他最近正赶上生长期,却还放任它漫山遍野地乱跑,依我看,师尊实在是应该向师弟赔个不是。”


    道天子点头如捣蒜,一点也不顾及在场的还有好些个外门弟子,不顾形象地低声下气道:“溯之!乖徒儿!好徒儿!不要生气了,为师出钱给你全都翻新!为师有的是钱!”


    外门弟子们在谢泊非的眼神示意下,抱着水桶乖巧离开了事故发生地。


    事到如此,林溯之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见他情绪稳定,谢泊非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几日你先去我那边住吧。”


    青芜峰虽然修建得很气派,但能住人的屋子确实没几间,黎映是个女子,林溯之自然不可能去和人家挤,所以他的选择只剩道天子和谢泊非了。


    林溯之弱弱提议道:“我去师尊那借宿吧。”


    谢泊非挑眉,漫不经心道:“师尊不拘小节惯了,住的是最硬的床板,盖的是最薄的被子,喝的是最苦的茶,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此刻道天子正语气“和善”地和火麒麟幼崽进行着“友好”沟通,没理会他们两个。


    于是林溯之迫于物质条件的压力,还是选择和谢泊非离开了此地。


    —


    谢泊非的住处虽然看着有点简陋,但是该有的都有,而且干净整洁,林溯之为自己找了个房间,进去就睡了。


    翌日一早,他起床练了遍剑,就去藏书阁为黎映打工了。


    按照修真界的历史来看,太演时期距今大概已有千年,据说那是一个灵气极为充盈的时代,也是修士们普遍上最接近飞升的时代。


    高度的发达孕育出了更先进的文明,太演时期的文字也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挤在纸上,把林溯之看得头晕眼花。


    中途,黎映送来了好多茶水瓜果,生怕把这任劳任怨地苦力累坏了。


    一连几日,林溯之终于逐渐熟悉了这些文字,修缮的进程逐渐加快。


    可这次修复的古籍,似乎有些不寻常。


    因为林溯之从里面发现了“凤凰骨”三个字。


    但是这段记载十分晦涩,运用了许多复杂的词语,林溯之只能提取一些表面的信息:太演时期一共出现过三位身负凤凰骨的修士,但临近生命终点时,他们都选择在同一个地方结束此生。


    而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


    仅凭林溯之对于太演文字的了解,远远不足以支撑他获得这些信息。


    林溯之将这些难以辨认的词语抄在一张纸上,又混进了一些其他不认识的词语,防止别人破译这段信息。


    他记得黎映前几天告诉过他,如果在太演文字方面遇到困难,可以是南涧山请教一位叫做秦孤羽的先生,在那里他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溯之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是目前他唯一可能了解凤凰骨的方式了。


    况且……他回忆了一下那些晦涩的文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指引,让他感觉了解了这些记载能对他有很大的帮助。


    甚至……很有可能会改变他的命运。


    事不宜迟,他决定明早就出发。


    刚从藏书阁走出去,林溯之就收到了掌门的传召。


    原来是他之前提出的“关于如何将凡间消息快速传给修真门派”的方法得到了掌门的赞赏,掌门还说自己会好好和执事堂商量一番,争取最大程度地简化流程。


    掌门本就喜爱林溯之,又趁着这个由头,给了他好些奖赏。


    于是林溯之家被烧没了的悲痛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谢泊非代替他向掌门传达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感谢人家一下。


    回去的路上,林溯之的步伐都轻快了些许,他发现今天的月亮似乎比之前更圆了。


    哦……好像今天就是十五。


    林溯之敲了敲谢泊非的房门,可惜没有得到回应,他以为对方有事外出,于是便打算明天再来。


    他和谢泊非的屋子隔着一条回廊,穿过回廊时,他余光看到回廊尽头似乎有个人影。


    回廊的尽头有一方灵泉,隔着重重树影,林溯之再次确认了一下,谢泊非……好像正泡在那方灵泉之中。


    奇怪,大晚上不休息,泡澡干吗?


    林溯之心怀疑问,迟疑着向回廊尽头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山风更加苍劲,吹得木门都嘎吱作响。


    离得越近,林溯之越能看清灵泉内到底是怎样一副惊心动魄的景象。


    谢泊非仅着中衣,洁白的丝绸被水浸透了,紧紧裹着他劲瘦修长的身躯,他头发早已散乱了下来,一绺一绺的贴在瘦削的脸侧,无端地有种诡谲之感。


    几颗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之上,又迅速坠下去,沿着脖颈滑到更深的地方。


    他像是丧失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就连林溯之走到他身边,他都全然没有发觉。


    因为他的双眼已经赤红一片,像是入了魔一般。


    月光下,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产生了浓烈对比。


    任谁也不会想到,平时光风霁月的谢仙君,如今竟会以这样一副鬼魅样子,脆弱得仿佛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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