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亚瑟,给球!”
鹿宁靖秋衣秋裤外面套着球服,运球来回跑,脚边实时跟着一只黑丑的德牧幼犬,进入三分线后,角落里的手机一声大吼。“亚瑟,防守!”
幼犬一个激灵,前腿跃起去盖帽,竟然跳得比鹿宁靖还高。
鹿宁靖运球躲闪,落地时,幼犬的腿立马撤步,生怕垫到她的脚下,宁靖趁机出手投篮。
砰——砸框不中。
满头大汗的孩子没有气馁,捞起篮球继续跑动。
“过来!”
鹿宁靖抱球跑到手机边上,乖乖蹲下。
“刚刚比之前好多了,但是你还是太机械,亚瑟都撤步了,你什么都不调整直接就投,那个角度你能投中吗?”
“奶奶,我怕等会它反应过来了,就没有机会了。”
“那你三步上篮,去造犯规啊,这不是又多了一次机会?”
鹿宁靖似懂非懂,“奶奶,万一它不犯规呢?”
“不管它犯不犯规,你都要把篮给上了,能达到两分加罚就最好,但最重要的是要投中,给对方威胁性,不然空篮你也投不进,人家防都懒得防你,所以啊,基本功一定要扎实,不然跟你妈一样,又怂又菜。”
“奶奶,我妈不菜。”
“得得得,挂了啊,你也去洗个澡。”老太太真不废话,尾音还没断就挂了。
“宁靖,上来,妈妈给你买了礼物。”鹿城笑吟吟倚在二楼窗台上。
“哎!”鹿宁靖把手机和篮球堆在亚瑟脚边,“你先玩,我马上就来。”
亚瑟歪着脑袋,狗眼里印出愈跑愈远的小身影…
“之前宁靖说看显微镜容易晕,这个ai摄像头可以直接连上电脑,不用对着目镜看了,直接看屏幕,聚焦和调位置还是在显微镜上,习惯了还是挺方便的。”
鹿城随手拿了一块做好的玻片,长指点开电脑上的软件,“用户名和密码都是宁靖的生日。”随后打开摄像头,屏幕一下子变成了动态的黑。“宁靖,自己调焦。”
乔司歪在椅子上,内心腹诽,直接设成1不就好了,哪那么麻烦。
鹿宁靖记性好,调了光圈又调焦,屏幕瞬间清晰,绿色带黑的硅藻细胞显现。
“哇~”两只卷毛异口同声,乔司哇得比宁靖还大声。
鹿城油然生起一股满足感,赚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让家人开心吗?“这是自动识别的,图片清楚以后拍照,然后点这个藻类分割记数。”屏幕右侧出现一栏识别结果,十几种藻类分门别类,连每种的数量都有统计。
“哇!”只有乔司在惊呼,“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鹿宁靖手指戳在屏幕上,“好几个都不对,它们不是一起的。”
“因为图片不清晰,所以识别也会出错。你们看这两种硅藻无法在平面上同时清晰,但是点这个景深扩展,可以同时显现,这样识别正确率就高很多了。”
“哇!点哪来着?”乔司乡巴佬似的,央求鹿城再教她一次。
鹿宁靖皱脸瞥她一眼,觉得奶奶说得起码有一半对,姆妈确实很菜。
操作过一遍的乔司眼巴巴看着鹿城。
鹿城没想到她会这么感兴趣,“送你两台够不够?”
乔司连忙摆手,“不用,我去申请经费,你腾一台给我就行了。”哪能让学校老占自己老婆的便宜。
申请经费、和学院打嘴炮、一来一回的磨蹭,着急的项目肯定会耽搁。
鹿城没强送她,乔司这么说就只有一种可能,ai摄像头只是她炫耀的鸡肋,几百万的电镜都送了几台,几万块的摄像头,要是真着急用,能直接从家里偷。
鹿宁靖歪着脑袋,看着不肯让座的姆妈。“妈妈,那不是给我买的吗?”
“让让她吧。”鹿城宠溺的眼神落在乔司身上,“妈妈还有很多台,可以都给宁靖的。”
鹿宁靖撅起的嘴挂着不情愿,大黑眼仁滴溜溜地转,企图钻进去,却瞥见姆妈的大手侧翻,掌心与手腕连接处的伤疤露出,她心软了。“姆妈,我让给你了。”
乔司头也不回,“谢谢!”
“你和奶奶谈一谈吧,很多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乔司一愣,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转过身,矮墩墩的小不点是她女儿没错,“妈妈和你说的?”
“妈妈说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忍让,我们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如果因为那一点点的不好,就一直生气,这个家会坏掉。”
乔司看向鹿城,又好笑又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复。
鹿城撇开眼,当做没看到,可唇边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乔司硬着头皮问,“宁靖觉得姆妈哪里不好?”
“是你觉得奶奶不好。”
乔司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在奶奶家,你都没喊她,奶奶很伤心的。”
乔司脸忽然被火燎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有多不懂事,才能让孩子生出这样的感觉。“对不起宁靖,是我不对。”
鹿宁靖神情很认真。“奶奶老了,姆妈,你让让她吧。”
“好,等下一次,我一定好好向奶奶道歉。”
鹿宁靖咧嘴笑起来,“今天晚上吧,我和奶奶约好了打篮球。”
嗯?
啊!
就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吗?!
鹿宁靖摸摸乔司的小伤疤,眼里有不合年纪的慈祥。“放心,我和奶奶说过了,她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乔司紧张地结巴,“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说爱她,然后抱抱她。”
陈旧的体育馆,从大门到篮球场,每一步都有乔司踩过的记忆,一切都没变,铁锈的味道、难闻的塑胶、篮球砸地的回声、时不时的激动高喊声……
明明体育馆没有人,时空错位的喧闹重叠在这个空间,快要将她碾碎。
砰——
一颗篮球滚过来,气很足,一路汀汀汀,撞到她的脚,反弹一些距离,停下。
“来了?”岳溪抱起鹿宁靖亲了一口,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乔司,“不是有话要说?”
她不懂!
她不懂自己来谈什么,一定是宁靖看错了,姆妈怎么可能会伤心。
汀汀的血液沸腾,烧起的生理不适竟然比毒.瘾发作还让人反感。
乔司有些恨自己的敏感,在场的三人,只有自己背负着幼年的难以启齿,年近四十的她,真的要像孩子那般,细数母亲曾给她多少的难堪?
乔司嘴唇哆嗦,“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鹿宁靖急了,“快说呀!”
岳溪更觉莫名其妙,揉了揉孙女的脸,笑道,“你又搞什么鬼?一天天的瞎胡闹。”
乔司惊愕,她从不知道母亲的语气能这么温柔,不曾拥有的心酸占领心头,那些难堪倒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妈,大哥的孩子进了集训营,宁靖为什么不用去?”
岳溪无语地看她,“乔南乔寻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你哥嫂没本事,以后的路要靠他们自己去拼去抢。宁靖不一样,鹿城会给她安排更好的路,没必要拼身体去和别人抢资源。”
又是资源!
又是争抢!
乔司听不下去了。“妈,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有本事?像大哥和浔姐那样当个公务员,或者像爸爸那样当个老师,不也挺好的吗?非得去争去抢?”
“出息!你四十岁能说这话给你三岁的女儿听?你不抢,让尸位素餐的人抢走了,毁的是几代人!”
岳溪想到年轻时的经历,气得不行,唾沫横飞。“什么叫有本事?乔司,妈从小就教你要爱国要为民,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昌盛,更辉煌!只有掌握了话语权,你才能让这个国家变得纯粹。当院长的感觉好不好?当你的改革措施一项一项落实到位的感觉好不好?乔司,你之所以能健康成长到现在,能做出一番成就,不是你个人就能做到的,是无数人努力创造出来的良好环境,你才有机会做什么改革!环境好了,资源有了,你什么干不好?拿不到第一就是你没本事,趁早让位!”
乔司哑然,吃惊母亲竟然比自己更专更红,甚至知道自己多年以来做的事情,自从当了警察,母亲就不再管她了,她以为她让她彻底失望了。感动夹杂着酸涩,笑得无力又迟滞。“妈,现在不是唯金牌论的时代了,我们不需要什么都拿第一。”
“体育搞不过人家,你凭什么认为打.仗能打得过人家?”
“按你的想法,体育搞不过人家没关系,这个搞不过也没关系,那个也没关系,青年一代人不是废掉了?!这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你自己也经历过外面的残酷,一旦国家没落,十几亿人口,能死多少人?”
乔司反驳不出什么,话题提升到这个层面,再反驳就是立场有问题了。
岳溪见她不说话,心头火气消下去许多。“你爹出国留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国家出钱买了一双皮鞋,一件黑大衣,让他体体面面留学去的;我出国打比赛的时候,你们这辈人可能感受不到了,洋人都看不起华人的,一出场就是嘘声,嘘得整个场子都是回声,有人朝你吐口水,有人骂你华国狗、黄皮猴子……一代代人的努力才能让洋人看得起我们,乔司,居安思危啊。”
岳溪曾看过乔司的病历单,那么多重伤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死了,她是心痛的,毕竟乔司是她女儿,可更多的是惋惜,乔司的身体天赋太好了,如果能投身进篮球事业,一定能创造辉煌的。
黄种人在大球运动上,真的太缺人才了。
太可惜了……
乔司曾坚定地认为,母亲强迫自己打篮球是为了创造母女同台的体坛历史,除了荣誉,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打动她。
可到最后,她的荣誉以及她,全都会交给国家。
乔司一下子明白了许多。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拼着七十多的高龄和残破的身子,仍占据体育总局局长的位置,明白了为什么顶着非议强行拉扯自己人上位。“妈,你在等法羽姐吗?”
谈法羽,母亲的得意门生,前女篮国家队队长,于2024年巴黎奥运会带领国家队获得奥运冠军。
岳溪少见的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孩子,应该快了,我老了,真的太老了。”
乔司也笑了,她很感激法羽姐,出现在母亲的生命中,弥补她给不了的缺憾。
鹿宁靖听不太懂她们的话,但气氛显然已经到了尾声,她还没听到她想听的。“姆妈,快说!”
岳溪好奇问道,“说什么?”
乔司抿唇,爱你两个字迟迟说不出口,
鹿宁靖使劲推她的大腿,“抱奶奶,抱奶奶。”
乔司头皮发麻,一动不动。
岳溪不明所以,但也不习惯什么抱来抱去的,她又没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鹿宁靖有些生气了,不再推乔司,眸子里满满都是失望。
乔司心一凉,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母亲。
陌生的拥抱让两人都呆住了,没有想象中的温情感动,尴尬地寒毛直竖,身体僵硬的像两把枪杆子,已经快炸膛了。
鹿宁靖激动地大喊,“姆妈,快说!”
乔司嘴唇抖成筛子。“妈,我…我”
岳溪也挂不住脸了。“你发什么神经?”
乔司重重闭上眼睛,声音轻不可闻。“能不能…借我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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