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军功章 > 147、我会留下
    圆桌会议,坐满了人,亮着一盏灯。


    主位上的乔司正襟危坐,如今,她不必再带着面具演戏了。“联系上对岸了吗?”


    徐承承点头如捣蒜。“是,小野说难民冲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人进了地.雷区,炸死了几个。”


    “小野看他们可怜,放开了玫家的粮仓,所有可即食的食物都被抢光,就连生米都被吃了不少。”


    清除那口基地,留在那里的都是华瓦混血的卧底,看到自己的同胞受苦受难,一时心软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也造成了难民嚣张跋扈,以为他们都是软脚虾可以随意拿捏,浪费了不少粮食。


    鹿城捏了捏眉心。“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地.雷区阻拦了不少难民,只有一部分人冲了进去。”


    说来可悲,当初害死他们不少兄弟的地.雷,如今却成了他们的护身符。


    乔司左腿又疼又麻,每动一下,血液仿佛凝成了钢针倒刺进她的血管,声音很是疲惫。“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尹素屯了不少,这小子别的不行,屯东西倒是有一手,可能还是怕他老子偏心。”


    乔司发愁,粮食再多也会有吃完的一天,内战已经开始,难民只会越来越多。“不知道我们得撑多久。”


    鹿城道,“当初为了掩盖船上的军.火,我们还带了不少粮食种子,哪怕长期在这里,只要能控制住难民,粮食不成问题。”


    乔司咬着后槽牙点头,忍痛挪了挪左腿。“承承,把军.火腾出来,看看有多少地.雷,在两国边境线要道埋下。”


    “啊?埋地.雷?”


    鹿城瞥见她布满细汗的额头,在桌下伸手过去按压她的大腿和膝盖。“要不要和上面打个报告?之前打下那口,缴获的数量都是上报了的。”


    大腿上的纤手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地找到关键穴位揉弄,钢针般的血液软化下来,刺痛感缓和了不少。


    乔司呼出一口气,“那帮人除了让我们等等等,没有半点用处,就这么办吧。”


    她一言敲定。


    “是!”徐承承领了活就跑出去了。


    鹿城一只手放在桌上,目光巡视四周。“目前首要的,是瓦低难民的安置问题,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气氛凝重,在座的人头低了低,没人说话。


    好一会,有人出了声,缺了几分底气。“难民…也要我们管吗?”


    气氛霎时僵硬了,鹿城桌下的手也停了。


    乔司肃着脸,“什么意思?”这一声反问有几分硝烟味。


    “我们的任务就是消灭瓦低边境的毒枭,难民是瓦低自己的事情。”对方挺直了背,眼睛却飘忽不定,不敢和乔司对视。


    有了第一个出头人,剩下的人说出口就容易多了。“这些难民手无寸铁,我们即使不管,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乔司冷哼一声,“现在跟我装什么傻!往北几公里就是华国!”


    “就是你家!”


    鹿城眼里也带了不可思议,她以为在座的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目的,如果连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团结一致,那管理好这一批难民是不可能的。


    “就算越过了边境线又有什么关系,抓住了再遣送回来不就好了。”


    这话触到了乔司的逆鳞,她气血上涌。“你再说一遍!”


    没人答话,每人都低着脑袋,乔司扫视这一片黑漆漆的阴影。“你们是不是疯了?真以为打死的那些人是罗雅人?”


    “你们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光是为了缉.毒?”


    “边境年年发生恐.怖袭击,死了那么多人,你们瞎了吗!”


    对方也知道自己不在理,可经历过几次血腥的战斗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他们也有儿有女,有自己的家人,他们想回家。


    他面容挣扎,不再与乔司争辩,仍旧是问出。“那一个月后的撤离呢?”


    原定的撤离早就取消了,瓦低内战爆发,华国正在加固边境墙。两千公里的边境墙,哪怕竖得再高,也抵不住真的想翻越过去的人。


    乔司冷声道,“撤离取消,上面的意思是留人守住边境线。”


    “这…这要留到什么时候?!”


    这哪里说得准,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


    每个人都想回家,明明都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乌泱泱的难民就像倾巢之蚁,将那份希望啃噬殆尽。


    乔司说不出话来,她越想越害怕,内战才刚刚开始,便涌出了千数难民,之后只会越来越多。


    难民也是因为战火流离失所,可她连同情之心都升不起来,她的怜悯和善良在这几年,在瓦低,都磨灭了。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


    乔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总得有人将会议持续下去。


    鹿城环顾了一圈,柔下声音。“各位好好想一想,这些难民进入华国会怎么样。□□?强.奸?抢劫?”


    “他们是很可怜,我们可以给他们捐钱捐物,但华国不能接受难民,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背景会导致难民和原住民爆发激烈的冲突,而冲突最先受到伤害的便是女人和孩子。”


    “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他们在华国落叶生根,就会要求政治经济权利,看看欧洲,有那么多先例。”


    乔司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情绪,说着自己心里也没底的承诺。“你们放心,国家不会忘记我们的,待难民的问题处理完了,肯定会接我们回去。”


    一人哭出了声。“什么时候才算处理完呢?难民这么多,每个人都要吃喝拉撒,你看到的啊,他们看到吃的眼神就像狼一样,疯了似的过来抢!”


    乔司反问,“所以呢?你就这么回国了?你家在哪里?喀戎?还是阿图尔?这帮人会闯进你家里抢东西!”


    在座的基本都是华国边境人,乔司甚至破罐破摔的想,他们都不在乎,我又何必硬抗?


    那人额头磕在桌角上,一下一下的猛敲,咚咚咚的闷声凝聚了他说不出的痛苦。


    鹿城垂眸。“你们可以回国,回去之后,你们仍旧是英雄,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是留还是不留。”


    那人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还挂着泪痕。“不是说……撤离取消。”


    鹿城淡淡道,“我会想办法,你们做决定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谈下去无非就是道德绑架、互相扯皮。


    没有人动,一屋子的人或站或坐,一言不发,比摇动不止的灯泡还沉默。


    乔司腾地站起来,走出门去。


    鹿城跟了上去,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前面的人一瘸一拐的,姿势怪异,可速度像是要跑起来,她得用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乔司走得太快,左腿使不上力,不可避免地摔了一跤,双腿跪在地上,整个人匍匐着。


    鹿城跨过那一步想扶起她。


    “别过来!”


    乔司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控诉道,“他们凭什么不留!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狗日的,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啊!”


    鹿城静默着,神色哀伤。


    “他们不管,我们也不管!”乔司依旧匍匐着,双手撑在地上发抖,她甚至不敢抬起头说话。“我们的任务是消灭瓦低边境的毒.枭和暴.恐分子,我们已经成功了!没有人可以强留我们在这!”


    瓦低内战开始,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结束,而战争不结束,难民就会源源不断,一旦答应留下来,或许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无名无姓,一辈子与亲友断绝。


    像个被祖国抛弃的人。


    谁都清楚这个问题,连一线之隔的边境人都不愿留下,更何况是千里之外的沿海。可她是警察,谁都可以不留,但她不可以。


    哪怕是说出这样的话都让她觉得是背叛,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誓言、背叛身后的那个女人。


    “啊——”乔司脑袋狠狠砸在地面上,呜咽声越来越大,悲怆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


    鹿城抱住她的头,小心扶起。“就算是选择回国,也不会有人怪你的,难民是瓦低内战导致的,理应由他们自己负责,边境还有边防、有军人、有他们自己的警察,谁都不会怪你,你做得够多了!”


    她细细亲吻那红肿的额头。


    乔司总是哭,看电影会哭、受委屈会哭、开心了激动了都会哭,是个十足的哭包,她很容易为别人的不幸而伤心落泪,会为别人的苦难而担责。


    那样活着太累了。


    “你是左阳的警察,只要维护好左阳的治安就够了。”鹿城笃定地告诉她,她可以回家,她没有做错。


    乔司有了些安慰,她挂满泪痕的脸扯出一抹笑,酸疼的嗓子挤出一句话。“你来瓦低是为了我吗?”


    “一开始是。”


    “现在,我想为鹿侃赎罪。”


    乔司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胡乱抹着。“就算没有鹿侃,瓦低毒.枭仍旧会渗透华国。”


    鹿城轻轻拂开她的眼泪。“我知道。”


    说到底,她们是一类人,永远都在为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乔司醒了醒鼻子,撩起衣摆彻底擦去脸上的泪痕,眼前清明了许多,她才发现,鹿城晃在眼眶里的泪水没有落下。


    她远比自己坚强。


    乔司问道,“爷爷奶奶怎么办?”


    “裴中奎答应会关照鹿氏,爷爷还有些人脉,勉强能够稳住鹿氏。”


    鹿侃出事后,鹿氏的股价一路下跌,老太太与鹿侃划清了界限,做了很多的补救措施,仍是无法挽回,鹿氏遭到重创是必然的。


    乔司不懂商界,可也能感受到现在的鹿氏绝不好过。“奶奶会想你回去。”


    鹿城柔声道,“爸妈也是。”


    乔司眸色晃了晃,她很少想起父母,她不敢想,一想就忍不住哭。


    她想起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划伤了腿,撕裂般的疼痛,她没有哭;师父让她去开一下午的会,她血淋淋的在会议室坐到腿都没了知觉也没有哭。晚上她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对方接起来就骂了她一顿,挂了电话她就哭了。


    她知道,要是母亲听见自己在哭,会被骂没出息。


    她明明知道的,在外面受了委屈不能和父母说,他们不会帮你解决问题,甚至不会说安慰的话,她还是打了那通电话。


    “他们会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怀疑中带着期冀,像个苦苦等待父母关爱的孩子,哪怕他们伤害过她很多次,她仍是抱着希望等待。


    鹿城额头贴上她的,亲昵异常。“我来的时候去见过他们,嫂子生了二胎,还是个男孩,叔叔说像你,阿姨眼眶都红了。”


    “骗人。”乔司从没见过母亲哭,她想象不出来。


    “我是总骗你,但这件事我没骗你。”鹿城一本正经的,过于认真的可爱。


    乔司笑了,眼睛鼻尖都是红肿的。“真的像我吗?”


    鹿城回忆了一会,摇摇头。“不是你的孩子,怎么会像。”


    那孩子没什么头发,耳朵也是弯弯的,和乔司一点都不像。


    “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乔司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仍是不死心的问,“我是他的亲姑姑,会一点都不像吗?”


    鹿城睨了一眼她藏在卷发里的尖尖耳朵,笃定地说,“一点都不像。”


    乔司有些失望,眉眼和耳朵都耷拉下来了。阿爸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鹿城抚弄她耳朵上的软骨,“你喜欢孩子吗?”


    “我怕养不好她,有人说子女最终都会变成父母的样子,我怕我像我妈那样对她,那会很痛苦。”


    乔司很爱父母,可她并不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她无法向他们表达爱,就像他们对她一样。


    对她而言,拥抱就是将浑身的刺扎向对方。


    鹿城的童年是美好的,也正因为此,她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应对她之后长达十数年的不幸。“我想要孩子,我会教她什么是爱,再让她来爱你,好不好。”


    乔司眼睛不停地眨,又要哭了。“你爱我就够了,不要别人。”


    “爱可以延续和传递,多一个人爱我们,我们也多爱一个人,不好吗?”鹿城吻去她还未滴落的泪水,轻而柔,吻进了她的心。


    扑通——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摔进了走廊,没敢看他们,手脚并用地跑来了。


    乔司挣扎站起来,残废了一条腿,即使还能跑得再快,跌倒后都是很难爬起来的。


    鹿城扶起她,做她的另一条腿。


    走廊尽头,宽敞的屋子人挤人,为了节省地方,很多人交叉坐着,连伸腿的余地都没有。


    屋子外面也都是人。


    这些全是华裔瓦人,他们与瓦低人有着相同的面孔,但有着华国的血脉。


    他们低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像是害怕听到接受不了的话,每个人都紧缩着身体。


    乔司牵住鹿城的手,与她五指相扣,微凉的掌心似乎传递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华国承诺过,边境毒.枭清除,将会给你们一个和平安宁的生活环境。”


    “如今内战爆发,瓦低是没法呆了,如果你们愿意,华国会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安排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们与瓦低难民不同,他们接受的是华国教育,也会在华瓦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和勇士,理应得到体面的待遇。


    屋子内原是一片寂静,渐渐的,抽噎声响起,传染了整间屋子。


    走廊摔到的半大男孩捂着眼睛,颤抖着牙齿。“那这里怎么办?”


    乔司无力笑着,“我会留下来。”


    鹿城微向前一步,与乔司并肩站立,矮了半个多头的她气势丝毫不弱。“我也会留下来。”


    男孩满含泪水,模糊地看着她们。“我听到你们说要走的,骗人!”


    严格来说,这帮华裔瓦人内心更偏向瓦低,他们多是边境与瓦低的混血,在边境线挣扎生活,常年经受毒品、暴.恐的侵扰,失去了亲人爱人。


    他们热爱这片土地,哪怕这里全是硝烟和弹坑、残肢和鲜血,他们也想生活在这里。


    就像图刚一样。


    乔司一时恍惚,这半大后生的脸胡子拉碴,竟与图刚的脸重合了。


    鹿城冷着脸,含威的嗓音格外有信服力。“我们会留下,不是为了瓦低,也不是为了难民,是为了数里外的那条边境线。”


    众人松了口气,为了什么都好,只要华国还没放弃这里,难民就还有一线生机。


    男孩问道,“那难民怎么安置?”


    华瓦边境最长,如果华国不愿接受难民,除非一部分难民有能力过海偷渡到欧美,大部分只能往东南亚国家逃离。


    乔司摆出事实。“几乎没有东南亚国家会接受难民,留在瓦低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鹿城从容道,“我们和你们的目的不同,但我们在,华国就仍有一份心意,会尽力在国际上周旋,给难民提供生存的空间。”


    “可瓦低开战了!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难民,华国不接受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不求能给他们多少待遇,只要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能够三餐温饱就足够了。”


    “可以让他们去工厂的,不用给钱也没关系,能有条活路就行。”


    “华国很大,向来都是礼仪之邦,暂时划出一片区域,给他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


    吵吵嚷嚷的,仿佛只要华国不接受难民就是千古罪人了。


    裴中奎这个老王八蛋,当初培养这批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乔司猛捶了一下墙,木墙腐朽空洞,一拳下去破了个大洞。


    屋子霎时安静下来。


    “你们自己信吗?”她指着地面,“这是哪里!铊滨塔河两兄弟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你们不忍心看到同胞受苦,可也应该想想边境线的那头同样是你们的同胞,他们何其无辜!”


    “难民是华国造成的吗?毒品是华国种的吗?瓦低边境每年运进华国多少毒品,杀了多少华国人,你们不清楚吗!”


    一声声质问扎进他们的心里,他们的脑袋低得更深了。


    鹿城向前走了几步,遮住乔司过于激动的神态。“事已至此,华国能做的就是联合国际各方面,给瓦低军方施加压力,尽快停战。”


    男孩哆嗦着唇,鼻尖垂下晶莹的液体,哑了嗓子。“那现在怎么办呢?这些人,总要有个安置的法子。”


    “你们的选择呢?去华国还是和我们一起?”鹿城挺直腰板,她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很寻常的选择。


    男孩忍住哭,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有力地回复。“我出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我也是!”


    “我也留下!”


    这些人本质上都是瓦低人,他们的选择对乔司、鹿城二人来说并不意外。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另一间。


    这些是第一批跟在乔司身边的人,他们面相和瓦低人相似,但他们是纯正的华国人。


    面对这些人,乔司有些羞愧难堪,是她无能,才导致这么多兄弟的牺牲。“你们应该都听到了。”


    “不强求你们留下,该有的待遇都会给你们,重伤的,我会安排你们回去,自己选择。”


    乔司看着这些孩子,他们年纪都不大,眼里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沧桑,此时坐在地板上,润着眼睛看她。


    乔司掐了掐手掌心,艰涩道,“愿意留下的,请起立。”


    话音刚落,没有人犹豫,哪怕是瘸了腿断了手的,都颤颤巍巍地要起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那一刻,无法用语言描述心情。


    乔司眼前一片模糊,她声音颤抖,想说什么,迟迟说不出来。


    砰——


    门被撞开,徐承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叔!海岸口来了好多船,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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