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到佛晓,宋知声便醒了。她死死按着额角,昨日贪杯的下场就是头痛欲裂。
唐幼清睡眠浅,宋知声一动,她就醒了。她迷蒙着双眼,坐起身,人还没完全醒过来,手已经放到了宋知声的太阳穴上,下意识的按压起来。
她的手指冰凉凉的,力度不大不小,正合适。按了一会儿,宋知声怕她手累,便不让她按了,还嫌她手太凉,不等唐幼清说什么,就把她的手塞进了怀里。
宋知声就着这个姿势,把头埋进了唐幼清怀里。唐幼清被她这么一弄,算是完全清醒了,她被宋知声弄得有些痒,正准备推开她,就听见她说话了,声音闷闷的:“我梦见兄长了……”
唐幼清推她的手就这么顿住,再下不动作了,她只得认命般地,把手放到了宋知声的后背上,像给小猫顺毛一样,轻柔地抚拍着她。
宋知声没注意她的小动作,继续说:“他说,阿声,好样的,不愧是我宋家儿女。”
“他说,他不怪我。”声音发颤,听得人心尖儿都疼了。
从那以后,仿佛真是宋骥保佑,宋知声开始振作,倒真是一天天好了起来。
“阿声,你最近怎么了?来去匆匆,跟躲什么人似的。”茶叶铺送了新茶过来,宋知声不懂茶,但她喜欢看唐幼清煮茶的样子。
看她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手指上下翻飞间透出淡淡禅意,不知不觉间没了杂念,让人心都静下来了。
怪不得人常说,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品了才知道。
“……你有没有觉得,宋伊最近很奇怪?”每天都在堵她,见了面问有什么事,却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红豆什么桃花的,她根本不解其意。
谁知那丫头得寸进尺,还冲她翻白眼,简直让她有火没处发。
唐幼清想到最近几天宋伊的样子,再看看快要抓狂的宋知声,忍着笑意说道:“她呀,是恨嫁啦。”
“啊?”
“宋伊,你来的正好,你自己说吧。”唐幼清冲着她后方招招手,宋知声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宋伊嘛。
“呃,凤兮凤兮归故乡,那个什么什么求其凰!”宋伊突然嚎了一嗓子,把宋知声吓了一激灵。
她满头黑线,带着询问和求救的目光看向唐幼清。
唐幼清憋笑憋的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宋伊……你还是直接跟阿声说吧。”
前两天宋伊突然跑来跟她借书,说想学学古人是如何“谈情”的。她知道,宋伊这是开窍了,欣然把书打包给她,不过看现在这情形,怕是还不如不学呢。
“我,我……”宋伊用手绞着衣服,脸憋的通红,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来。
她平日里是爽朗似男子的性格,如今一副小女儿姿态,看得宋知声心里直发毛。
她摸了摸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免催促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说不出口。”这次是从脸到脖子都红了,宋伊向宋知声投去乞求的眼神。
唐幼清忍住笑意,跟宋知声说起了来龙去脉。
宋伊和宋离?宋知声有些惊讶地抬头打量着宋伊:“你们不是兄妹吗?”
虽然她自己干的事也挺惊世骇俗的,可毕竟没有打破亲理人伦。宋伊和宋离如果真的兄妹相亲,她纵然不会歧视,可难免也是有些惊讶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宋伊哼哼两声,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她心想,就大哥的闷葫芦性子,脸皮儿还薄,今日让他一同前来都不肯,也只有我能忍得了他。
宋知声凝神细想,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宋伊和宋离确实不是亲兄妹,这事宋知声只是听过一两句,没太放心上。
宋伊和宋离两家原是世交,宋伊的父亲经商遇难,她母亲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宋离的父母怜惜她一个小女娃孤苦无依,不顾她的亲戚唾骂他们想私吞其财产家私,将她抱回家,同宋离一起养着。
没成想好日子过了不到两年,便遭了算计。
那人原是新上任的知县,仗着跟京里的世家大族有些裙带关系,在凉州一带一手遮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因着看中了宋离的娘亲,强抢不成,便恨上了宋离一家。
正巧他一年没什么业绩,便随便给宋离一家安了个什么私藏军械的罪名,将他们家满门抄斩了。
宋伊和宋离年纪太小,原本是要充足奴隶的,多亏宋老将军路过,将他们带了回来。
几年前岳茂行去世,他在凉州与人厮混贩卖私盐一事再遮不住,捅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那时在京城周璇内外,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派宋离去办差,一问之下这才得知那凉州知县还在,便允了宋离报仇一事。
如今想来,他们二人年幼遭遇这样的大变故,从小就相互扶持着长大。这么多年宋离对她也是好的没话说,怕是只等宋伊开窍了。
“好事,好事啊。”宋知声拍手大笑,觉得宋伊这无法无天的个性,有个人能收了她,当真是好事。
宋伊被她笑得有些恼了,想装作凶狠的模样剜她一眼,谁知眼中水光潋滟,春意溢出,看得宋知声啧啧称奇。
眼看宋伊就要跺跺脚走了,宋知声才轻咳一声,敛了笑容:“不说笑了。你是在将军府和我一起长大的,也算得上将军府的半个女儿,你出嫁,我定是要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你挑个好日子出嫁,嫁了人你就不是我的属下了。”看宋伊满脸急色,宋知声摆摆手示意她听下去,“但你永远是我的姐妹,我会在京城给你们留一套宅院,你们可以选择离开京城或是留下……若是想我们了,欢迎随时回将军府长住。”
宋伊和宋离没有卖身契,这么多年他们留在将军府是为了人情。他们帮了她良多,那些养育之情,知遇之恩,早就还完了,如今也该还他们自由了。
“主子……”宋伊哽咽,心里满满的感激和喜悦。
宋知声看她感动不已的样子,心下感慨,如今这将军府,死气沉沉,也该有些喜事了。
今年的六月廿六,是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那天雨后初霁,微风和煦。天高气朗,万事顺意。宋伊盼了三个月,终于如愿嫁给了宋离。
宋知声下了血本,给宋伊备了整整一条街的嫁妆,好像要将她和唐幼清的遗憾,都给弥补进去。
宋伊在盖头下面笑得合不拢嘴,一点儿都不难过。她早就和宋离商量好了,结婚以后哪儿都不去,就住在京城,还要时常去将军府找宋知声。
没想到宋知声出手这么大方,青庐,傧相,婚服,布置……一应都是最好的,可把她乐坏了,当即下定决心,要是哪天宋知声和唐幼清吵架了,她一定坚定守护她们的爱情。
呸呸呸,主子和唐姑娘天生绝配,才不会吵架呢。
宋离褪去了他常年穿的墨衣,换上了喜庆的新郎服,大红色的喜服衬得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连眉眼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见到宋知声后,他冲她点头示意,眼中尽是感激。
宋离珍重又谨慎地从喜娘手中接过宋伊的手,脸上的欢欣掩都掩不住。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宋知声和唐幼清一直把宋伊视作妹妹,现在看到她觅得良人,很是欣慰,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这是天胤康正帝登基的第八个年头,这一年,宋知声凯旋,宋伊出嫁。
这一年,岳渊嵉服除,本该承庆阳候府的爵位。可他不跟任何人商量,上表陈情,自愿放弃侯爵,让于其弟。
康正十年,岳渊嵉成为了天胤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登科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好不风光。
皇上钦定他为翰林院修撰,连夜召他进宫,促膝长谈,丝毫不受之前宋骥一事的影响。众人都觉得,岳渊嵉前途无量。
次年岳渊嵉上奏更改税制,还提出将烟花之地的女子入籍纳税,从此国库多了项收入,□□也成为了例律保护的一种职业。
皇上龙心大悦,擢他为上州别驾,辅佐刺史出巡。
岳渊嵉巡视回来以后,和皇上一拍即合,开始推行新政,新政实施多次受阻,多亏了轩辕信无条件站在岳渊嵉这边支持他,更是在短短四年内多次破格提拔他,让他刚及弱冠,便成为了户部侍郎。
新政推行,时间一长,好处便显现了出来。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经济繁荣,政治清明。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对康正帝和岳渊嵉的功绩赞不绝口。
康正十三年,岳渊嵉加冠,同年他娶了大理寺卿的嫡次女为妻,强强联姻,使得庆阳候府声望倍增。
这些事宋知声听在耳中,不曾评议,她也知道这些年岳渊嵉很关注她。一开始总是悄悄躲着看她,后来又常常派人“无意”“送错”东西给她。
岳渊嵉加冠那日,她没有去,唐幼清去了,多少也代表了她的态度。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已经原谅了岳渊嵉,只是心里还过不去那个坎儿。
这次岳渊嵉婚礼,他派人往将军府递了三四次帖子,恳求她一定到场。
宋知声嘴上虽然没说答应,却早早派人备了礼。唐幼清看在眼里,知道母子关系缓和,冰消就在眼前了。
大婚这日,宋知声带着唐幼清还有宋母一起,婚宴开始前就到了庆阳候府。
府中人人带着喜色,时不时传来贺喜的声音,到处都是愉悦的气息。庆阳候府今时不同往日了,来参礼的人接踵而至。
宋知声一行人正在廊下走着,突生变故,只听一个过路的丫鬟惊呼,眼前募地一红。
原是檐上红纱系得不牢固,风一吹便掉下来了,正好盖在宋知声和唐幼清的头上。
小丫鬟是近几年进府的新人,昨日被老嬷嬷耳提面命,宋知声是肃然严谨的人,最讲规矩,断不可在她面前出了差错。
宋知声看她身子直发抖,只觉得好笑,打她回了将军府,府中一应杂事有母亲管着,不用她操心。她乐得清闲,平日里和唐幼清喝喝茶下下棋,偶尔和宋伊宋离练练枪,早就忘了当初自己什么样了。
突然很想看看唐幼清,宋知声望过去,这一刻,天地都安静了,世间万物全都消失不见,眼中只余了唐幼清。
久久等不到宋知声发话,小丫鬟悄悄抬头看,她感到有些疑惑。下人办事不周,夫人本应该生气的,可她看上去是那么高兴,仔细看,眼中似乎还含着泪光。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她发现今天的宋知声和唐幼清穿了相似款式的礼服,看着很是登对。
红纱以盖,红线相交。
天地万物为媒,候鸟婚书为证,父母高堂在前,四方亲朋来贺。
她也算,成了她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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