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磁场
当晚,风花谷就热闹了起来,来自各门派的人都在此住下,等待着仙门大会在明早召开。
其中不少门派都是掌门亲自前来,显现出最高的诚意。
一时间,风花谷内除了热闹之外,还人心惶惶。
林溯之等候在掌门殿外,灯火摇曳,他独自立于屋檐的一片暗影之下,皎白身影误入一片墨色之中,仿若遗世独立。
秦孤羽已经进去很久了,想必和掌门交待了不少消息。
也不知道二人商量了些什么。
“林仙君……”
林溯之回过头,发现是风乔声。
风乔声最近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父亲和掌门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此她自己也不由得敏感了起来。有时候在路上碰到林溯之,也只是遥遥一颔首,紧接着快速经过。
林溯之理解她的做法,毕竟最近风岚处于风波中心,她作为他的女儿,同时也是风家的少家主,心思敏感一些也正常。
“风姑娘是找掌门有事吗?”
风乔声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仿佛内心在经历着极大的心理斗争。
林溯之很有耐心,并没有出声打扰她。
“刚刚沧玉楼二公子程谦抵达了风花谷,我前去问候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既然风乔声说了,那程谦提到他的时候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林溯之对程谦的印象还停留在沧玉楼寿宴的那一次,依稀记得他上台为父亲祝寿,很得他父亲的欢心。
而风乔声会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想必也是有意示好,率先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多谢风姑娘告知,我会多加上心的。”林溯之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谢。
话题进行到这,按理说应当已经结束了。
但风乔声并没有离开的意图,而是手扶在栏杆上,垂首俯视着远方的灯火,酝酿着心中的话。
“林仙君,这段时间以来您帮了风家很多,我和家人们都对您心存感激。我也知晓此事必定牵涉众多,甚至我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
“但我还是想向您保证……我父亲绝非恶人,自从他当上家主之后每日如履薄冰,即便如此他依旧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风家变得更好。或许他的某些做法不算恰当,但他真的没想伤害任何人……”
风乔声言辞恳切。
她年岁比林溯之还要小,自幼失去了母亲,从小在风岚的呵护下长大。但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必然要遭受许多目光,其中有善意的,但也不可避免有许多恶意的。
虽然风岚尽了一个父亲所能做的尽可能去保护她,可风岚也处于权力倾轧的中心,有时甚至自顾不暇。
这也使得风乔声从小心思就会更加细腻。
尤其是在风岚成为家主,她成为少主后,风乔声开始学会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揣摩他人的心思。
自然也能感受到风岚和灵昭门一行人关系的变化。
其实她本来可以再忍一忍,静观其变的,可仙门大会召开在即,或许她也是慌了阵脚。
林溯之没法对她说什么重话,毕竟风岚真实的意图或许只有掌门能猜得到。
他放低声音,以一种柔和却不失强硬的态度缓缓说道:“风姑娘大可放心,掌门并不是不顾是非的人,他不会依靠外界的流言蜚语来进行决断,自然也不会罔顾事实使风家主蒙冤。”
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也同样提醒着风乔声:若风岚真做了什么错事,同样也别想抵赖。
风乔声敛去了神色中的悲戚,撑出一丝微笑,“我自然是相信您们会使真相大白的。”
夜色中,风乔声转身融入一片黑暗,她挺起脊背,身形瘦削,即使不言不语,也可隐隐窥见一丝独属于其的傲气。
—
没过多久,秦孤羽也从殿中走了出来。
从时间来推算,他应该和掌门聊得很详细。
林溯之浅浅和秦孤羽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推门进去了。
掌门正坐在一张檀木椅上,垂眸深思着什么。
“溯之来了,快坐。”
“掌门,秦孤羽都和您说什么了?”
“和你了解的那些都大差不差,我依照他的年龄推算了一下,发现秦家好像确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根据掌门的回忆,大概六十多年前,秦家确实出现过一次族人叛逃的事件,叛逃的是一对母子。听说秦家家主勃然大怒,本想用尽一切手段将出逃的两个人逮回来,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揪出了那对母子的一位亲人,那亲人是族中的庶子,不甚受宠,秦家家主为了杀鸡儆猴,当场废了那人的一条腿。
致使那人落了个终身残疾,即使尽力医治,到现在也依旧是个跛脚。
林溯之听罢皱了皱眉,问出心中疑惑:“据说秦家家风良好,不慕权势,且一直十分低调,为何秦孤羽要从秦家逃出来?”
掌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像是对这话极其不赞同。
“从前的秦家并不是这样的,只能说……这些年来他们变了很多。”
林溯之听出了掌门口中的回避之意,暗道这又是哪段自己不知道的修真界秘辛。
不过他理智地选择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说出了那道法阵是用来转移灵脉灵气的。”
林溯之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忙追问道:“秦家竟暗地里设计出这种法阵,他们是想要……?”
掌门懂他的未语之意,安抚道:“但秦孤羽说了,由于年岁太长,他也不敢确定这段记忆是否准确。”
也就是说,这有可能是个假消息。
但在这个方面,秦孤羽确实是他们唯一的消息来源。
林溯之确实怀疑过秦孤羽找他寻求合作的目的,他当然不敢相信那番“取得信任”的说辞,林溯之子认为个人魅力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些年来修真界内秦孤羽的传闻实在是少之又少。
林溯之也只能认为他是想借灵昭门的手来报复风家了。
掌门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明日的仙门大会秦家也会派人来出席,到时候静观其变吧。”
林溯之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件事需要和师兄说一下吗?”
毕竟……谢泊非也算这件事的半个参与者,于情于理都要告诉对方一下事情的进展。
此言一出,掌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顿时起了一点兴致。
他调侃道:“溯之什么时候和泊非关系这么好了?”
而后,他还叹了一口气,回忆道:“以前我还和你师尊可惜呢,说你和泊非明明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却不太亲密。如今倒是好了,你们两个总是成双入对的出现,我和你师尊也不比担心了。”
可能是二人的关系早就不像以往那般纯洁,听到那句“成双入对”后,林溯之宛若被戳穿了什么似的,浮现一层赧意。
他下意识攥起了手指,在衣袖上绞出一团褶皱,含糊道:“可能最近经常一起出任务吧,感觉和师兄还挺投缘的,哈哈。”
这两声笑简直不能再干巴了。
与此同时,林溯之心中突然涌出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和谢泊非在一起了,要怎么和师尊说?
停停停,赶紧打住,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心里的想法就开始野马奔腾了?
林溯之企图念一段清心咒来麻痹自己,近日来脑海中时常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属实是罪过罪过。
“好了,”掌门回答了被他忘记的问题,“这件事告诉泊非可以,其他人就暂时不要声张了。”
林溯之点了点头。
他正欲退下,但脚步一顿,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刚刚风姑娘找我说了会话。”
掌门怎么会不知道他暗示着什么。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一时间,殿内十分安静,针落可闻。
林溯之以为这句话触了掌门的逆鳞,刚想把话题转移走。
可掌门却开口了,“我与风岚……罢了,风岚并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人性易变,风岚也会变。”
这是林溯之离开大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回到庭院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风花谷内依旧很喧闹,不断有仙门百家的人被引导着前往住所。
林溯之前脚刚进门,后脚院门便被叩响。
“溯之,是我。”
“师姐?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
黎映撇撇嘴,埋怨道:“这么吵,谁能睡得着?”
话音未落,谢泊非也从房中走了出来,附和道:“没错,确实很吵。”
林溯之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然而谢泊非却像是被这冷淡的一眼伤到了一般,控诉道:“就算要保持距离,但同门师妹来了我还不能出来迎接一下吗……”
林溯之怕极了谢泊非这张惯会胡言乱语的嘴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忙打断他:“我又没说什么!你不要脑补。”
二人之间仿佛有个天然的磁场,即使发生着口角,但旁人也无法涉及其中。
作为在场的第三个人,黎映眯起眼睛,支着下巴,兴致昂扬。
她那道敏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儿。
“你们两个最近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黎: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谢(恨不得全世界都发现)
林(拼命捂住嘴):你快别说了!
第32章 疤痕
“哈哈,”林溯之紧张到干笑了两声,“师姐何出此言?”
相较于他的全身紧绷,谢泊非则气定神闲得多,甚至说得上是游刃有余。
他将身边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帮对方解下这个小小的围。
好在黎映并没有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她将疑虑咽回了肚子,道出了夜间拜访于此的真正目的。
“来之前师尊让我把那火麒麟崽子带给你,说是它现在长得还不错,人兽形态切换自如,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回想起上次火麒麟当着他面第一次幻化出人形,然后张口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主人”,林溯之依然对此心有余悸。
他问道:“师尊为何不养了?还非要带给我?”
“哦,”黎映回忆了一番,“师尊说这麒麟火灵根很强,和你的凤凰骨正好相得益彰,你们两个待在一块儿对彼此的修为都有帮助。”
“行吧。”林溯之对养灵兽一事属实是毫无经验,但师尊的命令,他也只能受着。
黎映捣鼓了一下储物戒,歉意道:“自从下山之后都忘了这个小东西了,这几天一直把它关在储物戒里,幸好修真界没什么虐待灵兽的罪名。”
林溯之欲言又止。
终于,一只通体火红的灵兽被释放到了地面上,刚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它好像呆滞了几分,看来属实被储物戒中漆黑的虚无折磨得不轻。
相比于上次见面,火麒麟的身形似乎又大了些。
它一看到林溯之,就不自觉地想要贴贴,但刚一转头,就看见林溯之身后还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大佛。
火麒麟快速回忆起:此人就是那个在自己化形之后一抡胳膊把自己甩出三里地的恶人!
它呜咽一声,贴林溯之贴得更紧了。
黎映看了看一脸不耐的谢泊非,和正努力适应新身份的林溯之,心里默默对二人许下美好的祝愿,祝福他们能和火麒麟和谐相处。
“行了,任务完成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林溯之送她走到门口,门合上前,黎映留给她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提醒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她呢。
林溯之扯起嘴角笑了笑,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刚转过身,他就对上谢泊非一脸不爽的神情。
哦,是对着这只一直黏在林溯之腿上的火麒麟。
“干吗这么凶神恶煞?它又没做错什么。”
谢泊非啧了一声,“在青芜峰上我就发现了,这崽子特别喜欢粘着你,也是你脾气好,看着它不嫌烦。”
“它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为什么要讨厌它?”
“哼,”这话不知道又刺激到谢泊非哪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崽子,都能和你又蹭又贴的,我一个正正经经同门师兄,想看你一眼竟然还只能尾随,天理何在……”
林溯之懒得理他,俯下身呼噜了一把火麒麟绒绒的毛,喃喃道:“今晚你住哪啊?要不化成人形去睡厢房?”
谢泊非插嘴:“要不干脆关回储物戒算了。”
火麒麟瞬间抖了个激灵,那股哀怨差点都化成实质了,要不是化人形需要耗费它的灵力,恐怕当场就要变成人和谢泊非理论一番。
林溯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冷漠道:“明天我就把谢仙君虐待灵兽的‘美名’传遍整个仙门大会。”
谢泊非丝毫不慌,看起来还有点乐在其中。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问墟台上,气氛威严。
十二把红木椅呈半圆形摆开,十二位修真界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坐在上面,处在中间的是灵昭门掌门玄真子和东道主风岚。
在他们之下,一些没什么话语权的修士也排排坐好,恭敬地聆听着。
在玄真子把万剑山一事公之于众后,此刻台上针落可闻。
在场的几位老者都是经历过修真界大风大浪的人,自然知道祟首出世意味着什么。
“您……您的意思是剩下的四颗祟首也极有可能发生异动?”说话的是一老者,鬓发皆白,垂垂老矣。
玄真子没给众人缓冲的机会,他示意风岚,让他讲述出了风花谷灵脉一事。
顿时引发台上的轩然大波。
“风家靠着万青木林的庇佑,已绵延百年,如今竟有人操纵祟气试图从万青木林来侵蚀风花谷的土地,甚至想要捣毁灵脉!诸位,修真界早已不复往日之太平,若我们继续放任自流,早晚有一天——”
“在坐的各位都要遭到反噬,甚至,祟生重现于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风岚的这番话慷慨激昂,准确拿捏了在场人的心理。
“祟生”两个字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
虽然他们已经活得很久了,但还是无法忘记三百年前那暗无天日的一幕。
十二把红木椅上的人垂眸不语。
而他们下方,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玄真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静静等待着众人的情绪散发个彻底。
最终,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滞,“那诸位觉得,眼下之计该当如何呢?”
说话的是秦无极,秦家家主称病,便由他代替秦家出席。
与在座的众人相比,他年纪并不算大,但看上去却有些苍老,眼下青黑,周身萦绕着一股衰败之气。这并不是一个健康之人会有的样子。
玄真子道:“世上共有五颗祟首,除去万剑山这颗,还有三颗是确定了位置的,依我之见,我们应该再次确认那三颗祟首的情况,并派人加以看管。”
潮音阁掌门质疑道:“那三颗已经被妥善看管好几百年了,也从没出过什么差池!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秦无极淡淡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
风岚回道:“诸位都知道,一颗祟首有异动后另外几颗之间都会相互感应,加强看管还是很有必要的。”
“确实,万剑山的那颗动静那么大,属实是令人担忧。”
“我也觉得,加强看管还是有必要的……”
“最起码能换个心安。”
秦无极撂下茶盏,神色像是极为赞同一般,“玄真子掌门说得确实有道理,在下也是认同的。”
—
仙门大会开了很久,等会议内容传到林溯之那里时,时辰已经过了晌午。
众人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要成立监管组,对余下三颗祟首定期巡视?”黎映沉思道。
“嗯,”林溯之补充道:“不仅如此,掌门说过几日还要分别对它们加固阵法,防止异动。”
黎映惊叹道:“这次的动静确实很大啊。”
“剩下的三颗祟首除了临微海、北巡川,还有一颗在哪来着?”
闻轻雨道:“穷奇岛。”
“哦对,”黎映思索片刻,发出心底疑惑:“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三颗祟首皆由离得近的门派来看管,那这些门派就不会监守自盗吗?”
谢泊非道:“这规矩立下的时候修真界刚太平没多久,自然也没心思去细化这些权力分配,等到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这规矩已经运行许久了,贸然改变倒更像是别有所图。”
林溯之点了点头,“估计这次,应该是要趁机洗牌了。”
藏在桌下的火麒麟不住地蹭着林溯之的衣摆,这几天实在是把它憋狠了,毕竟它在青芜峰上时向来都是可劲撒欢儿的。
林溯之歉意地摸了摸它的头,“你先别急,我现在就陪你去散步。”
出了门后,他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自己身后,林溯之全当看不着,挑了条风景好的小路走了下去。
可走到一处庭院外时,火麒麟不知道时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躁动了起来。
林溯之试图用灵力去安抚它,但收效甚微。
“火麒麟是灵兽,对某些事物的感应能力比修士强。”
谢泊非简单判断了一下,带着林溯之靠在了墙角边缘。
事发突然,林溯之来不及计较他这番举动,一墙之隔,院内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秦长老远道而来,风某未远道相迎,是我的失职。”
“风家主客气了,这次我也是有求于您。”
“哦?不妨说来听听。”
听声音,是风岚和秦无极。
秦无极这个名字,林溯之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据说是秦家长老,手中掌握着很大的权力。
“听闻风花谷有味灵草名叫缥云黛,对治疗伤疤有奇效,秦某身上有道伤疤经久难愈,故想向您讨要一二。”
缥云黛可不是什么常见的灵草,堪称有价无市,不然也不至于秦无极亲自开口了。
“秦长老客气了,我这就为您取来,缥云黛配着后山灵泉,效果会更佳。”
二人的对话并不长,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秦无极推门离开的声音。
谢泊非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林溯之的腰,把他拖到了墙角后的视线盲区。
林溯之目送着秦无极走向通往后山的那条路。
“跟去看看。”
秦家本就处处怪异,再者说,林溯之可不相信秦无极堂堂一个长老身上还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疤,除非有什么蹊跷。
况且,火麒麟的反应绝对骗不了人。
随着秦无极出来,火麒麟的反应愈发强烈,那证明异常只能出在他身上。
他们两个做贼似的一路跟踪着,最后躲在树后,看着秦无极一步步踏入灵泉之中。
“溯之就不要看了吧?”谢泊非提醒道。
林溯之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谢泊非坦然道:“一会他就要脱衣服了,他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
若不是怕引人注目,林溯之真想一脚把他踢走。
他挪开目光,发现秦无极果然光着上身,走入了灵泉之中,那后背上贯穿了一道像是疤痕一样的东西。
但是距离太远,任凭他目力再好,也无法瞧得更清楚了。
等等……后背上的疤痕……无法消灭……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一同想起,万剑山上那个侥幸逃脱的黑衣人……以及卫长风躲在暗处挥出的一鞭。
——“我们卫家的鞭子很牛的,留在身上的疤痕除非通过特效药处理,不然根本消不下去,说不定下次你们能够通过伤疤来确定他的身份。”
林溯之冷静下来,忙道:“快想个办法,必须确定那道疤痕是不是鞭子抽的。”
谢泊非思索片刻,一把把火麒麟捉了过来,紧接着一巴掌拍上它的头——
秘术之下,火麒麟径直变成了一只小白兔,乖巧可爱,与世无争。
它呜咽了两声,悲伤地发现自己丧失了威风凛凛的身姿,变得还没有曾经的一个爪子大。
在林溯之的目瞪口呆之中,谢泊非不慌不忙,他捏开小白兔的嘴巴,往里塞了一块小型留影石。
“去吧,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
紧接着,他一阵掌风,把小白兔掀出了三米远。
作者有话要说:
火麒麟(试图变回人形理论一番)
谢:那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溯之想看的话,我……
林:你闭嘴。
第33章 投喂
对于自己突然被强行加上的“使命”,某只火麒麟表示很无辜。
幸好它开了灵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于是林溯之就目视着它如同一只真正的小白兔一般,蹦蹦跳跳跑到了灵泉附近,看起来就像风花谷内普通的小动物一般。
“你这秘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人离得很近,话语间,林溯之呼出的热气扑在谢泊非颈侧,不由得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谢泊非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才答道:“之前出任务时偶然学到的,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的确,从前谢泊非常年不在青芜峰上待着,终年见不着个人影,想必在山下的游历也让他收获颇丰。
相比于他,原主并没有那么多姿多彩的经历,林溯之对此稍感遗憾。
掐着时间,谢泊非把火麒麟召了回来,他们并不敢在此地多停留,怕引起秦无极的注意。
因此,两人并上一只“小白兔”,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庭院。
刚一关上院门,谢泊非就拿出留影石,然后随手一挥把它变回了威风凛凛的火麒麟。
留影石的画面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终于,秦无极的脊背完整的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卫家的鞭子我认得,就是那道鞭痕。”
从万剑山回来后,林溯之突然进阶,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卫长风总是兴致勃勃地来找他讨教,顺便还向他吹嘘了一番祖传的长鞭有多么厉害。
——“唉,要不人们怎么总说老祖宗有智慧呢,我们卫家先祖设计这鞭子的时候特意加了一排古桐木做的软刺,打在皮肤上能让人疼个半死。”
如他所言,秦无极背上的那道疤也有着软刺留下的痕迹。
“这可就精彩了,秦家上上下下恐怕也没几个良善之徒了吧。”
林溯之想起掌门交待自己的话,把二人在大殿中的那番交谈转述给了谢泊非。
没想到,谢泊非却短暂地愣了愣神,他沉声道:“溯之,你还记得我们在云天海市碰到的那个书生吗?他说他供职于百晓阁。”
怎么会不记得?林溯之和谢泊非帮书生拿回了拍卖品,书生为了答谢,回答了他们一个问题……
“所以,秦孤羽的舅舅就是沧玉楼那晚从程谦院子中走出来的人?”
谢泊非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人皆是始料未及。
最初他们以为程谦顶多是心怀不轨,想借助外部势力来在程家内部争权的过程中,取得一些优势。
可现在看来,秦家和祟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说修真界如今的变乱都可能由他们导致。
那是否也就意味着,沧玉楼已经暗中向秦家投靠了?
—
仙门大会虽然已经结束,但后续仍有很多决议亟待商量,因此众人都没急着离开风花谷,在此住了好些时日。
问墟台上每天都不空闲,总有人在此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
今晚风乔声做东,设了个宴会,邀请的大都是暂住于此的小辈们。
林溯之和谢泊非自然在列。
白天他们两个刚被掌门安排了一堆任务,但这宴会又不好推拒,本想找个后排位置安安静静地躲一会儿,哪知还是被众人簇拥到了前排。
人群中,林溯之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
其中赫然有潮音阁二公子,金未休。
林溯之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在自己刚来到这具身体时,潮音阁一行人前来拜访灵昭门。
那时候金未休的哥哥金未含还和谢泊非比试了一番,结果落了个惨败的下场。
金未休刚看到林溯之,立刻面露欣喜,向这边走来。
“溯之,好久不见,恭喜你进阶了,我送给你的那柄玉扇可还喜欢?”
啊?什么玉扇?
见林溯之神色似有怔愣,金未休垂眸笑了笑,有些落寞,“听闻你进阶后我便差人向灵昭门送了礼物,想来时溯之已经不记得了。”
听到这份解释,林溯之心中浮上几分歉疚,刚想出言解释,身后一道声音便传入耳中。
“那时溯之还在养伤,我便自作主张将礼物堆到了库房中,忘记告诉他了,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见谢泊非这么说,金未休也不好说些什么,转而问道:“溯之身体恢复得如何?可还有不适?”
“劳你记挂,灵昭门自然会用最好的资源来帮溯之恢复身体。”
林溯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台词全都被谢泊非抢走了。
奇了怪了,宴会开始时他明明记得谢泊非离自己挺远的,怎么转瞬之间又出现在自己身后了?
难不成这人还会什么瞬移大法?
但谢泊非也不是什么不知礼节的性子啊,这两句话属实有些不给金未休面子了。
林溯之拽了拽谢泊非的衣袖,皱着眉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收敛一点。
但他不知道,这种无意识流露出的亲密落在金未休眼中时,当即让他的脸色暗淡了些许。
有了林溯之的安抚,谢泊非好似很受用,果真安分了下来。
他对上金未休复杂的眼神,毫无愧疚地笑了笑。
林溯之和金未休随意攀谈了几句,便结束了这场嘘寒问暖。
他拽着谢泊非的衣袖,把对方拉到了一处角落,确定了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开口。
“你刚刚怎么了?对着金未休像吃了火.药似的,他好像也没惹你吧?”
谢泊非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他觊觎我心上人,我还不能稍微说两句吗?”
“啊?”林溯之看他神情不像开玩笑,“你不要在这胡言乱语。”
“溯之这么笨,当然看不出来了。”谢泊非垂眸控诉着他,语气酸溜溜的。
“从他上次来灵昭门我就看出来了,那眼神简直恨不得黏在你身上,”谢泊非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可惜某块石头只顾着吸引人,却天生迟钝,感受不到别人的心意。”
莫名被扣了帽子的某块石头表示无话可说。
—
暖场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场中没有长辈在,众人行事也比较随意,少了许多繁文缛节。
风乔声先是走到场地正中央,敬了杯酒,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共聚于此,我代表整个风家敬大家一杯。”
接下来不过是一些场面话,林溯之捡着听了几句,便悄悄走了神。
这宴会座位布置得也很奇妙,是两个人共用一张桌案,林溯之先行落座后,旁边不少人都想挨着他坐下,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谢泊非裹着冰渣子的眼神给逼走了。
所以毫无意外地,他身边坐的还是谢泊非。
趁着林溯之走神的空隙,谢泊非拿过面前的一盘灵果,耐心满满地剥了起来。
这灵果虽然果肉甘甜,汁水充盈,但其果壳太过坚硬,每次为它剥壳都堪称是一场耐力和手劲的双重考验。
所以即便很多人爱吃,都对这层考验望而却步。
可谢泊非却毫无急躁之色,经他的动作,一颗颗饱满的果肉从厚重的壳中脱颖而出,很快就在碗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宴会上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于此,紧接着便从平日里冷厉端方的谢仙君身上,窥得了一丝“洗手作羹汤”的影子。
众人大吃一惊,又默默把惊讶咽回了肚子。
等林溯之回过神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面前摆放着一个小碗,碗里堆满了诱人的果肉。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他艰难问出这句话,连带着轻飘飘地屏退了几道神色不一的目光。
谢泊非完全不似他的局促,坦然道:“在投喂啊,顺便给自己挣个好印象。”
自从结思楼那日,谢泊非就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若说之前还是有所顾忌,不敢表露太多,现在则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倾泻出来。
林溯之没想到“投喂”这种词也能从谢泊非嘴里说出来,他无奈道:“拿走,我不吃。”
“别吧,众目睽睽之下溯之还要拒绝我,我会下不来台啊。”
林溯之刚把碗往他那推了一分,身后瞬间响起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倒吸气声。
甚至风乔声也忍不住侧目看个热闹,但碍于形象,又硬生生收回了眼神。
林溯之如芒在背,一时间没察觉谢泊非话语中的逻辑漏洞,映着那道炽热的目光,伸出纤白手指,拈起一瓣果肉送入了口中。
虽然确实很好吃,但并不妨碍他瞪了某人一眼。
在这种宴会中,众人约定俗成地不谈公事,毕竟白天一直被大小事务困扰,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身心,谁都不想再劳神费力了。
但偏偏有人不识趣,要做那个讨嫌的人。
“白日的会议里定下了穷奇岛和北巡川的监管组,倒是我临微海这一片还迟迟没敲定人选。”
余下三颗祟首分别在穷奇岛、临微海和北巡川。其中临微海的那一颗一直由沧玉楼代为管理。
白日里玄真子和各派掌门商议了一下,敲定了穷奇岛和北巡川的监管组名单,但临微海的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要么是有人用身体不适推举,要么是沧玉楼掌门不同意人选,总之,最后无疾而终。
而程谦作为沧玉楼的二公子,无端挑起这个话题着实又些奇怪。
殿中的喧闹声不由得安静了些,众人都想看他要干什么。
见没人应程谦的话,风乔声递给了他一个台阶,和善问道:“程公子有什么想法吗?”
程谦挥了挥折扇,全然不顾殿中的凝滞,悠然自得道:“依我看,林仙君就是不错的人选。”
第34章 迷雾
殿中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了程谦身上,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林溯之咽下一枚灵果,不紧不慢地拿过桌上的锦帕,擦干净泛着水光的指尖。
“承蒙程公子抬爱,但溯之似乎暂时还挑不起这根大梁。”
林溯之的嗓音很温和,但温和下还浮着一层上位者的冷峻。即使他静静地坐在那,也有一种无声自威的气势。
程谦不以为然,笑道:“林仙君就不必自谦了,谁不知道您刚刚进阶到合体后期了,若您还不配,那修真界中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资格了吧?”
话音落下后,数道艳羡的目光立刻落到林溯之身上。
程谦这话把他高高地架了起来,无形中把他从殿中众人“孤立”了出去,虽是奉承,但明显没什么善意。
林溯之听到身侧传来一道嗤笑声,谢泊非似是觉得有趣,凛冽的目光径直把程谦不怀好意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他轮廓本就生得冷硬,面无表情时更显得骇人,程谦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半截。
但谢泊非仍没打算放过他,“久闻沧玉楼门风端严,没想到竟养成了二公子这般酷爱指手画脚的做派。”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传来阵阵窃笑声。原因无他,这程谦素日里行事风格就不为众人所喜,但碍于他的地位,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起冲突。
今日有谢泊非出头,自然出了他们心中的一口恶气。
但这毕竟是在风乔声的主场中,林溯之不想闹得太难看,他轻轻碰了碰谢泊非,示意对方收敛点。
没想到桌案阻碍了他的视线,指尖竟触及到一片温热。
原来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谢泊非的手。他能感觉到,对方也同时愣了愣。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二人的心思都不清白。
“咳”林溯之快速抽回手,借掩唇掩饰住慌张。
程谦作为这场风波的主角,显然已经被这二人遗忘了有一会了,他面色难看地开口道:“谢仙君言重了,我不过是好心提出个建议,还不至于被扣上这种罪名。”
林溯之没忘记风乔声那天和他说的,程谦刚到风花谷那日就在议论他,估计已经挖好什么坑给他跳了。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程谦使了什么幺蛾子,但显然,今天这种场合并不合适。
“程公子若真有这番心意的话,可以明日向掌门提出建议,届时若掌门做出相关决定,我自然会前往临微海。”
风乔声也适时地打了一番圆场,快速揭过了这个话题。
—
今晚已有不少人从风花谷中启程离开,他们大多来自小门小派,没资格参与重大会议的决策,自然也没有多待的必要。
黎映手里抱着一把花,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不必参与权力的纷争。若修仙修得顺,则是锦上添花;修得不顺,守着一亩三分地也能过得不错,哪像我们,唉……”
闻轻雨替她翻出一只花瓶,言简意赅道:“他们也在羡慕你。”
的确,光是灵昭门外门弟子的身份就令无数修士心向往之了,更别说像他们这种内门弟子了。顶尖的资源、顶尖的实力,同时也赋予了他们相应的义务和责任,即便如此,也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黎映叹了口气,自觉揭过话茬,解释道:“最近事情有点多,口不择言了。”
林溯之知道她最近压力大,有心出言宽慰,但最终也只是为她默默添了杯茶。
“溯之,我听说今晚程谦又没事找事了?”黎映问道。
“不算什么大事。”林溯之简单解释了一番,“估计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呢。”
趁着谢泊非不在,黎映眨了眨眼,缓缓凑近林溯之,悄声问道:“师兄当场就把程谦给怼了?哎呦,这个画面真有点难以想象呢。”
“嗯……师兄只是维护一下他们师弟,这很正常。”
“啧,你觉得是就是咯。”
兴许是林溯之心里有鬼,总觉得黎映的话带点深意,再加上上一次黎映的试探,他又忍不住解释道:“换做是师姐被为难,师兄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哈哈哈哈哈,”黎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先急了!”
得知自己又被耍了,林溯之已经麻木了,无奈道:“师姐又拿我取乐。”
闻轻雨同情地看了林溯之一眼,想必也没少受黎映的折磨。
夜色渐深,林溯之不再打扰黎映的休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就寝前,一阵微凉的晚风借着窗户缝隙钻进了室内,烛火一阵摇曳,在墙壁上投出一片漆黑倒影。
林溯之支起上半身,紧了紧木质的窗。
透过缝隙的最后一晚,他看到,今晚似乎是上弦月。
—
林溯之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行走在一片虚无中,四周皆是白茫茫的雾气,再轻的脚步都能激起一阵空旷的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前行。
终于,雾气渐渐散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似乎能将整个空间都映射进去。
奇怪的是,林溯之并没有在镜中发现自己的身影。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触碰到了镜面,那镜面立刻化为阵阵水波,用一种温和又强势的力量将林溯之吸了进去。
等林溯之再回过神的时候,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空间中。
而这里,正是他原本的家,他在原本的世界中、真正拥有的家。
而原本的自己,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听见“原本的自己”开口说道:“在这具身体里还适应吗?你来到了我的身体中,我又去了你的身体里,我们算是扯平了。”
这幅场景理应是很荒谬的,两个“林溯之”跨越了时空,互换了彼此的灵魂和身体。
可这却是真实发生的。
“你是说……你也穿越到了我的身体里?”
“穿越……嗯,没错。我不知道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说来也是幸运……我在你的身体里过得很快乐,体会到了很多陌生的情感。”
“你已经适应现代的生活了吗?”
“你不是也适应了修真界的生活吗?”
是啊,他已经适应了林仙君的身份,适应了这个身份为他带来的一切,也适应了身边有某个人的陪伴。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有因必有果,或许是天道安排的呢,也说不定。不过看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你似乎对我在这边的生活很担心?”
“性格使然吧,我并不适应原本的生活,这次互换反而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同时也谢谢你让‘林溯之’活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那……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也是。”
眼前的场景再次漫上一层白雾,潮湿的水汽包裹住了身体,同时也蒙上了他的视线。
雾散去后,林溯之再次回到那片虚无中,那面镜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继续行走,寻找着出口。
—
翌日,天边泛起熹微,林溯之皱着眉从被褥中睁开眼睛。
昨晚睡得无比乏累,甚至不如不睡。
他睁着眼,放空着思维,然后猛然想起那个梦。
梦的内容……他还记得很清楚,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或许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梦,更像是某种奇妙的因缘际会,让他和那个人有了短暂的联系。
林溯之时常会忘记,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住民,随着在这里生活得越久,这种意识也就越来越模糊。
好在昨天的梦,提醒他重新思考起了很多东西。
比如——谢泊非喜欢的,究竟是原本的林溯之,还是现在的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林溯之的心头竟罕见地轻快了些许。
自从结思楼那一晚,他心间一直坠着一块东西,让他不敢轻易去回应那份炽烈的感情。
于是也就有了后面的诸多推拒与拉扯。
但林溯之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促使他做出那些决定。
多亏了昨晚的梦,他现在知道了。
他担心谢泊非所心悦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原本的林溯之。
可是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办法去确定,他不可能告诉谢泊非你师弟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师弟了,自己如同窃贼一般偷走了原本林溯之的人生,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但这些东西,他只能独自憋在心里。纵然这是修真界,也不会有人相信灵魂会跨越时空进行交换,这太离奇了,全然不符合常理。
而他更不敢想象倘若谢泊非知晓事情的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是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是被戏耍后的彷徨?还是……心意错付后的后悔。
无论哪种,都是林溯之不想面对的。
因为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也把对方放在了心上。
他害怕面对那人失望的眼神。
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撕扯着他,似乎无论怎么走,都只有死局。
他像是置身于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四周皆是茫茫一片波涛,全然不见陆地的痕迹。
而他只能在这片冰冷中浮浮沉沉,无法着陆,无法靠岸。
—
偌大的议事堂中,只有玄真子、林溯之、程谦和沧玉楼掌门四人。
林溯之作晚就猜到程谦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昨日宴会上,我提议林仙君带队监管组,前往临微海巡视一番,林仙君说此事他不可擅做决定,所以我便将玄真子掌门和父亲一并请了过来,想着共同商议此事。”
玄真子道:“不知程公子为何觉得溯之是合适人选?”
林溯之淡淡地看了程谦一眼,对方振振有词道:“如今的修真界青黄不接,前辈们大多身有要务,无法抽身前往临微海。纵观年轻一辈,唯有林仙君可担当此任。”
林溯之微笑道:“祟首一事关乎重大,溯之恐怕资历尚浅。”
他不断地自谦,就是想试探一下程谦逼他去的意图有多么强烈。
他想起上次和谢泊非去沧玉楼参加宴会时,那时他便觉得沧玉楼并不想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
更何况后来他还知道那个从程谦院中走出来的跛脚人是秦轲,秦家人。
临微海这趟险,就算他不去涉,也要有别人去涉。
而别人去涉,想必一定会着了程谦的道,如了他的愿。
沧玉楼掌门程问水和蔼地笑了几声,“蔽派靠近临微海,这些年来一直奉命看守着那颗祟首,它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异动了,溯之大可放心,此行只是加固一下法阵,并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玄真子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还是要看溯之自己的意见。”
既然程问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林溯之也假装出一副被说动的样子。
“那溯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届时还望程掌门指点一二。”
话音刚落,程谦的笑容顿时便加深了,像是已经窥见了胜利的果实。
林溯之挪动目光,与他对视,程谦立刻收敛的笑容,道:“上次林仙君和谢仙君前来做客,没待多久便走了,后来我大哥一直念叨着想和林仙君切磋几招,这次应该能如他愿了。”
程问水朗声笑道,“你们年轻人共同进步总是好的,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参与了!”
“若是有缘,溯之定当奉陪。”
目的已经达成,程家父子也不再久留,依次离开了议事堂。
林溯之关好门,便听玄真子问道:“溯之是觉得沧玉楼有异吗?”
林溯之自知瞒不过玄真子,便把秦轲那件事连同自己的考量一并说了出来。
而后,议事堂中沉默了良久。
林溯之以为玄真子再开口,会询问一番他的打算。
没想到,对方竟感慨道:“溯之长大了。”
玄真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你刚来灵昭门的时候,我便总觉得你比同龄人要稚嫩些。”
林溯之自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觉得掌门是想说他从小就心智不成熟。
“那时候虽然你修为增长得最快,但对于为人处事的道理却知之甚少。后来等你年龄再大些,也不太爱参与修真界内的纷扰,不过好在凡事有泊非顶着,你也能过得随心所欲些。”
林溯之嘴唇颤了颤,心念微动。
“最近修真界也不太平,我本以为你会继续待在青芜峰上不问世事,但没想到你竟主动下山,参与到了这些事情中。”
“溯之,我很欣慰。”
玄真子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怀念,林溯之几乎不敢抬头,怕那目光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毕竟,掌门从小看着长大的,是另一个人,不是他。
“……从前是我不懂事,给大家动静添了麻烦,现在明白了这些事,所幸为时未晚。”
掌门轻轻点了点头,抚了抚他的发顶。
“临微海一行不会太平,让泊非同你一起去吧。”
“……啊?”林溯之犹豫道:“还是不麻烦师兄了吧?”
“你们两个走得这么近,泊非一定不会嫌麻烦的。况且映儿和轻雨各自有要事在身,只有泊非一人有空。”
的确,此行定会有变故,多个人结伴也算多个帮手。
最终,林溯之还是点了点头。
—
前往北巡川和穷奇岛的监管组早就出发了,林溯之也不敢耽搁,第二天就随着程家父子启程了。
临行前,程谦看着队伍中多出来的谢泊非,眉头皱了皱。
他殷切问道:“谢仙君也一同前去?那真是太好了。”
谢泊非扫了他一眼,道:“我自然会陪我师弟一同前去。”
说完,他下意识地朝林溯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径直向前走着。
谢泊非心中顿时一片郁结,自从宴会那一晚,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冰墙,他能感觉到林溯之似乎在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吗?
……好像也没有吧。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前方停靠着程家的云舟,林溯之没有等身后那人,独自登了上去。
进去后,他随便找了间客房,然后便关上了门。
于是谢泊非来迟了半步,面对他的便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一门之隔,林溯之的心情也算不上美妙。他打开储物戒,放出憋了半天的火麒麟。
事出有因,他并没打算让程家父子察觉自己随身带了只灵兽,于是就只能委屈火麒麟,又在储物戒里待了半天。
好在经过了黎映的折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历练”。
“别急,给你找点东西吃。”林溯之在储物戒中挑挑拣拣了一番,找出半截树枝子,上面挂着几枚灵果。
“吃吧,别嫌弃。”
火麒麟用尖锐的牙齿嗑开了果壳,吃得很欢快。
林溯之这才发现,火麒麟正在吃的灵果正是谢泊非那天在宴会上给他剥的。
此时此刻,他仿佛还能回忆起舌尖上的味道。
顿时,他心里浮起一层莫名其妙的恼意,一把捡起那截树枝,说道:“别吃这个了,我给你找点别的。”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林溯之以为是程谦,连忙想把火麒麟收回储物戒。
哪知火麒麟会错了意,以为林溯之在拿着根树枝逗他玩,于是十分配合地在原地蹦来蹦去。
可惜空间太过狭小,它体型又实在算不上不大,动作之间来回甩动的尾巴不小心勾倒了旁边的椅子。
椅子顺势倒下,正好砸在了林溯之的膝弯。那实木凳子的重量属实不算轻。
“嘶——”
骨头缝里的酸软顿时让林溯之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弓身弯腰,同时,一只手为了借力而重重地撑在了门框上。
兴许是动静太大,门外那人竟直接破门而入。
林溯之下意识地把火麒麟藏在身后,然后发现进来的人是谢泊非。
他抢先开口道:“没事,我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谢泊非很想俯身把他搀起来,但他猜测对方一定会抗拒,于是只能忍住自己的冲动。
最终,他还是伸出一只手,希望林溯之能借力站起来。
可林溯之却始终低着头,靠着门框直起了身。
而那只手,孤零零地、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放心放心
——
第35章 答案
云舟安稳地行驶在天际中,船上时不时有随行的沧玉楼弟子来回走动。
鞋底和木质船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回廊最深处的客房,是程家父子专属的房间。此时二人正坐在里面,并特意设下了结界。
程问水深思片刻,道:“本来只计划让林溯之跟来就够了,没想到谢泊非偏偏也要随行。”
“哼,”程谦不屑道:“跟来又如何?他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吗!”
程问水劝阻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多加提防。”
“到时候找个借口把他单独支开就好了,我带着林溯之去潮崖之眼。”
程问水想了想,还是有点放心不下,“秦先生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吗?”
“当然,”程谦言之凿凿道:“秦先生也看不惯林溯之很久了,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这次一定要借机把他除掉。有了秦先生的阵法,他绝对逃不出去。”
“最好是这样。”
—
云舟刚一落地,林溯之和谢泊非就被迎进了沧玉楼。
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六名监管组的其他成员,不过这些人林溯之大多瞧着面生,也就没太寒暄。
他和谢泊非隔着不远不近,又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刚刚在云舟上的对话宛如被施了某种术法似的,反复在林溯之脑海中播放着——
他记得谢泊非的语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落,“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让溯之这几天一直躲着我?”
他不敢抬头,闷声道:“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有些事情还没有想通。”
他几乎有些害怕谢泊非的追问,内心无声恳求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二人安静的呼吸声,彼此交错纠缠着。
火麒麟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灰溜溜钻到了桌子底下,试图隐匿自己庞大的身形。
“如果是和我有关的事情,溯之大可以直接问我。”
抑或是谢泊非的声音令他感到心安,林溯之忽然萌生出一股勇气。
“我时常会想,明明我和师兄从幼时就一起在青芜峰长大,转眼已相识几十年,为何师兄会突然认为自己喜欢上了我?”
谢泊非答道:“溯之难道不觉得,虽然我们已做了数十年的师兄弟,但却像最近才刚刚认识的吗?曾经我们来往甚少,直至潮音阁来访的那次……才逐渐有了互相了解的机会。”
他怕林溯之多想,又补了一句,“有时我也会觉得遗憾,为什么要错过那么长的岁月。”
林溯之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所以……你对我的喜欢也是始于……潮音阁以后吗?”
谢泊非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多多少少有些无奈,“我只知道每次和你待在一起,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忍不住照顾你的心情,忍不住顾虑你的安危,忍不住把目光毫无保留地给予你,后来我就想通了,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喜欢。”
林溯之几乎是愣在了原地,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冲撞着他,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实感。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预想中的苦涩为什么没有降临?
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砸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这是他所设想过的最好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轻易做出任何决定。
他不想卑劣地占据另一具身体,贸然顶替了谢泊非记忆中的“林溯之”,又毫无愧疚地接受了对方的告白。
尽管这一切都并不是他造成的。
“我想再冷静一段时间,我想……我快找到答案了。”
“好。”
—
程问水和程谦本想设宴款待林溯之一行人,但林溯之拒绝了,并认为加固法阵一事还是早完成较好。
程谦恭敬道:“林仙君心怀大事,程某自愧不如,这样吧,您先休息半个时辰,等我安排好了事情我们就出发。”
林溯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来的路上他观察了一番沧玉楼,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平静得有些骇人。
按照体量来说,沧玉楼也算是规模很大的宗门了,虽然近年逐渐有式微的迹象,但毕竟根基还在,看起来也算是繁荣昌盛。
这个规模的宗门,在这个时间段,理应是十分热闹的。
倘若是灵昭门,这个时间段恰好是弟子们结伴练功、去学堂听课的时间段,所以无论是山路还是广场,都少不了弟子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可此刻的沧玉楼,却寂静得很,少了一丝活人气。
这种诡异的平静,像是特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到来。
林溯之敛去眼中疑虑,掩上门。
程谦给他和谢泊非分别安排了两间院子,正合了他的意。
他从储物戒中放出火麒麟,火麒麟自从在云舟上做错事后,就一直有点蔫蔫的,扑腾得都不欢了,生怕又闯出什么祸。
林溯之顺了顺他的毛,轻声道:“说不定一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好好表现。”
这段日子,火麒麟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火灵根和凤凰骨相得益彰,二者的灵力都稳固了不少。
连带着他上次进阶遗留下的不适,都消除得差不多了。
“若你表现得好,就允许你变成人形玩一会。”
听到这话,火麒麟立刻摇起了尾巴。事实上并不是林溯之有意限制着它的形态,火麒麟如今年岁还不够,变成人形需要灵力来维持,所以他只能以此为奖赏,允诺火麒麟偶尔这么玩玩。
—
庭院中央,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道步伐不断变换着,时刻寻找着进攻的时机,另一道则是悠然地负手而立,就能将对面的招式拆了个彻底。
兵刃碰撞的声音未曾停歇。
程箴擦了擦汗,急促喘着气道:“久闻谢仙君身法利落,无形中可解千钧之势,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谢泊非全然没有被夸奖后的喜悦,淡淡道:“程公子过誉了。”
程箴试图再讨教一番,斟酌了一番说辞,看着谢泊非的神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一脸兴致的程问水。
“我在门外就听到兵刃相撞的声音了,进来一看发现是泊非在和箴儿切磋啊。”程问水捋了捋胡子,不经意道:“箴儿平常机会总念叨着仰慕谢仙君,那老夫就代替他不情之请一下,希望泊非能多指点箴儿两招啊。”
话音未落,程箴两眼就放出光彩,紧接着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谢泊非,心中的想法不言而喻。
既然程问水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谢泊非自然和不好推拒。
他眉头轻轻地皱了皱,沉声道:“来吧。”
—
临微海的这颗祟首被封印在距离海岸线五十里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岛,岛上按时轮换着沧玉楼的弟子,用来看守祟首。
林溯之在程谦的带领下乘船前往小岛。
“林仙君放心,我们的弟子时刻观察着祟首的动静,几百年都没出现过什么差池了,此行必定极为顺利。”程谦自信满满地夸下海口,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带林溯之来前,他特地让父亲支开了谢泊非,然后打算单独领着林溯之和几个监管组的人前来。
本以为谢泊非没同行,林溯之会起疑,他特地事先准备好一番说辞来搪塞。
没想到林溯之听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句旁的话都没问。
看来这对师兄弟的关系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亲密啊。
海上风大浪急,船在海面上如同微小的一粒,只能随着海浪不断起伏,风刮得船帆几欲撕裂,猎猎作响。
好在沧玉楼的几个弟子出海经验丰富,应对得十分自如。
即便这样,他们也被大风折磨得十分狼狈,嘴里不断发出骂声。
林溯之静静立于甲板之上,与周围嘈杂的环境甚至有一种割裂之感。
强风丝毫没有使他乱了阵脚,即便发丝和衣物不断飞舞,他也没有慌乱,甚至有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独自凝望着远方。
“今天风有点急,花费的时间多了些。”
船靠岸后,程谦引领着他们一行人走上小岛。岛上的负责人早就在此等候着,向程谦汇报起近日的情况。
林溯之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岛真的很小,甚至还没灵昭门山上的一个广场大。
估计也只够盖几间院子,供看守于此的弟子居住。
程谦大概率不会在此处动什么手脚,那……大概也只有在封印祟首之地了。
正沉思着,程谦问道:“林仙君,您是想在岛上参观一下还是我们即刻就出发?”
一眼便可尽收全景的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即刻便出发吧。”
程谦带着他们走到小岛边缘,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漩涡从海底延伸至半空,气流极其强烈,搅得周围的空气也混作一团。飞鸟经过这片海域,都会特意绕好远的路,生怕被殃及个尸骨无存。
林溯之即使站在岛上,也能感受得到那凛冽的风。
“这便是潮崖之眼。”
唯有通过潮崖之眼,才能抵达封印祟首处。而他们便要取道漩涡中心,潜入深海中。
有些人看见这潮崖之眼后,免不了面露惊慌。
程谦朗声笑道:“诸位放心,只要掐了我程家特制的避水诀,便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这就把避水诀传授给大家。”
一行人由此启程,迎着湍急的气流,御剑飞至离潮崖之眼只有几米的地方。
半空中,众人身形摇摆不定,不少人被折磨得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林仙君,请吧。”
林溯之侧目看了程谦一眼,那目光无波无澜,可程谦却浑身一冷,差点以为被看透了什么。
但林溯之什么都没说,他轻念避水诀,眨眼间便闯入了漩涡正中央。
纤白身影转瞬被吞噬个一干二净。
站在他身后的程谦像是终于放下心了,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满是嘲弄的狞笑。
第36章 奔赴
此行之前,林溯之特地了解过潮崖之眼的相关信息。
当年仙门百家合力灭掉祟生后,其残余力量凝作五颗祟首,其中之一便落在了临微海海底。
也就是那时,在强大的气流和力量的冲击下,临微海翻涌了十天十夜,一度淹没了海岸边数座渔村。又过了半月左右,海面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但一道横亘天地的漩涡却凭空出现,从此,潮崖之眼诞生了。
它是唯一一个通往海底祟首的通道。
有人不信邪,觉得一个小小的漩涡算得了什么?便打算绕过潮崖之眼换条路通往祟首封印处。
结果最后陷入了海底的某个幻境之中,几乎是折进了半条命,修为也倒退了好几十年。好不容易重返世间后,有人问他在海底见到了什么,他也只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而这样的事情,并未只发生过一起。
所以尽管内心有再多的疑惑,修真界也只得遵守了这一无形的规定,并把这潮崖之眼看做是天道的某项“契约”。
除了这祟首之外,临微海同样还有许多传闻。
有人说这里埋葬着修真界上古时期陨落的某位大能,还有人说海底关押着极恶凶兽。
不过这些也仅仅只是传闻而已,无从考证。
—
跌进潮崖之眼的第一秒,林溯之被巨大的吸力撕扯得头脑一片空白。
尽管从琼仙上跳下来时已做了诸多心理准备,可真把自己送进来后,那股仿佛能把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劲儿几乎是不可能忽略的。
只能说幸好他是修士,有灵力护体,若普通人误入于此,恐怕肉身早就被绞得灰飞烟灭了。
混乱之中,他没办法确定程谦他们身处何方。
五感皆被嘈杂所覆盖,他只能凭着感觉一直下落。
说不清下落了多久,林溯之感觉那股吸力逐渐减小,自己终于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正当他以为双脚马上便能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道暗紫色光圈突然绕着他闪烁了一瞬,同时,一股异样感如电流般蔓过全身——
下一秒,林溯之双脚落地,孤身站立于一片漆黑之中。
程谦不在他身后,监管组的成员们也全都消失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跟过来。
这大抵就是程谦的计谋了。
林溯之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能确定的是,这里绝不是祟首封印处。
想起刚刚那道紫色光圈,程谦估计又是用什么邪门法术把他转移到了这里。
林溯之唤出掌心火,借着光亮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潮崖之眼带给他的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缓缓走了两步,感觉到血液重新在四肢百骸间流动。
他试探着向四周走了走,发现自己应该是处于某个巨大的建筑物之内,但这里漆黑一片,半分活人气息也无。
奇怪,临微海底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吗?还是说程谦把他转移到了临微海以外。
“咔嚓,咔嚓。”鞋底和地面的砂石摩擦出微小的响动。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打破了空间内的平衡一般,几乎是同一时刻,林溯之便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呼——”“嗷——”野兽的嘶鸣顿时在耳边炸开,霎时间,眼前一道小山般的影子忽然拔地而起,一头巨兽彻底苏醒了过来。
强风吹过,墙壁上的一圈烛火依次亮起,转瞬之间,室内大亮,林溯之看清了这巨兽的全貌。
这巨兽高约六尺,身上覆着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那鳞片上还流淌着漆黑的毒液,更重要的是,它长着三颗头,每颗头皆咧着血盆大口,尖锐獠牙闪着森森寒光,恨不得将眼前之人一口吞下。
若林溯之没猜错的话,眼前这巨兽大约就是上古凶兽——三烛尢。
他本以为这巨兽早已灭绝,没想到今日竟会用这种方法再见到它。
那三烛尢已被囚困于此上百年,今日终于有个陌生人前来造访,它饶有兴趣地和林溯之对视了几秒。
老实说,和六只眼睛同时对视,林溯之多少有点不适应。
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他所处的这建筑物大概是专门为三烛尢打造的牢笼,所以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出去的门。
程谦把他算计到这里,绝对没想着让他活着离开。
虽然他不清楚三烛尢的具体实力,但那毕竟是上古凶兽,估计他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一时间,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林溯之不敢贸然行动,三烛尢缓慢地向它移动着,每一声脚步都引起巨大的震颤。
林溯之屏息凝神,琼仙随时出鞘。
紧绷之下,一秒钟都被拉得无限绵长。
三烛尢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漆黑的毒液随着它的轨迹绵延了一地,冒着密密麻麻的气泡。
它俯首打量着这白衣人类,兴许是林溯之身上的清香引起了它的兴趣,那巨大的鼻孔来回翕动着。
林溯之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淡定,这巨兽也不知道几百年没洗过澡了,一身腥臭味不说,还试图不断靠近自己。
三烛尢三条猩红长舌齐齐垂下,试图通过舔舐眼前这个人类来获得更多的清香气味。
林溯之几欲作呕,终于在最原始的生理本能驱使下,逃也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逃出长舌的包围圈。
“嗷——”
这番动作毫无疑问是惹恼了三烛尢,顷刻之间,它勃然大怒,一声喑哑的嘶鸣响彻半空,与此同时那腥臭毒液如同密密麻麻的雨点一股脑地射向了林溯之。
他忙支起结界尽数抵挡,毫不犹豫地唤出了琼仙。
三烛尢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被耗尽,三颗头颅立刻变得异常骇人,上古巨兽的威力被显现得淋漓尽致。
林溯之无处再躲,只得咬紧牙关,奋力迎战。
—
程箴的实力并不算突出,但好在基础扎实,一把重剑舞得也算是可圈可点。
谢泊非又指点了他几招,在对方雀跃的眼神下给出了几句评价。
程问水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两个,欣慰道:“修真界有泊非这样的青年翘楚,我们一把老骨头也算死安心了。”
谢泊非淡淡道:“掌门谬赞了。”
时辰已不早,快到出发的时间了,他想快点见到林溯之,因此也没什么心思和这父子两人废话。
他道明意图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哪知刚出门去,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等等,泊非你是要去找溯之吗?”
谢泊非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异常,他面不改色地转身答道:“是的。”
程问水一拍脑门,不好意思道:“我刚想起来,溯之他们已经和谦儿出发了。刚刚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溯之说想提前出发一会儿,我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
心底的预感终于被印证,半个时辰以来的画面逐帧在谢泊非脑海中回放,原来自己已经步入了他们的算计之中。
毕竟还身在沧玉楼的地盘,现在并不是翻脸的好时机。
他面色不改,礼貌道:“原来如此,不过溯之大概是忘记告诉我了。我记得潮崖之眼旁好像有一小岛?我可否去那岛上候着溯之,若他有需要我还能接应一番。”
程问水朗声道:“早就听说你们师兄弟情谊深厚,我这就派人驾船送你。”
—
小岛上的建筑并不多,几栋庭院足够供人安居。
此刻,沧玉楼的弟子已将它围了个密不透风。
在程谦的指挥下,他们正有条不紊地把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关押在一栋院子中,这些人被绑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醒着的,也无法活动半分。
“秦先生,这些人要如何处置?”程谦恭敬地问着秦轲。
秦轲依旧用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衣把自己围了个彻底,他沉声道:“等消息传回来,就让他们给林溯之陪葬吧。”
“也对,反正这群监管组的废物也都是玄真子的走狗,若监管组真是什么好差事,他为什么不让灵昭么的人来?”程谦忿忿不平,因着过度的愤怒,那张脸甚至稍嫌扭曲。
--庾隙蒸黎○
秦轲道:“他们如何我不关心,我只想要林溯之死。”
程谦满不在乎道:“反正他已经落到了三烛尢的手中,难不成他还能活着回来?”
秦轲不置可否,又问:“谢泊非现在在哪里?”
“按照我们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在乘船赶往这里。”
在他们的计划中,谢泊非在意识到事情的异常后绝对不会安分地待在沧玉楼,所以他们打算守株待兔,在这也给他备一份大礼。
“这岛上全都是我们的人,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会逃得出去。”
他们为了今天彻底解决掉这两个人,还特意从秦家调来了几个高手。
秦轲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平静地眺望着远方。
“主人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来,绝对容不下半分差池。”
—
茫茫大海中,一叶孤舟极速前行着。
船上只有一名驾船弟子,和谢泊非。
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可以隐隐窥见那小岛的影子了。
“谢仙君,我们马上就到了。”驾船弟子心有余悸,一路上这谢仙君不断催他加大马力,恨不得下一秒就飞过去。
但浪这么大,他可不敢拿小命冒险。
偏偏谢仙君还一脸阴沉,一直盯着他。
弟子哭丧着脸,他久闻谢泊非光风霁月,端严雅正,今日一见怎么会这么骇人啊。
船不断行驶着,眼看着马上就要靠岸了。谢泊非悄悄走到弟子身边,干净利落一个手刀劈晕了他。
然后他夺过船舵,直接掉转了航向,开往了潮崖之眼。
岛是去不得的,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他。
谢泊非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依照记忆控制着船行驶的方向,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的安危。
一路上他不断推算着林溯之可能会遇到的风险,终于找到了一条最为冒险,也最为安全的路。
终于,他在漩涡附近停下。
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海中。
第37章 殊死
在这方并不算宽敞的空间内,三烛尢巨大的身躯挪动得十分吃力。
和林溯之过了几招后,这巨兽也学聪明了,它知道眼前这人类身姿轻巧,移动速度极快,所以三烛尢每一招都开始进行大范围攻击。
那毒液狂风骤雨般降下,纵使林溯之躲避得再及时,白衣也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几滴,顷刻之间就化出了一个个窟窿。
——这毒液竟还有腐蚀性。
林溯之来不及多想,闪身跃至墙壁的灯台之上,他故意以身为饵,引得三烛尢向此冲击。
果不其然,一道仿佛凝着万顷之势的攻击直直地向他袭来,林溯之咬紧牙关,瞅准时机,直至最后一刻以一个机器精准的时间差堪堪擦着光束边缘躲过。
“轰——”
三烛尢所有的攻击尽数被墙壁吞没,然后墙壁却毫发无损,甚至坑都没砸出一个。
林溯之这才确定,这座为三烛尢打造的监牢确实密不透风,毫无缺口,难怪能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几百年,无人知晓其踪迹。
约莫是憋了好几百年,攒了一身的劲无处发泄,三烛尢的攻击一道比一道暴烈。
除了毒液是它的一大杀器以外,那三颗头颅同样不容小觑,不然又怎么会担得起上古凶兽这一名号。
封闭空间内,两道强悍的灵力不断相撞,只要有一方占得上风,另一方顿时就会不要命地赶超上来。
林溯之掷出琼仙,仙剑立刻发出嗡鸣,这把凌厉长剑瞬间炸出阵阵夺目银辉,在灵力的操控下它稳稳升至半空。
“斩月破澜——”
霎时间,琼仙幻化出九道金色残影,牢牢围困住三烛尢,剑光大泄,倾洪而下,金色剑光几乎照亮整个穹顶。
无数灵力从林溯之丹田疯狂涌出,他再一攥手,九道残影齐齐变化位置,锁住九个阵眼,吞没了巨兽的全部攻势。
金色光辉如流水般泻出,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缚住了所有生息。
若凡人窥得,怕是会以为这是什么九重天上的神迹。
三烛尢试图暴起,三颗头颅同时喷出火焰,但剑阵作用下它施展不出分毫。
“落!”
九道残影齐齐落下,是剑刃炸开皮肉的声音。
顿时,毒液如用小喷泉一般从三烛尢身体上喷出,三颗头颅耷拉了下去,宛如失去了所有生息。
琼仙再次回到林溯子手中,刚使用过大招,这把向来清冷如冰雪的仙剑竟发出滚烫的热意。
激烈的战斗声音不复存在,几乎让人以为刚刚的殊死一搏只是幻觉。
但林溯之知道,这还没完。
“哼哧哼哧——”三烛尢发出阵阵粗喘,三颗头颅不断试图抬起,复又落下。
刚刚的斩月破澜消耗太大,短时间内林溯之无法发动第二次,他必须抓紧这个时间调理内息,同时静静观察着三烛尢的动静。
巨兽的后颈下方发出淡淡黑光,那光芒顺着三条脖颈传至头颅处,被头颅尽数吸收了进去。
三烛尢能被称之为上古凶兽,绝不单单只是因为强烈的攻击力,这种自我修复能力同样极其可怕。
若不破坏它的自我修复系统,它几乎能达成一定程度上的永生。
不出片刻,那三颗头颅便重新昂起,再次发出狂暴的怒吼。
林溯之从储物戒中放出了火麒麟,火麒麟敏锐地察觉到了局势的危急,立刻转化成了战斗形态。
与之前相比,它体积大了两倍有余,但即便如此,在三烛尢的对比下依旧没眼看。
“今天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全看你了。”
来不及废话,林溯之快速给火麒麟塞了几颗仙丹,帮助它短暂地维持全盛状态,下一秒,一道攻击就在他们两个之间炸开,林溯之提起琼仙,利落应战。
他试图将三烛尢所有的注意全都吸引过来,力图为火麒麟创造更多的时机去攻击巨兽后颈。
但三烛尢也不是吃素的,火麒麟刚一靠近它,就立刻被它甩出三丈远,砸出个深坑。
林溯之的剑意一下比一下猛烈,这种状态下,他无力讲求什么剑招,每一击都是发自本能的、最纯粹的攻击。
“不要怕,再上!”
火麒麟自身可抵御毒液的腐蚀,它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两下再次靠近三烛尢,眼看着就能登上它的后背,结果下一秒就被三烛尢的尾巴扫了下去。
林溯之的情况也属实算不上好,全身上下大概断了好几根骨头,喉咙间还隐隐漫上一股血意。
他看了一眼火麒麟的情况,狠下心来,当即便做出了决断——
掌中灵力化为三根锁链,牢牢地圈住了那三颗头颅,这每一道锁链都与他血脉相连,同时也受他的心念驱使。
“收!”
锁链顿时绷紧,三颗头颅一齐被扯了过来,在三烛尢的眼中,这一举动不亚于把自己送进了它的嘴里。
它可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类会有如此觉悟,明明刚刚还在酣战,现在就认了输?
但眼前的诱惑实在是巨大,这是它几百年以来第一次活动筋骨,劳累了这么久,它也有单懈怠了,只要随着这锁链的牵引就能狗饱餐一顿,岂不美哉?
林溯之的脚步一点点向后退去,锁链时刻绷紧着,三烛尢也不断向他靠近。
火麒麟像是收到了他无声的暗示,它也随着这个频率,悄无声息地靠近着三烛尢。只是这凶兽的感官实在太过灵敏,它不得不放轻脚步,以免打草惊蛇。
林溯之退到了墙角,已然退无可退。
三烛尢的六只眼睛同时迸出精光,一步步向林溯之靠近。
林溯之鬓发早已汗湿,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弦,脖颈的青筋不断颤动着,上面血痕交错,无端显现出一种凌.虐的美感。
终于,三烛尢离他只剩半米,它俯视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似乎在计划要如何享用他。
林溯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蝴蝶谷被硌得发疼,也无法再后退半分。
在他的视线中,火麒麟终于潜至三烛尢身后。
三烛尢猩红长舌垂下,黏腻的唾液滴落到了林溯之身前,散发着阵阵腥臭,它低下头,盘算着是将这个人类完整吞下,还是撕咬成小块,慢慢咀嚼。
与此同时,火麒麟趁它大意,找准时机,一跃而起——然后张开尖锐獠牙,死死咬住了三烛尢的后颈。
命门被拿捏,三烛尢立刻狂躁起来,它立刻识破这狡猾人类的诡计,恨不得当场把他拆吃入腹。
林溯之抓准时机,把琼仙死死扎入三烛尢的眼睛中。
“继续咬!别管我!”
林溯之借力一滑,从三烛尢身下的空隙闪到了一旁,眼前终于开阔,他立刻发起了攻势。
火麒麟的撕咬还在继续,任凭三烛尢如何甩动都无法阻止,它全身火红的毛发尽数竖起,像是一团浓烈的火。
林溯之吸引着火力,为火麒麟创造着更充足的时间。尽管他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身影,林溯之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和他说。
毒液从后颈处大量冒出,三烛尢的自我修复能力变得无比微弱,生命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三烛尢的后颈几乎被火麒麟咬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即便它再想挣扎,也抵不过命运的到来。
终于,那三颗头颅依次倒下,小山丘似的身躯也软了下来,顷刻堆作一摊。
滋滋的黑气不断从中涌出,地上的一滩毒液还冒着绵密的气泡。
林溯之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以琼仙支撑,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火麒麟迅速跑了过来,转换成了正常形态,亲呢地用头蹭着林溯之的手掌。
林溯之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他浑身上下已经没什么好地方了,要么是血红,要么是青紫,现在还保持着意识清醒,纯粹是凭着一身修为硬抗。
他轻轻抚了抚火麒麟的绒毛,“做得很棒……回去……回去奖励你。”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三烛尢的尸体化作了一阵黑烟。
同时,这座专门为它打造的、沉寂了上百年之久的牢笼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轰然倒塌。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海水迅速倒灌进来,巨大的威压给了林溯之最后一击。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任由漫天海水将他裹挟。
—
潜入海底后,谢泊非不断向潮崖之眼靠近。
虽然他掐了避水诀,但此处实在是太靠近漩涡中心,周围的气流被搅得错综复杂,任凭他如何靠近,最终都只是在原地徘徊。
来这之前他就推演了程谦会用什么方法为林溯之挖坑,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潮崖之眼中下手脚。
毕竟这地方已经被他们管控好几百年了,几乎成了沧玉楼一言堂的地方。
所以他没有打算从潮崖之眼进入,而是想沿着漩涡的轨迹潜入海底,这同样能抵达祟首封印处。
不过会困难得多。
但此时找到林溯之的念头战胜了一切,他无暇再去顾及什么危险不危险。
一介凡人之躯,竟生生违背了常理,不顾一切地承受着万顷高压向海底奔去。
终于,海底浮现出点点微光,像是穷途末路时最后的希望。
谢泊非拼尽全力,忍着五脏六腑的不适,一点点靠近了光芒所在处。
幸好,这里确实是潮崖之眼的尽头。
谢泊非不再犹豫,果断进入其中。
短暂地失去知觉后,他双脚踏上地面,周围尽是干爽的空气,不复海水的潮湿。
但这并不是祟首封印处。
谢泊非曾去过北巡川,他知道封印祟首的地方该是什么样子,因此他格外笃定,这里并不是。
忽地,一则传闻涌入他心头——
“有人试图绕过潮崖之眼前往祟首封印处,结果你猜怎么的,那人误入到了一个幻境里,听说最后差点被折磨疯!”
“这能怪的了谁?潮崖之眼岂是他想绕就能绕的?”
所以自己这是,误入到了罔生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见面,师兄狠狠心疼战损小林,顺便两个人表明一下心迹
嗯嗯,我一定可以写到的(自信握拳
第38章 真相
罔生之境玄妙无比,据说能够根据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生成不同的幻境。
有人恶念滔天,在幻境中挣扎一生,也有人秉性纯良,在幻境中觅得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回到现实后修为大增。
但谢泊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今日竟会跌入罔生之境中。
是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偏偏在这危急时刻出了岔子。
偏偏、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可罔生之境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谢泊非强行忍住内心的杂念,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刻,当务之急是快些从这出去,然后找到林溯之。
想起林溯之,他内心暴戾的情绪才被安抚一点,稍稍平和了些许。
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条长廊,往前是一片漆黑,往后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每一声脚步,都激起一片回音。
他试探着向前走去,才发现周身的漆黑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仿佛一团团黑色气体飘散在半空中。
抬起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气团拂过指尖的感觉。
谢泊非继续向前走去,周围似乎响起一道极其古老的声音:“向前走吧,向前走吧,所有的疑惑都会被解答的。”
冥冥之中,远处似乎传来一道神秘的力量,蛊惑着他的内心,引诱他抬起脚步,去追逐、去寻觅。
顷刻之间,周身的气团翻涌变幻,漆黑长廊彻底消失不见。
谢泊非终于停下脚步,心中的那道声音像是有意把他引到这里,紧接着,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化——
脚下是青绿草地,头顶是澄澈蓝天,身旁路过的弟子穿着规整的蓝白长袍,就连入鼻的都是熟悉的花香,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所处的青芜峰。
罔生之境把他传送回了青芜峰?谢泊非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身旁经过的弟子对他视若无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这也是幻境。
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关于你的小师弟,你一定也有很多困惑吧?”
谢泊非立即道:“别想用溯之来迷惑我。”
“哈哈,这怎么能算迷惑呢,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罢了,正好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没等谢泊非反驳,心口突然一空,那道声音抽离了出去,像是一道灰黑色的烟,飞进了眼前的青芜峰中。
谢泊非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眼前的场景也随之变化。
他看见林溯之和几个同门弟子站在寒潭边,整个人呆愣在那,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溯之,回神”让他脚下一滑,径直跌入寒潭中。
然后,自己把他捞了起来。
他看见林溯之站在一片竹海前,目光充满着犹疑,而后试探着挥出一掌,翠竹拦腰弯折,把山下的屋舍砸得稀烂。
然后,自己找上门去,让他用月俸作为赔偿。
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播放着,谢泊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忆了一遍这段时间和林溯之的点点滴滴。
同时,他内心的疑虑更重。
“其实这段时间你也有很多疑惑吧?但你沉溺进了这些美好之中,你怕一旦问出疑惑,就会打破眼前这些美好。”
谢泊非冷声道:“别来揣测我。”
“别硬撑了,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过自己啊,”那道声音极其得意,几乎带了点幸灾乐祸,“毕竟我就是你内心欲望的真实写照啊,哈哈哈哈。”
“你也想知道在千机阁时林溯之为什么会被检测出神魂不稳吧?”
“你也想知道形同陌路了几十年的小师弟为什么突然和自己亲密了起来吧?”
“你也想知道……林溯之为什么会说‘快找到答案’了吧?”
谢泊非的双手攥满青筋,满腔怒火终于不再忍耐,烬微带出一道强劲的火光,霎时倾泻而出。
可惜,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别急,别急,”那道声音安抚着,“我现在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
“滴答,滴答——”
细小的水珠从岩石的缝隙间流淌而出,不断坠下,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聚起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地上躺着一个清冷俊秀的年轻男人,他眼睛紧紧闭着,只剩漆黑的睫毛时不时颤动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那张瓷白面容上水迹与血痕交错,脖颈上的几道伤口更是皮肉已微微翻白。
一只火麒麟在他身旁焦急地来回转着圈,它一身鲜红绒毛被打湿个彻底,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火麒麟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林溯之的手掌心,可对方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火麒麟下定决心,幻化成了人形。
显然,这个举动耗费了他许多灵力,刚用双脚走路,他甚至踉跄了一下。
“呼,累死我了……没办法,谁让你是我主人呢。”
少年一头火红短发,盘腿坐在林溯之身边,他双手结印,独属于火灵根的精纯灵力缓缓注入林溯之眉间,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水珠的滴答声还在继续,不知道响了多久。
终于,林溯之睁开了眼睛,用手肘支撑着地面直起了上半身。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愣了一下,“是你?”
少年撇了撇嘴,道:“对啊,就是我,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变回去咯,做人好累,我还是做麒麟吧。”
没等林溯之反应过来,火麒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边,欢快地抖了抖毛。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洞穴,问道:“海水倒灌后,是你带我来到这的吗?”
火麒麟蹭了蹭他的手掌心,以示肯定。
“多谢。”
林溯之从储物戒中翻出了几枚丹药,给自己喂了两颗,又给火麒麟喂了两颗,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
这个洞穴似乎位于海底,他们两个位于出口边缘,但他体力还没恢复好,担心贸然出去又会碰到什么危险,便打算暂时休整一番。
火麒麟贴着岩壁嗅了一圈,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他抖了抖尾巴,示意林溯之跟上。
于是林溯之一步一步跟着他,走到了洞穴深处。
每走一步,他心跳便愈快一分,内心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发出阵阵共鸣。
脚步停下,眼前浮现出一个透明的白色光球,这代表着此处曾有大能陨落过,并留下了遗迹。
林溯之轻轻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白色光球,顿时,一种极为柔和的气体如流水般包裹住了他的手指,光球破开,洞穴内大亮。
一道虚浮的人影出现在林溯之的面前,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对林溯之的到来并不惊讶。
“前辈好。”
她欣慰地笑了笑,柔和道:“你终于来了。”
“前辈……是在等我?”
“同为身负凤凰骨之人,我自然要见一见你,并且,告诉你一些事情。”
林溯之疑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凤凰骨在我们身上种下了同样的因果,冥冥之中,我们自会见面。”
在她的讲述中,凤凰骨身为神物,自然和九重天上的凤凰一族脱不了干系。
几千年前,凤族世子下凡历劫,他的记忆凝作一根凤凰骨随他来到了凡间,可历劫时他却被一个魔修骗了感情,他将自己所有的爱恋都献给了魔修,可那魔修竟打算用他的身体炼药,来为自己增长修为。
千钧一发之际,凤凰骨唤醒了世子,纵使还有万般不舍,他也亲手杀死了魔修。
自那以后,他修了无情道,断情绝爱。又过了几年,他自愿舍去全部记忆,将那根凤凰骨丢进了轮回池中。
“同时,他也在那根凤凰骨上施加了咒术,只有修无情道,方可激发凤凰骨的所有神力。”
林溯之艰难扯出一个笑,“所以……您的意思是?”
前辈笑道:“相信以你的天资和悟性,一定懂了我的未言之意,不过你不必太过忧虑,是否修行无情道对你来说只是一种选择,即便不修,凤凰骨带给你的增益也会让你在修行路上更加顺遂。”
时间静静流淌着,她的身影也愈来愈淡,“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需要快些讲完。孩子,你已经读过那本太演古籍了吧?”
林溯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答道:“已经读过了,但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不便透露太多,只告诉你一点,书上所说的地方在北巡川,在那里你会得到一件神物,名叫了妄珠。”
“身负凤凰骨,是福,也是祸,虽然我因此招致了许多祸患,但是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我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力量,今日便为你再开一条路吧。”
前辈的身影越来越淡,林溯之无法挽留,只得眼见她一点点地彻底消失。
随后,一道光芒由此射出,延伸至洞穴以外,在幽蓝的海底开辟出一条明路,为林溯之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
狭小的空间内,谢泊非身形挺拔,静静立于此地。
幻境仍没有消失,只不过眼前的场景充满着许多他所陌生的东西。
极高的楼房,能够快速移动的车辆,高耸入云的烟囱……通通超出他的认知外。
这里的男子大多留着短发,每个人的衣着都会露出大片皮肤。
陌生的场景中,他看见了熟悉的林溯之,不,他和谢泊非记忆中的林溯之并不完全相同,他们的容貌有着微小的差异。
“还不想承认他是谁吗?没关系,即便你再不愿意承认,他的语气、动作、神态也骗不了你。”
谢泊非沉默不语,目光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那个人。
即便他再想忽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说话时的尾音、微笑时的弧度都和自己心爱之人一模一样。
也就意味着,是这个人的神魂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来到了林溯之的身体中,日夜与他相处。
“你爱的小师弟现在只剩下一个壳子了,内里的神魂早就被人顶替了。”
“偏偏他还一直若无其事地顶着这具身体和你相处,谢泊非啊谢泊非,你爱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够了!”
谢泊非的声音异常的沉着,也异常的冷静。
“溯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
见谢泊非还不上当,那道声音几乎发狂:“可是他骗了你!你就甘心被欺骗吗?若不是我今天好心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那又如何?”他目光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即使他一直骗着我,我也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空间立刻开始剧烈摇晃,一道道灵力强力波动着。
“不——”那道声音声嘶力竭,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但它并不能改变事情的任何走向。
它没有成功迷惑谢泊非,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心智,所以它所做的一切都会当场遭到反噬。
罔生之境,下一秒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错误预估了,下一章一定(掩面哭泣
第39章 沉溺
顺着那位前辈的指引,林溯之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出了洞穴。
迫于力量的威压,海水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通往海底一座高塔。
若林溯之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封印祟首的地方了。
来到门前,林溯之用玄真子事先交给他的法术打开了大门,两扇玄铁巨门嗡动着分别移开,但门外的海水却丝毫没有涌进去,仿佛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着它们。
塔内一片漆黑,但中央处隐隐有些微弱的亮光。
六根千年玄铁浇铸成的锁链从不同方向延伸而来,牢牢锁住中间的巨大铁盒,铁盒被锁链悬在空中,外面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流淌于金光之上。
黑暗之中,林溯之试图向前走去,但刚一挪动脚步,膝盖上的伤口突然开裂,引得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周围没什么可以搀扶的地方,痛感顿时让他弯下腰去。
此处暂时还可以算作安全,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于是全身的伤口像是缓过劲了一样,明明刚才还没什么反应,这时候突然争先恐后地泛起了痛意。
林溯之刚想运行灵力调整一下内息,但灵力每划过一寸经脉,痛感便愈加强烈一分,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是他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火麒麟担忧地在脚边转了两圈,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化出人形。
“别急……”林溯之勉强用气音安抚道,试图从储物戒中再拿出几枚丹药。
虽然丹药吃多了会对身体有损害,但此刻他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他刚要把丹药递入口中的时候,手背却突然被另一只大手牢牢地覆住了,然后以一种温和又不失强势的力道轻轻地按了下去。
紧接着,林溯之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熟悉的怀抱。
那人从背后把他环在胸前,熟悉的气息如同一张严密的网,把他整个人拢入其中。
那人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双臂横在他的腰间,宛若拥着最珍贵的宝物似的,不敢太用力,生怕伤到他分毫。
转瞬之间,林溯之周身尽数被那人的气息裹挟着,甚至他只要稍一侧头,便能触碰到对方滚烫的皮肤。
内心的猜测无需被证实,这个人除了谢泊非外,不会是任何人。
也只有他,才会给自己浸入骨髓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两个人仿佛都沉溺进了这个拥抱之中,谁都不忍心出口打破这份宁静。明明都有着一肚子问题,但二人皆选择缄默不言。
林溯之如同在长夜中奔波的旅人一般,带着满身的伤痛,终于寻得了一方温暖之处供他栖息。
“师兄……”他嗓音沙哑,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
谢泊非的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那动作是虔诚的、不带任何杂念的,又分外珍而重之的。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林溯之维持着这个被拥抱着的姿势,轻轻摇了头,“不怪你,是我太自大了。”
一道熨贴的灵力轻柔地包裹住浑身上下的伤口,先是细致地检查了一番,然后才开始为他疗伤。虽然谢泊非一句话都没说,但林溯之能感到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似是充斥着浓烈的悔恨。
“你别着急……”手刚一动,就立刻被钳住,林溯之只能继续窝在他的怀里,任由对方的灵力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着。
半晌,谢泊非哀怨地叹了口气,佯装生气道:“溯之真是好狠的心,把我独自扔在程家父子那,转头自己一个人就出海了。”
在这件事上,林溯之本来就不占理,偏生整个人还被对方困在怀里,气势上也弱了几分。
“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你不要生气了。”
重伤在身,他的语调也软了下来,谢泊非心里本就没几分气,听完之后剩下的更多是怜惜。
他摩挲着怀中人的耳廓,直至那瓷白肌肤上薄薄地透出一层红晕。
“那溯之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事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林溯之的心里本就一直被不上不下吊着,察觉到谢泊非语气里的不同寻常后,他立刻使了些力气,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出去,下一秒便迎上谢泊非执拗的目光。
二人无声地对视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林溯之的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在拼命呐喊着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真相吧,说清楚之后你也不必再忍受这份折磨了,你忍心让一个这么好的人蒙在鼓里吗?你承受得起这份基于欺骗的喜欢吗?
再说,万一他知道真相后并不介怀呢?那样你们不就能毫无隔阂地在一起了吗?
下一秒,另一方就毫不犹豫地碾碎了这份侥幸。别再做梦了,谢泊非从小到大都是君子模样,岂会容忍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等知道了真相后一定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两种念头来回拉扯着,林溯之面上刚恢复几分血色,又立刻惨白了下去。
谢泊非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想让林溯之亲口说出来,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舍不得让他这么难受。
“我……”
“我来说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林溯之的呼吸都暂停了一瞬,他心中浮现出一个震惊又荒谬的猜测,颤抖着问出:“你要说什么?”
“我刚从罔生之境出来。”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无力再说什么,只静静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半个时辰前我才得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的家乡,但我知道那里和修真界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猜想,你大概是不情愿的。”
“在罔生之境中,我突然想通了前些日子你为何会疏远于我,或许你是在想,我喜欢的到底是现在的你还是原来的他吧?”
林溯之终于按捺不住,近乎固执地问道:“所以到底是谁?你不要骗我……我只想听真话。”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今日都会面对。
谢泊非忽地笑了笑,他看着林溯之微微泛红的眼圈,目光也柔软了下来。
“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满腔急切促使着林溯之继续追问道:“为什么?难道不觉得我是个霸占你师弟身体的小偷吗?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话音未落,几颗滚烫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他鲜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谢泊非连忙抚下那几颗眼泪,安抚道:“别急,别急,我们一点点说。”
他能感受到掌下的单薄身躯不断颤抖着,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在罔生之境中我一共看到了两段画面,一段是曾经的你,一段是’现在的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师弟的神魂应该就在‘现在的你’的身体上,你们都是被迫承受这一切的,所以你怎么会是小偷呢?”
谢泊非的语气很真诚,半点伪装都没有,一点点抚平了林溯之心中的焦躁不安。
“第二个问题,我可以发誓,我所有的心动都是因为你,都是基于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所以我很确定我喜欢的就是你,无关其他任何。”
林溯之没想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事竟然会如此轻松地得到答案,他更没想到这些答案……都是自己不敢渴望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也掉落进了幻境之中,在一切尚未覆灭的时候,他为自己编织的美丽幻境。
他不敢再继续追问,只愣愣地看着谢泊非。
“怎么了?不相信我说的吗?”
趁着林溯之还没反应过来,谢泊非又把他拢到自己怀中,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幸运。”林溯之艰难解释道:“我曾经设想过,真相被戳穿的那天自己……会是多么的难堪,刚刚的一切都让我以为是在做梦。”
“怎么会这么想,明明是我足够幸运了。”
明明是我足够幸运,足够幸运遇见你。
谢泊非一点点把他圈进自己的臂弯之中,林溯之没有拒绝,无声默许了这片刻的亲呢。
“所以今天这份幸运能够延续下去吗?”谢泊非问道。
林溯之不明所以。
“你还没有答应我呢,”谢泊非一边控诉着,一边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距离结思楼那晚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吧,不知道某人还想要考虑多久。”
林溯之以为自己刚刚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明答案了,没想到谢泊非还非要他明说。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林溯之也有了点羞赧,他斟酌了几番说辞,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谢泊非看着他从耳根渐渐漫起一层潮红,连唇色都潋滟了几分。
半晌,他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不难为你了,还是我来说吧。”
“不用,”林溯之坚定道:“我来。”
“在我的家乡中,人们的寿命不似修士这般长久。”
“所以按照实际年龄来算,我今年也才二十多岁,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你第一次让我有了实感,让我第一次有了和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在此刻,我们都是想和彼此在一起的。”
“这就足够了,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更紧密的拥抱。
林溯之缓缓闭上眼睛,靠在谢泊非的肩窝上,他感受着那双手不断在他的背后轻抚,抬起,又放下。
他们都默许着自己陷入到了这场沉溺中,不愿醒来,也不必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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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嫣红
片刻温存过后,二人都知道此刻还有许多问题都亟待解决。
谢泊非问道:“这一身伤都是在哪弄的?”
林溯之轻轻地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他不想让对方太过忧心,便云淡风轻道:“程谦在潮崖之眼上做了些手脚,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见他有意遮掩,谢泊非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明明才刚确定关系没多久,溯之就已经懒得和我讲实话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林溯之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明明一本正经,嘴里却全是胡言乱语。
他嗔笑了几句,只好把三烛尢的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讲到火麒麟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遗忘这小崽子有一会了?他连忙侧身一看,发现火麒麟正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漠地注视着这两个人类。
所以,自己刚刚和谢泊非的亲昵,应该也被它一丝不落地、全都围观了一遍……
林溯之尴尬一笑,接着便听到谢泊非啧了一声,“早知道就把它关回储物戒了。”
“……做个人吧,小心火麒麟化成人形后来报复你。”
火麒麟立刻嗷呜了两声,以示附和。
谢泊非点了点头,认真想了想那番画面,然后又认真问道:“如果我们两个打起来了,溯之会帮谁?”
“呵呵,我谁都不帮,我要看你们两个自相残杀。”
“既然这样,”谢泊非沉思片刻,“那我不如早日解决了它。”
火麒麟闻言立刻炸开了毛,腾地一下窜出好几米远,这个人类一直对自己不友好,今天终于不装了吗!
林溯之顿时有些头疼,他当然知道谢泊非是在开玩笑,但他属实是没想明白谢泊非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幼稚。
于是他只好强行把话题扭回正轨,二人互相交换了一番有用的信息,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此行最大的目标——塔中央的那颗祟首。
“其实我觉得……”
不用明说,林溯之知道谢泊非心中肯定也有了这种预感。
沧玉楼能在临微海这里做出这么深远的谋划,甚至不惜搬出三烛尢来控制自己,那这颗祟首多半也早就在他们的转移下不翼而飞了。
他们走到铁链之下,面前就是那铁盒。
“你现在灵力亏空,我来吧。”
林溯之点了点头,看谢泊非动用法术,笼罩于铁盒之上的金光缓缓停止了流转,铁盒的古旧之感也被削弱了几分,露出了一点金色的光泽。
终于,盒子稍稍开了一道缝,紧接着,那层金光尽数涌进了铁盒中,顶着盒盖不断向上升起。
待到一切都平息下去,二人立刻上前,终于看清了铁盒中的模样。
——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意料之中的事,林溯之没说什么。他拿出留影石,记录下了铁盒中的画面。
谢泊非道:“把这铁盒带回去吧,这样的话也算是证据充足了,说不定能一举摁死沧玉楼。”
“证据确凿,他们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林溯之淡淡道:“卫长风似乎还在青芜峰上住着呢,他惯来是个大嘴巴,等他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宣扬一遍,我们自然会占得舆论优势。”
—
塔中阴气湿重,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掐了避水诀,从海底潜回地面。
“你猜程谦还会在那小岛上吗?”林溯之面带嘲讽,问道。
“恐怕在三烛尢囚笼碎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逃走了吧。”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是林溯之和谢泊非两个人的对手。
等到二人上岛后,岛上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宁静。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程谦半点影子都没了,岛上只剩下几个沧玉楼的弟子,抖如筛糠。
林溯之逐个房间搜查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监管组剩下的人,那群人好像被什么熏香迷倒了,晕作一团。
谢泊非撵了点香灰,仔细观察了一番,“没什么毒,应该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林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们也是因为我才被程谦算计的,若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过意不去。”
谢泊非挨个替他们松了绑,道:“溯之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出去之后他们审问了一名沧玉楼弟子,林溯之不过刚恐吓了两句,那人就恨不得把知道的全都出说来。
“程……程公子和一个黑……黑衣服的人离开了,他们两个火急火燎的……我只知道这些啊!二位仙君饶了我吧!”
说完,他还试图攥着林溯之的衣袖,再求饶一番。
谢泊非嫌他吵,一巴掌把他拍晕了。
“估计那个黑衣人就是秦轲。”
事已至此,此地也没必要多留,谢泊非向掌门传讯,掌门立刻遣人控制住了沧玉楼。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程问水和程箴竟然都没逃走。
林溯之嗤笑道:“程问水老谋深算,如果他真逃走了,沧玉楼百年基业也就全都毁了,他没逃走还能表明立场,仗着自己的资历搏一搏。不过程箴是怎么回事?”
谢泊非道:“上次参加寿宴时就能看出来程箴似乎并不被重用,这次估计也只是被当作颗棋子,说不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
林溯之和谢泊非连夜御剑回到了灵昭门,刚一落地青芜峰,一群人立刻簇拥过来,一半是担心,一半是好奇。
临微海的动静那么大,估计早在修真界传了一圈了,但众人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能凭借主观臆断猜测出了好几个版本。
那些目光大多数是落在满身伤痕的林溯之身上的,不过林溯之对此视若无睹。
“我的老天爷!溯之,你这是怎么了!”卫长风呼哧带喘地从小路尽头跑过来。
听他这么问,其余人也悄悄把耳朵竖了起来。
谢泊非在一旁适时解释道:“程家父子监守自盗,不仅盗取祟首,还意图置溯之于死地,数罪并举,沧玉楼必将自食苦果。”
这话信息量太大,卫长风张了个大嘴,许久都没敢吭声。
一旁看热闹的弟子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当场呆在了原地。虽然他们心中已有猜测,但没想到事实竟如此炸裂。
“别愣在这了!哪来的回哪去。”姗姗来迟的黎映把这群愣在原地的弟子们全都轰走了。
他们也不负众望地溜得快,毕竟有些话,听多了是会招来祸患的。
林溯之看着卫长风缓缓咽了一口唾沫,他勾了勾手指,把卫长风叫到了旁边。
“过来,有件事要拜托你帮个忙。”
卫长风顶着林溯之不怀好意的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
待二人把此事完完整整地向掌门汇报了一遍后,时间已至傍晚。
事态已经非常严峻,且证据也已经收集充足,此事不必再拖下去了。
掌门联合修真界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齐对程谦发布了追缉令,与此同时,沧玉楼上上下下也都被严密控制了起来,任是一只飞鸟都逃不出去。
不光如此,追缉令下发的同时,一道箴言书也被寄送到了各个门派,上面详细记述着秦家的所作所为。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和他们演戏了,祟首丢失一事事关重大,早日看清秦家的面孔也好共同对付他。”
掌门长叹了一口气,“若秦家迷途知返能主动返还祟首自然是最好,不过这种可能性,几近渺茫。”
如今只是一颗祟首失窃,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的那一步。
若三颗祟首被同一股势力得到,那祟生,就会再次现世。这种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林溯之问道:“真的没办法确定最后一颗祟首的位置吗?”
谢泊非也附和道:“夜长梦多,还是掌控在我们手里最为稳妥。”
掌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你们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破解此事,但遍寻古书,也只看到了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偏偏每个法子都要以人命作代价。”
他语重心长道:“溯之,泊非,这种事情我们是万万不能做的。”
林溯之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也沉默了起来。
谢泊非道:“溯之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他去医治了。”
其实路上这段时间林溯之身上的伤已愈合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和谢泊非共同退了下去。
临走前,掌门还塞给他一堆名贵草药。
养伤的这几日,林溯之每天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接受谢泊非和黎映的投喂。
关系突然转变,他有时也会疑惑如何转变和谢泊非的相处方式,毕竟,两个身份之间的跨度挺大的。
谢泊非闻言笑了笑,他拿巾帕擦净了林溯之嘴角的药渍,又递了颗蜜饯。
“溯之不需要做什么改变,顺其自然就好。”
林溯之没有用手接过,而是俯首从他手心含起蜜饯,湿润的嘴唇微微蹭到了谢泊非干燥的掌心,留下一道模糊的湿痕。
于是谢泊非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偏偏林溯之还无知无觉,目光清澈得像是任人索取。
衣物和被褥发出的些微摩擦声,此刻却像被放大了一万倍,点燃了室内最后一点沉寂。
就算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气氛的微妙。
谢泊非本就坐在床榻边沿,只需稍稍俯身,就能把林溯之拢在自己的臂弯里。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个人的心跳声都不算慢。
林溯之咽下蜜饯,口中满是清甜的果香味,他记得这蜜饯是谢泊非亲手酿的。
可能今天……谢泊非也想尝一尝它的味道吧。
如他所想,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那股熟悉的气息再次包裹住他,他没有推拒,而是主动地、缓缓地扬起了下巴。
这番主动的行为燃起了内心一点微弱的羞怯,林溯之耳根泛起一层热意,不禁闭上了眼睛,眼皮不安地颤动着。
与此同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温热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起初像是怕他拒绝,只是浅尝辄止地试探着,没有步步紧逼,也没有攻城略地,可林溯之却在他的指引下渐渐迷失了神志,他开始不满于这样的游离,他还想要更多。
于是他悄悄张开了一条唇缝。
这无意识的举动几乎引得对方发狂,扶在他后颈的手猛然用力,他一下子就被送入了对方的怀中。
距离再次被拉近,脖颈绷起一条美丽的线条,林溯之必须用力仰起头,才能承受住对方的索取和给予。
“嗯……”他想说慢一点,可却只发出了一些暧昧不明的呻.吟。
谢泊非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更多,动作都急切了起来,甚至坏心思地轻轻啃咬着那潮红的唇瓣,引得对方激起一阵酥麻。
伴着几声可怜的呜咽,他终于舍得放开了怀中的人。
不知不觉间,林溯之仿佛被抽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挂在谢泊非身上。
他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眼神迷离地微微喘着气,嫣红的唇瓣又肿又痛,一看就知道被蹂.躏过了。
谢泊非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怎么接吻都不知道换气。”
林溯之一巴掌就把他手拍了下来,攒足力气刚想怼他两句。
哪知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溯之,是我!我来给你送药。”
是黎映。
他这副样子,要怎么见黎映?更何况还是和谢泊非待在一起!
“你快跳窗户出去!”林溯之不由分说,三两下就把窗户打开,然后把谢泊非推到了窗前。
谢泊非一脸无奈,他想说这件事其实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但他没说,谁叫溯之想让他跳呢?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谢仙君如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任劳任怨地从林仙君卧房内跳窗而逃。
目睹着他的背影后,林溯之才放心地躺会床上,然后掖好被角,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我在,师姐!”
黎映推门进来,走到他床边。
“师兄没在你这吗?我记得刚刚他来了。”
林溯之心虚答道:“确实是来了,不过已经走了。”
幸好黎映不再深究,她把几味药分门别类摆开,介绍道:“这个要口服,这个要涂抹,这个一日三次,这个一日两次而且要热水冲泡,这个闲着没事可以用来泡脚……”
林溯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慌里慌张地应下了。
“对了,过几天不就是阴历十五了吗?闻鹤峰要举办个清词宴,你去不去?”黎映问道。
闻鹤峰的人大多饱读诗书,每个月都要举办好些宴会,要么作诗作画,要么谈经论道。
林溯之半点兴趣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黎映道:“我也没打算去,现在修真界内人心惶惶,还有什么心思去参加宴会啊。”
确认了林溯之身体没事后,黎映也离开了。
林溯之回忆了一遍两人的对话,突然敏感地抓住某个字眼。
又要到阴历十五了。
每月十五,都是谢泊非封印反噬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次溯之会怎么帮师兄呢(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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