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没了,离天亮还早,两人只好先在艾曼的空屋里磨过剩下的时间。
出人意料,这位村长竟然没有其他家属。父母还可以理解为已经过世了,毕竟古代埃及医疗水平有限。
但……妻子儿女呢?
安然微微皱眉。在他看来,艾曼身体健壮,劳动能力强,年纪轻轻还当上了村长。除了今晚发疯有点恐怖以外,在各个方面应该还都算是数一数二的。
此外,从他所学的历史资料来看,古埃及似乎也并不流行独身主义。
那为什么艾曼会没有妻子呢?
还不等他进一步思考,乌晓辰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安然。”
安然把问题扔到一边,抬起眼:“怎么了?”
小狼的鼻子微微皱起,在空气中轻嗅一阵:“这里的气味……有点冷。”
安然没明白这个“气味有点冷”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乌晓辰不舒服。他走上前去,顿一下,把手慢慢贴在了小狼的额头上。
乌晓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安然要干什么,不过也没有躲,而是很配合地仰起头,迎合他的手掌。
安然莫名地喜欢小狼仰头看他时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淡淡道:“你好像更烫了。还觉得冷是么?”
小狼的反应有些奇怪,他脸颊泛起一层薄红,眼神躲闪,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你,你摸错了吧,我觉得我体温,挺,挺正常的。”
安然:“?”
就是看一下是不是发烧了而已,这狼怎么这么心虚。
结合起白天乌晓辰拒绝承认发烧时诡异的停顿,再考虑到小狼的物种特殊性,一个想法在安然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光锐利的扫过小狼的脸颊。乌晓辰被看得浑身别扭,侧过头干咳一阵:“嗯,那个,我再去看看别的……”
安然抬手打断他,非常直接:“你是不是发情期到了?”
乌晓辰震惊:“!!!”
你怎么看出来的……不是,说话真的可以这么直接吗?!
——
胡狼的发情期一般在春季和秋季,具体开始时间和持续时长会因为不同的种族而有所差异。
掐指一算,现在是……八月份。
没跑了。
安然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么?”
小狼显然不是特别愿意讨论这个问题:“没,没有。”
安大神从小到大猫猫狗狗都没少养过,动物发情基本上就两种情况:
——要么特别疯癫,要么就特别难受。
目前看来,小狼精神状态良好,并没有疯癫的迹象。
所以……
安然的嘴唇抿紧了。
但他现在显然没有任何解决方法,只能递给小狼一颗奶糖让他先含着,然后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刚刚说什么?”
乌晓辰倒是很乐意转移话题:“这里气味有点冷。”
安然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胳膊肘撑在扶手上:“什么叫气味有点冷?”
“嗯,”小狼歪头想了想,“就是,闻起来感觉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一样。”
很久没人住过了?
那艾曼算是什么。
安然垂眸沉吟片刻,又抬起眼睛:“你确定你的鼻子现在还好使么?”
“应该吧。”小狼看上去有些难堪,“其实……是会让嗅觉更灵敏的。”
安然想了想,决定先不讨论这个问题。
“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乌晓辰点点头:“有的。我在厨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香料,迷药倒是找到了。”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点。
安然微微皱眉。本身在这么简陋的村庄里有没药这种珍贵香料存在就已经很异常了。而且一般用作调调味剂的香料还没有放在厨房里。
那会在哪里呢?
此外,村子里的死刑方式是挖心,而接二连三死亡村民的死因也都是失去了心脏。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打开出口的条件是向信徒解释发生了什么。
安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条看似简短的信息其实包含了两个任务点。
其一是探明发生了什么,其二则是找到信徒。
谁的信徒?奥西里斯的?
那就不可能是村民了。安然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胳膊肘放下,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听艾曼最后跟老者争吵的那段话,这里的人应该都不敬神。
……艾曼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这个倒是不难想。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奥西里斯的神使,村子里的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能让冥王知道的事。
信徒。
安然闭了闭眼睛,出现一点大脑被信息塞满时、有了填充感,以及飞速思考时、脑袋发热的幻觉。
混乱得不行。
……
但在几秒钟后,他再次张开眼时,眼神里又是一片清明。
“我们明天去神庙看……你在干什么?”
安然猝不及防地感到耳廓处一片湿热,不由得侧头躲避,却被乌晓辰以一个不许他动的霸道姿势按住了肩膀。
安然:“……?”
他一边把小狼扒拉开一边微微皱眉:“你发什么疯?”
乌晓辰并没有发疯的自觉,被扒拉开了,他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伤心。
“你的耳朵流血了。”他苍白面孔上泛起的红晕分外明显,眼神又茫然又无辜,“我帮你,清理伤口。”
——
安然:“……”
他倒不是没被狗子舔过,虽然说多少有点嫌弃,但也知道这属于犬科动物情绪外露的表现。
所以一般能忍就忍了。
但被人舔……感觉多少还是有那么亿点惊悚的。
尤其舔的还是伤口。尽管唾液里有杀菌酶,但不卫生总归还是不卫生。
就很致命。
看安然没有了下一步动作,被扒拉开并且很受伤的小狼犹豫一下,然后试探着往他这边挪了两步。
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只要安然流露出一点不满的暗示,他就会立刻退回原位。
又乖又可怜。
安然瞬间心软:“过来可以,但不许舔了。”
乌晓辰得到了许可,立刻蹭到安然身边。安然不等他有别的动作,先伸手按住他,命令道:“别闹,用狼形。”
小狼现在真的是百依百顺,立刻身形一闪化作白色胡狼的形态。不等安然弯身抱他,他就直接扑到了安然身上。
然后……扒着安然的肩膀又开始舔他伤口,舔得小心翼翼,又殷勤又仔细。
安然:“……”
刚刚是谁觉得小狼发情的表现不疯癫来着?
他微微仰头躲开小狼的舌头,接着把他扳过来,淡淡看了一眼他一动一动的耳尖和透着些混乱的眼神:“都说了不许舔。”
小狼立刻发出了呜呜呜呜的抗议声。
安然莫名觉得小狼这幅模样有些好玩,不由得想逗一逗。他故意冷着脸,一根手指抵住他白绒绒的前额:“你脏你知不知道?”
结果估计是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太过严肃,这次乌晓辰没抗议了。他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爪子从安然肩膀上放下来,仰头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安然:
——你居然嫌我脏?
再然后他的表情就由震惊转变为了伤心,整只狼瞬间蔫了下去。小狼犹豫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就想从安然身上往下跳。
安然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只能先在小狼跳下去之前把他捞回来,抱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狼把脑袋埋在爪子里,emo了。
安然:“……我抱你一会儿?”
小狼不动。
安然又伸手给小狼顺着毛从头rua到尾巴根儿:“这样感觉能好点么?”
小狼依然不动。
安然拿糖贿赂,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安然:“……”
完,哄不好了。
他抿着唇想了半天,大脑未响应。
怎么办。该说什么。
毫无思路。
他之前哄小猫小狗都是抱起来rua两下,然后喂点好吃的再带着玩一会儿就ok搞定。
但现在怀里这只明显不能这么来。
那就只能……就事论事了。
安然叹了口气,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彻底妥协:“……算了,你想舔就舔,不嫌你脏。”
反正不是什么重伤,等下再拿水洗一遍就行了。
乌晓辰立刻抬头,眼神瞬间一亮。他在安然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安然见他的嘴吻正对着自己的脸,还以为这狼要像之前一样舔下巴颏,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下一秒,他的嘴唇一片湿热。
安然:“!!!”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乌晓辰已经从他怀里跳下来了。
小狼身形一闪,苍白的少年近在咫尺。他猛地拽着安然的领子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安然被吻得猝不及防,一瞬间的本能动作竟然不是推开,而是回应。
……
恍惚间,他听见了乌晓辰喃喃的声音。
“……antiya”
——
……antiya,安提亚。
安然觉得头脑里超乎寻常的混乱。
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接近黎明,整个村庄里寂静无声。他坐在床边上,安静地垂眸注视乌晓辰的睡颜。
小狼脸上的红晕已经退下去了,呼吸平稳,起伏间,还会带起很轻微的气流声。
睡得很熟,看样子是累坏了。
也的确。算起来,乌晓辰在这七十二小时内一直没有得到完整的睡眠,再加上中间各种逃跑打斗,到现在应该是彻底脱力。
安然也已经很久没睡了。但他坐在床边,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想了想,抬起手,用手背缓慢地抹过自己干涩的嘴唇。
仿佛还残留着被亲吻时柔软的触感。
……
安提亚。
乌晓辰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用的不是中文的腔调,而是古代埃及语的发音。
安然基本上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位黑猫神的名字。可惜他的手机现在不在身边,没法进行资料查找。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查了大概率也会是一无所获。
他从来就没有在任何形式的史料上见到过这个名字。
于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分散开来。他看着小狼熟睡安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出神。
很显然,刚刚那一吻,甚至在整个混乱的晚上,小狼都是把他当成了那位黑猫神。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令人难堪甚至愤怒的事情,但安然却莫名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
仿佛有人攥紧了心脏的两头,狠狠地拧。
他想起了乌晓辰墓穴里的骷髅,想起了壁画上战神鲜血淋漓的模样,想起他在深夜中听到的啜泣声。
浅黄色的玻璃瓶,滚落在地的猫神像。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心疼到难以自制,疼到了颤抖。
——乌晓辰什么都记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尝试保护这头小狼,就像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想要保护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可这一次,他出现得实在是太晚了。
待他想要守护的时候,他想护在身后的人,早就已经体无完肤。
……
是黑夜的原因么?安然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他莫名地想到,很久之前,他曾在路边捡到一只被车轧过的小狗。
小狗的下半身都烂了,血肉模糊,却还活着。
安然把它带到了宠物医院。医院的医生说,救不回来了,只能安乐死。
安然没理医生,他垂眸问小狗:“你想不想活下来。”
小狗瘫在病床上,已经没有力气哀叫了。它的眼里没有一点光泽,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
安然看了它半晌,叹了口气:“抱歉。”
安乐死的同意书上要填宠物的姓名。
安然给那个出生了最多三个月的小狗起了个特别俗气的名字。
小辰。
当时小辰在安宁中渐渐停止了呼吸的时候,安然一直很冷静,冷静到注射的医生都觉得害怕。
他事后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现在却在黑暗中抑制不住的流泪,后知后觉,心疼到了发颤。
不知道是为了谁。
——
第二天上午。
安然最后也没舍得用小狼的镯子。他自己拿着手表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总算是换来了足够的米和羊肉,甚至还要到了一点羊奶。他把艾曼家的厨房清理了好几遍,用这些材料给乌晓辰熬了一大罐热气腾腾、还带着奶香味的粥。
经过一周多各种糖果的品尝,安然发现这狼似乎格外喜欢带奶味的东西。
还真的是小动物。
……
小狼一起来就有热乎乎的好吃的,心情分外的好,精神也格外饱满。
他一个人稀里呼噜地干掉了大半罐子粥,甚至还化作狼形把碗舔了个干干净净,非常之过瘾。
吃完后,主动就拉着安然去看行刑找线索了。
——
村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那片摆满了水坛的空地上。艾曼被五花大绑,由几个壮汉押着,舌头已经被割掉了。
他将会在这里因弑神之罪而被处死。
安然带着手握瓦斯权杖的乌晓辰,站在了人群的最里一层。
小狼今天的状态完全正常,毫不扭捏。说话时眼神没有躲闪,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不适。
仿佛根本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当然安然并不相信也就是了。
毕竟小狼一没被灌酒二没被下药,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突然失忆。而且,这狼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实在是过分的会装。
只是这件事并不好提,也没什么必要去提。再加上安然现在对小狼是心疼都来不及,更舍不得再去揭他的伤疤。
所以,二人心照不宣,全装不知道。
——
村里的几位长老走到了艾曼跟前,开始问话。
一位长老在地上将拐杖重重顿了一下:“艾曼,你承不承认你试图杀死被派遣而来的神明?”
嘴都被堵上了,还谈什么承不承认?
艾曼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安然觉得那八成代表着讽刺和轻蔑。
不过长老们很明显也不太在意他的回答,另一位长老又开始了下一个问题:“村里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艾曼:“呜呜咕咕噜!”
于是长老愤怒了。他举起拐杖破口大骂:“你这个坏种!还有脸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村里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好的,凭什么要人家的命!啊?”
艾曼:“……?”
您要不听听您在说什么?
乌晓辰也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他困惑地拽了拽安然的衣角:“这审问的……好像毫无意义吧?”
安然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垂眸沉思起来。
这场审讯的目的其实不难理解,说到底就是为他们二人准备的一场演出,指望他们能把艾曼当作杀人的罪魁祸首,然后赶紧回去交差,滚得远远的。
由此可得,村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需要把守住。如果这个秘密暴露了,后果会比村里接二连三的死人更加严重。
会是什么呢?
……
前面的空地上,法老已经通过艾曼胡乱发出的唔唔噜噜得出了他有罪的结论,并且宣布要立即执行挖心的刑罚。
安然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准备认真观看行刑。
有关“挖心而死”的疑点也有很多,他必须要了解这种刑罚的具体过程。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还会把艾曼身上的伤口与其他尸体上的进行一下对比。
虽然血腥了些,但该看还是得看的。说到底,现在能从这地方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小狼……
安然抿了抿唇,侧头看向乌晓辰:“不愿意看就用狼形,我……”
我可以抱你。
刚说到半截他就觉得后悔了。虽然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但这前半截的言外之意不就是他可以把小狼抱起来吗?
但小狼现在真的愿意让他抱吗?
于是安然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甚至微微有些发白。他将目光移开,把头转回去,假装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但乌晓辰显然听懂了他的暗示,而且不但没觉得有丝毫不妥,反而还有些求之不得。他闻言收起瓦斯权杖,立刻就开始准备化作狼形。
不过,他在下一秒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最外围突然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紧接着,人群从外到里的骚乱起来。
再然后就有带着喘息的叫喊在空地边缘响起:
“你们……你们快去看啊!”一个村民奔跑着冲进人群,气喘吁吁,“那边又有人……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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