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一更)
常辞柠已经刻意和乔染拉开了几步距离, 但是按照乔染的修为,她还是把白越那几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感觉到那墨蓝色的眸子缓缓变得幽深,朱颜连忙伸手把自家小白虎拽了回来:“那个, 不打扰你们了, 我先带着小朋友回家了。”
朱颜的火瞬间收起得干干净净, 拎起白越就跑得没了影子。
“送走了个小祖宗,可以回去休息了。”常辞柠转身,刚往木屋走了两步,顿时停住了脚步。
就在她面前,木屋在风中晃了两下,咔嚓咔嚓两声脆响,房梁断裂开来, 哐当一声, 整个屋子轰然倒塌, 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说好的回去休息, 她住了九年的房子这么不给面子,就在她的面前这么自暴自弃了……
刚才可是朱雀妖王和灵渊之主在这儿打架,都是如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随便一点儿余波,房子都有可能震塌。
小木屋正好就在灵力风暴的交界点,撑到现在已经拼尽全力了。
不过, 常辞柠严重怀疑,刚才朱颜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情况,所以才跑得那么快, 逃债都没跑那么快, 生怕被她讹。
思忖了片刻,常辞柠把目标转向了乔染:“没办法了, 抓不到朱颜只能找你了,你的屋子借我住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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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也不等乔染同意,她转身就走向了乔染的那间小木屋。不过是借住两天,这里又不是什么灵渊的机密之地,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常辞柠推开了门,大道至简,自然风雅……算了,常辞柠是真的夸不出口。
整间屋子的陈设除了一张木床,就一张石头桌子,一阵穿堂风吹过去,不会遇到半分阻碍。
之前乔染门窗没关的时候,常辞柠只是浅浅看了一眼,没有认真打量。
此番认真观察之下,只觉得……她之前那两间简陋的小木屋,简直就是豪宅……
“罢了,将就住吧。”常辞柠坐在木床边上,然后就听到嘎吱一声,床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吓得她连忙站了起来,“你这床碰瓷。”
手掌上也沾了一层灰,常辞柠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该不会从来没用过这张床吧?”
常辞柠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插手,乔染顿了一下,她认得,正是上次被常辞柠揣到怀里的那条。
现在被常辞柠贴身带着。
乔染压下眸子:“没有用过,我说过,我不需要休息。”
茵茵环视了一圈,有些纳闷:“那盖这屋子的意义是什么?”
“不和你常姐姐共处一室。”乔染的语气淡淡的,缓声道,“免得我一时没压住恨意,随手就杀了她。”
茵茵一愣,然而反应速度很迅速,连忙把常辞柠护在身后,“那个……我虽然怕你……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着倔强的话,吓得全身发抖,却没有往后退。
常辞柠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别怕,乔大魔头吓唬你的,她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况且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她杀不杀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行。”
常辞柠一愣,甚至想揉一下耳朵,因为这句话分明是从乔染的方向穿过来的。
乔染顿了一下,墨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常辞柠,暗潮翻涌:“常辞柠,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我会想办法医好你,你得活着。”
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里认认真真,一片赤诚,常辞柠看得出,这是乔染的真心话,没有欺骗和隐瞒,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常辞柠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然后道:“你这样很不符合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的设定,茵茵说大魔头都是会吃人的,哪有这么善良。”
“那我换种说法。”乔染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你死了,我就去溯华剑派大杀四方,把温如玉大卸八块,断了溯华剑派的传承,然后把这只小狐狸拖去扒皮……”
说了一半,乔染停住,问道:“这够不够符合大魔王的设定?”
“很符合,很懂得用软肋威胁人。”常辞柠清清浅浅的眸子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还是被你看穿了,我终究还是舍不得看着溯华剑派倾覆,所以麻烦你了,让温如玉多活一段时间。”
上次,常辞柠拦住乔染,不让她去追温如玉,不只是想着先把沉烟云安顿好,更是因为温如玉现在不能死。
溯华剑派没了常辞柠,如果再没了温如玉,一夜之间一落千丈。溯华剑派崛起的过程之中树敌颇多,若是一夕败落,最终必将难以收场。
那日她见溯华剑派暮色沉沉,看到这个宗门一蹶不振,心里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做些什么挽救这个宗门,毕竟它是沉烟云的心血。
可在她想要做的事情做成之前,温如玉必须还得活着。
“常辞柠,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乔染的语气淡淡的,她沉了一口,缓缓道,“为整个修真界舍弃修为,为溯华剑派忍受委屈,他们何曾记得你的恩情?”
“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我无愧于心。”常辞柠淡淡打了个哈欠,挥手道,“这屋子需要收拾一下,我先出去等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乔染点了点头准备开始干活,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道,“就这么指使我干活,你拿我当杂役吗?”
“不,当道侣……”常辞柠歪着头看着乔染,霜色的发丝如月华,眼睛里像是亮着星子。
她认真的表情让乔染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然后乔染就听到常辞柠继续说道:“当道侣是不可能了,毕竟我们道侣契都断了,就当是抢险救灾,帮帮你无辜受灾的邻居,彰显一下邻里和谐?”
常辞柠之前放在廊下,经常坐的那把椅子幸免于难,没有被砸到,被茵茵搬了出来。
常辞柠一边品茶,一边坐在椅子上看远山的风景,时不时还回头扬声说道:“屋子要打扫干净一些,床褥要软的,不然我睡不着。”
茵茵有些纳闷,看了眼乔染在忙着,凑到常辞柠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常姐姐,她不是大魔头吗?我怎么觉得她这么听话……”
“小孩子不要乱打听。”常辞柠点了点她的脑门,然后道,“你去废墟里翻翻,看我那些书还在不在。”
末了,常辞柠还补充了一句:“不准偷看,那都是修炼的机密,不得外传,被人发现了你偷看,是要绑走灭口的。”
“嘶——这么重要啊……”茵茵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目光坚定道,“常姐姐,我一定把它们找回来,而且一定不会偷看的。”
常辞柠把小狐狸忽悠走了,就捧着手里的茶杯,轻轻饮着清香的茶水,透过窗子看乔染忙来忙去。
如果你捅了一个人一刀,等她来复仇的时候跟她求饶说并非出自本意,实属被逼无奈,她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觉得你这个人表里不一。
但是如果你让她自己一点点看到真相,她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染说错了,她并不是没有为自己想过。
常辞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一直在朝着自己的目标走过去。她抿了一口清茶,看了一眼屋子里面的乔染。
不一会儿,满脸尘土的茵茵从废墟堆里跑了出来:“常姐姐,常姐姐,我找到书箱子了,有些被砸坏了,你看看你的书有没有损坏。”
是一只黄花梨木的小箱子,镂空带锁,只是锁已经被砸破,能透过镂空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本书。
乔染恰好收拾好了屋子,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常辞柠的手还没伸出去,那小书箱子就被乔染伸手接过:“太重了,累手,我帮你拿着。”
茵茵却把手中的小箱子瞬间收了回去,抱进了怀里,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不可以,常姐姐说这都是机密,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
被砸坏的小箱子本来就不牢固,茵茵的动作距离,咔嚓一声,木箱子的底板就掉了下来,里面的书页扑簌簌落了满地。
正好有一本砸在乔染的脚面上,垂眸看去正是那本《基础剑阵一百零八式》。
除此之外,还有《聚气丰神大阵》《炼器的基本手法》……
乔染俯身把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带着笑意看向常辞柠:“这不是茵茵的书吗?怎么变成机密了?”
“这……”常辞柠顿了一下,缓缓道,“就是茵茵的书,她记错了。”
乔染略略翻了几本的扉页。
《绝世花魁:霸道郡主百天狂热追妻》
《邪魅土匪:强取豪夺的倾城狂花》
……
乔染看了一眼茵茵,道:“小小年纪,涉猎还挺广泛。”
茵茵见乔染翻了扉页,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也伸着脑袋去看。
乔染顺势合上了书页,手恰好挡住茵茵的视线,她把整理好了,放在常辞柠的手边,道:“果真不错,都是修真界的秘籍。”
常辞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心虚,这大魔头分明已经看出来这是她的书,还非要故意调侃她。
今夜天清气朗,夜幕上满都是点点繁星。
乔染的那间简陋的木屋至少勉强可以住人了,换了新的床褥,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灯笼照射出来,暖了满屋。
乔染的侧颜被暖色的烛光笼罩出淡淡的轮廓,墨蓝色的眸子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总是微微透着冷意的五官也显得没有那么气势逼人了。
常辞柠在乔染灼灼的目光之下,喝掉了今日份的炼狱级别的苦药,然后轻车熟路地被塞了一颗蜜饯。
乔染的指尖落在她的脉门上,查探了一遍她身体的情况,稍稍松了口气:“医仙夙瑶还是有些本事,比前些时间好多了。而且她甚至没有诊脉……”
所谓的好多了,不过是心脉不再是那种摇摇欲坠的状态,但是破碎的经脉和根骨依然如故,毕竟夙瑶虽然是医仙,但不是真的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
乔染心里无疑燃起了希望,没有诊脉,就能做到如此,如果能带着常辞柠去碧霄楼,是不是真的还有一线希望?
常辞柠收回手,把被撩起来的衣袖恢复原位,漫不经心道:“别想那么多,我与她是故友,她听说病人是我,自然知道怎么医治。她也已经尽力了。”
“故友?”乔染微微一愣,她在常辞柠身边那么久,从来不曾见过夙瑶到访溯华剑派,也不知她们居然是好朋友。
不过,倒也说得通了,她找到夙瑶的时候,夙瑶本不肯治病,听说病人是常辞柠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亲手开药抓药,甚至用药的禁忌都拉着乔染叮嘱了好几遍。
“常辞柠。”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乔染的声音里有些咬牙切齿,攥住了她的手腕,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活下去?”
夙瑶是她的好友,她却重伤之后九年不去求医,在净水崖隐居,又何尝不是在等死。
常辞柠没有否认,没有回答。之前九年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哀莫大于心死,她对正道联盟没有念想,乔染在黑暗之森永远都回不来了,她也已经没有了对未来的希冀,所以才守着两间木屋和一只小狐狸住在这里。
可现在她突然一下子多了好多要做的事情,只是可能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常辞柠挣了两下,没能把手腕从乔染的手心之中抽出来,乔染的手反而攥得越来越紧。
她吃痛,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乔染如梦方醒,如触炭一般松开了手,眸色翻涌,沉声道:“罢了,你别忘了我今日说的话就好。”
“什么话?”常辞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乔大魔头的话……”乔染道,“我杀玄风凌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不如试试要是没有你护着,看我会不会这么对你的小狐狸。不相信我吗?”
只剩一间房,只能缩在门边的软垫子上睡觉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把柔软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可恶,怎么又提到她了,动不动就是要小狐狸的命,小狐狸很无辜的。
之前威胁要杀了她,现在威胁她不能死,魔头这种生物的脑回路,真的只有一根筋,在两个极端之间变得格外快。
常辞柠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了扬,这小魔头虽然依旧嘴硬,但是没有那么硬了,总算是开始承认,她是在乎的,尽管承认的态度除了威胁还是威胁,非常恶劣。
“我信。”常辞柠认认真真地看着乔染道,“你说的话我都信。只是今天很晚了,该睡觉了。”
她解开了挽起来的头发,躺进去的时候,刻意往里面挪了挪,道:“给你留一半的位置,邻居收留我,我总不能鸠占鹊巢那么霸道。”
幽微的药香味掺杂的淡香从常辞柠的身上飘过来,气势汹汹正在威胁人的大魔头,气势一下子降了下来,微微抿紧了唇:“我不用休息。”
“怎么可能?人就像是一根弓弦,绷得紧虽然有利于百发百中,但是绷得太久就会断开。”常辞柠的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拉住了乔染的袖口,打了个哈欠,眸子里满都是困极了染上的润色,“现在已经不是在黑暗之森了,对自己好点……就当是陪我休息了……你撑得住,我可撑不住……”
乔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坐在了床边。
“衣服。”常辞柠出言提醒她,“哪有人穿着那么多衣服睡觉的。”
说话间,常辞柠的手指轻轻环住乔染的腰身,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她的怀里,摩挲着找她腰间的搭扣,试图解开她的衣服。
乔染轻轻攥住了常辞柠的手指,声音微微有些压抑的喑哑:“别乱动。”
这是第二次常辞柠和乔染同床共枕,上次是在春景殿的美人榻上,常辞柠一路颠簸折腾,压根顾不得身边的乔染,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今日常辞柠的精神还算好,只是,身边的人躺得规规整整,分明离她半尺远。
听得身边呼吸声逐渐平稳,常辞柠从被子里半个脑袋去看乔染。
只是夜已经深了,屋子里的烛火也只剩下一盏,常辞柠眯了眯眼睛,也看不清这人是不是真的睡了。为了看清楚,不知不觉间,就凑到了很近的距离。
原本合上的眸子瞬间睁开,幽邃的墨蓝色眸子盯着常辞柠,杀气四溢。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乔染就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周身的杀意缓缓收敛了下去。
乔染压低了眸子,掩盖住里面的杀意:“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很危险。”
那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的攻击本能,让常辞柠都忍不住微微一愣,修士五感敏锐,睡觉的时候多半也在戒备之中,可却少有这种下意识直接攻击人的。
乔染转头看过来,床幔之外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她淡淡说道:“初入黑暗之森的时候,我交了个朋友,后来晚上睡觉休息的时候,差点儿被她一刀捅死。”
后来,她就很少睡觉休息,几乎是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紧绷的戒备状态。
常辞柠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轻声道:“阿染,我想喝水。”
那双清清浅浅的眸子盯着她,眼眸里只有她的影子,乔染无奈地轻轻吐了口气,站起身来给常辞柠倒水。
常辞柠拥着锦被坐在床上,似乎是因为有些冷,稍稍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霜发披散,唇色浅淡,脸上血色不多,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美人,此刻显得有些乖巧。
若是一直乖就这么好了,乔染这么想着,试了试水温之后,把水杯递了过去。
常辞柠用手接过水杯,身上拥着的锦被就散开来,往下面落去,明显有些冷意,她轻轻打了个寒战。
手中的水杯一下子就被夺走了,还没反应过来,常辞柠就被锦被裹成了个粽子,比刚才她自己裹得还要严实。
常辞柠皱了皱眉,轻声道:“我还没喝完。”
乔染一手捏着被子的边角,牢牢把人裹住,一手拿着水杯递到了常辞柠的唇边:“接着喝。”
一杯热茶入腹,常辞柠的唇上也沾了淡淡的水色,她抬起头来看着乔染,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的里衣上。
大魔头显然是想起来了在黑暗之森的不好的回忆,神情严肃,周身都散发着冷冷的不好惹的威压。
里衣是素色的面料,在衣领处有一只粉色的小猪头,小猪咧着嘴,笑得一脸灿烂。怎么看着,这粉红的小猪头都和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一点都不搭。
“怎么还穿着这件?”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不是要保持自己的大魔头人设吗?”
“是要保持我的大魔头人设,如果你还不休息的话,大魔头就发怒了。”乔染说这话,把人按进了被子里,转身放杯子的瞬间,指尖轻轻从那粉色小猪上摩挲而过。
这件还是常辞柠送的,她们结契的那一天晚上,没有让她留在春景殿睡觉,但是给了她这件衣服。
她刚才被常辞柠扒衣服的时候,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她还穿着这件衣服。
乔染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笔直地躺好,感受到落在她脸颊上的目光,轻声道:“睡觉。”
“哦。”常辞柠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
乔染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了眼睛,因为身边躺着的人在被子里面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安分。
“水喝了,还想做什么……”乔染一句话未完,硬生生止住了声音,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子被人掀开,嗖的一下,钻进来一个柔软的身体。
是的,她们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分开了两床被子。
“还有点冷。”常辞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似乎是无意识地在乔染的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被子里一夜都不暖,麻烦你了,既然邻居都已经收留我了,就好人做到底。”
语气客客气气,行为却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往邻居的被窝里面钻,这是救灾收留应该有的尺度吗?
常辞柠身上都是冷的,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块冰凉的玉石。
乔染的眸子暗了暗,常辞柠没有说谎,这已经深夜了,她的身上居然还都没有暖出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她身上的淡香惹得乔染有些心绪不定,运转魔气才压住了胸膛里起伏不定的心跳声,沉声道:“你是真的不怕。”
“怕什么?”常辞柠道,“你不是想让我活着,不杀我了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乔染沉声:“你就不怕我真的吃了你?倒是有献身精神,溯华剑派和温如玉知道你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吗?”
“啊?”常辞柠愣了一下。
乔染是不是有什么理解错了?她勾引了这么久,结果这人觉得她是为了不让他对溯华剑派动手,所以才这么献身?
到底是在外面的时候,听了多少修真界八卦修士们的胡言乱语。
“大魔头,亏我还和珑玉说觉得你挺好的,原来还是在惦记着要吃了常姐姐……”一只炸了毛的小狐狸从外面窜进来,怒气冲冲,“大魔头都是要吃人的对吧?你就把我当做人好了,要吃常姐姐,你先吃了我,否则我一定咬你。”
胆怯的小狐狸在她的常姐姐收到生命威胁的这一刻,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来了勇气光环。
只是常辞柠忍不住轻轻捂住了脸,都是什么……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玉丛山,身着嫩柳色的少女站在阶下,发带束起发丝,单手拎着一把长剑,山风吹起发尾,腰间的丝带随风飘扬,英气飒飒。
“宗主,你就让我下山去净水崖,我要问个明白,我不相信常前辈会和乔染沆瀣一气。”岁寒盯着面前的温如玉说道,“宗主如果怕死,那就我去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温如玉拂袖,“你是溯华剑派的人,我就该对你的安全负责,也该对你的父亲负责。”
岁寒抬起眸子,握着长剑的手指轻轻收紧,缓缓道:“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据说前段时间朱雀和白虎两位妖王都去了净水崖,她们也都平安无事回来了。”
“我起初也不信,可是又能如何?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乔染的囊中之物,只要她愿意,随时能够血洗溯华剑派。”温如玉一字一句说道,“岁寒,你不要给溯华剑派惹乱子。”
“父亲辜负了常前辈,我不会。”岁寒解下怀里的玉佩,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那好,我不再是溯华剑派的长老,宗主也无权阻止我,放心,我不会再说自己是溯华剑派的人。”
九年之前,岁寒的父亲岁袁正是九大盟主之一,在那场封印孟无涯的大战上,岁袁也怯弱后退了,在余下的日子里他不知如何面对常辞柠,最终郁郁而终。
而他的女儿岁寒,在这几年里,修为也已经到了大乘期,成为了溯华剑派的长老。
岁寒和常辞柠相处不多,常辞柠在宗门的时候,她不是长老,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但是常辞柠却一直是她心里向往的目标。
新的联盟秩序建立之后,温如玉成为了新盟主,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饬了几个暗中作乱的小宗门之后,差不多稳定了自己的地位。
然后正道联盟之间就忽然吹起来了一股风言风语,常辞柠和乔染是沆瀣一气,之前参加正道联盟大会,是企图从温如玉手中夺走总盟主的位置,只是她修为尽失,不得人心,最后无疾而终。
而且余下还有更难听的话,常辞柠和乔染本来就是道侣,是常辞柠把乔染放出来,让天下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如朱颜一般,觉得常辞柠是被乔染逼迫,囚禁在净水崖。
岁寒走出溯华剑派的大门,顿了一下脚步,毅然决然拽掉了剑柄上的剑穗,扔在了地面上——那是她成为长老那天,温如玉送她的礼物。
岁家世世代代都是溯华剑派中人,以自己的身份为傲,但从今日开始,她不打算再回这个地方。
岁寒知道,衷心不代表愚衷,新联盟秩序建立之后,溯华剑派早已不是之前的溯华剑派,而她还想做之前那个赤忱的岁寒。
还有,岁家亏欠常辞柠的那些,她总该要还回来,不然总是睡不安稳。
望着岁寒离去的背影,温如玉俯身捡起来她刚才丢掉的身份玉佩,在指尖轻轻摩挲片刻,指节紧紧攥住,纷纷扬扬的齑粉从他的指缝之中落下,他的眸色有些阴沉。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已经是正道联盟的宗主,常辞柠不过是修为尽失的一个罪人,还是有人心心念念着常辞柠,却不听从他的指令?
他轻轻挥了挥手,房梁上落下来两道一身黑色的身影,躬身道:“宗主。”
“跟在岁寒身后,有机会做掉她,溯华剑派不要叛徒。”温如玉缓缓说道,“尸首也不必带回来了,岁家香火就此断了吧。”
其中一个黑衣人顿了一下,轻声道:“宗主,你的手……”
浅色的衣袖,上面的血色正一点点浸染出来,氤氲出一片刺目的红。
“没关系。”温如玉垂眸看了看那片血色,那正是乔染那一刀留下来的印记,魔气攀附,难以愈合,稍许用力就会撕裂。
温如玉并没有去包扎伤口,而是转身进门,进了内室的书房,几案上堆着一摞一摞的文书,都是正道联盟各个宗门的文书。
他轻轻揉了揉眉心,执笔坐了下来,袖间的红色晕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如今正道联盟之内没有了九大盟主并行,只有他一位总盟主,所谓的决议堂不过是名存实亡,是溯华剑派的一言堂罢了。
所以各个宗门的重要事务都由温如玉决策,并且要在短时间之内决策,并且安排整个正道联盟的人手,守卫天梦谷,毕竟乔染说休战,他们也不能全信。
温如玉从受伤之后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事务繁杂,但是温如玉没有一点点不耐烦,他喜欢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自己的一字一句就能让成千上万人奔波效力,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翻开一封文书,是神鹤门写来的,希望正道联盟和乔染再次谈判,营救常辞柠。
温如玉看了一眼,就把它扔到了一边,当年乔染的母亲就是出自神鹤门,他没有找神鹤门的麻烦已经是够仁慈了,他们还敢提要求了。
又翻开一册,是榆阳宗的文书,向温如玉提出,希望正道联盟彻查常辞柠和乔染的关系,如今修真界议论纷纷,对常辞柠不好,要给常辞柠洗刷名声。
温如玉又翻了几册,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常辞柠,都是常辞柠,这人已经在净水崖隐居九年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忘不掉她?
就如同之前常辞柠还在溯华剑派的时候一般,明明他才是宗主,但是常辞柠佩流光剑,遇到宗门大事,长老们也总是要去问常辞柠的意思。
人人都有私心,在面对孟无涯的时候,生怕成为那出头之鸟。但是毕竟大多数人都良知未泯,都还记得当年是常辞柠封印了孟无涯。
哗啦一声,所有的文书都被推翻,散散落落,掉了一地,在屋外守卫的弟子吓得一怔,纷纷垂下头不敢讲话。
温如玉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攥紧,用力之下,手臂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殷红色变得更深,他眸底的暗色也更深了一些。
常辞柠当然不知道温如玉现在的心情,她忙着监工,之前的屋子塌了总要重新建起来,不能一直住在乔染的小破屋里。
这次乔染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从灵渊调了一批人过来。
看着那规格比之前打了四五倍的地基,常辞柠都有些惊住了:“你想要做什么?在这儿建度假山庄吗?”
“建指挥部。”乔染语气淡淡的,“净水崖钟灵毓秀,我看上这块儿地方了,以后灵渊的指挥部就在这里了。”
常辞柠:“……”她在这儿住了九年,从来不知道净水崖钟灵毓秀,反而这里灵气薄弱,地处偏僻,了无人烟,因而格外清静。
再说了,灵渊占据大片地盘,这里已经是灵渊和正道联盟接壤的地方了,并不在中心位置,一点都不适合作为指挥部。
乔染补充了一句,冷声道:“让他们住山脚下。不准随意上山。”
否则都在这里住着……发生点什么情况就整个灵渊人尽皆知,譬如——他们的主上和生死之敌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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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轻声道:“那你呢?”
我是要留下来同床共枕的,乔染这么想着,却没有这么说。
“你不是想要勾引我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乔染看了不远处的小木屋一眼,随意一掌拍过去,小木屋轰然倒塌,“好了,现在是我受灾,邻居要发挥和睦精神,收留我一下。”
常辞柠愣住。她的木屋塌了,是因为朱颜和乔染打架,一不小心波及到,纯粹是天灾。现在眼前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人祸。
茵茵搬着木料在帮忙,恰好从这里路过,就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叽叽咕咕了一声:“珑玉一间房,我一间房,还要留给灵渊来的护卫们几间,大夫一间房子……哪有那么多位置……”
茵茵对乔染很有怨气,毕竟乔染总是惦记着吃了她常姐姐,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珑玉也搬着木料经过,轻声道:“没……没关系的……我不需要房间,我把房间让给主上就好了。”
珑玉是真的小可怜,从来了净水崖之后都没有自己的屋子,作为护卫只能藏在林子里。不过好在,她也在黑暗之森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
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尽管心里非常不舍得,但总不能让主上去风餐露宿,咬了咬牙还是准备让出去。
墨蓝色的眸子轻轻抬起,深邃平静而毫无波澜,乔染的语气淡淡的:“不用让,我和你常姐姐住一间。”
茵茵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埋怨了两句,把常姐姐送到乔染的嘴边了。
常辞柠原本从碟子里拿了一块儿桃子慢慢啃着,这会儿也愣住了,她不是觉得自己在勾引她,不坏好心吗?怎么还故意送上门来的?
送上门就收,常辞柠眨巴眨巴眼睛,轻轻笑着说道:“那好啊,我晚上睡觉怕冷,以后就不用怕冷了。”
乔染:“……”忽然有些后悔了,这人晚上找到了热源就抱着不撒手。每天晚上都不用休息了,每天晚上都是新考验。
第23章(二更)
篱笆围出来一个小院子, 一栋木质小楼拔地而起,背后映衬着春季郁郁葱葱的绿树,院子里还引了活水过来, 做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房子盖得很好。
就是里面的配色有点不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常辞柠看到里面湛蓝色的窗帘, 朱红色的桌布, 再搭上花花绿绿的花瓶和花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往里面进。
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眼睛被吵到了。
珑玉高高兴兴地迎上来:“常姐姐,你看是不是很好看,都按照主上说的,要布置成最好的样子……”
灵渊的美育水平有待提升。
茵茵只帮忙搬了木料,没有参与到室内装修之中, 看到这一幕都吓得瞪大了眼睛。
她家常姐姐平日纤尘不染, 清冷如玉, 飘飘欲仙, 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放在这花花绿绿充满了世俗喧嚷的颜色里面,简直是美玉丢在了泥土里,被玷污了。
更让茵茵意外的是,常辞柠居然环视四周,缓缓点了点头, 摸了摸珑玉的脑袋赞叹道:“好看,花了不少心思。”
茵茵眨巴眨巴眼睛,正准备说什么, 就对上了常辞柠的眸子, 硬生生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低头沉默不语。
墨蓝色的眸子里的目光沉沉, 落在常辞柠的笑脸上,那分明是出自内心的笑容,没有分毫勉强。
黑暗之森物资缺乏,所以衣服布料都是黑白两色,器具都是陶土做的,到处一片昏暗。在灵渊的人看来,花花绿绿就是没见过的好看,全部堆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茵茵还是个小孩子心性,自然不会留心到这一点。但是常辞柠注意到了,她对身边的人似乎一直都很细心温暖。
乔染道:“把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收了吧,一切简洁就好。”
珑玉有些不理解:“主上,之前不是你说……”
说到一半,珑玉就停住了,然后迅速改口:“是,我马上让他们去办。”
常辞柠进来之后,常辞柠派来盖房子的那些灵渊的手下,就趴在窗口边上和门框的地方偷看。
“这么美的大美人,难怪主上天天不回家,要赖在净水崖了。”
“这就是溯华剑派的常前辈啊……”
“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我都没出过黑暗之森,怎么会认识。”
“我看过写她的故事的小册子,她可是正道联盟的定海神针,我们主上原来不是休战,是在玩儿美人计啊。”
乔染:“……”好一个原来是她在用美人计,正道联盟有正道联盟的八卦,灵渊内也有灵渊的八卦,完全是不同的版本。
那一张张脸上分明都还透着稚气,和珑玉差不多,都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孩子,似乎是乔染有意,并没有调派杀意很浓的魔头们过来,来的都是些毛头孩子。
都是和珑玉一样,祖祖辈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关进黑暗之森,在黑暗之森里出生长大的孩子。
常辞柠朝着他们挥了挥手:“都过来吧,辛苦了,请你们吃糖果。”
桌子上一碟子糖果,一碟子蜜饯,看起来都格外诱人,小魔头们互相看了看,又偷偷看了看乔染的神色,推推搡搡,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走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咳咳……”刻意的咳嗽声从他们的背后穿过来,一瞬之间所有的推推搡搡和熙熙攘攘都变成了一片寂然。
所有的小魔头都迅速站得笔直,在中间留出来一个宽阔的通道,以供来人经过,纷纷垂首道:“罗姑姑好。”
从他们让开的通道之中,缓缓走来一女子,瀑布一样的黑发垂落而下,发上点缀着珍珠碧玉簪子,蛾眉螓首,清风拂过轻纱衣袖,身后逶迤蔓延的裙摆如花瓣绽开。
如芙蓉月色的美貌,只是耳边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顺着耳根朝着下颌蔓延而下。
她也是灵渊的人,不过显然和这些来干活的小角色不一样,她自人群之中走过,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糖果就把你们收买了,还记得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人群之中传来小声的叽叽咕咕的声音:“来修房子的……”
罗轻尘的眸子微微聚起寒意,然后跨过门槛走进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道:“主上,轻尘代表灵渊来问问主上,什么时候处决常辞柠?”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沉,罗轻尘脸上的表情忽而凝固住,脸色微微苍白,一只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缭绕的魔气擦过她的皮肤,烫得生疼,罗轻尘如引颈待戮的羔羊,生死都在乔染一念之间。
乔染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简直要掐入罗轻尘的脖子里面,她的声音里带着冷意:“罗轻尘,你过界了。”
罗轻尘垂在身侧的指尖紧紧掐进了掌心里,却还是执拗地看着乔染道:“主上,我们是回来复仇的,我们都在等着,等你亲手杀了常辞柠,带着我们踏遍长宁大陆。”
“谁教你说这话的?”乔染缓缓道,“罗轻尘,你别以为他们喊你一声姑姑,我就不敢杀你。”
罗轻尘的实力并不强,甚至说根本无法在黑暗之森之中靠着自身的实力活下去,尊称一声姑姑是因为她活得够久,而且她有一身不错的医术。
没有人保证自己不会受伤,黑暗之森里面的医者资源太少了,杀一个就少一个,或许下一个因为没有医者死的人就是自己,人人都想让罗轻尘欠他们一个人情,所以也愿意护着罗轻尘。
所以罗轻尘在黑暗之森过得并不差,绫罗绸缎虽然不是应有尽有,但是从衣服上就能看出和别人的不同。
也因为她是许多人的救命恩人,所以在灵渊之中的地位很是特殊,乔染平时也对她以礼相待。
珑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咬了咬牙,上前求情:“主上,罗姑姑一时失言,你饶了她吧。”
见乔染并没有松手,珑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医仙夙瑶不肯离开碧霄楼,若是杀了罗姑姑,就没有肯给常姐姐治病了。”
屋内狰狞的魔气缓缓淡下去,乔染的手指松开,罗轻尘整个人失去了中心,一下子落在了地面上,捂着喉咙忍不住低头轻轻咳着。
再抬头,看着乔染的眸子里已经是一片畏惧。乔染以礼相待,从来不让她做粗活,也没有为难过她,她也没见过乔染发怒的样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黑暗之森的那些老油条都怕乔染,与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对视的瞬间,罗轻尘有一瞬间的错觉——今天她真的会死在乔染的手里。
乔染认认真真擦了擦自己刚才碰触到罗轻尘的手指,缓缓道:“罗轻尘,我请你来是治病救人的,做好你自己的事,若是做不到,我不介意杀了你换一个。”
罗轻尘喉头的红痕还没有褪去,惊惧不散,最后还是垂眸道:“是……”
乔染的首选是医仙夙瑶,但是碧霄楼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她在夙瑶开了药之后,就想把人绑回来,谁知道眼前一花,整个浮空岛就瞬间消失,而她落入了空海之中。
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夙瑶。
于是,乔染只能把希望放在罗轻尘的身上,这么多年,她在黑暗之森的医术有目共睹。
但乔染并不能完全放心,因为灵渊之中已经出现了对常辞柠不满的声音。
他们跟着常辞柠从黑暗之森之中冲出来,有的人是为了安宁的生活,有的人却是为了复仇。而常辞柠,现在在他们严重看来,就是阻碍灵渊前进的绊脚石。
罗轻尘久在灵渊,在灵渊之中的影响力也很强。
外面的小魔们被吓得不敢出声,常辞柠把碟子递给茵茵,轻声道:“拿出去分给他们,你要是想和他们玩儿,就在外面玩一会儿。一直陪着我有什么意思。”
“常姐姐,我就喜欢陪着你……”茵茵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接过了盘子,眼睛忍不住朝外面看过去。
小孩子到底还是好玩的心性,之前还不觉得,前段时间白越陪着她玩儿,白越走了之后,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珑玉从来不擅离职守,茵茵一下子就觉得孤单了起来。
“麻烦了。”见乔染走了,常辞柠才稍稍撩起袖口,把手放在诊垫上。
霜色的发丝轻轻垂落,眸含清波,神色淡然,清瘦的手腕,上面清晰可见青紫色的血管,白皙得像是一块白玉。
罗轻尘微微一怔,没来由有些微微紧张,她来的时候明明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乔染迷途知返,可现在看到了常辞柠,忽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歧路。
罗轻尘释放出来一缕细微的魔气,顺着常辞柠的经脉而过,眉间却是越皱越深。
良久之后,她看着常辞柠说道:“再这样下去……”
说着,罗轻尘浅浅瞥了一眼乔染,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我会死,对吗?”常辞柠的语气清淡,就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她缓缓收起手道,“医仙肯来都都治不好我,我有心理准备。”
夙瑶的药最开始很有用,但是近来,常辞柠已经觉得药效渐渐减弱,之前夜里能睡个好觉,但是现在总觉得胸口沉沉,怎么都无法睡过去。
罗轻尘只是纳闷,明明是涉及生死的事情,怎么在这个人口中就是这么云淡风轻。
她是医者,比乔染更清楚常辞柠现在的身体状况,心脉是勉强连起来的,五脏之内的伤势连绵不绝,根骨和经脉全都碎成了一段段的,还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团麻线。
不只是晚上睡不着觉这么简单,怕是白日里,也是一直有时刻不停的痛意,但是从常辞柠的神情上,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尽管常辞柠知道,乔染的威胁是真的威胁,她说得出做得到,可有的事情不是人力所为,这世上没有亡魂,也没有轮回转世。
罗轻尘道:“用药的人医术精明,有许多药是我都想不到能这么用的,若是能听她谈谈药理,我想我也会很有收获。”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她始终没有见过病人,不能最有针对性用药,我可以在她的方子上加以改进,然后用银针尝试接起来经脉,如果能引气入体,一切都还有转机。”
常辞柠的身体现在就是一个满是裂缝的花瓶,无论装进去什么,最后都会漏出来。如果能够重新引气入体,灵气会在体内短暂形成一层保护膜,然后就能趁着这个机会弥补裂缝。
罗轻尘说着说着,就有些苦恼:“但是经脉太脆弱了,恐怕引气入体的瞬间,就会被灵气全部挤破……”
乔染的眸子暗了暗,搭在常辞柠肩膀上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收紧:“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在进黑暗之森之前,听说妖王殿有一颗玄水珠,是第一任玄武妖王的内丹所化,玄武是水属性,最有韧性也最温和,若是有那颗珠子护住经脉,就不成问题了。”
“我去拿。”乔染的语气淡淡的,说的就像是逛自己后花园这么简单。
乔染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指尖微微一凉。
常辞柠反手轻轻握住她搭在她肩上的手指,轻轻皱眉道:“捏疼了……”
罗轻尘低下头,灵渊之内的某些传言真有可能是真的,你瞧瞧这搭手的动作,你瞧瞧这对视时候的旁若无人,乔染不杀常辞柠,可能是真的有奸情。
乔染也没意识到,她居然无意识把手放在了常辞柠的肩头上,下意识想要收回来,却觉得指尖被轻轻拽住了。
常辞柠缓缓道:“妖界不比清风堂,从孟无涯出现的时候开始,正道联盟一边抵抗外敌,一边内斗,早已今时不比往日,而且正道联盟和妖界对峙,一向占着人多势众,妖界的实力远不是正道联盟能比。青冥虽然是妖界之主,但是玄夜才是在妖王位置上坐得时间最久的人,实力深浅无人知晓……”
她就差说出三个字——不准去。
摆明了知道了,但是就是要去,完全拦不住。
白越依赖常辞柠,朱颜也和常辞柠算是好朋友,但是她一向和青冥和玄夜都没什么交情,或许是自古龟类最长寿,玄夜已经在玄武妖王的位置上坐了上万年了,比青冥都要久。
他不喜欢出妖王殿,但有人说,他是最记仇的妖王。他是妖界的老妖怪,可不是白越那种傻白甜。
妖王殿是妖界的腹地,乔染主动去,就是单方面撕破了休战协议,妖王们完全有理由奋起围攻。
毕竟乔染可是现在妖界和正道联盟最大的威胁,还“绑架囚禁”了常辞柠,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乔染只是思索了片刻,说出了三个字:“知道了。”
常辞柠蹙眉,真是长大了,一点都管不住了。
春日的阳光和煦,院子里的小池子里流水潺潺,常辞柠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池子边上的椅子上缓缓翻着。
听得耳边的脚步声,她没有抬头,手上又翻了一页,道:“罗大夫不妨也坐会儿,阳光很好,水声也好听。”
“你怎么知道是我?”罗轻尘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在常辞柠身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又不瞎。”常辞柠指了指书页上,道,“影子。”
整个净水崖,只有她轻纱宽袖,裙摆曳地。也只有她走近来的时候,不远处一直守着的珑玉没有动静。
罗轻尘找到了答案,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她本来以为自己是静静靠近,没想到常辞柠从头到尾全部都知道。
常辞柠依旧没有抬头,看着话本上的故事,缓缓道:“你对我很有敌意。”
“是。”罗轻尘并不否认,“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如何能够让主上那样的人,都为了你毫不理智。”
甚至孤身前往了妖界。
常辞柠翻书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我也不想让她去,不还是你说出来的吗?”
罗轻尘:“……”她当时是被吓破胆了好不好,乔染那个语气,如果她真的说没有办法,她严重怀疑乔染真的能杀了她。
她在黑暗之森救了不少人,让不少人欠了她的人情,但是从来没有救过乔染的命。说来也奇怪,黑暗之森杀机重重,乔染无论怎么重伤,第二日就能生龙活虎,压根不需要大夫。
“我很好奇,温如玉来过,朱颜和白越来过,这个小小的净水崖因为你有这么强的吸引力,整个修真界因为你吵闹不休。”
“那是因为有人没良心。”常辞柠合上书,抬眸看着罗轻尘道,“但凡他们有点良心,都吵不起来。”
罗轻尘来之前显然做了不少功课,前段时间围绕净水崖和常辞柠发生了不少事情,她都知道。
“珑玉和那些小魔都是在黑暗之森长大的,你却是当年被放逐的,罗大夫,管好自己。”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随意懒懒地靠在椅靠上,拉好膝上盖着的披风,闭眸小憩,“不送。”
常辞柠很是温柔,那些跟着乔染来的小魔早就陷在常辞柠的温柔乡里了,这段时间乔染不在,总是能在篱笆缝隙里看到试试探探的小脑袋。
常辞柠本来就心疼他们,见他们试试探探的可爱模样,更舍不得怪罪,每次都是给了零食,然后笑着送走。
可面对罗轻尘,常辞柠少有笑脸。她能感受到罗轻尘身上化不开的敌意,她也从来都不会讨好别人,没力气和这些人纠缠。
罗轻尘愣了一下,阳光落在常辞柠霜色的发丝上,似乎给她清清冷冷的外表勾上了一层暖意,闭着眸子,纤长的睫羽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肤如凝脂,好看得让人心头一动。
“挡到我的太阳了。”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依旧轻轻闭着眸子,“只有一句话告诉罗大夫,无论谁,都只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无法强迫别人的选择。”
在净水崖九年,常辞柠想明白了这句话,可是太晚了。
她一直以为,师尊让她护住帮温如玉,她拼了命护住他,把他推到宗主之位,之后又事事都帮他处理就是好。
如果是现在,她可能会早早闭关,把溯华剑派的大权交给温如玉,或许温如玉长大以后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也说不定,人的性格有时候就是难以改变,或许温如玉会继续不知满足,温如玉想要的就是权势,别人永远都改变不了。
池子里的游鱼从水里跳出来,溅起一圈圈的涟漪,罗轻尘又看了一眼常辞柠,然后站起身来:“我去准备药和银针,等到主上回来,就可以开始疗伤了。”
末了,补充一句说道:“你放心,有主上盯着,我不敢做什么手脚,就算我心不甘情不愿,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罗轻尘依旧对常辞柠有敌意,但是她不敢不准备,这是乔染的吩咐。
“我从来没有不放心。”常辞柠缓缓道,“我相信一个医者,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医者……”罗轻尘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你说得对,我还是个医者。”
罗轻尘走了之后,身边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常辞柠睁开眸子转过头来,就看到一双圆溜溜的眸子,茵茵看着她显然怔了一下,然后道:“我还以为常姐姐睡着了呢。”
常辞柠忍不住笑着道:“你又想了什么歪点子?”
“嗯……”茵茵沉吟了一下,从储物器里面拿出来了个小板凳,“我想坐在常姐姐身边。”
茵茵的脑袋轻轻蹭在常辞柠的身上,刻意注意了没有用很重的力道,毛绒绒的发顶上钻出来两个小小的狐狸耳朵,轻轻抖了抖,这是一种惬意的表现。
茵茵很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趁着乔染不在,多在常辞柠身上蹭一蹭。
乔染在的时候,几乎一直都在常辞柠身边,她又怕得不行,根本不能这么放松惬意地和常辞柠相处。
明明前九年,随时随地都可以蹭蹭的,现在净水崖真的是太热闹了。
茵茵一边蹭着,一边轻声说道:“常姐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听不明白。”
“这么说吧,山洞里住了一群小狐狸……”
茵茵嘟嘴,抬头不满道:“常姐姐,你打趣我。”
“怎么?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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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沉思片刻:“算了,我还是想听。”
“山洞里住了一群小狐狸,有的小狐狸喜欢吃肉,有的小狐狸喜欢吃素。”
茵茵又没忍住插嘴:“常姐姐,哪里有喜欢吃素的小狐狸啊?小狐狸都是喜欢吃肉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常辞柠捏了捏她的耳朵道,“不准插话,乖乖听着。”
“哦。”茵茵点了点头,一脸乖巧。
“吃肉的小狐狸就说,为了吃肉,我们应该搬到山的另一边去。你们所有的小狐狸都必须跟着我们走,否则就不配做小狐狸。”
“凭什么?”茵茵是不可能不插话的,皱紧了眉头说道,“虽然我也不理解小狐狸为什么要吃素,吃素的小狐狸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
“对啊,有的小狐狸就是想要过有花花草草的平安生活罢了。”常辞柠缓缓道,“这里就有只小狐狸不想做强者,只想打滚儿卖萌,所以现在还是筑基期。”
“常姐姐又打趣我。”
茵茵笑着,常辞柠也笑着,阳光和煦,笼罩住两个人的身影。
罗轻尘并没有走远,听到背后的笑声忍不住顿了顿,她看到小狐狸依靠在常辞柠的身上,常辞柠低着头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眉眼里带出温柔和煦的光彩。
她轻轻招了招手,在旁边守着的珑玉马上跑了过来,一脸乖巧地看着她:“罗姑姑,有什么事情吗?”
顿了片刻,罗轻尘道:“你想报仇吗?”
“报仇?”珑玉愣了一下,道,“我父母也是在黑暗之森长大的,我不知道谁是我的仇人,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珑玉这些小魔来说,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黑暗之森之中,已经太久太久了,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所谓的报仇也没有任何想法。
现在的生活很好,有花有草有阳光,还有常辞柠关心她,她的确没想过报仇的问题。
罗轻尘有些怔怔地出神,就听到珑玉道:“姑姑,怎么了?”
“没什么,去玩吧。”罗轻尘的语气淡淡的,她和珑玉不一样,她更困惑更迷茫,从黑暗之森走出来之后更加无所适从。
常辞柠久居高位,看得清楚明白,灵渊看似强大,但是却积弊深重。
这些人,一部分是曾经犯过错,所以被流放的罪人,一部分是珑玉这般从小在黑暗之森长大的孩子,懵懂无知。
乔染带着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让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力量是仇恨。
可是现在,灵渊的人的想法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们看了外面的天空,闻到了外面的花香,不想再回去到刀口舔血的日子。
但也有一部分人,如同罗轻尘,他们想灵渊踏平整个修真界,想要扬眉吐气,把当年放逐自己的人踩在脚下,重新回到自己呼风唤雨的时代。
常辞柠从没想过去做救世主,让他们都成为善人。
只是常辞柠有些心疼珑玉这样的小魔,出生在黑暗之森,他们没有选择,被裹挟着去复仇,他们还是没有选择。如今他们双手没有染上鲜血,何必一定要被逼着去走一趟血雨腥风。
当然,常辞柠并不想着去干涉这些小魔的选择,只是人生如此,人人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晚上的药是罗轻尘亲自端过来的,把药放在常辞柠的手边之后,说道:“今日的方子在之前的方子上有所调整,你夜里大概是睡不好的,喝了能睡个好觉。”
“谢谢。”常辞柠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温温热,并不烫手,有些意外地看了罗轻尘一眼。
一饮而尽之后,没有熟悉的蜜饯的味道,常辞柠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蹙眉,然后喝了口清茶压住了苦味。
罗轻尘拿起空空的药碗,脚步却凝固在了原地,良久都没有离开,几次开口,最后却都没有说出声。
倒是常辞柠先说道:“罗大夫还有什么问题?”
罗轻尘抬起眸子,看着常辞柠说道:“我想留在净水崖。”
“啊?”常辞柠愣了一下,“我也没有说要你走啊。”
“今日的话如果传到主上的耳朵里,她肯定就不让我留在这里了。”罗轻尘道,“我想试试,找一个地方安稳地生活下来是什么感觉。”
罗轻尘忍不住想起白日里看到的,茵茵靠在常辞柠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讲故事的样子。
常辞柠顺手拨亮了桌上的灯烛,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好,我可以不告诉阿染,珑玉也不会说。但是替你隐瞒,总要收点利息,院子里的水缸就归你了,每天两次挑满,应该没什么问题。”
哪怕在黑暗之森的时候,罗轻尘都没有自己挑过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点头道:“好。”
翌日清晨,茵茵打着哈欠刚到院子里,就哇呀一声叫了起来:“遭了遭了遭了,遭贼了,家里桶丢了……”
“唔……”话还没说完,就被珑玉捂住了嘴巴,“常姐姐还在休息呢,你乱叫什么?”
茵茵讪讪地看了一眼常辞柠的窗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到压在唇上的手松开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说你们晚上都会在净水崖巡逻吗?我的桶呢?那么大两个桶,就在这儿放着,怎么好好的不见了?”
“让一让。”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茵茵的话。
茵茵回头,就见到罗轻尘挑着水走进来,穿着轻纱宽袖牡丹花纹的曳地长裙,发上金玉珠翠摇曳,肩膀上扛着一根破破烂烂的扁担。
茵茵揉了揉眼睛。看……看错了?这人在净水崖住的这段时间,不一直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吗?
山脚下就是灵渊的指挥部和大本营,罗轻尘住在山上,在这个院落里面有一间房子。所以除了那些偶尔上来蹭零食的小魔,也有来找她疗伤的大魔。
只是按照乔染之前的规定,他们都不准进来小院,并且不能过多停留。
院落外面正有个亭子,两个大汉托腮坐着,在亭子里面等着罗轻尘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时间来换药,可是良久,罗大夫都没有出来。
其中一个大汉忍不住踮起脚尖眺望,就看到远处,罗轻尘正挑着两桶水朝这边走过来。
“罗姑姑,我来我来。”
“罗姑姑,这种粗活怎么能麻烦你。”
罗轻尘缓缓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让开,你们不准进院子。”
然后径直越过他们,朝着小院走了过去。
那两个大汉一时间呆在了原地,反应了一下,朝着罗轻尘的背影道:“罗姑姑,什么时候给我们换药啊?”
“等我把水缸挑满。”罗轻尘的声音缓缓飘远。
罗轻尘踏入小院,然后就看到廊下的人,虽然天气已经很暖,但常辞柠还是很怕冷,因此在外面裹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
她垂眸慢慢翻着手里的话本,这话本还是乔染走之前怕她无聊,跑去镇子上给她买了一箱子,乱七八糟,倒是什么书都有。
霜发只用样式简单的长簪子挽起来,几缕发丝垂了下来,顺着肩膀落下,发尾轻轻扫在书页上,落在书页上的手指纤长清瘦,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淡淡苍白。
她就像是日光下用寒冰雕刻出来的美人,气质清淡,眉眼清波,一碰就会碎了,却如冰如玉清澈美好。
“满了?”常辞柠抬眸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碟子里的糕点道,“给你留的。”
碟子已经空了大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样子。罗轻尘知道,常辞柠虽然喜欢吃甜的,但是胃口很小,吃两三块就吃不下了,这空下去的碟子,大半是茵茵和珑玉的杰作。
在这两个小家伙口中还能留下三分之一……是常辞柠专门给她留的。
常辞柠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语气平淡:“都是家里的孩子,不能偏心。”
“那我可以坐在这儿吗?”罗轻尘指了指她身边的空椅子。
常辞柠点头道:“当然可以。”
常辞柠长期喝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作为医者,罗轻尘对于这样的味道并不陌生,但是常辞柠身上的药香味不一样,混着她身上清冽淡淡的香气,好像格外让人心神平静。
罗轻尘拿起碟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单手托腮看着院子里的池子,身边是轻轻的翻书的声音。
日光照在池子里,反射出来金色的粼粼波光,远处是青山苍翠,云卷云舒。
罗轻尘犹豫了一下,余光撇过常辞柠,见她似乎没留意这边的情况,于是拉着自己坐的椅子,往常辞柠的身边凑了一些。
在外面亭子里等着的大汉等着急了,就远远地往里面看,篱笆不高,隐隐约约能看见,罗轻尘坐在廊下,都快蹭到常辞柠的身上了。
两个大汉面面厮觑,这可是整个灵渊都供着要喊一声姑姑的人,要找她治病看伤要看她心情好不好,现在怎么忽然转性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灵渊的指挥部都知道罗轻尘叛变了,她来是规劝乔染杀了常辞柠的,现在是什么情况,反倒成了常辞柠的裙下之臣?
罗轻尘再次出去挑水的时候,就见到小院外面的亭子里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墨色的甲胄,身边放着一把阔刀,刀柄上缠着殷红色的系带,抱胸而立,身形挺拔如一棵劲松。
罗轻尘愣了一下,缓缓道:“我看扈统领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来人是扈修,就是罗轻尘颇为忌惮的那几位灵渊的老妖怪之一,她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的样子,但是早已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黑暗之森里面争斗残酷,但是并不代表所有人的日子过得都不好,那些在食物链顶端的强者,能够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过得比在外面还滋润。
扈修就是黑暗之森的一条地头蛇,而且是一条冷血无情的巨蟒,所有被她盯上的猎物都绝没有逃脱的可能,她会追杀千万里,然后露出獠牙,连一句求饶都绝不会听完。
后来,乔染攻出黑暗之森的时候,扈修就是她麾下最一往无前的前锋,如今在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扈修的名声。
“的确没有。”扈修的声音很冷,如她本人立在那里的气质一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冷霜冻得人直打颤。
扈修的眸子越过罗轻尘,看向她背后的小院,话语无比简洁:“我要进去。”
“你要进去找我干什么……”罗轻尘没好气道,“闲的没事别在亭子里占位置,后面来的人见你在,都不敢进来了。”
“主上不允许,我进不去。”扈修道,“这里有亲卫。”
乔染的亲卫是她在黑暗之森最信任的人,绝不可能背叛乔染,就算对方是扈修,乔染说不准进去就是不准进去。
自从上次朱颜来过净水崖之后,乔染就把亲卫队调了过来,如今净水崖这个小院是整个修真界被围得最滴水不漏的地方。
“你都知道了有亲卫了,还废话什么?”罗轻尘总觉得和这座冰山沟通很费劲,惜字如金就算了,还总是听不懂人讲话。
“若是常辞柠让我进去,我就能进去。”扈修拿起身边的阔刀,盯着罗轻尘,“我知道的,主上很听主母的话。”
罗轻尘愣住,她身后站在小院门口的常辞柠也愣住。
常辞柠透过篱笆,看到罗轻尘出来了这么久,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所以想要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就听到了这么离谱的一句话。
主母?什么东西?听上去奇奇怪怪的。
灵渊的人现在已经这么称呼她了吗?不过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把乔染拿下。
第24章(三更)
常辞柠看着立在面前的扈修, 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才缓缓道:“你找我做什么?”
“看看。”扈修依旧是惜字如金的风格。
“若是每个人向来看就看,这院子的门干脆拆了算了。”常辞柠道, “扈统领是为了阿染的事情来的?”
乔染和修真界休战, 提出的要求就只有交出常辞柠, 灵渊众人理解,毕竟他们也都被放逐金瑞黑暗之森,懂得那种切肤之痛。
可后来,乔染不仅没有杀常辞柠,还把罗轻尘给她带来看病疗伤,还把整个灵渊的指挥部都搬到了净水崖的山脚下,灵渊之中有意见的肯定不只罗轻尘一个。
常辞柠已经准备好了, 又是一个对她充满敌意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也不是。”扈修盯着常辞柠的目光有些灼热, “在黑暗之森占据一方地盘之后, 我只输过三次, 输给主上那次是我最惨的一次。听说你是主上的师尊……我想跟你修炼……”
“我不收徒弟。”常辞柠整理了一下盖在膝盖上面的披风,顺手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书翻开,语气淡淡,“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扈统领回去吧。”
扈修定在原地,她不是没想过会被拒绝, 只是没想到常辞柠拒绝得这么干脆。
常辞柠把垂下来的鬓发随手拢到耳后,神色淡淡:“若还不走,我只能强行送客了。”
“我可以像罗轻尘一样, 留下来吗?”扈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不住进来,我可以自己在外面盖房子。”
“她住在这里是付出了劳动的。”常辞柠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示意道, “扈统领在这里白住,不干活,罗大夫可能会觉得我区别对待,可能会不开心。”
扈修环视一圈,迅速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我给院子里除草。”
已到春深,开始浅夏,院子里的杂草郁郁葱葱长了起来,影响美观。
“嗯,可以。”常辞柠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我的小院子扛不住扈统领的魔气,可能需要扈统领一根一根把杂草拔掉。”
“行。”扈修抬手把手中的阔刀收起来,穿着甲胄有些蹲不下身子,干脆脱掉了甲胄,换了一身轻便的麻衣,蹲在地上开始一根一根拔草。
不能使用魔气,扈修的体能也远非常人能比,一个下午,院子里的杂草就被拔掉了一半。
又拔掉一根杂草,扈修陷入了沉思——拔草不比挑水,挑水每天都需要,但是草拔完了就没有了。
于是,转头看了一圈,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扈修从手里拿出来一根已经拔掉的草,挖个坑,种了下去。
一边拔,一边种,整个院子里永远都能郁郁葱葱。
真好,就能多在这里赖一段时间了。
虽然常辞柠现在不肯教他,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终于有一天能够打动常辞柠。
扈修也去了常辞柠的小院,这件事在灵渊众人之间引发了热议。
更引发热议的是,扈修和罗轻尘一样,整个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扈修就在那篱笆小院外面,盖起来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白天去院子里拔草种草,晚上回小木屋打坐修炼。
并没有人敢去追问扈修到底是在干什么,毕竟,这可是个冷面冰山杀神,除了乔染,也就罗轻尘敢呛她两句,可现在罗轻尘也在小院里。
莫非是那座小院有什么特殊的好处?能够帮助人修炼进度一日千里,或者是藏了什么宝藏?
过了几日,小院外面的亭子里,密匝匝挤了一群魔,看到罗轻尘出来挑水,纷纷上来说道:“罗姑姑,你跟主母说说,我们也想在山上干活。”
罗轻尘:“……”
不过半月,院子里欣欣向荣。
那个之前黑暗之森的头号杀手,现在兢兢业业地在院子里抓蚊子,速度比蚊子更快,隐匿性比蚊子更强,成为他竞争上岗的最大优势。
那个之前黑暗之森的疾风快刀,现在每天在厨房里帮茵茵切菜,切出来的豆腐丝放在水里能开花,也算是专业对口。
那个之前黑暗之森的毒药大师,现在每天对着院子里花花草草里面的虫子做研究,立志要研究出来无公害却能毒死虫子的毒药。
本来他是想去研究除草剂的,被扈修拎出去暴打了一顿,苦思冥想给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
隐藏在暗处乔染的亲卫愣住了,那个主上走的时候说,除了茵茵、珑玉、罗轻尘和亲卫,别的人不准进入小院。
可是眼下,整个灵渊都搬上山了,而且都是常辞柠一个个点头允许进来的。
犹豫了一下,他们想起来扈修的话——主上很听主母的话,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安心睡觉去了,毕竟扈修都在这儿,还能有什么危险?
珑玉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坐在院门口,点一遍人数,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巡查院子四处的工作有没有做好。
没做好的魔马上就会失去工作,第二日就会被换掉,毕竟外面等着进来找工作的都不计其数。
珑玉看着院子里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杂草,被翻过土地又种进去的痕迹:“……”
扈修穿着一身麻布衣服,静静站在她的面前,如同一座小山,深邃的眸子里慢慢都是压迫感。
珑玉颤颤抖抖,拿起笔在手中的册子上,扈修的名字后面,写了两个字——合格。
扈修这才满意,挥手道:“麻烦了。”
珑玉看着扈修的背影,沉沉呼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去验收——验收扈修实在是太难了,这位统领,满身都是压迫感。
常辞柠坐在廊下,翻着珑玉递上来的册子,手指从字间缓缓划过,划到扈修后面的合格之后,指尖明显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杂草……好像比之前更茂盛了,就像是有人精心照料一样。
珑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常辞柠也就顿了一下,然后就翻了过去,道:“今日记录不错,让茵茵开饭吧。”
“哦。”珑玉说着,连忙收起来账本,一溜烟儿朝着厨房跑过去。
自打这群人来了之后,茵茵的工作基本上就被抢完了,就剩下了厨房的工作,每日要做两餐,和之前不一样,现在完全是大锅饭。
不过,厨房里切菜的,烧火的,劈柴的,拿着勺搅拌的……全都有,她只是负责指挥,倒也不累。
有了常辞柠的点头,每个魔都分到了一小碗粥,今天的粥是猪肝瘦肉粥,上面撒了一撮小咸菜,看上去清爽可口。
没有那么多椅子,好多魔就坐在池子边上的石头上,或者干脆蹲着,捧着一个小碗,如视珍宝地一口一口慢慢喝。
喝完之后,把碗洗干净,然后礼貌地跟常辞柠告别。
然后走到茵茵面前问一句:“茵茵姑娘,明天的饭菜是什么啊?能不能做你上次做过的那个清炒莴笋?”
好大一只魔头,在茵茵面前搓着手,满脸都是不好意思,那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渴望。
若说起初来干活是为了查清楚常辞柠的小院的秘密,为什么它就能这么吸引罗轻尘和扈修。
现在来干活,就是为了每天起床迎着清风朝霞,踏上新的生活旅程,美美地在小院里蹭一顿饭,然后伸个懒腰回去睡觉,又是充实的一天。
朝九晚五不加班,魔生自此有了期待。
等到魔都走了,茵茵把药端出来放在常辞柠手边道:“常姐姐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交道啊?一个个看上去都凶神恶煞的……不好相与……”
“那你觉得他们全都是坏人吗?”常辞柠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汤,然后就把目光移开了,继续道,“你之前还说魔头全都是吃人的,现在呢?”
“也不全是吧。”茵茵眼睛转着思索了片刻说道,“就是有些五大三粗,干活一点都不细致。”
才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厨房里的刀都换了三把了。切菜的魔手劲儿太大,一用力就把整个菜刀都捏弯了。
这些主动来常辞柠小院的魔,大部分都是出生就在黑暗之森之中,为了自保,手上免不了沾了鲜血,自然是凶神恶煞。
又想了一会儿,茵茵继续说道:“他们居然觉得我做的饭是人间美味,不都是大魔头吗?怎么一点见识都没有……”
常辞柠平日里不吃油腻荤腥,所以茵茵虽然会做饭,但也只会做些清粥小菜,没想到他们各个都很喜欢。
“因为没有见过啊。”常辞柠认认真真跟他解释道,“珑玉连糖果都没吃过,那些小魔为了两三块糕点垂涎三尺,你就能想得到黑暗之森是个什么地方了。”
黑暗之森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晴雨四季,就更不会有粮食蔬菜,他们都有修为,能辟谷,不吃饭也饿不死。
可是美食怎么可能不吸引人?
“好可怜哦……”茵茵轻声呢喃了一句,道,“我以后再也不嫌弃他们笨手笨脚了……”
没了父母,茵茵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是这些魔头似乎活得更惨,看起来在修真界呼风唤雨,却连蔬果都没见过。
“该嫌弃还是要嫌弃,也得好好磨磨他们的性子。”常辞柠道,“现在时间还短,迟早会暴露本性。”
常辞柠可不会觉得这些在灵渊呼风唤雨的魔,就能一直这么听话下去,可若是始终都是喊打喊杀的性格,他们是没有办法融入到现在的修真界之中的。
“常姐姐,药要凉了。”路过的珑玉端起桌子上的药碗,塞进常辞柠的手里。
茵茵也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今天我特地熬得浓了一些,就没有一整碗那么多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浓了,少了,不是意味着更苦了吗?常辞柠的嘴角忍不住压了下去:“能等一会儿吗?”
“不能。”异口同声的除了茵茵和珑玉,还有新近加入的罗轻尘。
罗轻尘看着她道:“等主上回来,就要开始接续经脉了,这是调养身体打基础的药方,每天好好喝,茵茵,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好,罗大夫,我一定完成任务!”茵茵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重任在肩的责任感。
常辞柠:“……”反了天了,净水崖众人看似恭敬,各个都是盯着她喝药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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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水崖的山脚之下,夏季的阳光炽烈,草木都被晒得叶子打蔫儿。
少女一步一步走过来,左手握着剑,右手却紧紧捂着右手的小臂,潺潺的鲜血顺着指间留下来,每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她身上深深浅浅全是伤痕,衣料上全都是破口和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在衣领没有被沾污的地方看得出,这似乎是一件嫩柳色的衣服。
再往前走了两步,她缓缓停住了脚步,环视了一圈道:“谁?”
从林中走出一道身着嫩黄色衣裙的少女,面上一道清晰的魔纹,偏于柔媚的五官,笑起来确有一种孩童的天真无邪。
“你是魔。”岁寒握着伤口的手已经松开,悄然放在了剑鞘上,寒芒出鞘半寸,满目戒备。
净水崖如今已经是灵渊的地盘,乔染也不时造访,这里有魔头一点都不奇怪,但是眼前的魔头好像格外不一样。
岁寒也有和灵渊的魔头打交道的经历,那些魔头大多一身黯淡的颜色,不苟言笑,满目杀气,周身带着沉沉的血腥味道,让人见之骇然。
可眼前的少女宛然轻笑,若不是脸上那道魔纹,她真的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她不惧岁寒的戒备,神色轻松自然:“走吧,常姐姐等你许久了。”
“常前辈?”岁寒一愣,“常前辈怎么会知道我提前要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珑玉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只是听从常姐姐的话,来这里接你。”
末了,珑玉思索了片刻说道:“对了,要是没有常姐姐,你压根就到不了这里,路上估计已经被温如玉的人杀了,你该不会没有发现吧?”
“救我的……也是常前辈……”岁寒的唇线轻轻抿紧,看了看林子深处,轻声道,“我懂了。”
岁寒那日和温如玉当面吵了一场,扔了长老玉佩就离开了溯华剑派。她觉得替宗门和父辈愧对常辞柠,但又一片迷茫,不知该怎么做。
岁寒靠着修为成为了长老,但实在年纪不大,从小到大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几乎很少离开宗门。
她找了个小镇子,想要先休息一夜,也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
然而,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过平静。
那天晚上,一群蒙面黑衣人闯入她的房间,二话不说直接拔剑,这些黑衣人修为不比她低,战斗经验一个个都比她丰富。
她负了伤,拼了命从包围圈里跑出来,却根本没有疗伤的机会,一波又一波的追杀就接踵而来,她只能惊慌逃命。
起初,岁寒还以为是之前父亲的仇家找上门来,后来她认出来黑衣人之中一个使用的那把长刀——那是溯华剑派其中一个长老的本命灵器。
温如玉根本没打算放她走,哪怕她已经扔下了溯华剑派的长老玉佩,哪怕岁家世世代代都是溯华剑派的肱骨。
在温如玉眼里,岁寒离开了宗门,就是对他一统正道联盟的威胁,他要做的就是斩草除根。
珑玉有些惊讶,转过头道:“你真的懂了?”
“常前辈并没有全力护着我,只是保我不死,她是想让我看清楚温如玉的真面目。”岁寒顿了一下,也沉沉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若是一开始就接我来净水崖,我不会对温如玉死心。”
从小到大,都在宗门里长大,温如玉是她爱戴的宗主,父母给她的教育是忠于宗门。
若不是这一路上感受到温如玉的赶尽杀绝,尽管离开了宗门,她也绝不肯和温如玉站在敌对的位置。
“人和人还是有差距……难怪常姐姐说你是溯华剑派的未来……”珑玉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常辞柠保护岁寒的时候,使用的是灵渊的力量,所以珑玉老早就知道了。但是常辞柠跟她解释了好久,她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把岁寒接过来。
岁寒有些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珑玉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
一路走来,岁寒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深,山脚下连绵的木屋和草屋,装饰简单,满都是魔气。
她离开溯华剑派的时候,灵渊还没有搬到这里来,后来只顾着逃命,也没有心思打听消息,看到这么浓郁的魔气,忍不住愣了一下。
然后,到了小院门口,岁寒的脚步彻底顿住了。
不是说净水崖偏僻凄凉吗?这满院子的人影是怎么回事,忙忙碌碌欣欣向荣,却一片沉默安静。
只因为坐在廊下的人靠在椅靠上睡着了,霜色的长发从椅子上垂下来,微微的风穿透发丝而过,荡起轻柔的弧度,盛夏的温度,但是在单衣外面她还披了一件外衫,外衫的系带慵懒地垂下来,树梢的影子从她的脚尖摇晃而过,让人不忍心惊扰的一片安宁。
“那池子里的鱼都被捞出来洗两次澡了。”常辞柠缓缓睁开眸子,纤长的睫羽是柔和的弧度,语气却有些无奈,“实在没活儿干,去帮扈修种草吧,别糟蹋我的鱼了。”
正在池子边上捞鱼的大魔头愣了一下,憨厚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挠了挠头道:“常前辈……我……我看半天没洗了,怕鱼脏了,您说不洗那就不洗了……”
能进来干活是他打败了好几个对手才抢到的机会,
“种草”的扈修手一顿。他的工作明明是在拔草,而且珑玉每天都记录他合格,常辞柠怎么知道他在“种草”?
“这片篱笆是我负责修的,你几斤几两,敢来跟老子抢?”
“呵,早来两天就当是前辈了,我看到篱笆坏了,这就是我的工作。别忘了在黑暗之森被老子追着揍的时候。”
“被你追着揍?那是老子给你脸了?在黑暗之森里,老子没机会取你性命,现在让你嚣张起来了。”
说话间,小院里就吵了起来,两只大魔身上的魔气轰然释放出来,身边的篱笆不堪重负,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扈修眼疾手快,丢了手里的草,护在常辞柠面前,伸手一道屏障挡住了所有的魔气,飒飒的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眉目依旧冷得似乎冰霜。
见常辞柠无碍,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常辞柠身娇体弱,若是被波及到,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多谢。”常辞柠神色淡淡,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动荡被吓到,反而轻声道:“扈统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些都是灵渊里面喊打喊杀的大魔头,就算是在小院里装得一脸纯善,也装不了太久,迟早会有矛盾爆发。
居然都坚持纯善到了现在,常辞柠已经很意外了。
扈修明显顿了一下,有些犹豫:“他们……都是灵渊里凶名赫赫之徒……”
“常辞柠这个名字之前在修真界也没那么好惹。”常辞柠淡淡道,抬眸看着扈修轻轻笑道,“扈统领,你真当我是软柿子了?”
她的笑还是很柔软温和,但是让扈修一瞬间晃了神,常辞柠淡淡的神色逐渐和传闻之中“一剑出,万芒暗”的溯华剑派执剑长老融合。
“两位,这里是我的院子,不是允许你们撒野的地方。”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起身从扈修身后绕出来,站在阶上,轻衫荡起,话语里微微带着八风不动的威严。
奈何那边两个大魔已经对峙起来,抽出了武器,他们两个恰好武器都是斧头,完全不理会常辞柠的话语,兜头就是一斧朝着对方的脑袋砍过去。
黑暗之森的生存法则——强者为上,资源争夺之中,他们早就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谁活得下来,谁才是胜者。
在这个时候,他们满脑子就只剩下杀戮,早就听不进去别的话了。
常辞柠并不意外,朝着扈修摇了摇头,然后缓缓看向岁寒:“小寒,起手落叶第十三式,春水第七式衔接,融剑势于剑锋……”
岁寒怔了一下,迅速颔首拔剑而出,她左手负伤,只有右手能用,而且修为和这两个魔相当。
落叶第十三式,荡开两只魔头的斧头,春水第七式迅速衔接而上,和平日绵绵不尽的剑势不同,这一剑蕴于剑锋,剑气含而不露,剑光不显,落在斧头上却是铛的一声脆响。
剑势后退的同时,迎上另一把斧头,空气之中微微一顿,灵气在空中荡出一层涟漪,飓风吹过整个院落,草木沙沙作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两个魔纷纷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手中斧头惊疑不定。
扈修怔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常辞柠。以她的实力,自然是看清楚了岁寒刚才那一剑,两种不同的剑法合二为一,加之对剑芒的精细运用,岁寒在两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之中占据上风。
那两个魔看着岁寒,然后看了看常辞柠,他们再笨,也看得出来刚才是因为常辞柠,所以岁寒才赢了的。
“还不服气吗?”常辞柠见他们不说话,继续道,“小寒,直接迎上,倒用回天第八式,剑气凝聚剑尖,落叶第十式。”
“是。”若说岁寒刚才出手还有些犹豫,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常辞柠,耳边声音响起的同时,她已经冲了出去。
斧头的特点在于大开大合,气势惊人,但是回天倒用,完全避开了斧头的气势,直逼肋下,落叶绵绵荡开魔气,剑尖上锐气逼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招式。
魔收手用斧头抵抗,但是岁寒已经听从常辞柠的指使,收剑势,再次改用春水,剑招顺着斧头边缘如流水划过,贴着脖颈,刺出一道血线。
常辞柠念出招式的语气淡淡的,岁寒虽然是剑道天才,但是有些难以用出来的连招还是很滞涩,但这已经够了,那两只魔左右难挡,已经发丝凌乱,显得有些狼狈。
耳边的声音停下,岁寒收了剑,缓缓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眸子深处满都是惊讶——她从不知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外溢的魔气和杀意缓缓收敛,他们垂眸道:“常前辈……”
“还打吗?”常辞柠淡淡道。
两个大块头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转开了头。
“不打了。”
“不打了。”
岁寒在常辞柠的指挥下都能发挥出这样的实力,且不提常辞柠身边还有扈修,他们两个是没有胜算的。
常辞柠缓缓坐回去道:“不打的话,我可是要罚了。”
其中一个魔抢先说道:“常前辈……我认罚……”
另一个咬了咬牙道:“我也认。”
在黑暗之森,认输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在实力为尊的世界,认输就以为着把性命交给了对方,他们连个现在低头,已经是把命都给了常辞柠。
扈修没有说话,但是她注意到,整个院子里所有魔看常辞柠的目光都变了。
之前他们听从常辞柠的话,一部分是因为乔染的震慑,一部分是常辞柠之前的威名。
但这次在实力就是话语权的魔之中,她靠着几句简简单单的指点,轻而易举就展现了更高的境界,让这些刺头儿魔头们心服口服。
扈修分明觉得,她似乎看到了曾经在传说之中那个绝世风华的常辞柠。
一片寂静,常辞柠端起旁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口都有些干了。
那两只魔的心头却是七上八下,黑暗之森的规矩,输的魔,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留下性命。
今日是他们在小院挑事,然后还输了,就算是常辞柠要他们的命,在魔的规矩里,他们无话可说。
“除了上衣,围着小院跑十圈,然后大喊两句‘我再也不喊打喊杀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常辞柠放下水杯,缓缓道,“如果不行,也可以换……”
“行,当然行!”他们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个虽然很丢人,但是作为魔,他们天生在黑暗之森里就没学会羞耻感,这简直是没有罚。
说着,他们抬手脱掉上衣就去跑了,魔群之中传来一阵喧哗起哄,他们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了一些,看,都在看我,多神气。
“不一定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的,你说对吗?扈统领。”
扈修转过头,迎上一双清清浅浅的眸子,那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扈修顿了一下,缓缓道:“我明白了。”
她在教扈修怎么管理这群杂乱无章的魔头。
她从头至尾的目的都是这个,这群从黑暗之森出来的人,杀戮根植血脉,习惯用杀戮解决问题,就连扈修也是如此。
他们的戾气是灵渊战无不胜的原因,也会是很大的隐患,这些魔会因为戾气过剩,不受统领的控制。
或许不能改变所有的魔,但是今天开始,那两个在外面罚跑圈的魔一定有所改变。因为常辞柠对他们不只是武力镇压,更是让他们心服口服。
扈修朝着常辞柠行礼:“常前辈,请您收我为徒。”
“我说过我不收的。”常辞柠淡淡道,“草还没有拔完,你还可以继续拔,继续留下来。”
扈修的身体顿了一下,缓缓道:“是,常前辈。”
常辞柠的注意力从魔身上收回来,看向岁寒,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小臂上,沉沉叹了口气,然后道:“小寒,随我进来吧。”
岁寒坐在常辞柠身边,常辞柠垂眸帮她上药,深可见骨的伤势,血流干涸了,凝结成一块块的血痂,看上去有些可怕。
撕开衣料的瞬间,免不得要带些皮肉下来,然而岁寒的眉间只是轻轻皱了皱,一声不吭,一个疼字都没有喊。
“苦了你了。”常辞柠缓声道,“珑玉说你都知道了,你也是个小孩子,我是不是太心狠了?”
“没有,没有心狠。”岁寒连忙摇头道,“我知道的,我不能再对温如玉抱有希望。若不是如此,我不会醒悟。”
说完,岁寒又顿了一下说道:“常前辈,你怎么会知道……我会离开宗门……”
“我在溯华剑派这么多年,教导了这么多后辈,我总不至于那么差劲,到头来,一个替我说话挺身而出的人都没有吧?”常辞柠抬眸看着她道,“我始终相信你们。”
岁寒放在膝盖上那只手微微一顿,指尖轻轻缩紧。是的,很多人都还惦记着常辞柠,只是碍于温如玉的威严,现在不敢说话罢了。
可是,若人心存着那抹皎皎月光,乌云是遮不住月光的。
岁寒看着常辞柠的笑容,轻声道:“常前辈,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常辞柠多费口舌,她就知道常辞柠让她体会追杀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对常辞柠来说肯定是有用的。
“我要你击败温如玉,重新把溯华剑派收回来。”常辞柠看着岁寒的眸子,缓缓道,“这很难,你可以对我说不可以。”
“可以。”岁寒忙不迭点了点头,“常前辈,我可以的。”
末了,她补充了一句:“为了常前辈,我什么都可以的。”
第 25 章
岁寒留在了净水崖,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她看了看院子里的水缸,空的。
刚好水缸旁边放着两个木桶, 于是她就拿起木桶去挑水。
回来的时候, 时间还早, 她又看到了昨日被砸坏的篱笆,拿起木桩和锤子认认真真修篱笆。
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水缸满了,篱笆修好了,茶水泡好了,水果洗好了放在井水里镇这,她已经开始撸撸袖子拔院子里的杂草了。
罗轻尘打了个哈欠从屋子里出来, 走到水缸边上, 人都傻了, 睡了一觉, 工作□□了?
之后来的魔也都愣住了,凑过来问罗轻尘:“罗姑姑,咱就是说……今天没活干,还有饭吃吗?”
岁寒拎着水壶走过:“什么干活?什么吃饭?”
罗轻尘一把拉住她:“你拿水壶干什么?”
“浇水啊。”岁寒眨巴眨巴眼睛,“院子西边的那丛花开得不错,就是早上有点蔫巴, 夏天要多勤快浇浇水,花才能开得更好。”
罗轻尘顿了一下道:“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像那丛花,有点蔫巴。”
岁寒举起手边的水壶:“那……你要水吗?”
“我不要水, 我要干活!”罗轻尘跺脚, “这个院子里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人,哪有人不摸鱼, 一上午就把活儿都干完的?说好的早九晚五不加班呢?麻花都没你能卷!”
按时按点来摸鱼上班的魔们看着整整齐齐的小院也都愣住了,充实愉快的魔生迎来有史以来的最大冲击,魔生还有指望吗?
岁寒听了罗轻尘念叨了一早上,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哪有不摸鱼,内卷影响内部团结。
岁寒:“……”她严重怀疑,正道联盟到底是怎么输的,怎么对着一群摸鱼魔,打架都还能赢不了,把常辞柠输给别人的?
就连常辞柠都觉得岁寒有些太卷了,本来是想着她伤势没好,所以没安排她开始修炼,没想到这丫头完全闲不住,要把所有魔头气吐血了。
于是,连忙把岁寒拉到了院子后面的林子里,开始了培养溯华剑派下一任接班人计划。
扈修就成了岁寒的对手,她依旧穿着那身干活的麻衣,收了那缠着红色系带的阔刀,伸手折了一根枯枝:“岁姑娘,请赐教。”
岁寒抿紧了唇,明显带了些怒气:“你怎么不用你的刀?”
“怕伤了你。”扈修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潭,惜字如金,语气冷淡,“动手吧,打完我还要去拔草。”
岁寒在溯华剑派也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轻视,傲气瞬间就压不住了:“扈修,你这是羞辱我。”
“没有。”扈修淡淡道,“我只针对事实,不针对个人。”
“那我就先把你打服气了,逼你拿出你的刀。”说话的瞬间,岁寒手中寒芒乍放,利刃出鞘,剑芒直指扈修的肩头。
扈修的刀是杀人的刀,黑暗之森的人都知道,扈修是个武痴,所有败在她手下的人都会死在她手下,因为她说赢不过她的人,不配做她的对手,也不配活着。
若不是常辞柠的指令,她压根就不想和岁寒对招,在她看来,岁寒这种小姑娘的剑招都是花花架子而已。
灌了魔气的枯枝,坚韧如铁,和岁寒手中的剑刃相撞,激起一串火花,扈修手腕一翻,就把剑刃压在枯枝下面,脚尖前滑,枯枝已经指在了岁寒的喉头。
“冒犯了。”扈修收回手,抬手把枯枝扔掉,转身道,“常前辈,我去拔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人很嚣张,也确实有嚣张的底气,岁寒抿了抿唇,握剑沉默不语。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扈修说得对,如果刚才扈修手里是那把阔刀,她刚才已经受伤了。
常辞柠见她不说话,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别气馁,她可是灵渊被誉为老妖怪的存在,你打不过她很正常的。”
“不是这个。”岁寒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道,“常前辈,我刚才来之前,已经把院子里的杂草拔完了……”
常辞柠:“……”扈修这一辈子开挂,就这么迎来了自己的人生滑铁卢。
没人敢和扈修抢东西,岁寒估计是第一个,虽然只是抢了一院子的杂草。
不过,等常辞柠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面又长满了杂草,身穿麻衣的扈统领蹲在地上,认认真真一根根拔草。
常辞柠:“……”扈统领的人生没有滑铁卢,没有草,可以自己种草。
像岁寒这样的天之骄子,其实最开始就应该打一打傲气,常辞柠又怕她没受过什么挫折,一次就被打得一蹶不振了。
常辞柠原本以为岁寒会陷入怀疑人生的颓废之中,没想到岁寒完全没有颓废期,第二天就抱着剑又去找扈修挑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扈修认认真真拔草,完全不理她,
岁寒:“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现在就把你一院子的草拔完。”
扈修抬起头,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枝,站起身来:“不准动我的草。”
如果有一门课叫做《激怒冰山武痴的一百个方法》,岁寒一定能够拿到满分。
————
玉丛山,温如玉从书房内走出来,在幽静的小路上慢慢散着步。
夜风轻柔,在玉丛山可以看到整个溯华剑派的风景,进入暮色,一片安宁祥和,偶有点点灯火,给这修炼的清净之地也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色彩。
入境道宗玄风凌已死,长老季成根本没有统御整个宗门的威慑力。
季成对温如玉这个正道联盟总盟主不满,因为温如玉一点都不追究玄风凌被乔染所杀这件事情,所以带着一部分修士出走正道联盟。
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入境道宗的修士,也惧怕乔染,所以留了下来,并入到溯华剑派之中,现在溯华剑派的实力绝对是正道联盟之最。
温如玉这段时间都在忙碌这件事情,结果让他很满意,如今他已经把溯华剑派握在了掌心之中,他就是溯华剑派的实际掌权者。
温如玉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却觉得手臂上传来淡淡的撕裂的疼,忍不住动作僵在原地,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染留给他的伤痕渐渐愈合,可还是有一道淡淡的血痂,血遁逃走的时候带来的虚弱后果,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身后落下两道黑影,其中一人上前沉声道:“宗主,事情都办好了。”
他顿了一下道:“只是相信的人不多,常辞柠在正道联盟威望太深。”
温如玉微微颔首,然后说道:“在我的预料之中,他们怎么会随便就信了常辞柠和乔染沆瀣一气?我只不过是想要试探试探罢了。江满星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那人摇了摇头道,“乾坤道宗一切如故,江宗主没有出过宗门,我们也探查不到太多的消息。”
温如玉道:“好,继续盯着江满星,我总觉得她没有那么简单。”
身后的两个人离开,周围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温如玉看着天边的月色陷入了沉思。
如今他想要坐稳正道联盟总盟主的位置,真正一统正道联盟,第一个阻碍就是常辞柠残留的威望,第二个阻碍就是江满星。
他借着上次常辞柠回来移走沉烟云尸骨的事情,传了些常辞柠和乔染沆瀣一气的传言出去,其实就是为了瓦解常辞柠在人心之中的光辉伟大的形象。
可温如玉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瓦解三尺冰冻,也不是一日就能做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如玉沿着小径,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思索着,骤然看到前面树下的黑影,缓缓停住了脚步:“谁?”
“温宗主,好久不见。”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同时树下的人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墨蓝色的眸子幽深得看不到底。
“乔染……”温如玉觉得自己的小臂又疼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等温宗主大驾。”乔染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春景殿,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她缓缓道,“溯华剑派还真的是……大不如前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宗主。”
温如玉稍稍沉了两口气,缓声道:“乔染,你要常辞柠,我已经交给了你,你还想要如何?”
砰——一道轻微的破空之声穿过来,温如玉只觉得手腕一疼,捏了一半的法诀轰然散去,整个人都被这力道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乔染随意地抛起手中的小石子,然后接住:“温宗主这么没自信?才聊了两句,就要喊人了。”
望着乔染的背影离开,温如玉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背后倏忽飞来几道黑影:“宗主,怎么了?我们刚才似乎感受到这里有灵气波动。”
“没事,没站稳,摔了一下。”温如玉挥手道,“都回去吧。”
这些弟子明显愣了一下,按照温如玉的实力,还能在小路上没站稳摔了一下?这路是有了神智,长了嘴,会咬人吗?
等到这些弟子全都退去,温如玉松下了紧绷的精神,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料,一股猛烈的灵气朝着体内拍过去,五脏震动,吐出一口淤血出来,然而那缩在心脏上的黑色锁链丝毫不动,伴随着他的心跳伸缩舒张。
“怎么可能?”温如玉面色一变,眸子沉下去片刻,咬了咬牙关,又是一掌朝着胸口拍了过去。
他拼着重伤,也要把这东西取出来。
可到最后,天边熹微,他的气息起伏不定,那东西还是紧紧锁在他的心脏上。
温如玉低头笑了两声,骤然往后倒,仰面躺在地面上,看着天空,再次笑出了声,轻声呢喃道:“温如玉,只要有常辞柠在的一天,你就永远是个小丑。”
乔染踏出了溯华剑派的山门,就有一直等在外面的魔迎了上来:“主上,你来这里做什么啊?主母又不在这里。”
乔染顿了一下:“主母?”
“咳咳……”那魔轻咳凑上来道,“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嗯,迟早的事情。”乔染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然后顿住脚步回头道,“当着主母的面别乱说。”
“知道知道。”那魔被乔染身上的气势吓得一愣,连忙表示,“我绝对不说,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们绝对不插嘴。”
乔染又回头看了一眼春景殿,她想常辞柠了。惦记她的伤势怎么样,惦记她有没有好好吃药,吃完药之后有没有蜜饯吃,晚上有没有给她暖床……
常辞柠说要让温如玉活一段时间,但是没说过不能对他动手,她给温如玉下的那道禁制也不是完全不可破,只要怀着必死之心去冲击,还是很有希望把锁链冲断的。
只是温如玉舍不得自己死,所以注定了要被锁住。
也不是什么能咬了人命的禁制,只是每个深夜,那锁链都会收紧,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疼入骨髓,却死不掉的疼。
温如玉也该尝一尝这种夜不能寐的味道。
乔染是夜里回到净水崖的,净水崖一片寂静,除了罗轻尘屋子里的那盏灯还亮着,小院里面都是暗色。
罗轻尘最近的压力也很大,她在黑暗之森的时候自诩医术无双,出来之后遇到了常辞柠这个病人,那个给常辞柠开药的医仙夙瑶,让她都忍不住佩服。
可就连夙瑶开的药都只能稳住常辞柠的伤势,不能使之好转。她现在要挑战帮常辞柠接续经脉,简直是难如登天。
所以这些日子,罗轻尘都在抓紧时间研究更多的备用方案,免得到时候出了意外。
走的时候是春色如许,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夏日。
说来也奇怪,乔染总觉得这段时间格外漫长,好像比之前那黑暗之森的九年更加漫长。
小院里的气息很驳杂,像是有很多人来过的样子,但是院子里的杂草茂盛了一些,篱笆也东倒西歪,乔染忍不住蹙了蹙眉。
身边落下一道黑影,那人沉声道:“主上。”
来人是乔染最信任的亲卫,他既然平安无事还守在这里,小院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乔染忍不住松了口气:“近来都有什么事情,说说吧。”
那亲卫娓娓道来,听到灵渊全员来小院干活的时候乔染已经愣住了,听到说连池子里的鱼都被捞出来洗了两边澡之后,乔染已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带着灵渊这么多人冲出来,这一路上打出来赫赫声名,留下多少传奇故事,她现在忽然觉得自己的属下有些陌生了,要么是她被夺舍了,要么是灵渊集体被夺舍了。
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有点小。
乔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灵渊的人都来干活了,这院子怎么看起来更潦草了些?”
亲卫顿了一下说道:“为了保证工作的可持续发展,大家非常聪明,拔草就要先种草,修篱笆就要先拆篱笆……”
乔染:“……”灵渊众魔是真的被集体夺舍了。
常辞柠的屋子在一楼最左边的位置,僻静,还能开窗就看到外面林子的一片碧色,屋子里燃着安神香,混着药香,再带上植物的清新,香而不俗。
乔染推门进来的时候,床上睡着的人并没有惊醒。
经过这段时间的药物调整,常辞柠的情况好了不少,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细看带了些血色,夜里偶尔也能睡个好觉了。
只不过乔染的脚步又顿住了,屋子里有别人的气息,常辞柠的屋子,只有珑玉和罗轻尘能够进来,但是现在屋子里面出现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月色如水,月光之下,窗子边上俯着一道身影,她手里握着一本册子,似乎在认认真真辨认着什么,神情微微有些困惑。
乔染看过来的瞬间,那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岁寒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乔染的手指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耳边的声音沉沉:“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尽管是在质问,乔染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怕吵到床上的人休息一般。
岁寒手中的书差点儿掉到窗外去,扑面而来的杀气和压迫感让她胸口一滞,就算是被十多个黑衣人追杀围困的时候,她都没有体会到过如此近乎实质的杀意。
面对扈修的时候,更多是一种难以战胜的无力感,而不是现在……心中下意识的淡淡恐惧。
“岁寒……”岁寒喉头滚了滚,轻声道,“常前辈让我在这儿看书,她在床上睡着了,我怕打扰她,就把灯灭了。”
岁寒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你就是乔染吧……”
当年,岁寒在溯华剑派的时候见过乔染,毕竟是一年能够霸占擂台三百多天的风云人物,还是常辞柠的弟子和道侣,整个溯华剑派都认得她。
可岁寒不是特别敢直接认,因为眼前的人的气质和当年相差太远了,当年擂台上的乔染虽然也不苟言笑,极其严肃,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浓重的杀气。
墨发墨衣,衣缘滚边的地方金线绣着缠枝花纹,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深邃幽暗,浅浅一眼瞥过来,便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尽压力。
乔染眸底依旧是一片暗色,缓缓松开了手,然后放下床边的床幔之后,点亮了屋子里的烛火,淡淡道:“溯华剑派岁袁的女儿?我记得你父亲当年也参与了封印孟无涯那一战。”
岁寒捏着书页的手顿时一紧,睫羽轻轻压下去,缓声道:“那时候母亲遇到了意外,父亲怕自己出事之后,我就成了孤女……”
话语微顿,岁寒继续道:“无论如何,当年的临阵脱逃是事实,父亲没有扛起天下众生的期待。”
若是惧怕,完全可以在计划开始之前说出来,而不是临阵脱逃,把天下的期望抛之脑后,那么多人前期的准备和心血差点付之一炬。
“若不是你后半句话,你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乔染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什么书?看到这么晚?”
乔染一点都不喜欢正道联盟的这些人,但毕竟都是常辞柠的后辈,她知道,若是她真的动手杀了岁寒,常辞柠肯定会不开心的。
本来就病歪歪的,若是真的不开心,岂不是要病情加重。
岁寒看了一眼乔染,还是没敢往乔染身边的位置上坐:“常姐姐自己编写的一些剑法书,她走的时候也带走了,溯华剑派没有备份……”
常辞柠当年是溯华剑派的执剑长老,对于剑道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溯华剑派弟子颇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听到常辞柠授课。
所以常辞柠当时写了几本对于剑道理解的书,放在藏书馆供大家借阅。
这些书不是剑法,都是对溯华剑派基础剑法的应用和拆分。
比如落叶、春水、回天,都是溯华剑派最基本的剑法,但是在寻常弟子手里用出来和在常辞柠手里用出来,那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藏书阁的书只准在内阅读,不得带出,不得抄录,只有有人靠记忆留下的只字片语流传,这几年溯华剑派剑修弟子的水平都明显降低了。
并不是常辞柠敝帚自珍,而是因为她在拆解的过程中,不仅写了剑招之间的配合使用方法,还写了剑招的破解之法,这都是溯华剑派的机密,自然不能随意外传。
岁寒继续道:“我刚才看完了《回天十八式拆解》,常前辈说让我看完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但是她睡着了……我就又拿了旁边的书看……”
听到这儿,乔染眉宇微微一跳,她好像知道了岁寒刚才为什么一脸困惑。
岁寒手里的书还翻看着,反着压在膝盖上,乔染垂眸之间,就清清楚楚地看到岁寒手里的书封——《剑阵基础一百零八式》。
“常前辈的书真的深奥,我怎么都看不透里面的剑阵,想必是常前辈怕机密外传,所以用了加密的方法,我境界不够,居然看不懂……”
乔染轻咳了两声,伸手道:“看不懂就不必看了,先学自己能看得懂的部分。”
“哦。”岁寒拿着手里的书,有些不舍,她才刚看到霸道郡主的第一次强吻,好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点舍不得。
但是眼前的人是名满天下的大魔头,岁寒又不敢跟她抢,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乔染把那本《剑阵基础一百零八式》放回到书箱里,合起来的瞬间,看到岁寒刚才翻开的书页里面的一句话——
她把人抵在墙边,鼻间全都是馥郁的胭脂香味,俗气的味道在她身上却不难闻,那双桃花眼勾得人心痒痒。她凑近了些,紧紧地稳住了那殷色的唇,许是涂了口脂,这个吻是甜的。
床上的人睡得正沉,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差点儿在小辈面前掉了高深莫测的面具,和衣而睡,手下还压着一本棕黄色牛皮封面的小册子。
乔染抽出来看了两眼,皱了皱眉,不是话本子,是温如玉的戟法,墨迹已干,但是能看得出清秀带锋的字迹,整本册子都是常辞柠的亲手之作。
这世界上除了温如玉,最了解他的人就是常辞柠。
显然这册子是给岁寒准备的,知己知彼,才能稳操胜券。
“就这么在意岁寒吗?”乔染的指尖轻轻撩起遮住常辞柠脸颊的碎发,语气明显有些沉,“当年对我,也不见得这么用心。”
似乎是感受到乔染指尖的温度,睡梦之中的常辞柠模模糊糊呓语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凑近了些,轻轻在乔染的指尖蹭了蹭。
乔染的指尖明显停滞住了,片刻之后缓缓收了回来。倒是会哄人。
乔染从纳戒里拿出来一颗珠子,蔚蓝色的珠子格外清透,转动的时候,仿佛有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放在耳边,隐隐能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
这就是玄武妖王代代相传的那一颗玄珠,乔染把它放在放在了常辞柠的身边。
周围的灵气仿佛在玄珠的影响之下,一下子变得柔顺起来,带着水的温润和柔软,缓缓顺着玄珠,一点点浸入到常辞柠的肺腑和经脉之中。
常辞柠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筛子,灵气如何进入,最后还会原样出来,但是经过玄珠提炼的灵气却有了些水的属性,残留下淡淡的水渍,依附在常辞柠碎裂的经脉上,缓缓形成一道保护的内膜。
是有用的,罗轻尘没有夸大玄珠的效果。
玄珠过滤之后的灵力韧性很强,能护住常辞柠的经脉,然后就有机会引气入体,慢慢修养了。
乔染攥着常辞柠的脉门的手指缓缓松开,合衣躺在了常辞柠的身边。
常辞柠翻了个身,把乔染的整个身体搂在了怀里,轻轻道:“阿染,回来了……”
“嗯,回来了。”乔染抿紧了唇,有些微微紧张。
良久却再也没有听到常辞柠的声音,垂眸却发现这人明明睡着,压根就没醒。乔染的眸光微微暗了下去,还以为常辞柠等着她回来呢,结果只是误会了,她只是在做梦。
灯烛的光透过床幔之后,轻柔温暖,和月色一样清淡,却比月色多了几分暖色,缓缓笼罩在常辞柠的侧脸上,落在那清淡的唇色上。
这个吻是甜的。乔染脑子里蓦然想起话本子上的这句话。
乔染轻轻垂眸靠了过去,常辞柠的怀里满都是清苦的药香味,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触到了一起,夏季衣服轻薄,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上的温度。
清浅的唇看上去就很软,像是有什么吸引力,吸引着乔染,忍不住想要凑近些,试试是不是甜甜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朦胧光线笼罩之下的纤长睫羽轻轻颤了颤,常辞柠搂在乔染腰间的手臂也微微动了动。
乔染迅速抬起头,把脑袋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闭上了眸子,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良久,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乔染才缓缓睁开眸子,又没醒,可能又只是在做梦而已,都是她太过敏感,在自己吓自己。
墨蓝色的眸子里暗色翻涌,乔染似乎是轻轻吐了口气,然后反手也搂住了常辞柠,哪怕是夏日,常辞柠的身上都带着微微凉意,像是暖不热的寒冰。
乔染伸手攥住玄珠,压制着的先在掌心之中转化为灵气,然后顺着玄珠过滤之后,缓缓变成温柔的水属性灵气笼罩住常辞柠的全身。
她已经修魔,强行把自己的魔气转化为灵气,掌心便是持续被灼烧的痛感。
见常辞柠睡得沉,乔染抿了抿唇,伸手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反正就算是常辞柠醒了,她也有的解释,她是为了让玄珠里面的灵气运转更流畅,没别的意思。
常辞柠轻轻蹙着的眉宇缓缓舒展开,呼吸逐渐平稳。十年以来,她都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岁寒拿着剑出门,正准备去后山练剑。正面就撞上身着麻衣,气质冷如冰霜的人。
扈修正从院门进来,还不忘回身轻手轻脚地关上院门。
岁寒怔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来这么早做什么?珑玉和茵茵都还没起床呢……”
扈修抬眸,语气有些冷:“你起床了。”
岁寒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习惯了,在溯华剑派我也是早早就起来练剑的。这和你来有什么关系?”
岁寒能够成为溯华剑派的长老,靠的修为,并不是父亲的关系。她这个年纪能够达到如此程度,天资固然重要,努力和勤奋也非常重要。
夜里研究剑招剑谱,白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去修炼,简称溯华剑派的卷王。
“我来守护我的草。”说完,扈修不再多给岁寒一个眼神,转身朝着院子里石桌走过去。
转身坐在了石桌旁边的凳子上,还顺便把自己的阔刀放在了桌面上,一副姿态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堂堂灵渊大统领,天不亮就跑来守护一堆杂草,也是被卷王卷怕了。
岁寒:“……”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堆杂草是什么天材地宝。
被卷到不只是扈修,还有别的来干活的魔,自从岁寒来了之后,什么早九晚五,太阳升起来还没来干活,活就没有了。
于是乔染睡醒的时候,就看到了院子里欣欣向荣的景象——种草之后拔草,篱笆拆了之后重修,池子旁边的石头被洗了八遍……
正在给院子里的石子路排列石子的魔看到乔染愣了一下,道:“主上?主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染昨夜里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这些魔打招呼,整个净水崖也就只有那几个亲卫知道乔染回来了。
其余的魔也纷纷抬起头把目光投射过来。
“主上回来了。”
“主上。”
“主上。”
乔染心里微动,这些灵渊的魔都很不好相处,当年几乎个个都在她面前吹胡子瞪眼过,是被她一个个揍服气的。不过相处久了,还是有些感情出来了。
至少出门回来之后,有人在乎,有人迎接,她带着他们冲出来,也不算是白费心思一场。
然后那石子路上排列石子的魔,捏着石头站起身来:“主上,留在院子里是要干活的,您赶紧找个活干吧。”
“对啊对啊,主上怎么能不干活呢?”
“不干活,不劳动,是吃不上茵茵姑娘做的饭的。”
“对啊,常前辈说了,不能做好逸恶劳的魔,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乔染:“……”什么世道,这些还是她熟悉的那些喊打喊杀的大魔头吗?都被劳动教育这么彻底了?
第 26 章
一觉醒来之后, 常辞柠甚至有些愣神,早已习惯了的经脉之中的痛意居然消失了。
她坐起身来,身上掉下来一个小小的荷包, 圆滚滚的蔚蓝色玄珠从里面滚落出来。
乔染回来了, 她披起衣服就站起身来。
嘎吱一声, 内室的门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乔染穿了身鸦青色,没有繁杂的花纹,就只有衣摆处绣了一丛恰到好处的兰花,鬓边是青碧色的翡翠簪子,没有平日里那种气势逼人的冷寒,多了几分日常的柔色。
她的五官本就艳丽好看,哪怕此时不施粉黛, 也显得清丽异常, 一双墨蓝色的眸子平添了几分淡淡的神秘感。
乔染端着手里的托盘走进来, 把饭菜和汤药一一摆放在桌子边上, 然后才回身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怕岁寒有什么意外?”
常辞柠眨巴眨巴眼睛,想起来昨晚的事情,本来是让岁寒在这里看书的,后来实在是精神不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小魔头,又在别别扭扭了。
常辞柠随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拿了根发带随意扎起来,缓缓走到桌边,漫不经心道:“我说是担心你, 你信吗?”
“信。”乔染顿了一下, 然后缓缓说道,“你不是就在等我这个答案吗?”
常辞柠点了点头, 清浅的眸子里带着笑意看着她:“担心邻居不是很正常吗?毕竟这个邻居在我无辜受灾的时候收留过我。”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明明是在陈述事实,也没有什么挑逗的意味,但乔染没来由觉得心痒痒的。
常辞柠就像是给她下了什么药,让她面对她的时候,总有些沉不住的心神不宁。
乔染缓缓呼了口气,压住心里的躁乱,墨蓝色的眸子看过来:“你谢我的方式,就是把灵渊的人全都喊过来给你做杂活?”
“是他们自愿的。”常辞柠面露无辜地说道,“你可以去问问你的亲卫,还有扈统领,他们赖在这儿,赶都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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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拿起了筷子,衣服的袖口顺着动作落了下来,露出一截好看的小臂,头发只是简单扎了一下,有几缕发丝轻轻垂落下来,在身后窗外的春光掩映之中,显得有几分慵懒。
茵茵做的菜都是爽口开胃的,刚起床吃起来也不觉得很腻,常辞柠吃了两口,眉头却轻轻皱了皱,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抬眸看着乔染:“你受伤了?”
“小伤。”乔染语气随意,“玄夜做了万年的妖王,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两败俱伤,我胜他一筹。”
末了,乔染道:“放心,我没有杀玄夜,只是和他约了一场赌战。那小白虎不会因此伤心难过的。”
常辞柠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沉声道:“给我看看你的伤势。”
乔染顿了一下,挪开眸子:“我说了是小伤,没有必要。”
“那还给你。”常辞柠从腰间把荷包拿出来,递给乔染,饭也不吃了,就站起身来,“我不想要这个,我也不是担心小白虎,她有三个哥哥姐姐,朱颜很疼她……”
常辞柠换了衣服出了房门,乔染坐在桌前稍稍愣住了,看着桌上从荷包里滚出来的玄珠,忍不住有些烦躁。
这人在干什么?不是勾引她利用她吗?她心甘情愿被利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取玄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常辞柠走出房门的时候,岁寒恰好从后山回来,收起了剑,但是一边走,一边一路上还在拿着手里的一截枯枝比比划划,显然是还沉浸在练剑的节奏之中。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迎面差点儿撞上面前的一堵墙。
扈修身形高挑,比岁寒要高出一个头,满面寒霜地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捏住了枯枝的另一端,站在这里就充满了压迫感。
岁寒拽了两下,没能把枯枝拽出来,也就不努力了,只是拽着枯枝也不松手僵持着:“扈修,你干什么?”
“守护我的草。”扈修牵着枯枝转了个方向,然后给岁寒指了指,“朝那个方向走,别踩我的草。”
岁寒没反应过来,被拽得滴溜溜转了半圈,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摔在地上。
看着扈修的背影,岁寒拿着手里的枯枝比划了两下。可恶,如果不是打不过她,现在就冲过去把她的草全都给拔了。
“春水第六式讲究四两拨千斤,接下来那招落叶第一式要顺势为之,不同的剑招融合在一起的难度不小,你的力道太僵硬,所以一直使不出来。如果只会卸力再发力,短暂时间之内只会觉得别扭,事倍功半。”
岁寒慌忙把手里的枯枝收了回来,看着身边的常辞柠,恭恭敬敬道:“常前辈。”
常辞柠接过她手里的枯枝,道:“随我来后山,我给你演示一下。”
“啊?”岁寒吓得直接愣住了,追着常辞柠道,“常前辈,不……不用了……你的身体情况……”
“我很好。”常辞柠语气淡淡地打断了岁寒的话,道,“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我还能活很久,不需要别人为了我不要性命。”
常辞柠总是温温和和的,很少有这么冷淡说话的时候,岁寒抿了抿唇,不敢说话,只好安安静静跟在常辞柠身边往后山走。
扈修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岁寒忙不迭地给她打手势,让她跟上来。
扈修指了指自己,口型无声道:“我?”
岁寒忙不迭地点头,现在目光所及整个院子里扈修的修为是最高的,尽管人像冰山一样冷冷的,但也是看起来最靠谱的。
扈修看了一眼地上的杂草,只要岁寒不在,这些草就是安全的,于是拍了拍手上的土跟上了。
夏日的上午,阳光透过林荫投射下来一块块斑驳的光斑,蝉鸣声躁,净水崖的后山有一个小小的瀑布,岁寒平日里练剑的地方就在瀑布前面。
常辞柠没来得及挽发,走到这里,发带顺着霜发滑落了下来,落在地上,染了泥土和灰尘。
岁寒上前一步把发带捡起来,轻声道:“常前辈,我……我帮你挽发……”
“不用了。”常辞柠看了一眼那月白色的发带,手中的枯枝已经横空举了起来,“小寒,看清楚了,我只演示一次。”
纤细的手指握在枯枝之上,衬得指节雪白,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开始,那双清浅的眸子像是落了星光,亮了起来,明明没有半分灵力,气势却陡然凌厉。
枯枝划破空中,一片落叶恰好从空中落下,被枯枝荡飞。常辞柠的手腕微微一转,枯枝再次稳稳击中那片飘荡的落叶。
没有灵气的灌注,枯枝脆弱易断,那飘飞的叶片也十分轻薄,被荡起的力道明明很重,枯枝和叶片却全都没有破损。
叶片摇摇晃晃,上下翻飞,却怎么都逃不过常辞柠手中的枯枝。
春水之绵绵不绝和四两拨千斤,这是一招防御用的剑招,卸力打力,柔而坚韧。
就在落叶在此飞起来的瞬间,常辞柠手中的招式变了,枯枝骤然变得凌厉,直刺而上,枯枝断裂,落叶也从中间被撕成两半。
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常辞柠的颈上起了一层薄汗,有霜色的发丝粘在肌肤上,顺着汗水的痕迹蜿蜒而下,霜色的发尾在腰间轻轻晃动,把那清瘦的腰肢遮得严严实实。
她很瘦,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脆弱不堪,然而当那只手握住剑的时候,仿佛人与剑宿命之中的相遇,美得风华绝代。
抬眸,常辞柠看到旁边灌木掩映之中,那一抹鸦青色的衣料。
常辞柠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她松开手丢了手里的半截枯枝,指尖深深刺入到掌心之中,站稳了身子道:“看明白了吗?”
岁寒的呼吸都停滞了,明明常辞柠没有半分灵气,她却从最后一刺里面感受到了凌厉的剑意,不同的剑招融合得浑然一体,她早上试了千百次,都没有摸到一点窍门,忽而茅塞顿开了。
岁寒拔出自己的长剑,默默走到了瀑布面前的空地上,举势,横剑,脑海中刚才的景象一遍遍重现而过,一遍遍重新尝试。
水声滔天,蝉声聒噪,然而岁寒的眸子里满都是专注,忽而剑势一止,失败了,她的眸子却只是动了动,重头再来。
扈修看了几遍,眸子里也忍不住多了些赞许的神色,道:“悟性倒是不错。”
常辞柠道:“你很欣赏她。”
“没有。”扈修声音冷如冰霜,“她总是偷偷拔我的草。”
常辞柠:“……”倒是乔染亲自带出来的兵,连这股子别别扭扭的感觉,都像是一脉相传的。
岁寒的进步真的很快,从一开始总是剑气凝滞,在半途断绝,到现在已经逐渐摸出来了方向。要知道,她也只是看了常辞柠一遍示范而已。
当然,常辞柠也没有力气给她进行第二次示范了。
岁寒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之中,就把她留在这里慢慢自己研究就好。
常辞柠抬手道:“麻烦扈统领扶我回去了。”
扈修一怔,把目光从岁寒的身上收回来,这才发觉常辞柠的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一层层的虚汗顺着发丝滑落,落入颈间,深入到衣领之中。
扈修顿了一下,沉声道:“冒犯了。”
说着,俯下身子,手臂绕过常辞柠的膝弯,把常辞柠打横抱了起来,神色之间微微有些不自然:“这样能帮你省些力气。”
常辞柠最开始企图拒绝一下,但实在是没了力气,最后也没有挣扎,任由扈修抱着了,闭上眼睛小憩。
只是扈修还没走两步,就顿住了脚步,沉声道:“主上。”
“草拔完了,这么空闲的话,不如去帮池子里的鱼再洗两边澡。”乔染的语气冷冷的,静静地看着扈修。
扈修顿了一下,目光在乔染和常辞柠之间转了两圈,迅速把人放了下来,缓缓道:“我这就去种草……哦不,拔草……”
一时间身体位置的变换,让常辞柠面前有些头昏眼花,身体一晃的同时,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边能扶住的东西。
等到眼前逐渐变得清晰,才发觉是扶住了乔染的手臂,她缓缓把手收回来,道:“是我冒犯了,不该命令你的下属,我可以自己走。”
平日里总是在她面前展现得娇娇弱弱,像是在勾引,这一下子拒之千里之外,乔染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常辞柠走得很慢,脚步也不是很稳。
乔染上前两步,扶住了她的手臂,沉沉呼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和你撇清关系。”常辞柠站在原地,抬眸和乔染四目相对,眸子里波光微动,“不想连累你。”
之前的勾引是因为喜欢,是情难自已,是想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是常辞柠现在忽然觉得,她好像错了,如果真的她们在一起,她会成为乔染的拖累。
就像这次玄珠的事情。
乔染是个很倔的人,拦都拦不住,受伤了也不肯跟她说,但事实上,常辞柠不想要这样。
“常辞柠,你还喜欢我。”乔染抿了抿唇道,“你明明就还喜欢我,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
停顿了片刻,乔染继续说道:“那不是连累……”
“你才知道我喜欢你啊。”常辞柠轻轻笑了笑,“我都说过很多遍了,可惜你一直都不信。”
她轻轻笑起来的时候,满眼都是释然,就像是看透了一切,不想再留下来的释然,乔染心里猛然一紧,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指。
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自从被放逐到黑暗之森之后,她已经逐渐说服自己接受事实,父母双亡之后,她不会再得到任何人的疼爱,所以她回来的时候本能对常辞柠有了一层戒备之心。
现在她手里只有一块魔影石,能量有限,只上次在清风堂用了一次之后,就陷入了短暂的休眠之中。
若是想要真正亲眼看到十年前所有的真相,甚至是弄清楚当年万象门被灭门的真相,她就需要更多的魔影石,还有二十七个魔窟,要一颗颗挖出来。
常辞柠轻轻顿了顿脚步,挣扎了两下,没能把手指抽出来,她皱了皱眉,缓声道:“松开,你攥疼我了。”
乔染一怔,下意识松了力道,而握在她手心之中的手指,也顺势抽了出去。
掌心一片空荡荡的,乔染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常辞柠手边连个搀扶的手臂都没有了,脚步不稳,踩到一块碎石,身形一歪,直接朝着侧方倒了过去。
乔染蹙了蹙眉,揽住了常辞柠的腰身,不由分说把人抱了起来,垂眸道:“你说撇清关系就撇清关系,这很不符合大魔头的人设。”
罗轻尘还没挑完水,就被茵茵着急忙慌拽了回来,回来就看到常辞柠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着远方发呆,乔染坐在池子边上看着池子里面的鱼。
靠近了些,罗轻尘才看清楚,池子里面没有鱼……鱼被扈修抓去洗澡了……乔染就在看着那一池子什么都没有的水……
罗轻尘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演什么大戏呢?”
乔染道:“给她诊脉。”
常辞柠道:“给她看伤。”
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把目光看向对方,然后又同时把目光转走。
罗轻尘顿了顿,脑袋转了两圈,挑眉道:“嚯,你们干脆把我撕成两半算了。”
最后,罗轻尘还是选择了先给常辞柠诊脉,毕竟乔染在黑暗之森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打不死的小强,等一会儿可能也死不掉,但是常辞柠现在的脸色惨白,实在是太难看了。
“和谁动手了?”罗轻尘一边诊脉,一边皱眉,然后把常辞柠的手放回去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劳累过度,有些震到了经脉,吃两贴药就好了。”
给常辞柠开完药,然后去给乔染看伤,罗轻尘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我扛下了所有,这个净水崖没有我得散。”
乔染在内室脱下了衣服,常辞柠也跟在背后跟了过来。
那是一道狰狞的爪痕,从左肩的肩胛骨蔓延而下,一直到右边的腰窝。她只用纱布简单缠了两圈,血色浸透布料,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
常辞柠回身,在柜子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青玉小瓶子,塞给茵茵道:“给罗轻尘拿过去,这是医仙夙瑶之前做的伤药,看看有没有用。”
夙瑶久居碧霄楼,多年不曾显世,这还是多年之前常辞柠和夙瑶是好友的时候,夙瑶送给她的。
罗轻尘接过茵茵手里的药瓶轻轻闻了闻,眼睛就亮了起来:“添加了醉心草,果然是大手笔,能用这么好的药来做这么简单的伤药,真奢侈。”
罗轻尘久在黑暗之森行医,资源匮乏,用的也都是简单的药材,哪怕出来之后也保留了这个习惯,所以手边还真没有比这瓶药更好的伤药。
这么狰狞的伤口,无论是多么好的药涂上去都会有痛感,然而乔染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
她从怀里掏出玄珠,塞给罗轻尘:“玄珠我拿回来了,按照你之前的计划继续准备就行。”
蔚蓝色的珠子,周围的水灵气格外浓郁,罗轻尘握在手里,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需要常辞柠配合的,你不能这么难为一个大夫。”
乔染余光瞥过常辞柠苍白的脸色,眸色暗了暗。
她想治好常辞柠,真的很想。
乔染忍不住想起在清风堂的回溯幻象之中看到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常辞柠,也忍不住想起刚刚在后山那个手握枯枝就能挥出来剑气的常辞柠。
还有,刚才在后山的时候,那一瞬间常辞柠亮起来的眼睛。
尽管她总是语气淡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她明明还是在乎的,她握着那根枯枝的时候,就像是握住了流光剑,如此光彩照人。
罗轻尘开好的药,扈修很快就跑去把药材凑齐了,熬好之后端到了常辞柠的手边。
药汤里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常辞柠皱紧了眉头,若不是现在已经对罗轻尘很是信任,她会怀疑这一碗药是用来暗杀她的。
“喝掉。”扈修的语气冷冷的,但是眉目之中却忍不住多了些关切。
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轻声道:“等一会儿,烫。”
可惜扈修不给常辞柠这个面子,继续说道:“我试过,温度是刚刚好的。”
说着,还端起来递到了常辞柠的手里:“再过一会儿就凉了。”
惜字如金的扈统领,一下子说了两句话,非常难得。
常辞柠:“……”净水崖逼着喝药大军又添一员大将。
常辞柠试了试温度,果然是刚刚好。再也没有借口了,在扈修灼灼的暮光之下,端着药碗的手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口腔之中瞬间溢满一种腐败的臭味,喝了几口清茶都压不下去,反而和茶水起了一种奇怪的反应,味道更奇怪了。
茵茵给常辞柠倒第三杯茶水的时候,见乔染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眨了眨眼睛,虽然满心不解,还是走了过去。
“蜜饯。”乔染从纳戒里面拿出一包东西塞给茵茵道,“最甜的,能够压下苦味。”
茵茵蹙了蹙眉,看了看手里的蜜饯,看了看常辞柠,又看了看转身就走的乔染,轻声嘟囔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啊?又是传伤药,又是传蜜饯,不能自己给吗?折腾人。”
“没看明白吗?”罗轻尘终于忙完了,伸了个懒腰,懒懒道,“在冷战。”
“啊?”茵茵面露纠结,“那我们……我们需要去哄一哄她们吗?她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哄什么哄?”罗轻尘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秀恩爱天打五雷轰,小狐狸,没事别挡在中间,容易被雷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狗女女,冷战也要秀恩爱,罗轻尘抢了一颗茵茵手里的蜜饯塞进了自己嘴里,还是蜜饯好吃,比狗粮好吃多了。
小狐狸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什么秀恩爱啊?乔染不是来杀常姐姐的吗,我怎么看不懂了啊?”
“呵。”罗轻尘轻笑一声道,“你放心,现在乔染就是杀了自己,都舍不得动你常姐姐一下的,她就是死鸭子就剩嘴硬了。”
末了,罗轻尘看了一眼坐回到廊下的常辞柠,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人总是把什么都扛在肩上,总算有个人心疼她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心疼一下自己?
至少,总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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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罗轻尘照旧给常辞柠诊脉,然后出门,看着房顶道:“你不进去看看?”
乔染手里拎了个酒壶,周身都带着浓烈的酒气,但是眸子却很清亮,她没想着让自己喝醉,只是觉得心情有些郁闷。
罗轻尘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手里的酒壶道:“你身上的伤势还没好,不该喝酒。”
“不过是小伤,我习惯了。”乔染稍稍用力,把酒壶拽了回来,道,“你也是在黑暗之森生活过的人,也早就看多了,不会被这样的小伤吓到吧?”
罗轻尘抢不过她的酒壶,干脆也就不抢了:“我当然见多了,我可是黑暗之森最有名的医者,别说就是你这一道爪痕,断手断脚、露着肠子、半死不活……我什么没见过?
在黑暗之森里,除了要防备周围的人,还要防备各种天灾风暴,以及偶尔出现在魔气浓郁的地方的魔气之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想获得资源,都是要用命去抢的,乔染在找玄武妖王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她需要拿出来让玄武都心动的东西,然后和他赌一把。
最后也如她所料,她赌赢了,一切都很顺利,就是常辞柠现在不肯要那颗玄珠了。
“不过我现在倒是好久没见过重伤的伤员了,上次处理的伤口还是有个魔,锄地的时候锄到了别人的脚。”罗轻尘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夜深了,我回去睡觉了。”
尽管灵渊众魔的修为都不低,很多都不需要每天睡觉。但是几乎所有的魔都喜欢上了这种晚上太阳落下之后,就去睡觉的感觉。
不需要戒备随时会出现的魔气风暴,不需要担心会不会有人偷袭,美美睡上一觉,是非常舒服的事情。
罗轻尘似乎想起了什么,临走之前还回头说了一句:“昨日她劳累过度,今日我给她的安神香的分量很重,睡得沉,屋里进人估计也吵不醒她。”
她顿了一下,轻轻笑着说道:“我走的时候她把们反锁起来了,不过我记得窗子好像没锁上。”
乔染蹙了蹙眉,她总觉得罗轻尘这话是在暗示她。不过她好歹也是灵渊之主,名满天下的大魔头,总不能走贼门吧……
但是,乔染又想到,她在小院里是没有房间的,当初珑玉要把房间让给她的时候,她没要。
珑玉的房间和常辞柠的房间挨得很近,尽管知道晚上有扈统领安排的魔巡逻,她还是习惯了睡前巡视一圈净水崖,免得出现了漏洞。
可是今天,就在她准备回房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一闪而过的一道身影,顺着窗子进了常辞柠的房间。
珑玉揉了揉眼睛,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常姐姐的房间是防卫的重中之重,珑玉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这时,守在暗中的亲卫探出脑袋来跟她打招呼:“珑玉,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珑玉点了点头:“哦。”
既然亲卫在这里守着,应该就没问题,刚才可能是真的眼花了……明天要多吃两颗糖补一补才行,珑玉这么想着,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乔染听到外面的动静,缓缓松了口气,顺手合上了窗户。
不愧是她的亲卫,很机灵,明天要好好表扬。
常辞柠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发上的发簪松了下来,霜色的发轻轻用一根发带拢起来,轻轻斜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显得慵懒随意。
夏日里,轻薄的里衣似乎能看见那淡淡的锁骨的形状,烛光和月光都落进来,轻柔美好。
只是,常辞柠恰好抬头看过来,清清浅浅的眸子和乔染四目相对。
香炉里面的安神香还没点……乔染顿了一下,然后又顺手打开窗子,翻了出去。
常辞柠愣了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 27 章
常辞柠本来是准备休息的, 只是这本话本子还有十几页就看到大结局了,于是罗轻尘走之后,她熄了安神香, 打算看完之后再睡。
可是现在, 眼前的墨色字仿佛一群乱动的蚂蚁在眼前晃来晃去, 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看了一眼闭着的窗子,常辞柠把手里的书合上。
恰好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岁寒的声音传了进来:“常前辈,我看你灯还没熄,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常辞柠顺手披了件外衫,然后把灯芯拨亮了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岁寒探进一个脑袋, 眼睛骨碌碌转着, 笑眯眯道:“常前辈,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啊?”
她穿了一身劲装, 窄袖绑带,嫩柳色的衣衫,墨发用一根发带高高束起,有几缕碎发飘落而下,脸上还带着汗渍,显然是刚刚活动过, 脸颊上都是红扑扑的,扑面而来的少女活力。
“没有,我还没休息呢, 进来吧。”常辞柠招了招手, 眸底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小丫头, 你又想什么鬼灵精的事情呢?”
岁寒是个直爽天真,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实在是年纪小,也没有什么心机。
七八岁的时候,岁寒就抱着一把长剑满山门乱跑,岁袁在后面追着,却也舍不得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严词厉色,强行抓回去,所以有时候春景殿的窗子就会冒出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她是常辞柠看着从一个小豆丁长起来的,常辞柠看到她的时候忍不住就多了几分宠溺。
“才没有,我可乖了。”岁寒蹦蹦跳跳地进来,接过常辞柠递过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是有什么烦恼?”常辞柠笑着逗她,“是今天的糖果被珑玉抢了,还是和茵茵吵嘴了?”
净水崖托儿所规模逐渐扩大,净水崖现在已经完全不安静了,且不说那些干活的魔,这几个小祖宗就能惹得整个山头鸡飞狗跳。
好在她们心里都挂念着常辞柠,在常辞柠睡着休息的时候,无论是抢糖果的天大恩怨,还是正在互殴的血海深仇,都能暂时放下,瞬间保持安静。
“是扈修……”岁寒托着腮有些苦恼,纤细的眉宇皱成了一团,脸也皱成了包子脸,“她怎么每天都这么冷冰冰的?我约她明早陪我练剑,她也不肯。”
“她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常辞柠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要是其他人敢这么天天拔她的草,她早就一刀把人砍死了。”
常辞柠有些无奈,扈修可是灵渊的统领,在灵渊和修真界的震慑力丝毫不必乔染弱,在净水崖收敛了一些,还真被当做是人畜无害的大姐姐了。
“哪有,根本就不给我面子,明明是给常前辈面子。”岁寒道,“她每次都只用一招,就把我打败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就走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常辞柠轻轻笑了笑:“那你找我,是想让我跟她说说,多跟你说几句话?”
“不是。”岁寒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我是想知道怎么能破她那一招,我要打败她!”
岁寒小声嘟囔道:“若是连扈修都打不过,我以后怎么打败温如玉?这可是常姐姐给我的任务……”
见她出了那么多汗,常辞柠给她倒了杯温温的茶水,送到她的手边:“原来是想着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喜欢扈修。”
“我才不喜欢她。”岁寒立刻矢口否认,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小声道,“我喜欢常前辈,常前辈最温柔美好了,她就是座冰山,哪里能和常前辈比?”
窗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似乎是枯枝被踩断了的声音。
岁寒抬起脑袋,一脸警惕:“什么动静?”
“有耗子。”常辞柠倒是神色如常,从容不迫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岁寒皱眉:“净水崖有耗子吗?”
“有的,之前珑玉的蜜饯都被偷了。”常辞柠淡淡道,“不管耗子了,且说说你觉得扈修那招,为何你破不了?”
“她修为比我深厚。”岁寒毫不犹豫,说完顿了一下,有些心虚道,“当然也有我学艺不精,她也没有用修为压制过我,就是那招总是很快,快得我几乎看不清,每次都挡不住。”
“没有招式是满分毫无破绽的。”常辞柠缓声道,“能看出扈修的特点就在于快,你已经很有悟性了。”
扈修的武器是一把阔刀,照理来说,这样的武器的特点是大开大合,靠气势压倒对面。但是扈修却不同,她的阔刀很快,甚至长剑都追不上她的速度。
再加上她的招式都是杀人的招式,没有一分一毫多余的花架子,所以往往人还没有看清楚她出招的招式,脑袋就被削下来了。
岁寒愣了一下,一拍桌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怎么没想到?快是优势,也是破绽,她出招快的代价是不防守,只要我有办法躲开的时候还击,不是没有机会。”
岁寒激动得手舞足蹈,常辞柠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岁寒的悟性很好,一点就通。
常辞柠忽然有些期待岁寒和温如玉的交手。她选出来的溯华剑派的宗主,和现在的宗主,这一战一定很精彩。
常辞柠对温如玉的心情很复杂,她总觉得温如玉变成现在的样子,她有些无颜面对师尊沉烟云,她总要付一些责任。
但是她不能任由温如玉这么下去,溯华剑派的万年基业不能倒在温如玉的手里。她必须找到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执掌溯华剑派,正一正溯华剑派这些年来的不正之风。
岁寒试探着比划了几个招式,然后眼睛一亮,扑过来把常辞柠抱了个满怀:“常前辈,你好厉害,我要是早些拜入你的门下就好了。”
少女满都是活力,抱着她几乎要蹦了起来,常辞柠经不住她这么晃悠,眼前晕晕乎乎的,连忙按住了她的脑袋:“小丫头,你要把我晃散架了。”
“啊。”岁寒吓得一愣,连忙止住了,“常前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有。”常辞柠笑着捏了捏眉心,道,“你不是还要去练剑,明早给扈修一个惊喜吗?”
“果然常前辈了解我。”岁寒点了点头,“我就是要趁着他们都睡了,悄悄地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溯华剑派一代卷王,现在卷的目标的扈修。刚才她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外面练了许久的剑了,怎么都想不通扈修的那一招,连天亮都等不及,连夜来找常辞柠。
岁寒壮志满怀地走了,且不提明日到底能不能战胜扈修,至少她今晚满都是干劲儿。
看着岁寒离去的背影,常辞柠轻轻笑了笑,从床头拿起刚才那还有十几页才能看完的话本子。
只是和之前一样,怎么翻似乎都没有了刚开始深夜爬起来看大结局的劲头,怎么都看不下去。
目光从紧闭着的窗子上掠过去,常辞柠犹豫了一下,拿着书朝着窗口走了过去。
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常辞柠都没看一眼窗外,就又拿着手里的书走回到了床边,淡淡道:“明日灵渊众魔该找我算账了,让他们主上在外面喂蚊子。”
乔染抿了抿唇,又从窗口翻了进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还有……你不跟我生气了?”
“气,要气死了。”常辞柠心不在焉地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书,“长大了,不听话了,已经是灵渊之主了,我也管不住了。”
乔染从怀里把玄珠拿出来,然后递给她:“不气了就拿着。”
“不要。”常辞柠抬起睫羽,静静地看了乔染片刻,把书放到床头的小柜子里,然后背对着乔染躺下了。
躺下之后,往里面挪了挪,给乔染留出了半边床的位置:“院子里没留你的屋子,先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总不能在外面风餐露宿。”
常辞柠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背影,霜色的发丝落在枕上,轻薄的衣料可以看见那清瘦的腰窝,闭着眸子,呼吸逐渐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乔染看着那半边空出来的床铺,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合衣躺了过去。
常辞柠没有像往常一样抱过来,还是背对着她。
乔染看着那背影许久,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把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把那颗玄珠拿了出来。
常辞柠不肯用没关系,她可以趁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给常辞柠用,总之这玄珠拿都已经拿了,总不能就这么扔掉。
依旧按照之前惯常的方式,把魔气转化为灵气灌入其中,玄珠上浓郁的灵气就转化成了水属性的灵气,慢慢地帮常辞柠温养身体。
但是乔染的手忽然一顿,她的手腕被常辞柠紧紧攥住了。
“不疼吗?”常辞柠的睫羽抬过来,翻过身和她对视,“这么浓郁的灵气……你是修魔的……”
常辞柠把她手心的玄珠拿出来,就看到她手心里一片被烫红了的颜色,缓声道:“正道联盟和妖界都在休养生息,你可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你还要攻打魔窟。伤了不值得。”
别看现在休战期一片安宁,那是因为乔染的实力震慑,四方都不敢来动,可若是知道乔染受伤,他们未必坐得住。
“值得。”乔染搂着常辞柠的手臂没有松开。
良久,乔染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常辞柠,你不准死。”
她的力道很沉,沉得常辞柠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让常辞柠觉得心里很沉:“阿染,我们还有时间过平淡的生活,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小时候,我都是听你的……”乔染缓缓道,“常辞柠,你能不能听我的一次。就当是……就当是我为了自己的私欲,你这样我能做些什么?我不想这样看得到却吃不到了。”
常辞柠一愣,乔大魔头的话,比那些话本子还露骨。
说完,乔染珍而重之地把玄珠放在了一个小荷包里,然后放在常辞柠的手心里:“拿着,我给的,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不准抱别人。”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灼灼发亮,此时的举动一点都不符合大魔头的人设,反而像极了一只被驯服的小狼犬。
常辞柠:“……”还是那只别别扭扭的小狼犬,正在对刚才岁寒抱了她的举动耿耿于怀。
小荷包显然是乔染提前准备好的,正好能够把玄珠放进去,上面的带子可以系在腰带上,时时刻刻都能随身带着,正面还绣了一只粉色小猪头,和她里衣领子上的一模一样。
常辞柠捏着手里的荷包,总觉得指尖被荷包里玄珠滚烫的温度烫到,那似乎是乔大魔头别别扭扭,不肯宣之于口的爱意,那灼热的爱意像是滚烫的熔岩,能把人焚烧殆尽。
常辞柠一直以为她很喜欢很喜欢乔染,现在忽而觉得,可能乔染的喜欢更重几分。
她明明还对乔染有所隐瞒,明明是带着目的接近勾引,乔大魔头却一点都不设防,朝着明摆着的陷阱飞扑而来,嘴上别别扭扭,心里却毫不设防。
常辞柠把小荷包放在手心里攥紧了,抬眸道:“要我收下也可以,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
乔染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缓缓有些收敛。她忽而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原谅常辞柠,以及,给常辞柠治伤这件事情也不能听常辞柠的。
常辞柠清浅的眸子里缓缓动了动,指尖轻轻勾住了乔染的领口,把人扯到了自己面前,轻声道:“都听我的,好不好?”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触到了一起,她身上淡淡的清苦味道笼罩了满身,轻柔的声音从耳畔飘过,温热的吐息落在了下颌上。
垂眸,就能看到那淡色的唇,还有白皙如凝脂的颈间的肌肤,若隐若现被衣领盖住的锁骨的线条。
常辞柠是故意的,指尖落在她的衣领上,却似乎轻轻划过她的肌肤,带来微微痒又微微滚烫的触觉。
乔染脑子一片空白,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刚才心里想着要拒绝的事情了,下意识点头道:“好,都听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墨蓝色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常辞柠贴得这么近,乔染忍不住凑了上去,伸手主动揽住了常辞柠的腰身,俯身轻轻吻在了常辞柠的脖颈上。
齿尖轻轻抵在颈间的肌肤上,常辞柠忍不住呼吸微微一乱,指尖紧紧攥住了乔染的衣领,却不曾想这样的动作只是让两人指尖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她没有咬下来,只是轻轻用齿尖蹭着,温热的柔软触觉贴着肌肤划过,如同一只在自己领地上宣誓主权的小狼犬,轻轻叼着自己的骨头,不舍得丢掉,也不舍得一口咬下去。
常辞柠觉得有些痒,不自觉地往后轻轻躲了躲,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缓缓收紧,不给她闪躲的余地。
常辞柠的背部抵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这才有机会稍稍偏头,舒了两口气:“乔大魔头,说着不准我死,倒是真想让我今天死在这儿。”
“我不乱来。”乔染轻轻在她怀里蹭了蹭,语气闷闷的,“我就收点利息,毕竟刚才我已经把自己都卖出去了,收点利息……”
“什么把自己都卖出去了?”
“哪有大魔头,什么都听别人的。”乔染嘟嘟囔囔道,“这不就是把自己卖出去了吗?”
常辞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眨了眨道:“说过的话不准不作数,否则我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吊死在灵渊门口,哭诉你的罪行。”
“不准说死。”乔染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常辞柠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沉声道,“可以哭闹,但是不准死。”
“轰隆——”外面忽然传来猛烈的雷声,继而瓢泼一般的大雨哗啦啦落了下来,天边也被闪电照出一片白色。
夏日的天气变得很快,暴雨骤然而至,毫无预警。
常辞柠一怔,推了推紧紧搂着她的乔染,道:“岁寒去练剑了,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那傻孩子知不知道回来避雨。”
乔染盯着那双轻轻翕动的唇,凑上去咬了一口:“她又不是小孩子,你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她。”
常辞柠吃痛,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乔染的动作顿时停住,认真地看着她唇上的痕迹,指腹轻轻在上面碰了碰:“疼了吗?”
常辞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在我眼里,小寒就是小孩子,只是苦了她了,我给她的期望太重了。可若不是她,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常辞柠猜到会有人因为她离开溯华剑派,甚至隐隐猜到就是岁寒,而且岁寒本来就是她计划之中最适合的打败温如玉,成为溯华剑派新的宗主的人。
岁家在宗门内的威望,以及她的天资,她的正直善良,还有她在宗门内长大对宗门的归属感,再也没有比岁寒更合适的人了。
面前的人霜发铺在床榻上,灯烛火光之中,五官柔和温暖,清清浅浅的眸子像是清澈的湖水,乔染把她的脑袋转过来,轻声道:“不准想她,她心思不纯。”
“嗯,你心思单纯。”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语气之中带着揶揄,“单纯得就像是冰雪剔透,没有一点点的杂质。”
“常姐姐——常姐姐——”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又是一声雷声,茵茵吓得鬼哭狼嚎,“常姐姐……呜呜呜……打雷了……救命啊……”
常辞柠从床上坐起来,连忙去给茵茵开门,眼前一花,嗖的一下,一只小狐狸就蹿到了她的怀里,哭着看着她:“好可怕,我不要一个人住。”
小狐狸被淋湿了,常辞柠怀里的衣服被她这么一蹭,顿时也湿了一大片。常辞柠连眉头都没有蹙,拍了拍怀里的小狐狸:“好了好了,瞧你这点出息。”
“我本来就没出息,只会翻肚皮打滚儿卖萌。”茵茵一点都没有包袱,脑袋往常辞柠怀里扎,“之前打雷都是这样啊,常姐姐抱着就不怕了。”
常辞柠无奈地轻轻笑了笑,她那没出息的小狐狸,筑基期的修为稳定不涨就算了,胆子也稳定不涨,明明是个妖修,有一定的修为,打雷就能吓得魂飞魄散的。
可是,这次没有让小狐狸嚣张很久,她觉得后脖颈一紧,整个被拎了起来,离开了她日思夜想的常姐姐的温暖的怀抱。
乔染拎着小狐狸,和她四目相对:“没听说大魔头会吃人,还会吃小狐狸吗?熬一锅汤应该很好喝。”
乔染吓得尾巴一缩,回头看着常辞柠哭唧唧:“常姐姐……大魔头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啊?”
大魔头的心情本来很好,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就被雷声打断,然后一只小狐狸就冲了进来,她现在要是心情好就奇怪了。
乔染点起了香炉里的安神香,茵茵幻化出原本的狐狸形态,在床榻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盘起来,偷偷露出两只眼睛:“我就在这儿待着就行,我不上床挤。”
夏日的雨水急,虽然已经让乔染的亲卫去找岁寒回来,常辞柠心里还是惦记着。
直到安神香的味道缓缓飘过来,夜实在是深了,她也早就折腾得没了精神,扛不住罗轻尘加大了药力的安神香,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雨水已经停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像是洗了个澡,看上去花红叶绿,格外精神抖擞。
岁寒也格外精神抖擞,一身湿漉漉地从外面跑进来:“常前辈,我赢了,我今天破了扈修的那一招。”
常辞柠刚喝了药,拿起颗蜜饯塞到岁寒嘴里,然后才自己吃了一颗,道:“然后呢?”
“被我第二招打败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岁寒身后,传来扈修冷冷的声音。
岁寒一下子就蔫巴了:“常前辈,我练了一晚上,也就赢过她一招。”
见孩子这么垂头丧气,常辞柠还是忍不住心软,鼓励了两句:“不错了,去换衣服,都淋湿了。”
等到岁寒走了,扈修缓缓道:“她很不错。”
习惯了扈修惜字如金的风格,常辞柠自己补充道:“天资不错吗?”
“态度。”扈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昨夜暴雨,她没有回来。若非如此,今天我不会出第二招。”
扈修是个武痴,就为了乔染打败了她,常辞柠是乔染的师尊,所以跑来小院兢兢业业拔草。
听得扈修的话,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这算是……老一代卷王对新一代卷王的认可?
这两个人都是不服输的性格,若是同龄人,恐怕得打得天昏地暗。不对,现在不是同龄,就已经为了那堆杂草天天斗个不停了。
常辞柠从碟子里拿出一颗蜜饯,递给扈修:“你的。”
“大家都有。”常辞柠笑着道,“不如尝尝?她们都可喜欢了。”
扈修明显愣了一下,冷若冰霜的眸子里仿佛有轻微的波动,转过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常辞柠的手没有收回来,就这么举着,静静地看着扈修。过了一会儿,扈修拿起那颗蜜饯,缓缓放进了嘴里,轻声道:“嗯,很甜。”
第 28 章
魔窟之中, 一团团殷红色的云雾遮蔽住视线。
哪怕高傲如扈修,在魔窟里也不敢稍许放松,她手中阔刀出鞘, 冷寒的眉眼之间满都是忌惮, 墨色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渍, 已经染成了殷红色。
一大片一大片岩石被魔气腐蚀,变成暗红色色泽,魔窟底部是魔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到处能见得到如同岩浆一般流动着的实质化的魔气。
“吼——”瞬息之间,一声厉啸响彻整个洞窟,洞窟上的碎石纷纷滚落,一条殷红色的披着鳞甲的尾巴, 在红雾的掩映之中, 朝着扈修的后背抽了过来。
红雾里, 魔气之灵的感知被放大数倍, 但是灵渊众魔的感知都被影响,这一尾鞭悄无声息,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扈修背后。
然而就在这条尾鞭到的时候,扈修也瞬间转身过来,刀刃锋芒毕露,她侧身躲过, 阔刀也以更快的速度砍在了那条尾巴上,眉目霜寒,泛着杀气。
刺啦——刺耳的金戈交接的摩擦声, 在那殷红色的鳞甲上, 迸发出火星。
扈修没退,转身之间, 纤长有力的指骨攥紧了阔刀的刀柄,手腕下压,横空继续砍了下去。
那条殷红色的尾巴从中间齐齐断裂,掉落下来,化作一团魔气,朝着岩石之中钻去。红雾之中也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
扈修眉目一凛:“想跑。”
她正欲追过去,却见得红雾之中一团暗影朝着她迎面砸了过来。她连忙收刀,朝着侧方躲开。
轰隆一声,足有十丈高的魔气之灵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地上实质化成岩浆的魔气溅起来,就像是溅起来一朵朵殷红色的花。
一把漆黑的长刀插入那魔气之灵的咽喉,狠狠地切割而下。
墨蓝色的眸子和魔气之灵那猩红色的眸子对视,冷戾如深渊的气息,压得那魔气之灵往后避了避。
但是它已经无路可避,硕大的头颅骨碌碌落了下来,化为一滩殷红色的水渍,魔气浓郁。
乔染把刀拔出来,扬手把一块拳头大小的魔晶扔给扈修:“这个魔窟里面的魔气之灵弱了些,想必魔影石也要小一些。”
她看向魔窟深处,上个魔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个魔窟却只用了一个月,再往前就是魔窟最中央的区域了。
乔染道:“我们速度快些,今天还赶得及回净水崖吃晚饭。”
扈修看了一眼乔染的手,纤长的指骨上满是血渍,手背上一道血痕,还在缓缓渗出来鲜血,一直流到那墨色的长刀上。
扈修把自己的刀收起来,淡淡道:“你还是先把手上的伤口包扎好再回去。”
乔染蹙了蹙眉,抬起手臂看了两眼,只不过是轻微的伤势而已……刚才有两只魔气之灵夹击过来,其中一只还擅长隐匿,背地里暗算她,然后就留下了这道伤口。
这个魔窟是距离净水崖最近的魔窟,她每日赶过来清除一部分魔气之灵,卡着点晚上回去吃晚饭。
影影绰绰,红雾之中似有什么东西飘摇摆动,乔染擦了一下手上的血渍,然后走了过去。
三朵殷红色的花,在红雾之中绚烂绽放,无根无叶,只有笔直的颈,在红雾之中飘摇,每朵花都有层层叠叠的花瓣,一层一层的花瓣展开来,露出嫩黄色的花蕊,散发淡香,雍容芬芳。
这股淡香扩散到的地方,红雾隐隐退散,似乎对花有些忌惮,但是又缭绕在周围不肯散去,忌惮里面还满都是欲望,想要将之吞噬的欲望。
魔灵花,极少数魔气之灵会有的伴生花。
魔气之灵是魔气聚集而成,而魔灵花却恰好能够逼退魔气,所谓百步之内必有克星,说的大概可能就是这种情况了。
乔染轻轻捏住花颈,把三朵花好好地收进了怀里。
梦霄花是溯华剑派的定情之花,魔灵花是黑暗之森的定情之花,因为黑暗之森里别的花都长不出来,唯一能看到的话就是魔灵花了。
已是盛夏,净水崖的小院子里搭起来了凉棚,花藤顺着凉棚攀爬而上,在花藤上开出来一朵一朵的小花。
常辞柠吃着冰镇葡萄,坐在凉棚下面乘凉。斑驳的光影打在她淡色的衣衫上,霜色的发丝上的光斑像是给发上披了一层金纱。
叶片摇曳,发梢微动,纤长的睫羽缓缓垂下,如蝶翼轻轻扇动。她的指尖轻轻翻动书页,宁静致远,只远远看一眼,仿佛让人的心都忍不住静了下来。
世外谪仙人,恍如仙境中,也不过如此。茵茵看得有些愣住了。
见茵茵过来了,常辞柠连忙对她招了招手,给她看书页上的内容:“你看这甜瓜怎么样?把院子里那片菜园再扩大一点,我们就可以种甜瓜了。”
她拿着的赫然是一本讲农业种植的书,配着插图,这一页上面的画着的甜瓜看上去就很诱人。
茵茵:“……”谪仙人滤镜碎了一地,就刚才那个画面,常辞柠手里不是剑谱或者诗集,满脑子想的居然是吃甜瓜。不愧是她的常姐姐。
“常前辈,要种甜瓜吗?”路过的魔恰好听到了这句话,把手里新鲜的蔬菜展示给常辞柠看,“我来我来我来,你看我种的菜,水灵灵的,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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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错啊。”常辞柠转头看向茵茵道,“今晚可以加个小菜,还有,跟珑玉说,给负责种菜浇水捉虫的所有人都加饭后的甜点。”
“谢谢常前辈。”那魔有些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倒不是一道甜点让他这么开心,是因为得到了常辞柠的夸奖。
看来之前的自我勉励都是对的,勤劳让人进步!
常辞柠抬头看着头上的凉棚花架,心里却依旧忍不住开始盘算,凉棚不如改做葡萄架,选了好的葡萄移植过来,过两年就能吃到院子里结的葡萄了。
现在又不费事,这些魔里面涌现出来了不少人才,这些农学专家们研究什么都研究得很快,只是种个葡萄而已,不算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些农学专家无论多么努力,没有一个魔敢去动院子里的杂草。
这几日扈修不在,院子里的杂草疯长,魔们出来进去都踮着脚尖,生怕踩死了一棵草,到时候被扈修记恨上。
就在常辞柠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种的葡萄的时候,珑玉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只是满脸有些不情愿道:“常姐姐,山外来了人,是乾坤道宗江满星。”
珑玉对江满星这人没什么好印象,那次在松云山清风堂,江满星企图对常辞柠不轨,她全部都看到了。
可是前段时间常辞柠就说,若是江满星来了,要来通报,不能拦着。
否则,珑玉真的很想直接把人赶走了。
末了,珑玉继续不情愿地嘟囔道:“她来做什么?净水崖又不欢迎她。还有,常姐姐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来呢?”
“温如玉借了我的势,坐稳了总盟主的位置,就连入境道宗都落在了温如玉的手里,江满星想要打破目前的僵局,只能来找我。”常辞柠把手中的书递给茵茵,道,“泡杯好茶来。”
江满星一路走来,看着从山脚下一直到小院里到处都有的魔,心忍不住缓缓沉了下去,这里真的被乔染全都控制住了。
只是当她看到小院里的景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住了,满院子的魔忙着浇水施肥拔草修篱笆,没有杀气没有血腥味,反而脸上都还洋溢着笑容。
常辞柠坐在凉棚花架下面,似乎是在等她,对面的位置空着,但是桌面上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水。
江满星的脚步顿了一下,缓缓道:“见过常前辈。”
听得江满星的声音,常辞柠抬起眸子,缓声道:“坐吧,我就不起身迎接你了。”
“不敢。”江满星抿了抿唇,看到常辞柠身侧的珑玉,目光扫过珑玉脸上的魔纹,然后道,“我可不可以和常前辈单独说话?”
常辞柠不知道江满星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看到了珑玉瞬间露出来的不满的神器,给了珑玉一个安慰的表情道:“不必了,珑玉不是外人。”
“对,我是内人,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珑玉满脸得意,轻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宗主……”
常辞柠轻轻捏了捏眉心:“江宗主,不是珑玉说的这样,你明白就好。”
外人,对应就是内人,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这小丫头不懂就是乱咋呼,有些丢人。
江满星的眸子却沉了沉,有时候在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东西更为可怕,珑玉明明是个魔,而且看似是跟在常辞柠身边的,但是话语里居然对常辞柠这么不敬。
江满星的声音忍不住沉了沉,轻声道:“常前辈,上次……上次我是被乔染吓到了,这次乔染不在净水崖,我上次说的话还作数的。”
末了,她抬起眸子急声道:“若是常前辈在净水崖是被逼迫,我也可以……”
“你也可以怎么样?”常辞柠打断了她的话,“可以被乔染吓跑第二次?”
“常前辈是在怪我,怪整个正道联盟面对乔染的时候不战而屈了吗?”江满星抿了抿唇,“就算是怪我,也不该如此为难自己。”
常辞柠似乎明白了江满星的意思,她多半是听信了朱颜上次说的,修真界里面那么乱七八糟的传闻。
什么她被乔染爱而不得,囚禁在净水崖。
什么她为了修真界的和平,委身于乔染,换来了目前的休战。
她的名声,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崩塌了。常辞柠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认真道:“我没有为难自己,我觉得这里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在世人的眼睛里就是如此,她修为全无,又是乔染点名要走的仇人,怎么看她在净水崖的日子都是水深火热。
只不过,世人都不知道那大魔王其实就是只小狼犬,被喜欢的人顺着毛撸两下,就迷迷糊糊地连理智都没有了。
反正也改变不了江满星的想法,常辞柠就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饮了口手边的清茶道:“江宗主连乔染的行踪都查得清清楚楚,专门趁着她不在的时间来净水崖,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几句废话吧?”
“季成死了。”江满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就死在了自己的房里,第二日尸首才被身边的弟子发现。”
季成是入境道宗的长老,也是除了入境道宗宗主玄风凌之外,在整个入境道宗最有威望的长老。
虽然修为不敌玄风凌,甚至排不上修真界第一梯队,但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房里,连身边的弟子都没有发现,的确有些蹊跷了。
常辞柠问道:“江宗主的意思是温如玉……还是乔染?”
江满星看了一眼珑玉,然后才继续说道:“虽然灵渊调兵的动作不大,但是修真界都知道,乔染在攻打魔窟,况且季成还不值得乔染对他动手。”
还有原因就是,乔染杀人都是轰轰烈烈的,当初杀玄风凌的时候,压根没有任何掩饰,现在何必为了一个季成偷偷摸摸。
“那就是温如玉了。”常辞柠闭着眸子慵懒地靠回到椅子靠背上,淡淡道,“你们正道联盟的事情何必来找我?珑玉,送客。”
江满星连忙道:“常前辈……”
“我不喜欢对我有所隐瞒的人。”常辞柠道,“江宗主所求为何?说吧。”
眼看着常辞柠要送客,江满星也不再隐瞒道:“如今温如玉势头正盛,可我不想把乾坤道宗葬送进去。”
温如玉是正道联盟正统,不肯投靠他的一流宗门,一概全都被打压。
江满星能猜到季成是他杀的,别的人也能猜得到。
季成和温如玉公开叫板,不过半年,就死在了温如玉手里,还死得这么无声无息。那些原本不想屈服于温如玉的宗门现在恐怕都吓坏了,要再次衡量自己的站位问题了。
温如玉想要的就是这种人心惶惶。
“万象宗和神鹤门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若江宗主得到这两个宗门的助力,至少可以站稳脚跟。”常辞柠道,“我可以做得到让他们听你的话,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对付我的师弟?”
“如果我胜过了温如玉,我可以带常前辈离开这里……”
江满星一句话没说完,忽而天边墨色密布,一层层的魔气遮住了日光,明明是夏日下午,阳光炙热,却一瞬间仿佛温度被抽离,空气之中的灵气都凝固住了。
今天乔大魔头回来得好像有点早,常辞柠咯噔一下,连忙坐直了身子:“阿染,别动手。”
可到底还是晚了,墨色的刀光破空而来,径直扎在了江满星坐的那把椅子上,啪嚓一声,整个椅子四分五裂,飞起来的碎片洋洋洒洒。
珑玉抬手一道黑色的魔气幻化成屏障,挡在常辞柠的面前,隔绝了那些朝这边飞过来的碎片。
江满星终究还是第一梯队的强者,反应速度很快,在刀光横空而来的时候,已经腾身挪开。
可她繁花似锦的衣袖还是少了一块,裂成了几片碎片,显得有些狼狈。
一刀落空,乔染并没有停手,刀光落下的瞬间,身形一闪而逝,已经到了江满星面前,墨蓝色的眸子里杀意翻涌,一掌就拍在了江满星的肩头。
极短的时间,完全不花里胡哨的招式和动作,江满星就算反应过来了,也只勉强抬手迎上,仓促之间整个人倒飞出去。
哐当一声撞在了凉棚架子上,轰隆一声,整个凉棚朝着下面倒了下来。
常辞柠:“……”原本还计划把花藤挖了,改种葡萄,现在完全不需要挖,整个花藤都被连根拔起了,真是省事。
她可能不是养了只小狼犬,可能是养了只二哈,专门拆家那种。
上次亲手一掌轰塌了自己的屋子,上上次和朱雀打架,把常辞柠的小木屋震塌了,然后这次来祸祸院子里的花架了。这完全藏不住的二哈本性。
看着倒下来的凉棚花架,常辞柠没有躲闪,一方面是她现在的身手躲不开,另一方面是压根不需要躲。
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横抱了起来,退出了凉棚倒下来的范围。
江满星倒飞出去的速度极快,不止砸坏了凉棚,还一路砸坏了篱笆,被深深拍进了山石里,挣扎着从山石里爬出来。浓妆如花,衣着艳丽的美人,现在早已没了形象了。
常辞柠用指尖戳了戳乔染的肩膀,轻声道:“抱够了,放我下来。”
墨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是沉思了片刻,乔染的眉间紧紧蹙起,最后还是缓缓把常辞柠放了下来,满脸依旧全都写着不开心。
常辞柠整理了一下自己被乔染抱得有些凌乱的衣着:“珑玉,把江宗主请回来。”
“请她回来做什么?”乔染的语气沉沉的,“灵渊的魔越来越不听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放进来。”
“说好的,什么都听我的。”常辞柠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乔染蹙了蹙眉,垂眸不语,早知道就不该当初美色上头,答应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常辞柠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凑上来歪着头看她的眼睛:“乔大魔头,给我个面子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在江满星面前很没有面子的。”
她故意的,指尖轻轻划过乔染的手背,清清浅浅的眸子里像是落了星光,睫羽轻轻眨了两下,噙着淡淡的笑意,凑近了些道:“今天就给我这个面子,好不好?”
乔染轻轻一怔,沉沉呼了口气,压住了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缓缓道:“好。”
常辞柠眼眉之间忍不住带了轻轻的笑意,她就知道,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得逞。
珑玉已经把江满星请了回来,江满星看到乔染,尽管刚才还在说要把常辞柠带走,现在的目光里却忍不住多了一层惧意。
整个正道联盟,或许只有在巅峰状态的常辞柠能够成为乔染的对手。
正道联盟地广人多,若是真的团结起来,未必不能赢。
可惜了,现在是一捧散沙。
妖界那三位或许还有可能。
妖修本身实力就比同等级的修士要强,而且妖王之间是后背互相交托的生死关系。
就说青龙妖王青冥和玄武妖王玄夜,那可是大几千年的兄弟之情,比正道联盟之间的关系紧密可信许多。
可妖界和正道联盟多年来也有不少摩擦,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太能联手。
总是就是,现在看见乔染,正道联盟就只能趴着认输,可这又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江满星心里有些气不过,却也没有办法。
乔染也抬眸看向江满星,神情冷冷,墨蓝色的眸子里浸着杀意。
常辞柠轻轻拽了拽身边的乔大魔头,若是继续这么对视下去,非要再打起来不可。
“江宗主,我可以答应你刚才提的条件。不需要你带我离开,我只有一个要求。”常辞柠顿了一下,“万象宗和神鹤门都不能成为你手里的炮灰。”
珑玉已经搬来了新的椅子放在了廊下,常辞柠轻轻整理衣服坐了下来,接过珑玉递过来的茶盏,缓声道:“江宗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大可以试试,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不会翻脸无情。我现在虽然修为全无,是个废人,但是想要给江宗主找麻烦,我还是有千百种方法的。”
江满星没想到常辞柠提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迅速反应过来道:“常前辈,满星不敢。”
“那好。”常辞柠道,“珑玉,收拾笔墨,我写一封亲笔书信给江宗主带过去。”
常辞柠的字清秀,但是笔笔带锋。
她腕间力度不比从前,但常辞柠容不得自己太差的字迹流传出去,所以一笔一划都提足了气去写,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腕间酸软,整个手都开始忍不住轻轻发颤。
折好信件放进信封里,常辞柠就看到桌面上多了一个白瓷的花瓶,里面插着三朵殷红色的花,殷红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魔灵花淡淡释放着芳香,沁人心脾。
乔染站在桌边看着她,良久,缓缓道:“你想保住万象宗和神鹤门,所以才见江满星……”
“也不是那么笨。”常辞柠的声音浅浅的。
常辞柠的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或许是这段时间和净水崖托儿所的小孩子们在一起时间久了,习惯了不动脑子的生活,现在只觉得和江满星这些人打交道太累了。
万象宗和神鹤门的处境实在艰难,他们是乔染父母出身的宗门,温如玉本来就对他们很有意见,若是向温如玉低头,很容易被温如玉当做是炮灰扔出去。
他们又是正道联盟的一员,站在本身的立场来说,又不能对乔染示好。
以往正道联盟之内三大宗门鼎足而立,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态势,可自从玄风凌死了之后,溯华剑派开始一家独大,正道联盟握在了温如玉的手中。
万象宗和神鹤门完全就是夹在缝隙之中,左右为难。
这么多年来,常辞柠没少暗地里帮助万象宗和神鹤门,无论是站在长辈的位置上,还是看在乔染的面子上,她都不能看着万象宗和神鹤门在这场权利争夺之中成为炮灰。
从上次离开清风堂之后,常辞柠就在等江满星找上门来,顺势提出万象宗和神鹤门,把他们归于江满星的麾下。
江满星手下无人可用,万象宗和神鹤门自然会被重视,有江满星照拂,至少会比在正道联盟之内好许多,不至于那么难过。
江满星在会客室等着,无聊之时忍不住站起身在这间屋子里左右打量。
屋子布置得很简单,用竹子做的桌椅,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清新淡雅,似乎还有淡淡的竹子清香味道。
多宝阁上摆着几个简单的摆件,都是简单的手工艺品,不像是摆件,倒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倒翁、布老虎、瓷器做的小娃娃……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在这简简单单的屋子里,似乎看到了当常辞柠丢掉溯华剑派执剑长老的身份之后,露出的本性自然,舒适自在。
只是把目光看向墙面上那几幅画的时候,江满星的目光顿住了,装裱不怎么繁复的腊梅和兰花,却都是名家手笔。
再仔细看。
简单的竹椅上的软垫,用的都是最柔软的蚕丝棉。
桌上的茶具各个精致,那茶壶分明是个能嵌入灵石和魔晶作为能量来保温的珍贵法器。
窗子上悬挂着两三串风铃叮当作响,用的是各种珍贵的宝石矿材悬挂,日光落上去的时候,折射出璀璨柔和的光芒。
都说常辞柠是被乔染囚禁起来了,江满星却忍不住有些纳闷,她总觉得这屋子不像是囚笼,反而处处留心,处处精致,都是常辞柠最喜欢的东西。
“江宗主久等了。”纤细白皙的手撩起门帘,露出凝脂一般的手腕,常辞柠缓步走过来,把手中的信封递给江满星,“江宗主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就好。”
江满星本沉浸在对房间的打量之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双手接过信封道:“没有久等,劳烦常前辈了,我一定记得。”
常辞柠身上携带着清苦的药香味,还有淡淡的冷香,眉眼如星如月,不染纤尘,指尖捏过信封留下的指痕上,似乎都浸透着淡淡的香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满星眸子里微微动了动,捏着信封的手轻轻攥紧,喉头也轻轻滚了滚。如此和久久爱慕之人面对面,她心里没办法平静。
“江宗主没事就可以走了。”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江满星的幻象。
乔染跟在常辞柠的身边走出来,缓缓上前挡住了江满星的目光,墨发蓝眸,周身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江满星:“……”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毕竟面前站了个大魔头,谁还能有心思心猿意马。
江满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恭敬道:“常前辈,满星告辞了。”
末了,眸色里犹豫片刻,江满星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常前辈,你真的没有为了修真界众生为难自己吗?”
乔染实在是太恶贯满盈,而且和常辞柠站在一起,越发显得常辞柠清冷脆弱,惹人怜爱,乔染满身杀气,完全就是传闻之中那个强迫了常辞柠的大恶魔。
看着江满星离开,常辞柠无奈道:“乔大魔头,你吓到别人了。”
乔染抿了抿唇,看着江满星的背影,墨蓝色的眸子里杀意翻涌:“上次的事情,珑玉都告诉我了。”
珑玉是灵渊的人,虽然很尊敬常辞柠,很喜欢常辞柠,但是最敬爱的始终都是乔染,珑玉会把上次的事情报告给乔染,常辞柠一点都不意外。
乔染没继续说话,垂眸把常辞柠的手拉过来,不紧不慢地给她揉着手腕,满身都是低气压,全身都写着不开心。
“那你想怎么样?”常辞柠笑道,“杀了她?她不过是色胆包天了一些,罪不至死,况且若是把她杀了,在小寒成长起来之前,就没人能牵制住温如玉了。”
乔染抿了抿唇,温如玉……直接杀了就好了……上次她给温如玉留下那个禁制,一念之间就能要了温如玉的性命……
思忖了片刻,乔染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是偷偷做的坏事。
常辞柠笑着打趣她:“乔大魔头吃醋了?”
乔染别开头,淡淡道:“没有。”
“那三朵魔灵花是特地带给我的?”
“不是。在魔窟里看见,随手带回来的。”
这绝对就是吃醋了,别别扭扭不肯承认,又在这里别别扭扭自己生闷气,这一点都不大魔王,但是非常符合乔染的人设。
常辞柠轻轻攥住了乔染的手腕,止住了乔染帮她揉手腕的动作,缓缓凑过去,唇贴着乔染的颈边划过,轻声道:“没有吃醋?”
常辞柠的指尖微凉,落在乔染的手腕上,乔染却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烫意。
没等乔大魔头继续说些什么,常辞柠缓缓坐直了身子,道:“没有吃醋就去把院子里的凉棚和篱笆修了吧,江满星跑得快,抓不着,我就只能找罪魁祸首了。”
“不是有那么多魔干活吗?”乔染的视线落在常辞柠的唇上,忍不住想起刚才擦着颈边掠过去的触觉,温软美好。
“他们需要完成的是自己的分内工作,可不负责给乔大魔头收烂摊子。”常辞柠眨了眨眼睛道,“干活不合格要罚抄一百遍‘勤劳最光荣’,这些魔都知道,你是他们主上,可不能做坏榜样。”
乔染:“……”这些魔还有救吗?一个个现在五讲四美的,还是大魔头吗?
顿了一下,乔大魔头站起身来,乖乖去修凉棚和篱笆了。作为主上被罚抄什么的,也太丢人了。
第 29 章
就在江满星离去的一月之后, 净水崖落了入秋的第一场雨水,淅淅沥沥的雨丝没有夏季暴雨的滂沱,却浸着秋风, 带着冷意。
落叶打着旋儿, 坠落到地面上的小小水洼里, 水面缓缓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未到尽头,忽而怦然整个水洼溅起水花,脚步声匆匆而过。
两位少女行至净水崖之下,在通往山上的小径之处停住了脚步,望着细雨朦胧之中的山路,有些犹豫不前。
“来者何人?停步。”林中传来的声音震落树上的水滴, 一晌之间, 树叶沙沙作响。
于林中走出的身影窈窕挺拔, 简单的粗布麻衣非常随意, 墨发用一根纯色的发带扎起来,看过来的眸子冷若寒霜,站在那里,犹如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冷冽的杀气让人心中一颤。
“万象宗陆长生。”
“神鹤门沈别离。”
“执宗门信函,来求见常前辈。”
两个少女的态度很是恭敬, 他们不敢不恭敬,在净水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扈修。
他们两个并不认得对面的人,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气势深不见底, 扈修眼眸之中无意指尖流露出来的杀意, 就足以让人心颤,在扈修面前, 他们简直就是两个伸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扈修顿了一下,目光缓缓从两人身上打量而过,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的年纪,应当是没出过江湖,脸上还带着稚气。
她倒是还记得万象宗和神鹤门这两个名字,上次江满星来净水崖,似乎就是和这两个宗门有关。
扈修也没有接过他们手里的信函,只是简单道:“在这里等着。”
说罢,转身离开。
雨水越下越大,陆长生和沈别离互相看了看,并没有拿伞出来,也没有用灵气隔绝雨水,就只站在这里,静静地被雨水淋透了。
“别离,常前辈不会不肯见我们吧?”
沈别离道:“怎么会?我母亲说了,常仙尊对我们万象宗和神鹤门优待,每过十年就能选拔宗门内最优秀的弟子,来跟常前辈学习一段时间。”
顿了一下,她补充道:“等到见了常前辈,我们就说信函在路上丢了,反正你我都带了宗门的身份玉佩,能够自证身份的。”
陆长生顿了一下,压低了问道:“别离,我听说神鹤门都要让你做少宗主了,你怎么还这个时候跑出来呢?”
“我才不要。”沈别离垂着眸子,对陆长生轻轻眨了眨眸子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宗主,我要做个侠士,话本里面那种,仗剑独行,嫉恶如仇,横扫天下不平事。”
陆长生眼睛顿了一下,沉声道:“别离,带我一个,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一起去仗剑天下,去做侠客。”
沈别离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我的。”
万象宗和神鹤门的关系一向很好,陆长生和沈别离也是非常要好的小姐妹。这次陆长生是被沈别离诱惑出来的。
每十年,万象宗和神鹤门都有一个来常辞柠门下学习的名额,从上次到现在刚刚好十年,只是常辞柠隐居净水崖,修为尽失,这两个宗门也忘记了之前的约定。
偏偏这两个小姑娘还记得,沈别离不肯规规矩矩做少宗主,带着陆长生就直接来了净水崖。
“离家出走的侠客吗?”清淡的声音传过来,自林间小路尽头转出来一道身影。
浅如蓝玉颜色的衣衫,外面披了件绵绸的月白色披风,霜发用样式简单的玉簪轻轻挽起来,眉宇之间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温柔如风,又清冷似月。
扈修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常辞柠的身边,蹙着眉说道:“缠着我陪你下山看落叶就算了,还要见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主上会不高兴的。”
“你听她的,她听我的,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也就是说你要听我的。”常辞柠轻声道,“麻烦扈大统领了。”
扈修:“……”这个逻辑是没有什么毛病,连她都被说服了。
沈别离来之前做过功课,见过常辞柠的画像,连忙拽了拽陆长生的衣袖,然后扑通一下单膝跪了下去:“弟子神鹤门沈别离,见过常前辈。”
陆长生也反应过来,跟着沈别离扑通一下跪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弟子万象宗陆长生,见过常前辈。”
“万象宗和神鹤门不曾说过,会派弟子前来。”常辞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声道,“现在灵渊都搬到净水崖来了,到处都是魔,你们还敢来。还是早些回家吧。”
秋雨叶落,实在美景,常辞柠在山上待得太久了,瞧着雨下得不大,就诓骗扈修和她一起下山看落叶。没想到,这会儿雨居然下大了,雨水也打湿了衣角,感觉到了淡淡的凉意。
眼看着常辞柠转身要走,沈别离面上一急,连忙道:“常前辈,我们不怕魔,我们不怕死,我们就想跟着您修炼学习,成为真正的侠士,就想您当年执剑封印孟无涯,解救苍生那样。”
“可那是会付出代价的。”常辞柠垂眸看着沈别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倔强,脸上的雨水横流,却没有伸手抹一把,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常辞柠继续说道:“不一定会有人承你的情,不一定会流传千古。但是可能会重伤,可能会修为尽失,可能会像我一样终身只能困守在净水崖。”
沈别离抿了抿唇,眸子却亮亮的:“常前辈,我不怕,这些我都知道。习武之人不为名利,为的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常辞柠微微一怔,雨水似乎是太过朦胧,她眼前有些模糊,似乎不大看得清楚沈别离的脸,只觉得那绷得笔直跪在那里的少年意气,像极了她弄丢的曾经的自己。
江满星上次来的时候,是愁容满面,她说正道联盟现在就是一盘散沙,完全没得救了。
可未必如此,前浪无力,可还有后浪迭出。
常辞柠忽然觉得她已经死掉的那颗心,像是忽然动了起来。
“扈统领,回去吧,有些冷了。”常辞柠把手扶在了扈修的小臂上,转身的时候轻轻说道,“你们两个也跟上来吧,都淋湿了,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再说别的事情。”
陆长生和沈别离的眼睛都忍不住一亮,喜出望外地相视一笑,忙不迭站起身来,紧紧跟在常辞柠的身后。
常辞柠回来之后,就被罗轻尘塞进了厚厚的被子里面,塞了一碗姜糖水到她手里:“过几日就要接经续脉了,现在还乱跑,要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我没事……”常辞柠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对上罗轻尘气势汹汹的眸子。
医者的脾气好像都不怎么好,这个时候和医者吵架显然是不明智的事情,常辞柠垂下了头,认认真真喝着碗里的姜糖水。
常辞柠乖乖地把姜糖水喝完,道:“对不住你了,我就是想去捡两片梧桐落叶祭拜师尊,师尊最喜欢梧桐,尤其是秋雨叶落时候的梧桐叶。你说行针之后我要躺一段时间,我怕一下子躺到冬日,今年遇不上第二场秋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常辞柠乖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一个脑袋,还有端着姜糖水的两只手。捧着碗对罗轻尘淡淡的笑。
罗轻尘一肚子的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沉沉呼了口气道:“我会尽力让你少躺一会,少受些苦的。”
接经续脉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就算是有玄珠庇护,常辞柠也要躺一段时间疗养,这也是罗轻尘迟迟没有开始治疗的原因,她还在做前期的准备,要保证万无一失。
“没事我不怕疼,我疼习惯了。”常辞柠语气淡淡地说道,“你不用瞻前顾后,就算是治不好我也不怪你。”
罗轻尘一怔,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常辞柠想的居然是这个,若是治不好,可能以后常辞柠就要躺在床上了,所以她才会这个时候去捡梧桐叶。
明明心里害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只是不想给她负担。
罗轻尘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常辞柠,我会治好你的。”
常辞柠眨了眨眸子,轻声道:“罗大夫,我记得你最初是想来杀我的,不用有这么大压力,没治好就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乔染去找了夙瑶,而不是罗轻尘的原因。乔染知道罗轻尘对常辞柠有敌意,可真的没有办法把罗轻尘带过来之后,连她都想不到罗轻尘也被收得这么服服帖帖的。
罗轻尘冷哼一声道:“你气死我算了,你能不能不总是风轻云淡,所有的负担都一个人扛着?我才不想砸我的金字招牌,我还指望以后把名声打出灵渊,超过那医仙夙瑶呢。”
乔染恰好从外面走回来,到火炉边上烘烤散了一身秋雨的寒气,然后才走到内室里面来。
连带着也被罗轻尘塞了一碗姜糖水。
罗轻尘气呼呼道:“都给我喝了,你们这些人,一点都不听大夫的话。”
常辞柠看着罗轻尘气呼呼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出来:“你说,罗大夫现在的精神状态像不像是……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两脚?”
墨蓝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乔染感觉到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对劲,就像是在说她是那条路过的狗一样。
常辞柠也意识到了,轻轻咳了两声,改口道:“那个,不是说你。你是大魔头,狗怎么能比得上你?”
乔染:“……”总觉得好像是更奇怪了。
乔染顺手把披风扔到屏风上,端起那碗姜糖水尝了一口,蹙了蹙眉道:“怎么这么甜?”
“有吗?”常辞柠似乎有些纳闷地眨了眨眸子,“罗大夫的药苦得要命,她怎么舍得放糖?我这一碗就不是很甜,你的给我尝尝。”
乔染把碗递过去,见常辞柠缩在被子里,这样的姿势不方便,干脆自己也随身坐在了床榻边上。
常辞柠从披着的被子里钻出来,伸手揽住了乔染的脖子,唇轻轻碰在乔染的唇上,舌尖触到轻轻的甜味,一触即分,轻声道:“嗯,好像是比我的那碗要甜。”
常辞柠身体的重心都在乔染的身上,乔染一手端着一碗姜糖水,一手稳住常辞柠的身体生怕她摔了,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她也没想到常辞柠会真的亲过来,之前虽然有动手动脚,不过是抱一抱蹭一蹭,这个吻来得太突然。
而且,实在是太短暂了,都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就结束了。
乔染沉了沉心神,缓缓道:“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常辞柠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乔染的神色。嚯,乔大魔头有进步,之前稍微撩两下就心神涣散,几乎没了理智思考的能力,现在居然都有抵抗力了?
不过,常辞柠也没有骗乔染的意思,缓缓说道:“我想去见那两个今天跟着我回来的孩子,一回来,我就被罗轻尘抓回了内室,她们两个看着满院子魔,恐怕要吓死了。”
“两个孩子?”乔染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常辞柠的手背,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体温有些热。”
常辞柠道:“是万象宗和神鹤门的两个小姑娘,瞒着家里人跑出来,要找我学习修炼,在山脚下捡回来的。”
“你不是已经隐居,脱离正道联盟了吗?”乔染墨蓝色的眸子有些暗色,“上次温如玉在清风堂已经主持重选了正道联盟议事会,你已经和正道联盟没有关系了。”
把常辞柠身上的被子披好,乔染继续说道:“正道联盟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有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这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常辞柠和乔染四目相对,看到墨蓝色眸子里的那片幽深,轻声道:“阿染,你是想要把我困在净水崖,不准和正道联盟的人来往吗?”
“不是,我想让你好好的,并不是想要约束你的自由,想见谁是你的自由。”乔染顿了一下,继续说,“只是我不想你再为了正道联盟的事情劳心劳力,去清风堂大病了一场,见了江满星之后手腕疼了三天。他们分明是咎由自取,何必管他们?”
乔染的语气有些冷,说着说着话语里忍不住带上了怒气,周身的魔气都有些起伏不定:“常辞柠,你别忘了,他们是如何对待你的。”
常辞柠抿了抿唇,她没忘,净水崖十年日日夜夜的疼痛折磨,还有当乔染归来之时,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
人性使然,不过如是。
他们敬佩爱戴常辞柠,内心也的确对常辞柠恭敬。
可是当真的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真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上天平的另一侧的时候,他们能毫不犹豫放弃敬佩爱戴之人,所求是自己的性命。
说来合情合理,但是又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常辞柠的睫羽轻轻压下去,指尖紧紧攥住掌下的被褥,轻声道:“阿染,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他们,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她可以不管正道联盟,不管温如玉,也不管乱七八糟的纷争。但是她不能看着溯华剑派彻底烟消云散,也不能对陆长生和沈别离视若罔闻。
她不是为了正道联盟,她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当年那个心还未死的、意气风发的常辞柠。
珑玉、岁寒和茵茵趴在一起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两个小姑娘,在一起小声叽叽咕咕。
茵茵道:“常姐姐怎么又带了人回来啊?她们两个看上去年纪好像不大,修为也不强的样子。”
珑玉咬了一口手里的糖糕,道:“修为不强?小狐狸,你一个筑基期,他们随便一个就能虐你十个了。”
茵茵:“……”她平时和乔染、扈修、珑玉、岁寒这些人见得太多了,来往净水崖都是温如玉和江满星这种等级的高手,她下意识就觉得这两个小姑娘修为不强,有什么问题吗?
只不过,珑玉说的也是事实,她到现在都还是个筑基期,一个筑基期的快乐小狐狸。
岁寒拍了拍茵茵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一道身影走过来,挡住了她们三个的阳光,扈修拍了拍受伤的尘土道:“这会儿我有空,后山等你。”
岁寒眼量一凉,抱着剑追着扈修就跑了:“你等等我,等等我,我今天一定能有很大进步。”
茵茵:“……”刚才还拍着肩膀说要保护她,扈修一句话就被勾跑了,见色忘友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岁寒喜欢的色不是扈修的色,只是走上了武痴之路,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打败扈修。
茵茵转过头:“珑玉姐姐——”
“按照妖兽的年纪算,你比我年纪大,别乱叫。”珑玉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怀里道,“糖糕没有了,上次常姐姐给我的钱还没用完,我去买糖糕了。”
茵茵:“……”友情靠不住,只有常姐姐靠得住。
这边三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时候,沈别离和陆长生也看着周围的场景,满眼好奇。
她们俩年纪小,之前都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见过魔,只是家里长辈三令五申——从灵渊冲出来的魔都嗜血善战,凶神恶煞,如果见到了,要赶紧跑路。
可是现在,满院子的魔,只要转头对视,就会对她们咧开嘴笑一笑。
可这些魔头似乎都不太会微笑,笑起来龇牙咧嘴的,有的脸上还有一道道伤疤,笑起来就更吓人了。
陆长生和沈别离时常被吓得一愣,然后强行扯出来一个微笑还回去,两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在一群魔里面,觉得自己可怜弱小又无助。
家里前辈说,看到魔要跑,可现在没地方跑啊,跑到哪儿都是魔。
常辞柠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个小丫头和整个院子的魔大眼瞪小眼。
见常辞柠走出来,旁边有个身着紫衣的魔拿着手中的册子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笑容道:“常前辈,这是记录下来的魔们今日的微笑次数,现在大家都记得见面先微笑。”
常辞柠随意翻了翻道:“今天的数据好像比前几天都要好看……”
那紫衣魔立马道:“常前辈,我绝不敢作假,今天有那两个小姑娘在,有好几个魔一只对着她俩微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刷数据,每次都给记上了,若是不算的话我现在就划掉。”
说完,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绝不会徇私枉法。您说的,一定要诚实,一定要友善,一定要微笑。”
“微笑了就作数,都给他们记下来吧。”常辞柠道,“我当然不是觉得你作假,我信任你才把任务教给你,我是在感叹大家的进步都很大。”
虽然现在笑得还不好看,经常会吓到人,但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除了勤劳,灵渊这些魔还缺少友善,毕竟从小在黑暗之森学的就是打打杀杀,见面就是腥风血雨,从来不知道和人之间该如何相处。
听得常辞柠这么说,紫衣魔有些惊讶,然后眼眸中有些星星点点的泪花:“常前辈,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信任我。就为了您这句话,以后我一定努力,带着大家诚实友善,走向美好的未来。”
作为魔,他就是个不出彩的中庸之魔,残暴嗜血凶狠这些他做得都不够,没有恶名,更没有夸奖。
在黑暗之森这么多年,靠着坑蒙拐骗活着,他也没想过魔生还有被肯定信任的那么一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感激涕零的墨打发走,常辞柠的目光就落在了院子里的两个小姑娘身上,稍稍蹙眉,想了一下道:“你们俩……=陆长生和沈别离对吧?”
“是,常前辈。”两人齐齐给常辞柠行礼。
常辞柠缓缓道:“你们现在怕了吗?还想做侠士吗?”
“怕了。”沈别离轻轻抿了抿唇,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说道,“常前辈,没人不怕死,这是本能,我不敢撒谎,我之前也没有撒谎,之前说的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想要做匡扶正义的侠士。”
陆长生也道:“常前辈,我心里害怕,但是如果这些魔真的为祸世间,我会挺身而出,万死不辞。”
少年意气说得好听,可到底能不能做到,等到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不会改变,常辞柠对她们并没有完全的信心。
可至少在这一刻,常辞柠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真诚。
她们表现出来的是正道联盟里面还有的那一丝一缕的侠气,还有隐约藏在雾气之中的一丝光亮,或许那就是正道联盟的未来。
“你们是万象宗和神鹤门的人,不能改换师门,我也并不能把你们强行留在这里。我会给你们宗门去信,告诉他们让你们留在这里三个月。”常辞柠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道,“就从现在开始吧,从院子里的魔里挑选出来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对手,给我看看你有什么底气说自己去做一个侠客。”
让魔成为对手?两个小姑娘顿时有些面面厮觑。
可那些魔头纷纷擦掌磨拳,一脸跃跃欲试。这是什么?额外的工作机会。一定要好好争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般理论,最后无外乎都落于实战。常辞柠只留她们三个月,也没时间慢慢教给她们什么,但首先学会的就是直面恐惧,比如说她们现在要面对的魔。
茵茵凑到了常辞柠的身边,把手里的小暖炉塞到常辞柠的怀里,靠在她的腿边轻轻蹭了蹭:“常姐姐——”
常辞柠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道:“怎么没去找珑玉和岁寒玩儿?”
“不靠谱……”茵茵下意识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慌忙改口道,“我是说,她们才不好玩,我喜欢和常姐姐玩。”
“你就哄我吧。”常辞柠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
茵茵塞过来的小手炉,外面还套了一层绵软的绸布套子,里面的炉子里放的并不是炭火,而是一枚火属性的灵石。
本来灵石上的热气很盛,但是隔着一层套子之后,温度就刚好,温暖不烫手。
常辞柠垂眸看了看,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茵茵,这手炉是乔染让你拿过来的?”
“嗯。”茵茵点了点头,轻声道,“才不过入秋呢,去年常姐姐也没有这个时间就用上手炉啊,不过她让我拿过来,我也不敢和她顶嘴。”
常辞柠的指尖轻轻顿了顿,是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岁刚刚入秋的时候还没觉得冷,现在就觉得冷意难挡了,看来罗轻尘说的对,是不能再拖了。
茵茵就紧紧贴着常辞柠,还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幻化出来,让常辞柠捏着玩:“大魔头这几日不是不出门吗?怎么连个手炉都要让我带过来?”
“别别扭扭,自己生闷气呢。”常辞柠浅浅道,顺势稍稍提高了些音量,缓声道,“茵茵不学这些不好的。”
茵茵抬起头:“嗯?”她怎么没有听得懂常辞柠的话。
常辞柠这话当然不是给茵茵说的,刚才抬眸的时候,正看到一抹鸦青色的衣料出现在廊角。
乔染不想让她见陆长生和沈别离,却并没有阻拦她,只是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一点都不大魔头,反而像受了委屈的受气包。
乔大魔头生着气,还惦记着她冷,真的是分明是个大人了,倔得像是个小孩子。
沈别离也是剑修,手里是一把藏青色的软剑,细薄但是可见锋芒,起手势之中就见淡淡的剑气,神鹤门到底也是一流门派,精心培育出来的天才百里挑一。
只是,当对面的魔挥舞着大板斧冲过来的时候,沈别离手中的招式,还有心神全都乱掉了。
不出意外,同等级之下,很快就落在下风,手中的剑被打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陆长生在沈别离之后出手,她们俩都是宗门之中的天之骄子,就算沈别离的例子在前,她也绝不会挑选一个实力比自己弱的魔作为对手。
在同等级的情况之下,陆长生也很快落败,甚至肩膀上被拍了一掌,唇边溢出来一道血痕,然而那双眸子却格外倔强,扶着剑鞘站起身道:“再来。”
“不必再来了。”常辞柠打断了场上的战斗,站起身道,“陆长生、沈别离,你们找到自己的问题了吗?”
陆长生垂眸,顾不上擦掉唇上的血痕,垂眸道:“常前辈,我懂了,我们就是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花,修为再高,最后却用不上。”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抬眸道:“请常前辈教我,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我要成为匡扶正义的侠客,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少年意气不值钱,谁年轻时不曾拥有?但是这份少年意气最让人动容,哪怕是常辞柠,清浅平淡的眸子里也忍不住会掀起淡淡的波澜。
常辞柠捧着手里的小手炉走过连廊,走到廊角转弯的地方,常辞柠停住了脚步,缓缓道:“乔大魔头准备搞暗杀,晚上去把那两个正道联盟的小丫头杀了?”
“没有,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房梁上传来闷闷的声音,一截鸦青色的衣摆落下来,乔染单腿支在梁柱上,随意靠着,但是墨蓝色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开心。
常辞柠纤长的睫羽抬起来,眼尾带着浅浅的笑意,揶揄道:“你没有那么小心眼,放过我的房梁好不好?我再晚来一会儿,房梁就要断了。”
乔染手一顿,手里握着的短匕首也停住了,愤怒加百无聊赖,她坐在这儿,无意识之间匕首一道一道划在房梁上。
房梁上满都是细细浅浅的刀痕,像是在诉说她刚才的罪行。
第 30 章
乔染随手把匕首收起来, 纵身从房梁上落了下来,轻车熟路,径直把常辞柠抱了起来。
面前天旋地转, 然后就是一片鸦青色的衣料, 常辞柠下意识蹙了蹙眉道:“你做什么?”
“回去, 休息。”乔染的话语格外简洁,说出来的语气也淡淡的,“不回去休息,你明日怎么有精神给那两个碍眼鬼上课?”
常辞柠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给她们上课?”
说完才意识过来,刚才乔染那奇奇怪怪的称呼,碍眼鬼又是什么东西?好好的两个满是侠气和意气的小姑娘,在她口中就变成了碍眼鬼。
“我才是你的弟子。”乔染轻轻哼了一声道, “你所说的可以短时间内增强实力的魔鬼集训, 以实战为基础, 输了就给一晚上时间反省, 第二天点拨进步,以战补漏,我也经历过。”
已经到了内殿,乔染把常辞柠放在床上,然后伸手把床幔解开落下,点了香炉里的安神香, 道:“早些睡,免得明日没有精神。”
乔染毕竟是灵渊之主,还有些事务和决策需要她去处理, 常辞柠等着乔染回来, 等着等着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
秋雨霏霏,她下山捡了梧桐叶, 回来之后又看了两场陆长生和沈别离的战斗,的确是没了精神,再加上罗轻尘特制的安神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秋雨歇了,但是地上的水洼和树上的水渍都还没有完全干涸,空气之中泛着寒意还有淡淡的潮湿。
陆长生和沈别离住一间屋子,小院早就住满了,这本来是一间杂物房,临时挪走了杂物,摆了床榻和桌椅,做成了一间小小的卧房。
但是陆长生和沈别离都没有觉得委屈,反而兴致勃勃。
常辞柠的亲自指点,胜得过他们宗门里所有的长辈,她们也还觉得今日一切都如梦似幻。
沈别离托腮看着桌上的烛火,缓缓道:“长生,就像做梦一样,我本来想着要骗常前辈说我们弄丢了宗门信件,没想到她看透了,还让我们留下来。”
她琉璃般净色的眸子之中倒映着烛火,圆圆的脸显得有些稚嫩,看到那眸子,就能看得出,这是个性子跳脱的姑娘。
她的指尖顺着火焰摇摆的方向摇了摇,一下子转过头道:“长生,我听说过乔染和常前辈的事情,我们今天怎么没见过乔染啊?”
“别离,这里不是家里,不要乱讲话。”陆长生虽然和沈别离同岁,但是明显比沈别离成熟很多。
“我就是好奇。”沈别离趴在桌上,看着烛火的影子,轻声嘟囔道,“那些魔看起来很尊重常前辈,不像是外界传闻那样,只是不知道乔染是个怎样的人,传闻之中的大魔头……”
“别离。”陆长生连忙捂住了沈别离的嘴,皱眉道,“这里说不定隔墙有耳。”
“大魔头怎样?是会吃人吗?”也就在陆长生捂住沈别离的嘴的时候,一只手推开门,身着鸦青色衣服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乔染的目光落在陆长生和沈别离的身上,暗色之中满是危险的意味,墨发挽起,只有鬓边的碎发静静随风飘摇,微微上扬的眉梢和眼尾之中,满是沉沉的压迫感。
陆长生连忙行礼道:“见过乔前辈,别离她口不择言,您不要怪她。”
乔染的目光落在沈别离身上,墨蓝色的眸子里一片幽深,纤长有力的指间墨黑色的魔气旋转流淌,最终化为一道巨斧,朝着沈别离迎面砍了过去。
沈别离已有防备,匆忙之间拔剑迎战,但是在接触到那黑色的巨斧之时,却如同碰触到山岳一般的重量,腕间一痛,手中的软剑飞了出去,铮然一声,深深扎入到木质的墙面里。
那巨斧幻化毁一缕魔气的样子,绕在乔染的指尖,她美目轻轻抬起,眉宇之间缓缓蹙起,道:“一模一样的招式,能第二次打飞你手中的剑,这就是一流宗门的种子选手?”
陆长生见沈别离被一招击飞,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乔染甚至都没有那自己的武器出来,一缕魔气就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沈别离。
若是乔染想要杀她们两个,她们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她垂在身侧的手因为惧怕,无意识攥紧,咬了咬舌尖,她还是站了出来,挡在了沈别离面前道:“乔前辈,别离言语不敬,我替她向您道歉,还请您饶她一命。”
缭绕在乔染指尖的墨色魔气缓缓散去,她往前缓缓走了两步,逼近陆长生,缓缓道:“你不怕我?你不怕死?”
“我怕,但是别离对我来说更重要。”陆长生不卑不亢,“她性子散漫,生来跳脱了一些,乔前辈若真的杀人才能泄愤,我愿意替别离去死。”
乔染墨蓝色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这种话说来太不可信,可是能在她面前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并不多。
“长生……”那边沈别离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乔染压了压眉心,接下来是不是该我替你死,你替我死这种恶俗的戏码了?果然是两个惹人烦的碍眼鬼。
乔染挥手道:“都给我闭嘴,不要在我面前演这种生离死别的戏码了,我今日答应了某个人,不杀你们。”
陆长生一怔道:“那您今夜……”
“教你们。”乔染抬起眸子淡淡道,“免得你们明日表现得太差,常辞柠从来不教废物,你们俩现在在我眼里就是废物。”
她刚才灵气幻化成斧头劈出去,是和今日江别离被打败的那一招一模一样的招式,江别离一点点进步都没有。
之前常辞柠还是溯华剑派执剑长老,执剑而立,意气风发,到溯华剑派拜师求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能入常辞柠的眼的人并不多。
因为常辞柠不教废物,第一日直接通过实战点出招式之中最大的弱点,一夜的时间反思,若是什么都反思不出来,就可以自己带着行李滚蛋了。
若是以前,陆长生和沈别离都入不了常辞柠的眼。
现在不一样,乔染看得出,现在常辞柠对她们两个很有兴趣。乔染能看不出其中的原因,可也能猜到,就算她们两个明天表现很差,也不会直接带着行李滚蛋。
常辞柠可能会用更多的心神来教导这两个碍眼鬼废物。
过段时间就要开始接经续脉了,那人现在还是病歪歪的,看她熬夜看话本子,乔染都觉得伤身子,更何况是给两个废物上课。
教废物太费精神了,还是她来比较好。
只是跟着她学可能就要辛苦一些了,她没有常辞柠那么好的脾气,也没有鼓励式教育,怎么直接有效就怎么来。
乔染转身往后山走去,淡淡道:“两个废物,还不赶紧跟上来?”
陆长生:“……”
沈别离:“……”
虽然很想否认,但是和乔染相比,她们好像的确显得很像是废物,不是很像,就是废物。
————
常辞柠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悬高空,罗轻尘的加强版安神香的效果很好,一夜无梦。
翻了个身,手指落在床榻之侧,常辞柠缓缓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床榻侧边空着的位置空空荡荡的,就连被子都没有摊开,明显是乔染昨天压根就没回来睡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直到用了早饭,手里的话本子都看了几十页,始终都没有见到乔染的身影。
见珑玉走来走去,在众魔之中监工,常辞柠招手喊她过来道:“阿染呢?怎么不见她?”
珑玉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包桂花糖,塞给常辞柠一颗,自己也吃了一颗,笑眯眯道:“常姐姐想念主上了?”
“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常辞柠用指骨轻轻敲了敲珑玉的脑门,笑着说道,“小孩子吃糖太多,会长蛀牙,牙齿里会有小虫子,把你的牙全都啃掉。”
“都是骗小孩子的,哪有虫子敢来吃我的牙齿?我可是魔。”珑玉做了个鬼脸,又多塞了一颗糖到嘴里,“两颗一起吃才最甜呢。”
两边腮帮子里面都塞了糖果,鼓囊囊的像是两个小球,珑玉穿了身翠绿色的柳叶纹裙子,鬓边淡青色的流苏,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展现出来几分小孩子的娇憨可爱。
常辞柠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囊囊的腮帮子:“我看你不该叫珑玉,应该叫小仓鼠。”
珑玉忍不住笑起来,说话含糊不清:“常姐姐,别捏别捏,痒痒,糖要掉出来了。”
正在种草的扈修听到这里的动静,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冷若冰霜的眸底轻轻动了动,目光落在常辞柠的身上。
初秋的天气,她已经穿上了夹棉的衣服,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霜发如瀑落下,明明一身都是极冷极淡的颜色,偏偏暖阳落在身上,照出来温柔暖和的样貌来。
扈修在小院里,是一点一滴看着珑玉逐渐变了的。
珑玉在黑暗之森出生,从小父母就不知葬身何处。
她是先天魔体,简直就是先天的杀手,很多魔都想要利用她的价值,她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就像是一件珍惜的货物,珑玉被多次争夺买卖,多次易手,可是大家想要利用的都只是珑玉先天魔体的价值,没有人关心过她的喜怒哀乐。
从黑暗之森出来的珑玉一身黑衣,不苟言笑,做着符合魔族审美,但和年纪并不相符合的打扮。
现在的珑玉,有很多很多的糖吃,喜欢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会在廊下陪着常辞柠晒太阳,会和寻常的小孩子那样笑起来。
她存在的价值不是因为她是先天魔体,而是因为她是珑玉。
珑玉一边吃糖,一边回答常辞柠的问题:“主上今天一大早就离开净水崖了,好像是魔窟里面出了什么事情,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没带扈统领,应该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吧。”
乔染之下,灵渊的最强战力就是扈修,两人互相交托后背,实力能够得到完美的发挥。
常辞柠微微蹙了蹙眉,去了魔窟,结果不带扈修,今早走的,昨夜甚至都没有回房休息。
想起房梁上的一道道刀痕,常辞柠忽然想到……这乔大魔头该不会是和她还在闹脾气?
不过来不及细想,去后山练剑的岁寒、陆长生和沈别离已经回来了,一路上沈别离都在叽叽喳喳的。
“岁寒姐姐,刚才那一剑真的好厉害,是溯华剑派的剑法吗?”
“好羡慕岁寒姐姐,可以一直跟着常前辈在这里修炼,我们就只能留在这里三个月。”
一路上欢欢笑笑,只是看到坐在廊下的常辞柠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快走几步上前到常辞柠的面前:“见过常前辈。”
点拨岁寒的时间用得很少,一方面是因为岁寒本来就天赋异禀,另一方面是因为岁寒日常的陪练对手是扈修,已经足以给她纠正出来很多问题了。
常辞柠也看得出陆长生和沈别离的天分和基础都比不上岁寒,所以原本准备用上半天的时间,来给陆长生和沈别离上在净水崖的第一节课。
可没想到,等她们二人剑招起势的时候,与昨日分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剑风撩动草木,正是秋日到来的时节,纷纷落叶而下,眼看着锤子到了眼前,沈别离侧身躲过,脚尖点在一旁的石凳上借力,身体横过去,手中的软剑朝着对手的脖颈而去。
风落,叶落,沈别离收起手中的软剑,躬身道:“承让了。”
昨日完全不知变通,甚至面对魔的时候心生畏惧,方寸大乱,最后更是直接掉了佩剑。要知道剑就是剑修的性命,丢了剑,就几乎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也丢了。
可今日,明明那锤子都砸到了她的小臂上,她却紧紧攥着手里的剑柄,一时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常辞柠虽然修为全无,但是境界还在,总能一针见血就指出来问题,整个上午的时间,三个小姑娘几乎全程都在点头,细细回想常辞柠的话,总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三人恭敬行礼之后退开,陆长生一路跟在沈别离身边,忍不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道:“还疼吗?你真的没关系?”
沈别离连忙把手抽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没关系,你小点声,别让常前辈听到了。”
岁寒离得近,听到了这句话,转头回来道:“什么不能让常前辈知道?你们难道还藏了什么秘密?”
虽然练剑的时候相谈甚欢,但是岁寒也分得清楚轻重,若她们两个真的抱有目的留在净水崖,或者对常辞柠不利,她决不允许。
岁寒的眸子里已经是暗芒涌动,沈别离连忙道:“没有,没有秘密,岁寒姐姐,你别误会,长生是关心我受伤了。”
她把衣袖撩起来,手腕和小臂上一片青紫色的痕迹,肿起来馒头一样的高度,看上去有些可怕。
沈别离道:“岁寒姐姐,你别告诉常前辈,我和长生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休息一天,就少一天,我们真的很珍惜这次机会。”
岁寒皱了皱眉,指尖想要碰一碰她小臂上的伤痕,却最终没舍得落下去,叹了口气道:“不疼吗?”
若是寻常修士,早就疼得哭爹喊娘了。沈别离不仅不喊疼,而且还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早课,执剑和魔交手,一遍遍联系昨日还有缺陷的剑法。
“不疼。”沈别离道,“不仅不疼,我还很开心,如果不是这些伤痕,我今天进步也不会这么快。”
等她们三个都离开小院了,常辞柠才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在茵茵惦记着勤换茶水,所以茶水还是温的。
等了半日的罗轻尘走过来道:“明知道今天要第一次药浴,还不赶紧把她们打发走,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耽误这一会儿,罗大夫是不是就没把握治病了啊?那我得跟罗大夫道个歉。”常辞柠的声音微微有些喑哑,清清浅浅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容。
罗轻尘轻哼一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以后要超过那什么医仙夙瑶的神医!”
罗轻尘这人心高气傲,激将法简直就是戳在她的心窝子上。
玄珠放进滚烫的水里,激起一连串的波纹,常辞柠的指尖轻轻试了试水里的温度,就迅速缩了回来,回头看向罗轻尘:“你确定不是把我当食材煮了?”
这水很烫,完全就是沸水的温度,而罗轻尘居然让她泡进去。
先用苦药腌入味,然后煮熟,怎么看都像是做饭的步骤。
“玄珠能护住你的经脉,不会煮熟的,你要相信我。”罗轻尘卷起轻纱宽袖,把旁边一排各种药草全都丢进了浴桶里,然后拿起旁边的大木勺使劲儿搅拌均匀。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诡异,身着撒花曳地长裙的美貌女子,手中拿着一只大饭勺,罗轻尘耳根蔓延至下颌的那道狰狞伤疤,显得更加狰狞了。
常辞柠:“……”不是她不信,就是现在罗轻尘这个动作,不像是个靠谱的医者,倒是像极了老巫婆,煮了一锅毒药。
罗轻尘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轻声道:“可以找她进去陪你,只不过里面灵气浓郁,魔进去,可能会有点疼。”
“算了,我自己来。”常辞柠一点都不犹豫了,脱下外衫,就准备进到浴缸里面去。
“怎么?”罗轻尘蹙眉道,“又吵架了?”
“没有。”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
罗轻尘:“……”都是什么毛病,好的不学,跟着乔染学了些什么别别扭扭的臭毛病。
常辞柠踏入浴桶的瞬间,整个里衣迅速湿透,蒸腾的水汽从氤氲而过,那清淡的眉宇上染上了淡淡的水色,眼尾微红,水中溅起的水花惹得那蝶翼般的睫羽轻轻颤动。
饶是在踏入浴桶的瞬间,玄珠之中的水灵气已经认主一般喷涌而出,护住了常辞柠周身,常辞柠还是被烫得浅浅倒吸了一口凉气。
浴桶之中的水里积攒的药力,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穿透皮肤,刺入到常辞柠的身体之中,一时之间,竟然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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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疼又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常辞柠忍不住轻轻咬住了唇,握着浴桶边缘的手指微微用力到指骨发白,然而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闷哼。
罗轻尘伸手按住了常辞柠的脉门,见药力正慢慢浸入,常辞柠的经脉也没有异常,放下了心,漫不经心道:“这是第一次,以后还有七次,七次之后行针,慢慢来,不着急。”
常辞柠适应了药力入体的痛,微微合上眸子,靠在浴桶边上:“没骗你,没有吵架,是她好像在跟我闹别扭。”
“因为那两个小丫头的事情?”罗轻尘看着水温似乎低了些,又往里面加了一桶热水,“连我都要和你闹别扭了,更何况是她?病人一点都不配合,全靠我努力。”
“是是是,全靠罗大夫努力。”常辞柠顺着罗轻尘的话说下去,医者脾气都不太好,她还在浴缸里,这个时候最不能得罪医者。
“那当然。”罗轻尘像一只被顺毛捋的猫,眼睛里忍不住带了自得的神色,伸手试了试水温之后道,“把里衣也脱掉,药力能更快吸收。”
常辞柠顿了一下,之前罗轻尘跟她说可以穿着里衣药浴,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次药浴,总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的,脱了让你少受一会儿苦。”罗轻尘单手撑在浴桶沿上,凑上来轻声道,“医者面前,众生平等。更何况我就算有贼心,也不敢有贼胆,我可不打不过主上。”
最后罗轻尘还是在常辞柠脱衣服之前先出去了,隔了一扇屏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外面等。
起初,药力进入经脉带来的刺痛还很强烈,随着药力逐渐稀释,以及常辞柠对疼的耐受性本来就很强,慢慢地,浸泡在热乎乎的水中,常辞柠居然有了些困意。
依稀之中,眼前似乎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群山,抬头就是春景殿的匾额,淅淅沥沥落着春雨,溯华剑派的山门就这么静静立在雨中。
常辞柠抬手,屋檐上落下来的水珠,一滴滴落在掌心之中。她的手纤长白皙,只是虎口有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淡淡的薄茧,那是因为常年执剑的缘故。
有弟子从远处匆匆跑过来,眼眸之中满都是惊慌:“常长老,不好了,孟无涯来了,点了名说要见您。”
常辞柠拿出帕子把手指上的水渍擦干净,淡淡道:“他一月来一趟,有什么好慌的?”
自打上次去青州路上遇到了孟无涯,和孟无涯一战之后,孟无涯就缠上了常辞柠。
他已经打败了三大宗门的宗主,唯独和常辞柠打了个平手,他胸中那团烈火熊熊燃烧着,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打败常辞柠。
所以,孟无涯每个月都会来一趟溯华剑派,但是常辞柠一直闭门不出,从未应战。
孟无涯作乱的时候,是正道联盟最团结的时候,孟无涯虽然厉害,但是邪修数量毕竟有限,他没本事直接打入到溯华剑派山门之内。
所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对于孟无涯的到访,绝大多数溯华剑派弟子都习惯了,脚下护宗大阵震一震,抬头看看天边,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就修炼,完全不放在心上。
“常长老,这次不一样。”那弟子一脸着急,“乔师姐被孟无涯抓了,她说您若是今日还不应战,就斩了乔师姐……”
乔染?常辞柠微微一愣,她不记得乔染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要离开溯华剑派。越来越胆子大了,一句话不说,就擅自往外面跑。
乔染并没有受伤,但是嘴上用布条勒着,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孟无涯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被常辞柠的剑气戳出来无数洞的灰色披风,手里擦拭着自己的魔剑,抬眸看过来道:“常长老,总算是肯露面了。”
常辞柠语气平淡疏冷:“孟无涯,你想做什么?以为抓了我的道侣,就能让我束手就擒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不不。”孟无涯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溯华剑派只是为了万象宗和神鹤门的支持,才让这小丫头和你结契。”
孟无涯灼灼的目光盯着常辞柠:“真正的强者是没有软肋的,常辞柠,你说对吗?”
稍稍顿了一下,常辞柠看了一眼乔染。
落雨的天气,孟无涯封印了乔染的灵气,随手把她扔在一边的地面上。没有灵气避雨,又没有雨伞,乔染被淋得有些狼狈,地上的泥水都沾到了身上。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就像是一只刚在泥水里打过滚的小狗。
常辞柠缓缓呼了口气:“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拿她来威胁我?”
孟无涯道:“我可没有想让你束手就擒,只是想个由头越常长老出来见个面,最近魔剑都生锈了,我来试试身手。”
他轻轻笑了笑,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常辞柠,我做梦都想打败你。”
“放了她。”常辞柠抬手之间,寒芒毕露的流光剑已经握在掌间,“免得担心误伤,束手束脚,打得不尽兴。”
“说得对,要打得尽兴。”孟无涯抬手挑断了乔染身上的绳索,顺势一掌把乔染朝着常辞柠的方向拍了过来。
只是,他掌心凝聚了一枚血色的印记,也重重地打入了乔染的身体之中,在乔染的眉心,缓缓出现了一个猩红色的血点。
孟无涯道:“常辞柠,我想要的是正大光明打败你,不想节外生枝,如果有别人出手,那你这道侣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真正的强者是没有软肋的,但是孟无涯早就看出来了,常辞柠的软肋就是乔染。
不过孟无涯从一开始挑战三大宗门宗主开始,他想要的就是战胜正道联盟所有强者,成就自己的名声,所以他想要的是正面战胜常辞柠,乔染只是他逼常辞柠露面的工具。
“师尊……”乔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错了,垂眸轻轻抿紧了唇,“师尊,我只是得到了一些万象宗灭门的消息,想去看看。过几日就是爹娘的忌日了。”
常辞柠能猜得到,能够把让乔染瞒着她也要跑出去的事情,只能是和她的父母有关。
在乔染的记忆里,父母在身边的日子是她最温暖的的一段时光,后来,因为一场灾祸戛然而止,她年纪小,这件事在她心中耿耿于怀。
常辞柠淡淡道:“到后面去。”
乔染急了:“师尊,我留下来和你一起面对孟无涯。”
“不用了。”常辞柠的语气冷冷的,上前两步绕过乔染,看向对面的孟无涯道,“孟无涯,你不是要来光明正打一场吗?来吧。”
孟无涯笑道:“爽快,好,今日你若是赢了,我就撤掉那小丫头体内的禁制。放心,我可比你们正道联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更讲信用。”
只有常辞柠知道,她在说迎战的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底气,上次和孟无涯交手留下的伤势久久难愈,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饶是如今隐隐成为正道联盟第一人的她,也没有打败孟无涯的实力,上次的平手不过是她苦苦支撑的表象。
流光剑势锋锐,剑芒变幻莫测,那把魔剑上一片腥红之色,溯华剑派的山门在两股力量的纠缠之下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正道联盟余下的八位盟主到了六位,却只能远远观战,无人能够靠近,因为万一被卷入常辞柠和孟无涯的剑气之中,顷刻之间就会粉身碎骨。
在此时,就算是常辞柠都并不能完全控制流光剑。
而且,他们也都听到了刚才孟无涯的话,想要保住乔染的命,他们就不能出手。
锋锐的剑尖和猩红色的魔剑擦身而过,剑气锋锐,掀起孟无涯灰色的披风,他转身躲过,看着手背上那道剑痕,反而有些兴奋:“常辞柠,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对手。”
他眸底有些疯狂之色:“可惜了,你身上有伤,你赢不过我。”
常辞柠压下喉头的血腥味,握在剑柄的手指紧了紧,缓声道:“未必。”
“我很想留着你这样一个敌人,生活会有趣很多,但是我又知道我绝不能留你,否则我一定会死在你手里。”孟无涯的手紧紧握在了魔剑的剑刃之上,猩红之色爬满了魔剑的所有魔纹。
“不好,救人。”说这话的人是江满星,乾坤道宗的一位长老就死在了孟无涯手中,当时孟无涯也唤醒了魔剑,修为瞬间双倍暴涨。
就算是对面站着的敌人是常辞柠,也完全挡不住魔剑全开,失去了理智的孟无涯。
他们现在顾不得乔染会不会死了,和常辞柠比起来,乔染的性命已经不算什么了。
可现在,距离常辞柠和孟无涯最近的乔染。
在江满星这句话落下来的时候,乔染已经朝着常辞柠扑了过去,魔剑的剑气擦着乔染的肩膀而过,带出来刺目的血腥色。
江满星和温如玉等人已经赶到,他们出手把孟无涯围在了正中央,六个人对上孟无涯一个人,在孟无涯唤醒魔剑的情况下,堪堪挡住,甚至隐隐落在了下风。
“师尊……”浅浅的呓语落在耳畔,常辞柠心里顿时一紧。
肩头上的伤势倒是小事,只是她眉心的那颗猩红色印记缓缓散开来,直接作用在全身,瞬间把乔染的所有经脉碾压成了齑粉。
“阿染。”常辞柠心头微微一滞。
她眼前尽是乔染从春景殿窗子外探进来的脑袋,手里的梦霄花绚烂绽放,乔染笑得一脸灿烂:“师尊,送你的花……”
“我喜欢师尊啊,师尊喜欢我吗?”
“师尊,今晚我可以留在春景殿睡吗?”
明明知道扑上来就会死,乔染刚才却连一点点的犹豫都没有。
这只小狼犬是真的喜欢她,但是她一直顾忌着她们只是联姻,一直觉得乔染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兴起,或者是对她的依赖。
所以,每次乔染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着回一句“师尊当然也喜欢你”,无意之间下意识糊弄小孩子的话语,就能让乔染开心许久。
乔染的喜欢是赤裸裸的,她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常辞柠却每个晚上都把她拒绝在春景殿之外了。
满身血污,连带着原本就沾在身上的泥水混在了一起,缩在常辞柠的怀里。本来是阳光开朗的小狗,现在气息奄奄。
可就在这时,常辞柠感觉到乔染身上一股微弱的生机缓缓而起,从心脏流向四肢,缓缓包裹住乔染全身的经脉,重塑再生,一切就在瞬息之间。
常辞柠抱着乔染的手微微一紧。
傀儡心……
这东西怎么在乔染身上?
风云门灭门之后,当天晚上侥幸离开风云门的弟子曾说,听到风云门宗主和一个陌生男子的谈话,提到傀儡心——孕育于魔窟之中的顶级宝物,能在人体之中塑造出来第二套经脉,能让人达到双倍的修炼速度。
只是傀儡心沾染魔气,使用不当,恐伤及自身。
但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弊端,为了前半截的效果,无数人趋之若鹜。
哪怕是温如玉、江满星、玄风凌三大宗门宗主之流,也会为之心动。
只是现在那六位盟主被孟无涯暂时缠住,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向,也没人注意到傀儡心的气息。
傀儡心和乔染的心脏相互融合,若是被发现傀儡心重现于世,乔染的命一定保不住,而且正道联盟恐怕会为了这天材地宝,一瞬间分崩离析。
如今傀儡心的气息已经泄露,等到那边战局平稳,就瞒不住了,一刻都不能拖延。
常辞柠指尖微动,勾画出一道繁复的阵纹,顺着脉门打入到了乔染的体内,然后一剑破开空间屏障,抬手把乔染打入了黑暗之森之中。
“门下逆徒乔染,不听门规,擅自离开宗门,招惹祸端。根据查探,更是风云门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打入黑暗之森,永世不得出。”
乔染身受重伤,意识迷迷糊糊,半睁开眸子,只听得见常辞柠冷冷的语气,还有迎面而来的一掌。
道侣契应声而断,她面前陷入到一片黑暗。破开空间屏障的缝隙只能存留几息,瞬间就彻底合拢起来。
作为九大盟主之一,常辞柠有权利把人打入黑暗之森,但没有能力把人捞出来,因为她也不能确定划开的空间屏障在哪里,也维持不了很多时间。
“阿染……”睡梦之中,乔染忍不住轻声呢喃了一句,有些冷,好像是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
乔染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院子里的魔都下班了,珑玉正在啃着糖糕到处巡视,做最后一遍检查。
常辞柠的屋子还亮着灯。
稍稍顿了一下脚步,乔染走了过去,轻轻叩了两下门之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谁知,正遇上急冲冲往外跑的罗轻尘,差点儿直接撞了个满怀。
“不好了不好了,我刚才喊常前辈,她没动静的。”罗轻尘满脸焦急,“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昏迷了啊?”
乔染声音一沉:“你说什么?”
珑玉也都听到了,扔下半块糖糕,急匆匆赶过来:“罗大夫,常姐姐怎么了?”
“今天是第一次药浴,穿着衣服效果不好,我就让她把衣服全脱了,结果泡着泡着就没动静了,她又没穿衣服……”
乔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不等罗轻尘继续说下去,抬步绕过罗轻尘,径直朝着屏风后面而去。
珑玉跟在乔染身后也要挤过去,却被罗轻尘伸手拦住了:“小丫头,你就别去了。”
“姑姑,你别拦着我啊,我担心常姐姐。”珑玉急得都跳起来了,但是又不敢对罗轻尘动手。
罗轻尘拉着珑玉的袖子,把人拽了出来,伸手也拦住了应声而来的茵茵:“都回去休息吧,没事,就是睡着了。我用的药,我心里有数。”
珑玉顿了一下道:“那你刚才怎么骗主上啊?”
“这不是小两口吵架嘛……”罗轻尘嘟囔了一句,“这净水崖没我真得散。”
常辞柠说乔染在生闷气,说着不在意的样子,睡梦里都念着乔染的名字。
而且她也没有骗人,她说了是“喊了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昏迷”,难道骗人了吗?睡着了,就是没动静啊。
乔染这人……罗轻尘最清楚了,生闷气?
吓一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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