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军功章 > 166、番外六:蓝衬衫与白衬衫
    明亮板正的实验室,墙壁刷白,钉着官方的操作手册和设备介绍,三面墙前摆设奇形怪状的大小设备,干净整洁,让人不自觉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最大的东西总是最惹人注意的,进门左手边的庞大机子,通体的白,左半边是电脑桌,右半边是凸个大肚子的铁皮箱子,箱子右下有一列灯管,忽闪忽闪的。


    同样挺着大肚皮的人类幼崽,手指在亮起的灯上点来点去,打地鼠似的。


    嘶——绵长的放气声。


    “哦~”幼崽小尖耳贴上铁皮箱子。


    噗嗤——


    吓得一屁股着地,翻了个滚。


    一只大手提起她的裤腰,轻易就拎起来了。


    “姆妈,她放屁!”幼崽忿忿控诉。


    乔司笑笑,拍去她身上的灰尘,晃了晃左手的小黑箱。“宁靖,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哇哦!”鹿宁靖仰头,高大的母亲披着白大褂,像电视里的医生。她稀奇地拽住白大褂的衣角翻动,模模糊糊瞥见衣服内侧黑色的字迹,更觉不平常。


    “噔噔蹬蹬!”乔司缓缓打开红色塔扣,嘴里配上背景音,待箱子的东西全部敞开。


    “哇!”


    乔司抖开最上层的小白大褂,领口内侧还缝着‘鹿宁靖’三个字,宁靖不认字,但很熟悉。


    “以后宁靖的白大褂也挂在那个柜子里。”


    鹿宁靖歪头看去,敞开的蓝白柜子只有两件白大褂,空着三个衣架。“宁靖挂哪里?”


    “姆妈挂在这里,宁靖在这里。”乔司指了指柜子下侧的挂钩,正好是成人白大褂袖口边的位置,像此刻她牵着宁靖一般。


    鹿宁靖很满意,笑得露出白晃晃的乳牙。


    乔司继续从箱子里拿出小手套、小口罩,一律都是实验规格,普普通通的小物件,却惊艳了那个三岁的幼童。


    一声声奶声的惊呼,都是对一位老母亲的认同,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孩子从不吝啬夸奖,“姆妈好厉害!”


    “手套和口罩是妈妈做给宁靖的哦。”鹿城笑吟吟出现在门口。


    “妈妈,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到门口去。


    乔司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女,欣慰的同时又有几丝酸意,宁靖终究是更亲近鹿城。


    “宁靖,姆妈还有录音笔~”乔司忙摸出胸口的小长条。“还是奥特曼的。”


    鹿宁靖转头奇怪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是录音笔,但知道奥特曼。“哦。”


    意料之外的平淡。


    乔司有些失落,掌心掠过一丝凉意。


    鹿城取过乔司手中的录音笔,按住按钮。“这是谁给宁靖做的录音笔?”


    鹿宁靖乖巧应声。“是姆妈。”


    鹿城松开手,用宁靖的大拇指按住输出,温柔的女声和奶气的童声依次重现。


    “呀!”鹿宁靖抓住录音笔,再不肯放了。


    乔司柔下眉眼,摸了摸她的脑袋,怀中忽然贴上小人。


    “你抱一会,她沉了好多。”鹿城轻声埋怨。


    乔司慌忙接过女儿,抬眼一瞧,瞥见鹿城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


    不敏感的她,终于隐隐察觉到,回国后,与鹿城好似没有以往那般亲近了。


    “愣着干什么,不是要上楼做实验?”鹿城举起左手的相机,美眸俏皮一挑。“我都准备好了。”


    乔司回神,“鹿宁靖同学,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姆妈老师!”


    鹿城笑出声,端着相机的手抖了抖,回正,聚焦操作台前的这对母女。


    乔司教鹿宁靖真空抽滤,将样本分了两份,一份滤膜透明化、烘干,一份烘干喷金。最后两份分别在光镜和电镜下观察。


    “左手转那个大圈圈,右手拧小把把,调到清晰就可以了。”


    “噢噢噢,看到了,好多馒头和小船!”鹿宁靖很兴奋,“还有黑绳子。”


    “什么黑绳子。”乔司看了一眼,很正常的硅藻效果。


    “一会有,一会没有。”


    鹿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是睫毛吧,别靠这么近看。”


    乔司戳戳她的眼睫毛,这么长,压到目镜也很正常。


    鹿宁靖被两人又戳又刮,有些扭捏。“哎呀!”


    吱呀——


    砰——大门摔在墙壁上。


    “乔院,学校门口聚集了好多人,区队长说不要靠近铁门,让我们别出声。”


    乔司皱眉,“校领导呢?”


    “不知道,找不到人。”


    ……


    “人呢?!”寸头男人双目血红。“警察呢?!有没有个说法!”


    公安局、检察院乃至偏僻的看守所,拉满了横幅。而附近唯一一所警校,也成了重灾区。


    发动千名群众搜寻的两个孩子双双溺亡,引起的社会影响不容小觑,凡是穿制服的,都逃不过责问。


    公安里大多都不穿制服,办案也不敢走大门,被缠住铁定是脱不了身的。


    乔司透过铁门,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人群。


    高悬的警徽下,唯有一名白衬衫,融进了五颜六色的人群中。


    “领导!”寸头男人赶忙拽住乔司的手,很用力,只一下,又立马松开,两只手克制地握紧,脸崩得涨红。“能不能听我说几句,听我们家长说几句话?”


    乔司覷向他破皮发红的指骨,情绪悬在崩溃一瞬,安抚道,“你说。”


    拉横幅的群众见有人出面,纷纷围过来,鲜红刺目的横幅差点勒住乔司的脖子,溺亡孩子的黑白遗相怼在乔司鼻尖,口水从四面八方喷射,快把乔司淹没了。


    温热、腥臭裹住全身,冷不丁还被踹几脚。


    “都先别说话!”男人吼破嗓子。终究是受害者的至亲,场面得以控制。


    “领导,我们不是来故意闹事的。那王八蛋说我儿子已经跑掉了,我们找了两天两夜,整座城的山都翻了一遍,人呢?小时候我就带他野营,野外生存知识他有的啊!钻木取火他都生得起来的!只要他能跑掉,不可能死的!那座山他去过很多次,只要他活着,一定能自己回来的!”


    “两个小孩啊,爹妈养了十几年,多痛心。”


    “我呸!还有啥好查的,直接拉出来枪.毙了!”


    泼天的口水喷在乔司身上,还有青色的痰,白衬衫晕湿透明了几块,很难让人觉得是不小心的。


    乔司没在意,温和道。“孩子的家属是哪几位?”


    人群中弯弯举起几只手,无一例外,粗糙、褶皱、指缝满是湿泥。


    人群挤来挤去,乔司被推搡了几下,勉强挪到家属身前,站稳。“我们警察总是跟老百姓站在一边的,孩子失踪那会,去搜山的,带头的都是警察对不对?”


    别人不知道,但家属是清楚的。警察第一时间就带人分头找孩子,几天几夜,他们没睡,警察就没睡。


    群众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孩子出意外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现在尸检结果还没出来,人也没审完,咱们堵在公安门口,堵在看守所门口,除了耽误民警办案子,你们自己也难受是不是?”


    粗矿的男声揉着哭腔,却仍旧压抑情绪。“我们就是想,想有个说法,那畜牲该为两个孩子的死负责!”


    “他肯定得负责,但是咱们做事也得有个过程,给办案民警一点时间。你们在不在这里,我们都得按规矩一步步来,何必折磨自己?外面天气也不好。”乔司让人搬了几箱水,打开瓶盖递给行动不便的老爷子,朝寸头男人说道,“你们也回家洗洗澡,吃点东西,睡一会。你受得了,你爸妈受得了吗?”


    男人看了一眼早已头发花白的父母,更悲切了。“领导,你有没有小孩?你受得了孩子突然就没了吗?你受得了现在凶手还活得好端端的!我一闭上眼,我儿子就飘在江里,我怎么敢睡!”


    乔司想起看见白大褂就会哇哇哇的宁靖,抿唇沉默。


    一旁红肿着眼睛的女人冷不丁开口。“领导,我问过律师了,他说那畜牲很可能判不了死刑,是不是真的?”


    乔司心揪了起来,说不出不是。


    男人脖颈上的青筋重重跳了一下,彻底崩溃,匍匐在地上,一拳一拳砸地,撕心裂肺地吼。“要不是这个畜牲,我儿子不会乱跑的,他不乱跑就不会迷路,怎么可能会遇到山洪?他本来今天该去上学的!她妈妈书包都给他装好了,他本来该去上学的!畜牲啊啊啊啊”


    乔司艰难搀起他。“我不可能保证他能判死刑,这是法律决定的。咱们等等看,总会有个结果。我们是警察,不可能和罪犯站一边,你说是不是?”


    “他死了我儿子才能瞑目!”


    乔司扛着家属们崩溃的情绪,好说歹说,一群人终于慢慢散去。


    乔司叹了口气,有些心累,亲手养大的孩子没了,间接凶手还活得好好的,所有的安慰都毫无意义。她匍一转身,凛凛警徽下,映射出荒唐的一幕。


    肃穆庄严的警校大门前,满是脏乱的垃圾、扭曲堆叠的横幅、一块块粘腻的湿土,黑光哑亮的铁门内,数十名制服笔挺的蓝衬衫学生怔愣望着她。


    乔司忽然感到很无力,蹲下一点点捡起垃圾,衬衫上印着灰脚印,又被污泥染黑,碎屑被衣服上的痰液黏住,狼狈不堪。


    蓝衬衫从来没见过白衬衫捡垃圾,第一次见到,没有新奇,只有满腔的心酸。


    他们从铁门后走出,散在大门前捡垃圾。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拿工具,所有人都徒手清除警徽下的脏污。


    该如何做一名真正的警察?


    在这个午后,蓝衬衫想了许久,那个埋头清理垃圾、一声不吭的白衬衫,似乎就是他们的未来。


    乔司瞥见观赏树下有一抹黑红色,凑近一瞧,是一位佝偻着背,银发凌乱的老妇人,手捧着破了个口子的塑料袋,正吃着什么。


    老妇人的装扮少见,黑红衣服上的纹路复杂陈旧,应该是某个少数民族的服饰,脚边折叠整齐的横幅布满时间的痕迹,折痕处的白色印体褪了不少。


    与刚刚那波人,截然不同。


    老妇人应该不是溺亡孩子的家属,可她脸上的情绪,是沉痛后的麻木。


    她像是他们未来的模样。


    乔司取了一瓶水,弯腰递给她。


    老妇人咀嚼的嘴停了,抬起头,纵横交错的皱纹满是阴影,混浊的眼珠子不能聚焦,浓重的口音勉强能辩识。


    “他们那个也不能判死刑?”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