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伯自绝筋脉, 扶望海等人比路行雪还急,原本守在河伯身边的人纷纷上前查探,灵丹灵气更是毫不吝啬地往河伯身上送。

    那探查的人, 却是越查脸色越难看。

    “他的金丹修为是用药硬堆上去的,又曾受过很严重的伤,埋下隐患,

    这些年本就是强自支撑。”

    “这次跟真正的金丹交战,再次受重伤,身体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即便他们不杀此人, 这人也活不久。

    怎么这城主府的人, 一个个不是病弱短命,就是暗伤在身活不长。

    郦夫人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亲自查看, 她比在场的人都急。

    看到河伯出气多, 进气少的样子, 郦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随手一巴掌甩在其中一名看守者的脸上。

    “让你们看着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 不是下了禁制动不了的吗,为什么还以自绝筋脉?!”

    郦夫人那个气啊, 她当然不是舍不得河伯死——针对河伯的种种圈套, 本就是出自她手。

    她费尽心机抓来河伯, 可不是想看他在路行雪面前表演自杀的, 而是想要河伯指控路行雪,说出路行雪的种种罪行。

    只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审判路行雪, 将他赶下城主宝座, 让她的远儿顺顺利利接任。

    可是现在——

    这老东西竟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杀!

    郦夫人再也维持不住平日柔弱娴静的模样,狠狠一巴掌甩到河伯脸上, 河伯嘴角的血顿时流得更急,他眼里的光在慢慢消散,却在看到郦夫人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你永远比不上小姐……你的儿子……也永远比不上小姐的孩子。”

    “啪”——

    郦夫人一巴掌甩过去,脸上带着怒容骂道:“你个老不死,死到临头还嘴硬,姬鱼容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也是短命鬼,放心,他很快会下去陪你的!”

    河伯脸上闪过怒色,可他已经没多少力气,只努力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姐哪怕到死,也依旧是那个……人人钦慕,心向往之的轻羽仙子……而你,不过一爬虫尔。”

    “你!”

    郦夫人气得脸都歪了,被拿来与姬鱼容对比,却永远比不上,是她心中最深的痛。

    河伯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不舍地望向路行雪那边——虽然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其实知道,没找到魂元果,路行雪撑不了几天,那他就先一步下去替城主探探路吧。

    “很快,封印会破掉……你们所有人都会死,给小姐和小主子陪葬……”

    “小姐当初一人救一城,还连累得腹中胎儿早产,落下病根,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那就都去给小主子陪葬吧。”

    河伯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仿佛他现在不是即将死亡,而是去赴一场经年之约。

    “你住口!住口!我才是真正的城主夫人!”

    郦夫人几乎陷入疯魔,听不得别人提那个女人半个字。

    扶望海一把推开郦夫人,脸色凝重地问河伯:

    “你的话什么意思?封印?鬼哭涯的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鬼哭涯的封印向来稳固,二十年前那场动乱,雪月宗及时出手,又有鱼容夫人强势镇压,才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之后雪月宗和鱼容夫人都曾检查过,确定封印没有问题。

    ——可现在这名老仆说封印要破,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换了别人,扶望海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河伯,是当年跟着鱼容夫人一起镇压过鬼哭涯之乱的人。

    其他听到河伯话的人,也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然而不管扶望海怎么问,河伯眼里的光终究一点点暗下去,他抬头望向天空,声音几不可闻。

    “小姐,阿河回你身边伺候来啦。”

    “但愿小姐没走太远……别让阿河……追不上啊。”

    河伯闭上眼睛,嘴角笑意不散。

    “噗”——

    路行雪一口血吐出,整个人再也站不住,顺着扶渊滑落,扶渊不得不双手抱住他,拧眉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别告诉我,你是在为河伯的死伤心。”

    路行雪缓缓眨了下眼睛,他虽然一副死人脸,表情却依旧淡定从容得很——即便刚才眼睁睁看着河伯在自己面前自绝,除了最初的惊愕外,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啊,你是在担心我吗?”路行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说一个字几乎都要歇一下,让人担心他那口气随时会断掉。

    扶渊哼笑了声,“担心?我确实担心你是不是伤心得要跟他一起去了。”

    路行雪闭了闭眼,目光在扶渊脸上一扫,闭上眼睛,气若游丝道:

    “死前最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有点糟心呢。”

    扶渊被他气笑了,“哦,那扶某还真是对不起城主大人呢。”

    路行雪无力再开口,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生机的流逝,意识也渐渐往下沉。

    他要死了,甚至比河伯还要从容,似乎还能听到一些虚幻的欢呼声——是城民们在欢庆他这个暴君的死吗?

    但愿他们的好心情能持续得久一些。

    他的死亡对自己来说是结束,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开始。

    路行雪这样想着,忽然嘴巴里被塞进一个什么东西,那只手还趁他现在无力动弹,恶趣味地捏着他的嘴唇捏了好几下。

    路行雪:“……”

    什么人呐,怎么会欺负一个快死的人?!

    入嘴的东西化为一股暖流,从喉咙往下,流经四肢百骸。

    原本枯竭的生机,一点点回流;昏沉的意识,重又清醒。

    耳边有个烦人的声音贴得很近。

    “哼,想死?我不同意,你死得了吗?”

    路行雪忽地睁开眼,对上扶渊那双带着淡淡嘲弄与得意的脸。

    路行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看到路行雪醒来,扶渊挑了挑眉。

    “哟,活过来了,暂时又死不了了,城主大人是不是很高兴?”

    【系统,你说让我救这么个玩意儿?】

    系统的声音透着小心。

    【宿主,是、是的呢……怎么啦?】

    路行雪面无表情,语气依旧平平听不出情绪。

    【他什么时候灭世?】

    系统的回答更小心翼翼了。

    【啊,这个要到剧情后期吧……宿主你问这个是想……】

    【不能提前吗?就现在,他不灭,我来灭。】

    系统吓得打了个嗝,一下不敢吱声了。

    系统不只是被路行雪那句话吓到,更是因为,它能感觉到,此刻的路行雪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自绑定后情绪几乎没有波动,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是一副恹恹表情的宿主,居然因为快死时被人救活过来而生气?!

    系统不能理解。

    感到大为震惊。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听到这欠揍的笑声,路行雪原本一分的暴躁,直接飙升到两分。

    扶望海眼见河伯断了气,自己的逼问没有得到半点答案,脸色黑沉得很。

    郦夫人还在那里发疯。

    “你说清楚,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她已经死了,如今骨头都化作了泥,而我还活着,我的儿子马上要成为城主,赢的是我,我赢了她!”

    旁边的路远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有点被吓到,不知所措地去拉她袖子。

    “娘……娘你怎么了?”

    郦夫人猛地转头,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自己儿子。

    “远儿,你会帮娘赢过那个贱人的是不是?你会登上城主之位,把那个贱人的儿子踩在泥尘里!”

    这样疯狂的母亲是路远没见过的,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而没得到儿子回应的郦夫人,眼睛更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用力抓住路远胳膊,指甲陷进肉里,痛得路远脸色微微发白,她却全没看见,眼底闪着癫狂之色。

    “那个贱人,姬鱼容那个贱人……明明已经嫁了人,心里却还想着别的男人……凭什么,凭什么都这样了,他真正喜欢的还是她?!”

    “可那又怎样,最后她还不是死了!死在她——”

    癫狂的话语戛然而止,郦夫人眼睛一翻昏了过去,路远慌慌张张地接住自己母亲,抬头对上舅舅难看的脸色。

    “你娘累了,扶她下去休息。”郦家主沉声说道,扫了眼郦夫人的面容,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他这个妹妹真是魔症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别的不提,今日在场人中,有多少人心中依旧感念鱼容夫人的,一口一个“贱人”,没见不少望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再让她这样疯下去,败坏的就是郦家与远儿的名声。

    “啊,那是什么?!”忽然有人惊呼。

    扶望海心中正憋闷不已,闻言下意识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扶渊确定路行雪一时半刻不会死了,很随意地将手里剩下的半个果子扔掉。

    天可怜见的,这位城主大人的身子弱得要命,虚不受补,一个果子吃下去怕是会让他当场命赴黄泉。

    之前众人的目光都在自绝的河伯身上,及至河伯断气,路行雪吐血,很多人看着路行雪就那样倒下,以为他会当场随河伯而去。

    却见他旁边的扶家公子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路行雪嘴里拿手挤了挤,没过几息,眼见要死的路行雪竟然又活了过来。

    那东西路行雪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扶渊随手丢到地上,末了还拿手在路行雪的衣服上擦了擦,皱了下眉头一副嫌弃的样子。

    有人死死盯着地上,认出来那是什么后,震惊地声音劈了叉。

    “魂元果,那是魂元果!”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知道魂元果是什么的,眼中蓦然闪过贪婪。

    扶望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扶渊身边的那块地。

    婴儿拳头大小的雪白果子,果汁被挤出了大半,果子瘪了下去,乳白色的汁水流出来滴在地上,就那样跟泥土草屑混在一起。

    扶望海的心在滴血,很多认出那是什么的人,都一副被割了肉死了爹娘的沉痛表情。

    你吃不完可以给我啊,我不嫌弃的,怎么能扔地上呢?!

    “扶渊,你哪来的魂元果?!”扶望海喊着自己侄子名字,咬牙切齿地问。

    不知道的看他这副表情,还以为魂元果是扶渊从他这儿偷的呢。

    扶渊没理他,一脸兴味盯着路行雪看,想知道路行雪得知自己吃的是魂元果后会有什么反应。

    路行雪没反应,抬眸向河伯望去,头发花白的老人被绑在木柱上,垂着脑袋,面容安详。

    路行雪缓缓眨了下眼,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少年。

    引觞正在掉眼泪,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看死去的河伯,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河伯……河伯死了……我要河伯……”

    少年虽稚如孩童,不懂很多事,但他懂得死亡。

    “引觞……”路行雪轻声开口,少年泪眼望他。

    “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吗?”

    引觞想也不想地点头,点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浮现惊恐不安,抓住路行雪衣袖。

    “城主哥哥,引觞听话,你不要死。”

    路行雪想摸摸少年的头,但他现在还没力气抬手,只得冲少年浅浅一笑。

    “别怕,引觞是个勇敢的孩子……城主哥哥想让引觞去做一件事,引觞……能答应城主哥哥吗?”

    路行雪说了两句有些气喘,不得不停下缓缓。

    扶渊眉头微皱,抬手在他后背轻抚,冷嗤一声,“自己的命不顾惜,倒挺顾惜别人性命。”

    路行雪没理,缓过来后继续对着少年道:

    “城主哥哥一直想带引觞去玩,因为生病一直没去,现在……想让引觞先去看看,你找到好玩的地方后,城主哥哥会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玩,好吗?”

    这话只能骗小孩,而引觞就是小孩,所以他信了,只是不愿意。

    “城主哥哥,我们……不能一起去吗?引觞不要离开城主哥哥。”他说着哭了起来,拉着路行雪的袖子不放。

    “今天谁也别想走。”郦家主一脸阴鸷地盯着路行雪,与城主府联姻,原本可以给家族带来很大利益,但因为路行雪的存在,郦家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姻亲,背地里不少人看笑话。

    不仅郦夫人恨不得路行雪去死,郦家主也想把这些年受的屈辱讨回来。

    “路行雪,你暴虐无德,残害无辜,自你当上城主,洗雪城人人自危……你以为推出个老仆来顶罪就可以了吗?”

    他说着转向扶渊,“扶公子,你也是被城主府迫害的人,如今路行雪已经穷途末路,你不必再受他胁迫……把他交出来,指认他的罪,你将会成为洗雪城的英雄。”

    扶望海听得眼皮子一跳。

    其他人也好似刚反应过来,他们要讨伐的是路行雪,而扶渊不过是个被城主胁迫的小可怜,纷纷七嘴八舌地劝解起来。

    “扶渊,我们知道你是被路行雪威胁的,你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在,会为你做主的。”

    “是啊,路行雪都是怎么折磨你的,你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帮你讨还公道。”

    ……

    随着众人的劝说,扶望海脸色越来越阴沉,隐讳地扫了郦家主一眼。

    一声嗤笑响起。

    “你们这副嘴脸,我实在看腻了,为什么就不能换些新鲜点的花样。”扶渊一副提不起劲的无趣样子,目光瞥到扶望海难看的脸色,忽地笑了。

    “哦,倒也不是全无新意,这些话我虽然听着恶心,但好像有人比我更恶心。”

    扶渊说着,收回视线对怀里的路行雪灿然一笑,“这还要多谢城主大人。”

    他的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现在没人深究。

    扶望海沉下脸,怒叱道:“扶渊,你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在为你着想,想救你性命,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冷嘲热讽的。”

    说着话锋一转,一脸沉痛和失望,“你这乖戾的性子,平时在家冲我们发发就算了,到了外边还这样,不是给家族抹黑,让你死去的爹娘蒙羞吗?”

    “你不配提他们。”扶渊声音骤然冷下来。

    而扶望海被他冰冷的视线盯着,更多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扶望海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

    他怎么会被这个废人吓到,这个废人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这一出闹剧没完没了,路行雪被吵得头疼,也看得厌烦。

    他闭了下眼睁开,望向那些带头的世家,“河伯已经死了,这个孩子你们也不愿放过吗?”

    “孩子?哼,你见过挖人心脏的孩子吗?”

    “我明白了。”路行雪垂眸,扶渊好奇地看着他,瞬间把扶望海丢在脑后。

    路行雪缓缓伸手,手上多了个小小的玉质印章。

    “想要城主宝印,就让引觞安全离开,否则,我立马把它扔进鬼哭涯。”

    路行雪扫了眼扶望海等人,都不敢太靠近鬼哭涯,跟他隔着至少十来米的距离。

    “路行雪,你敢!”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急声怒吼,围攻的人群也骚动起来。

    没办法,城主宝印不只是城主身份的象征,同时还关系着洗雪城的安全。

    每座城池都有防御大阵,而开启大阵的就是城主宝印,宝印损毁,防御大阵也会被破坏。到时一旦遭遇什么危机,全城将毫无抵抗之力。

    “路行雪,好歹你现在还是城主,竟如此自私冷血,视全城百姓性命如无物吗?!”

    “拿全城人的性命开玩笑,路行雪,我等竟是低估了你的无耻与残忍。”

    “难道不是你们逼我的吗?”路行雪轻飘飘一句话让所有人闭上嘴。

    “你们想要我的命,我都认了。现在我不过让你们放走这个孩子,你们不同意,这不是逼着我同归于尽吗?”

    “放走引觞,我交出城主印;留下他,我将城主印扔进鬼哭涯……或许你们可以试着捞回来。”

    路行雪语气淡淡,“看,选择权在你们,全城人性命也在你们一念之间,你们那么善良,不会不顾惜别人性命吧。”

    扶望海气了个半死,其他人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向来是他们道德绑架别人,没想到这回他们一群人,却被一个人给道德绑架了——哦,严格来说不是道德绑架,而是小命被威胁了。

    偏偏这时路行雪还开口催促,“你们考虑得快点,我没力气拿不动了。”

    扶渊很体贴地问:“要我帮你拿吗?”

    路行雪很干脆地给了他,还不忘叮嘱一句,“等会儿扔的时候记得扔远点。”

    扶渊看了眼手里的城主印,面色有些古怪。

    这是路行雪目前唯一可挟制众人的东西,就这样给了他?

    不怕他倒戈?

    果然有人看到路行雪把城主印给了扶渊,立马喊起来。

    “扶渊公子,赶紧把城主印送过来,那路行雪丧心病狂,竟想要全城的人给他陪葬,你万不可陪他胡闹!”

    扶渊弯了弯嘴角,“胡闹吗?挺好玩的。”

    说着看向路行雪保证道,“放心,我力气大不大你很清楚,定会扔得远远的。”

    路行雪有气无力白他一眼,扶渊笑得更开心了。

    眼见这两人似乎来真的,洗雪城的人都急了,他们是想路行雪死没错,可绝不想给他陪葬啊。

    “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而已,放了也没什么,路行雪死了,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大不了解决了路行雪,再想办法解决他。”

    ……

    路行雪抬手想最后摸摸少年的脑袋,手抬起一半便无力,在落下去前,少年蹲过去,自己把脑袋凑到他手下。

    路行雪轻轻揉了揉,“好孩子,你听话,要玩得开心点。”

    引觞轻轻点头,仰头望着路行雪,满脸依赖,“城主哥哥,引觞一定会找个特别好玩的地方,等着城主哥哥一起来玩。”

    路行雪笑笑,“嗯,城主哥哥没来之前,你可以先自己玩着。”

    引觞恋恋不舍地拿脑袋蹭了蹭路行雪掌心,在路行雪无声的催促下,站起身慢慢往外走,围拢的人群让开一道口子。

    他一步三回头,走出几步后,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

    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少年莫名难过,哽咽着问:“我会乖乖在那儿等的……城主哥哥,你真的会来吗?”

    路行雪对他笑了笑,“……去吧。”

    引觞最终走了,至于有没有人跟踪追杀,路行雪也无法保证。

    但想必以那孩子的身手,没有拖累的情况下,独自逃走应该不难。

    第22章

    扶渊看着路行雪那张沉静的脸, 轻扯嘴角哼笑了声,“没想到城主连小孩也骗。”

    路行雪淡淡看他一眼,“把城主印给他们。”

    扶渊挑眉, “真给?难道城主大人竟是普爱世人的菩萨,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满城百姓?”

    “扶渊, 你在胡说什么?!”扶望海一声怒斥。

    本来听到路行雪要交出城主印,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结果没想到拿着城主印的扶渊突然叛逆起来。

    有些人生怕扶渊真把城主印丢进鬼哭涯, 那地方属于洗雪城禁区, 没有人敢踏足,尤其那里面黑雾笼罩, 一看就不详。

    据说只有城主府有办法踏入其中, 人们也从未怀疑过这点, 毕竟这些年来, 城主府不知往鬼哭涯送进去多少尸体, 很多人都曾亲眼撞见过这一幕。

    所以之前看到路行雪与扶渊从黑雾走出,没有人感到惊诧。

    扶渊其实就是想逗逗这个病怏怏的城主, 别人的反应他完全不在意, 就想看路行雪露出更多情绪。

    还别说, 在那张惯来淡然的脸上看到稍微鲜活些的表情——哪怕是生气呢, 也挺让人满足的。

    “你爱给不给,反正我已经说了要给。”路行雪慢吞吞说了句,他蹙着眉头, 望向河伯的尸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怎么觉得死后的河伯好像发生了变化。

    垂暮老人脸上原本的安详,慢慢扭曲, 变得有些阴沉诡异。

    还有,河伯有这么老吗?几乎整张脸都是老年斑。

    扶渊视线一直落在路行雪身上,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河伯尸体的变化。

    “城主大人既然发话了,扶渊自当听命。”他看也不看,将那枚城主印往人群一抛,也不管是谁接住。

    见路行雪蹙起眉头,他顿了顿,不由问道:“怎么,城主还不满意,莫非是后悔了?”

    “扶渊。”路行雪轻轻唤了声,扶渊微愣了下,这似乎是路行雪第一次喊他名字。

    “你看河伯身上,是不是在发生变化?”

    路行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河伯,确定河伯的表情在变,变得越来越诡异,换个胆子小的人,恐怕已经吓得尖叫起来了。

    “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一个人脸色煞白,伸出手颤抖地指向木架上的河伯。

    “你、你们看,这、这是什么东西?”

    扶望海原本有些恼怒,皱眉顺着那人手指看过去,便对上一张越发诡异恐怖的死人脸。

    毫无防备之下,扶望海也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更多人注意到河伯尸体的异样。

    “怎么回事他、他之前是这副表情么?”

    “不,我刚刚还看过的,他死前绝对不是这副鬼样子。”

    修仙之人不惧鬼神,但这里还有很多普通百姓,他们本就对鬼哭涯充满畏惧,不敢接近,这次是因为有世家带头,又几乎全城出动,才敢来鬼哭涯围堵路行雪。

    可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诡异一幕,再想想鬼哭涯的传说,很多人都吓到了。

    “那里面有饿鬼,靠近这里,是要被饿鬼吃掉的。”

    “他死了,只剩□□,说不定有饿鬼上了他的身。”

    “我们离得这样近,会不会也被饿鬼吃掉呀?”

    很多人打起退堂鼓,最外围已经有不少人偷偷离去。

    城主虽然残暴,但至少他们的家人没被抓去城主府,所以也不一定非要留在这里看城主死。

    扶渊盯着河伯看两眼,忽然笑了起来,“呵,有点意思。”

    路行雪默默看着他,等回答,扶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他道:“城主大人想知道?”

    路行雪果然转开视线,再去看河伯尸体。

    此刻河伯不仅脸上发生变化,整具尸体都在异变中,看着越来越不像人。

    没人理的扶渊摸了摸鼻子,一点不觉尴尬,轻咳一声,自顾说道:“既然城主大人诚心问了,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系统,你的主角脸皮这样厚的么?】

    【……宿主,你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嘛。】

    【呵。】

    扶渊当脑子里的声音不存在。

    “如果我没猜错,河伯这是常年进出鬼哭涯维护封印,魂魄已被饿鬼道污染,所以死后很快会转为饿鬼。”

    路行雪:“饿鬼道?”

    扶渊眸色深沉,说话的语气依旧轻缓,仿佛只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轮回六道,以善恶区分,然而从很久以前开始,善道不见,唯有恶道接引轮回。尤其到后来,饿鬼道更是直接侵入人间界,扰乱生死平衡。”

    “上一个纪元,修真界灵气充裕,涌现无数大能,集合修真界顶级战力,将饿鬼道封入黄泉。”

    “随着时间流逝,封印渐弱,一丝裂缝让黄泉气息渗出,饿鬼道借此重新锁定人间。虽然这次没有打开通道,却能一点点渗透气息,将此处变成鬼域,甚至能直接将亡者转化为饿鬼。”

    “当积蓄足够的力量,或许就能打开通道,让饿鬼道重新降临人世……届时人间满是饿鬼,活人怕是只能龟缩一隅。”

    扶渊的语气听不出半分为人类命运的担忧,反倒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还有那么一分幸灾乐祸。

    路行雪淡淡看他一眼,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其他人注意力全在异变的河伯身上,没在意路行雪和扶渊这两个不是病就残的废人。

    “快,毁烧尸体!”扶望海也看出不对劲,虽然不知河伯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烧掉尸体,应该也就不用担心了。

    一道道火球砸在河伯尸身上,衣服和头发烧得半焦——然而也就仅此了。

    紧闭的双眼忽地睁开,却看不见任何人类的感情,而是一片纯黑。

    木架与绳索被火烧毁,河伯顿了顿脚,脚下的木质刑台应声而碎。

    身体重重落在地面,尘土飞溅,两只脚踩出大大的坑。

    普通百姓吓得纷纷逃散。

    “诈尸啦!诈尸啦!”

    河伯僵硬地往路行雪这边看了眼,此时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类表情。

    收回视线,猛地扑向扶望海等人。

    惊叫求救声响起,人群四散而逃。

    当时为了壮声势,逼迫路行雪就范,郦夫人他们煽动来太多城民,此刻惊变之下,不少人被撞倒在地,任人践踏,生生踩死。

    路行雪咳了起来,依旧是边咳边吐血,扶渊一手搂抱住他,一边轻拍他的背。

    “诶,你别激动,变成饿鬼没什么不好。虽然变得嗜杀了点,暴力了点,容易饿了点外……但基本能保持生前修为,且不会痛也不会生病,这不挺好的么。”

    路行雪边咳边道:“这么好,你怎么不逝世?”

    扶渊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我可是要做鬼王的人,若我堕入饿鬼道,世间轮回由我定。”

    路行雪咳嗽都停了下来。

    【系统,他怎么突然中二起来了?】

    【……嗯,大概……这是本性?】

    扶渊:“……”

    他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轮回那么多次,所谓六道也可凭他心意改写。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世家子弟死在河伯手下,他没对普通城民出手,就追着世家的人杀。

    扶、郦两家的家主更是被重点关照,逃得狼狈不已。

    就在郦家主一个跌倒,眼见就要丧命于河伯手下时,忽然一道飞剑划过,伴随着一声轻喝。

    “孽畜,休得害人!”

    河伯变成饿鬼,普通刀剑难以伤他,这柄飞剑却险些斩断他的胳膊。

    天空中,一名蓝袍青年御剑飞来,对着河伯连连出手,先前如虎入羊群的河伯,此刻毫无招架之力。

    “砰砰砰——”

    没一会儿,河伯的身体便被打得破破烂烂,那人伸手,将飞剑抓在手中,正要彻底结果河伯,却不知为何顿了顿。

    “虽不知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但饿鬼伤人,天理难容。”

    “河伯,胥游今日便送你一程。”

    话落,剑上金芒闪动,穿透河伯身体。

    河伯顿住,似乎向路行雪看过来一眼,他的身体一点点破碎,化作飞灰,魂飞魄散。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变成饿鬼的河伯便被斩杀了。

    郦家主从地上爬起,抱拳向那人道谢:“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就在这时,“刷刷刷”,天空中又落下几名御剑而来的年轻人,看穿着,都是同一宗门的弟子。

    扶望海目光闪了闪,走上前来见礼,“原来是雪月宗的道友,多亏道友出手将这饿鬼斩杀,否则今日不知要死多少人。”

    胥游彬彬有礼地与各世家见礼,他温和谦让,风度翩翩,没有仗着自己是大宗出身而有所傲慢。

    比起他身后那几个,恨不能将骄傲刻脸上的年轻人,显然世家们更愿意与之打交道。

    “咦,师兄,你看这是什么?”一名女弟子从地上捡起枚贝壳样的东西,胥游接过一看,眸光微凝。

    “留影石?”

    留影石顾名思义,能够记录影像,在修真界并不常见。

    算不得多珍贵,只是用途比较特殊,有个别人很喜欢收集,输入灵力,可记录想记录的一切影像,想要看时,再次输入灵力即可。

    这东西能保存很久,且很难被破坏。

    刚才变成饿鬼的河伯,都在胥游的剑下化为飞灰,这留影石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下来,由此可见一般。

    胥游暂时将留影石收起,现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处理。

    他越过众人,一步步向路行雪走去,不像那些世家只敢停留在远处,一直走到距离路行雪两三步才停下。

    路行雪淡淡看着走来的人,知道这人是雪月宗的,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倒是扶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啊”了声,“这人杀了河伯。”

    胥游眉头一皱,瞥了扶渊一眼,“河伯已经死了,那只饿鬼算不得河伯。”

    扶渊没看他,对着路行雪又说了句,“他不仅毁了河伯的尸体,还让河伯魂飞魄散……唉,可怜的河伯。”

    胥游眉毛跳了跳,看出扶渊是故意的,没再理他,将视线移向被扶渊搂抱着的路行雪,眉头皱得更深了。

    “路行雪,我乃雪月宗弟子,小时候曾受你娘亲教导,你可唤我师兄。”

    路行雪没作声,胥游皱眉,压抑着火气。

    “你做过太多荒唐事,落得如今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但宗主顾惜你身上血脉,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随我回雪月宗,只要诚心悔过,认罪伏法,或可留得性命。”

    扶望海等人听得眼皮子一跳,不敢在此时插言,一个个使眼色。

    路行雪开口,缓缓道:“认罪伏法?伏的什么法?”

    胥游听出他声音的虚弱,不由顿了顿。

    “你杀害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更残害无数有修行天赋的人,取其骨抽其血……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按我雪月宗规矩,判你魂飞魄散也不为过。但——”

    “若你诚心悔过,看在你担负城主之责,守护洗雪城五年的份上,可留你性命,终身囚禁问道崖。”

    不等路行雪说什么,扶望海等人再忍不住,纷纷开口道:

    “胥游道友,这路行雪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怎能如此轻饶了他。”

    “是啊,雪月宗虽是上宗,但如此包庇恶人,怎能令人心服?”

    胥游身后的弟子闻言,个个脸上浮现怒色。

    “你们好大的胆子,雪月宗也是你们能置疑的吗?!”

    “我雪月宗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胥游抬手,制止师弟师妹们的怒骂,他没向扶望海等人解释,只是看向路行雪道:

    “路行雪,你可知罪?”

    路行雪笑了笑,“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

    胥游沉下脸,“若知罪,还有悔过弥补的机会;若不知罪……死不足惜。”

    现场气氛凝重,系统在路行雪脑子里战战兢兢道。

    【宿、宿主,我觉得他是来真的,我们还是保命要紧吧……他不是说跟你娘认识吗?说不定以后打好关系,惩罚不惩罚的就没了了。】

    路行雪没回答系统,他看了看胥游,又扫了眼其他人,每个人要么恨不得他死,要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无错,无人可罪我。”

    路行雪最后将目光投向天空,声音很轻。

    仿佛是在回答胥游与系统,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胥游脸色一变,“刷”地抽出长剑。

    扶渊揽住路行雪腰,下意识后退几步,退入到鬼哭涯的黑雾中。

    下一刻,天地忽然变色,狂风大作,鬼哭涯的黑雾疯狂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出现在路行雪与扶渊身后,里面似有无数冤魂哭号。

    所有人耳中充斥着凄厉的哭声,这一刻,万鬼齐哭,似有无数饿鬼想要冲破束缚,降临人间。

    几名雪月宗弟子纷纷抽出自身法宝,如临大敌。

    胥游脸色剧变,“这是……鬼哭涯的封印要破了?……怎么可能?”

    他猛地朝路行雪看去,在场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得脸色大变,惊慌不已,唯有这两人,神情始终淡定如初,好像对这场变故早有预料。

    “路行雪,你做了什么?!”

    胥游厉声喝道,长剑毫不客气指向路行雪,似乎只要他一个回答不对,就让他步河伯后尘。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一直在看你们做而已。”路行雪无视抵着脖子的剑,平静回答,说完回头看向扶渊。

    “你似乎也在等这一刻。”

    扶渊对他笑了笑,“啊,你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那现在我陪你做对同命鸳鸯也不错。”

    路行雪微微蹙眉,这人嘴里真是没一句正经话。

    他闭上眼,“那走吧。”

    扶渊双手揽住他的腰,轻笑着道。

    “遵命,我的城主大人。”

    他好像当眼前所有人都不存在,无视他们一个个或害怕,或震惊的眼神,眼睛只注意着路行雪。

    话落,抱住人轻轻一跃,跳入黑色旋涡中。

    第23章

    看到路行雪跌入黑色旋涡时, 胥游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旋涡有强大的吸力,两人瞬间被吸了进去, 旁人若再靠近点,恐怕也有被吸入的风险。

    在吸入两个人之后,那旋涡也随之消失了。

    黑雾翻腾, 万鬼齐哭的景象也全都不见,一切恢复之前模样。

    ——如果不是眼前少了两个人,恐怕就要怀疑,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想。

    “师兄,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同门的师妹吓得脸色发白,她虽然已是筑基, 也外出历经过数次, 然而今日情形却是第一次见到。

    胥游表情有些怔愣, 他望着路行雪消失的地方, 似乎反应不过来, 直到旁边有人唤了他好几声“师兄”。

    “无事。”胥游淡淡道,转眸扫视四周, 发现不少人都受了伤, 之前那鬼哭似乎能夺人心魄, 修为弱的人甚至可能会被摄去魂魄。

    “师兄, 刚刚是鬼哭涯的封印出问题了吗?那两人去了哪里?那个黑色旋涡又通往哪里?”

    面对师弟师妹的询问,胥游沉默一阵后,轻声答道:“真正的鬼哭涯。”

    说完这句胥游不再开口, 大步离开, 他需要去洗雪城查看一下。

    身后雪月宗的弟子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出师兄今日有些不对劲, 可谁也说不出什么。

    扶望海与郦家主等人都显得颇为狼狈,眼含敬畏地看了眼恢复如常的鬼哭涯,各自眼中闪过异色。

    不管怎么样,路行雪/扶渊总算死了。

    ……

    胥游一行急匆匆赶到洗雪城,先去了一趟城主府,才发现城主府刚被洗劫,府中防御结界也被攻破。

    郦夫人与路远跟在胥游身后,想与这仙宗弟子套下交情,人家却一副没时间理的样子。

    郦夫人此刻已恢复往常娴静温柔的模样,她虽然没亲眼见到路行雪死,但听说他跳入一个黑色旋涡,很可能掉进真正的鬼哭涯,她便觉得畅快极了。

    那片黑雾区,活人进去都出不来,真正的鬼哭涯又是何等凶险,路行雪那个只剩半口气的病秧子,掉进那种地方还有活路吗?

    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死了,她生的孩子也死了,诺大城主府如今都是她说的算,郦夫人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倒是路远,听说自己那个城主兄长死去,情绪一直有些消沉,显得闷闷不乐的,此刻迎接雪月宗的弟子,还是被自己母亲硬拉来的。

    “各位仙师,如今城主府刚经历劫难,看起来乱得很,待我吩咐人好生收拾一翻,各位仙师也好有落脚的地方,如此可好?”

    郦夫人殷勤地询问,几名雪月宗弟子彼此对望一眼,他们倒是对住在城主府无意见,但还是要问一问师兄的意见。

    然而自进入城主府,胥游便显得异常沉默,一言不发地往里走,显得对城主府很熟的样子,他们一群人也只得跟在后面。

    “师兄以前来过城主府……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几名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终于,胥游在一处院落停下。

    “这是何处?”

    郦夫人看着眼前的院落,眼神闪了闪,“回仙师,这是城主……路行雪住的院子。”

    胥游面色不变,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

    胥游将整个院子走了一遍,最后站在路行雪睡觉的床前。

    只见他打出几个法诀,原本平平无奇奇的地板忽然放出阵阵光芒,众人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个法阵。

    惊呼响起。

    郦夫人眼神闪烁,拉着儿子悄然躲远了些——她嫁进城主府十几年,怎么不知道这里竟有一个法阵。

    那法阵亮了片刻,忽然像能量不足似的,光芒暗淡下去。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这法阵似乎残缺,好几处地方从始至终没亮过。

    胥游的脸色白了白,眼神凝重。

    几名雪月宗弟子愈发不解,他们这位胥游师兄,论天赋和心性都是顶尖的,他们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

    “师兄,出什么事了吗?这法阵有问题?”

    胥游没理会师弟的询问,猛地看向郦夫人,神情冷峻到极点,“城主印呢?”

    郦夫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神一颤,强自镇定道:“在家兄手里……仙师要城主宝印有何用?若不介意不如在此稍待片刻,我这便派人去取来。”

    胥游根本没听她后面的话,得知东西在哪儿后抬脚就走。

    一行人又匆匆来到郦家,闻知胥游来意,郦家主也满腹疑问,还想跟胥游多打探几句,拉近下彼此关系,看胥游面露不耐才不敢废话,赶紧拿出城主印。

    洗雪城归属雪月宗,一般城主由宗门任命,若城主当得久,有了自身根基,下一任多半由自己子嗣继承。

    现在洗雪城没了城主,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是路远。

    但胥游身为雪月宗核心弟子,外出行事一定程度可代表宗门,暂代个城主之职那都是分内之事。

    所以他现在要城主印,哪怕路行雪还在,也不得不拿出来。

    胥游拿到城主印后,二话不说开启护城大阵。

    所有人都惊住了,没想到他要城主印竟是干这事。

    要知道,非事关一城存亡时,护城大阵不得轻易开启。

    毕竟每开启一次,那烧的灵石都是不可计数,有些比较穷的城池,因为灵石不够,在遭遇灭城之危时无法开启防御结界,最后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城池毁灭。

    “胥游道友,现在洗雪城并未遭遇危机,怎可贸然开启大阵……这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郦家主沉下脸,哪怕对方是宗门弟子,这般行为也过了。

    雪月宗弟子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师兄举动,此时也忍不住劝道:

    “师兄,这防御结界不得随意开启,师兄赶紧停下吧。”

    “是啊,师兄,当下也没什么危险,怎么把护城大阵打开了呢。”

    胥游没听进任何人的话,执意启动护城大阵,郦家主等人虽不满,却也不敢上前强行拦阻。

    一道道奇怪的波动从洗雪城上空掠过,有修行底子的人能感觉到能量涌动,不自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回事?”

    “有人开启了护城大阵,难道是什么危机降临洗雪城?”

    “上次开启护城大阵还是二十年前,鬼哭涯出了乱子,难道这次又是?”

    护城大阵的开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城民有些慌乱,他们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但都到了启动护城大阵的地步,肯定不是一般危机。

    城里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郦家兄妹脸色愈发难看,几名雪月宗弟子彼此对视,眼中满是不解。

    只有胥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空,好像身周的人和声音都不存在。

    “果然……”他低声喃喃,脸色苍白到极点,金丹期的修为,竟然没控制住身体踉跄一步。

    师弟师妹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师兄,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护城大阵……坏了。”胥游喃喃自语,仿佛听不见别人的话,沉浸在自己世界。

    其他人闻言神情骤然一紧,几名雪月宗弟子虽然跟着紧张起来,但不觉得一座城池的防御大阵出问题,会让师兄出现这种表情。

    坏了就修呗。

    哪怕在没修好前有大危机降临,有师兄和他们几人在,可比一般的护城大阵有用。

    胥游谁都没理,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梧桐树下,一名女子从地上捡起片叶子——虽然只看到背影,但从其清绝身姿,不难想像定也有一副绝世容颜。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站在女子脚边,胖乎乎的小手摘去女子裙上的一片树叶,高高举起。

    “鱼容师伯,给。”

    女子接过孩童手里树叶,夸赞地摸了摸他的头,孩子抿唇露出开心模样。

    “小胥,知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是什么意思么?”

    孩童一脸认真地点头,“小胥知道。”

    “好孩子。”女子夸奖一句,随后挥手凌空绘了个法阵,又取出一枚白色玉质印章,印章往法阵轻轻一盖,法阵发出夺目光芒,瞬间放大数倍,落入院中某处隐没不见。

    “这院中法阵关联护城大阵,护城大阵关联鬼哭涯封印,鬼哭涯那地方,活人还是少去为妙。”

    “我以此阵管窥全局,无需出门,便能知封印是否有异……小胥,你鱼容师伯厉不厉害”

    孩童眼中满是崇拜,“厉害!”

    “那小胥想学吗?”

    “想!”

    “嗯,那别叫师伯,叫声姐姐来听。”

    “姐姐!”

    “哈哈哈,乖小胥,以后都可以这样叫,别让你师祖和师尊听到就行。”

    ……

    胥游睁开眼睛,脸上挂着淡淡伤怀。

    几名师弟师妹与郦家主等人,见他这副神情都不太敢打扰。

    胥游很快收拾好情绪,神情转为肃然,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护城大阵已经完全开启。

    然而,不知是灵力不足还是怎样,时不时有微光闪过,荡开层层涟漪——那里便是薄弱处,只需轻轻一撞,便能撞破。

    普通百姓看到大阵开启,依旧为可能到来的危机而慌乱着,而有些明眼人已经看出问题。

    ——这护城大阵,似乎存在缺陷。

    “郦家主,立刻吩咐下去,疏散全城百姓。”

    “明泽,给宗门传信,洗雪城出现大危机,需要至少长老级别的强者出面;络纱,你跟其他人协助洗雪城,用最快速度疏散全城。”

    胥游语速飞快,简洁明了地发布指令,然而听的人都是一脸懵逼。

    怎么就有大危机了?怎么就要全城疏散了?

    郦家主站着没动,他皱眉看着胥游,觉得这大宗门弟子天赋底蕴是一回事,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遇事不够沉稳。

    “胥道友,你说护城大阵出了问题,这或许跟久未启动维复有关,我们请阵法大师来修补一下即可……倒也不至于因此而疏散全城百姓。”

    “我郦家世居洗雪城,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城池。”

    郦夫人也在旁附和道:“是啊,胥游仙师,大阵坏了找人修补便是,哪里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说完在心里撇嘴,暗忖这雪月宗弟子逞威风也不看时候,好不容易除掉路行雪,正是她远儿接任城主之位的好时机,这时候怎么能离开洗雪城呢。

    胥游看了看郦家兄妹,又扫了眼茫然中带着怀疑的师弟师妹,闭了下眼睛,在心中叹口气。

    鱼容师伯,这就是你当初的心情吗?

    明明早有预兆,可所有人都不相信,最终付出惨痛代价。

    胥游忽然想起什么,掏出那枚留影石。

    以河伯身份,这枚留影石不大可能是他的,大概率是其主人留给他的。

    不再犹豫,胥游往留影石输入灵力,光芒闪现,空中蓦然多了道投影。

    灰暗天幕下,一名姿容绝世的女子手持红色长枪,乌发随风飘动,天蓝衣裙染满鲜血,留下道道破损痕迹。

    四周明明没有一具尸体,但女子却一副激战后疲累到极点的模样,她握枪而立,浑身煞气,神色疲惫而警惕。

    只一抬眸,便觉似一幅绮丽画卷,穿透时间长河而来,在世人眼前缓缓展开。

    绝代风华,一见难忘。

    在看清女子面容时,在场所有人都有种心神为之所慑的震撼感。

    无人关注的角落,郦夫人面容扭曲,目中燃烧着极度嫉恨,手指深深陷在掌心,见血也无所觉。

    “这是……轻羽仙子?”

    “鱼容夫人……”

    所有人都能喊出影像中女子的称呼,语气有惊叹,有遗憾,不一而足。

    路远呆呆看着,忘了反应。

    这就是……鱼容夫人,大哥的娘亲么?

    “鬼哭涯之乱吾已镇压,封印不破,饿鬼不出。”

    “此地勾连饿鬼道,若要彻底除此祸端,非入黄泉不可得,然此非当前人力可为。修士受天道所约,勘不破生死,无法生入黄泉探之。”

    “上古大能,通天彻地,以个人伟力勾连黄泉,封锁饿鬼之道。然无数年过去,封印之力渐消,若封印破开,饿鬼道重现人间,便是灭世之劫。”

    “吾今以自身血肉献祭,打通生门,修补封印……此非长久之法,纵吾不惜己命,亦只可保一时安然。修士血肉与凡人血肉皆可……非万不得已,不可用此法。”

    “吾辈修士,当庇护苍生,鱼容此去前途未卜,若侥幸能以身换来暂时安稳,必穷尽此生,寻找真正破解之法。”

    “若吾功成之前,不幸陨落,后来者当可照此法,护洗雪城一时之宁。此举有伤天和,必将背负世间骂名,为苍生计,勿为其扰,当共勉之。”

    声音到此忽然停下,说前面那些话时,女子神情淡然,一往无前,此时却突然软化下来。

    她望过来,似在看着某个人,嘴角浮现一抹温柔笑意,轻声道:

    “行雪吾儿,娘去也,勿忧勿念。”

    说完转身,大踏步前行,长枪在手,墨发飞扬。

    黑雾笼罩的前方,依稀可见恐怖景象,似有无数冤魂翻腾哀嚎,巨大的法阵散发血光,在虚空若隐若现。

    影像至此结束。

    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最后是一名雪月宗弟子结结巴巴,打破沉默。

    “鱼、鱼容师伯献祭自己修补封印……那、那最后成功了吗?”

    “肯定成功了吧,这些年封印不是好好的,没出问题吗?”

    “不,师伯没有找到真正的封印之法。”

    胥游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颤,纷纷向他看来。

    他低着头,神情说不上是怀念还是感伤。

    “你们忘了这些年,河伯做的事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尤其郦家主等洗雪城人,对河伯的所作所为不要太清楚,路行雪的暴虐之名,有一半都要落在他身上。

    酷刑折磨,肆意杀人,死后的尸体通通丢去鬼哭涯。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为了满足路行雪的暴虐之欲,他不仅要残忍地把人刑杀而死,还要让饿鬼吞噬其肉身与魂魄,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被扔去鬼哭涯的尸体,很有可能是为了维护修补封印?

    郦家主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河伯临死前的一些话。

    明知必死,却不求饶,反复说他们所有人会给路行雪陪葬。

    当时他只以为,这不过是垂死之前的诅咒发泄,可是现在看来,那河伯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修补封印。

    他知道自己死了,封印再无人管,很快便会破开,到时——

    郦家主似想到什么可怕场景,一股寒意从脚底串上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灭世之劫?……这劫难,会从洗雪城开始吗?

    “哼,既然知道封印需要修补,之前却一直瞒着不说,分明是故意的。”郦夫人一脸愤恨,眼中冒着怨毒的光,“还有姬鱼容,装什么拯救苍生的圣人,如果封印真出现问题,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想办法,难道只有她姬鱼容心怀苍生吗?”

    “我看分明是沽名钓誉,还想出用活人献祭,以血肉喂食饿鬼的邪恶法子……果然什么样的人生出什么样的儿子,都是恶毒……啊!”

    话未说完,忽然身体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娘!”路远大惊,赶紧跑过去扶起自己娘亲。

    胥游缓缓收回手,满面寒霜,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再敢对我雪月宗长辈不敬,下一次便不会这样客气了。”

    郦家主见此赶紧赔罪,“胥游道友勿怪,她一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眼界有限,道友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胥游没再看坐地上的郦夫人一眼,对郦家主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郦家主应该懂,需要怎么做,想必不用胥某再重复了吧。”

    “是是,我这就召集所有世家,说明此事,大家一起商讨,必会拿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法。”

    胥游闭了闭眼,若不是洗雪城是鱼容师伯守护的城池,若不是封印一开便是灭世劫难,他真想扭头就走。

    “明泽,速速传信宗门。”

    “是!”

    好在师弟还是靠谱的。

    “啊,师兄,你看!”

    忽然师妹指着天空一声惊叫,胥游猛地转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原本笼罩在上空的防御法阵,正在被一缕缕黑气侵蚀,发出“滋滋”声响。

    那些黑气仿佛有自己意识,犹如一条条小蛇,专找薄弱处攻钻。

    原本就有所残缺的大阵,根本抵抗不了多久。

    “咔嚓”,细微脆响不断传来,一丝丝黑气渗入进来。

    郦家主惨白着一张脸,说话声都不稳。

    “这、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快?”

    “鬼气弥漫,鬼域开始扩散了。”胥游的声音沉重无比,他淡淡瞥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郦家主。

    “逼死路行雪,是你们做的最大的错事。”

    也是他所犯最大的错。

    ……

    【宿主,宿主,你快醒醒。】

    【宿主,别睡啦,快点醒来。】

    【好吵,闭嘴。】

    路行雪以为这回终于可以安安静静死去了,却不想有个系统一直在脑子里叫唤个不停。

    这就跟你非常非常困,好不容易睡着时,偏有人此时来吵你,非要把你叫醒。

    这跟起床气无关,是个人都得暴躁。

    系统被骂,安静了片刻,但马上又开始叫起来。

    【宿主,你这回没死,快醒来,不然很有可能发生比死还可怕的事。】

    【哦,比死还可怕,就是睡觉时被你吵醒吗?】

    怼了系统一句,路行雪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昏暗,扶渊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路行雪似不愿相信般闭了下眼睛,嘴里喃喃道:“怎么还是你?”

    他这是死了跟主角同坠地狱,还是活着两人要共经磨难?

    不管哪种,对路行雪来说都比死可怕。

    扶渊听到路行雪嘴里嘀咕的话,侧头打量着他,忽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霎时,他周身冷峻的气息消散,有如实质的煞气也无影无踪,又变回那个在路行雪面前好看热闹,不说正经话的普通青年。

    “正是在下,城主大人惊喜吗?”

    第24章

    路行雪对着扶渊着张含笑脸庞, 实在不想说话。

    惊倒是惊到了,喜是一点没有。

    他之所以和扶渊一起跳鬼哭涯,是以为自己跳下来必死, 当时那种情况又实在懒得折腾,跳一跳省事;而扶渊作为主角必须到涯底一游,获取他逆袭的机缘。

    可以说, 两人各取所需。

    哪里想到,这种情况他都没死成。

    路行雪记得,在扶渊带着他跳入那个黑色旋涡时, 他明明看到了万鬼哭嚎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知道那必是真正的鬼哭涯。

    紧接着,路行雪便眼前一黑, 再次昏迷过去。

    想着这次总算可以长睡不醒了, 路行雪嘴角甚至扬起一点释然的笑意。

    结果, 就这?

    就这?!

    【宿主, 你怎么老想着死呢?】

    系统也很无奈, 绑定了这么个生无可恋的主,别说让他做任务, 拉住宿主别往求死的道路越奔越远, 就已经耗尽它最大的算力了。

    路行雪也很不爽。

    【呵呵, 是我自己主动求死吗?明明你我告诉说某个剧情点挺不过去, 必死无疑,我不过就摆烂了点,放弃挣扎, 等着结局到来而已。】

    【结果呢?哪次死成了?哪次不是给我期望, 然后又让我失望?】

    【死不死的我不强求……但,耍我好玩吗?!】

    系统从未见宿主发这么大火, 而发火的点还如此清奇,它完全无法理解。

    照宿主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先告诉他原身活不了多久,他或许不会在“等死”一事上如此执着。

    那如果它跟宿主说,他现在一时半会死不了,至少能活个十年八年,宿主是不是就不会啥都不干,一心等着死亡来临了?

    系统脑门上灯泡一亮,仿佛瞬间悟到了什么。

    【宿主,现在剧情发生改变,你短期内是死不了啦!】

    欢快的机械音,让路行雪沉默下去,系统仿佛看到了宿主终于肯动起来,积极做任务的希望。

    【但是宿主你现在跟主角一起掉进鬼哭涯,这里到处是饿鬼,它们吞食人的血肉和灵魂,宿主不想落到那种下场吧?】

    【而且被饿鬼吞噬,不仅死亡过程痛苦无比,还有可能变成饿鬼……宿主,你虽然看淡生死,但总不会想变成那种东西吧?】

    系统说完,颇为紧张地等待路行雪回答。

    然后它就听到自己的宿主,用一种平淡中带点新奇和期待的语气道:

    【直接转变种族么?饿鬼没当过,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

    系统无言以对。

    合着您对变换种族毫不排斥,甚至还想亲身体验一翻喽?

    没见过这样不讲究的宿主?!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路行雪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人怀里。

    扶渊显得心情颇为愉悦,那笑容里不带一点平时的冷嘲热讽。

    他拿手指拨了拨路行雪耳边的头发,又整理了下微微有点扯开的领子,笑得一脸纯良仁善。

    “果然不愧是城主大人,落入鬼哭涯这种绝境亦能泰然处之,想必也不会将区区饿鬼放在眼里,说不得扶某的性命还得靠城主呢。”

    路行雪看着那张笑脸,有些默然。

    【系统,他是嘲讽我,还是在演白莲花?】

    系统顿了顿。

    【……主角是第一次来到鬼哭涯,可能真的害怕吧。】

    呵,害怕?

    【我看他是回到了快乐老家。】

    系统又沉默了片刻。

    【宿主,此刻主角心里想必也是慌的,你可以安慰一下他,说不定能涨很多好感。】

    【这个地方危机重重,以宿主你现在的脆皮身子,想靠自己走出去不大可能,正好趁此机会和主角接近关系,凭借主角的力量重返人间。】

    大概是看到宿主做任务的希望,系统说着说着还热血起来了。

    但它只得到宿主冷淡的两个字,【不去。】

    一直安静的扶渊忽然开口:

    “饿鬼要来了。”说着抱起路行雪开始朝前走,嘴里虽然说着“饿鬼来了”,看起来却没一点紧张感,好像还意犹未尽似的。

    确实,听着路行雪跟系统斗嘴,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至少比去跟饿鬼打架有意思。

    可惜哪怕他轮回过无数次,灵魂力量强横无比,但轮修为也就弱鸡一只,顶多比这路都走不了的病弱城主强一点点。

    鬼哭涯是必须要来的,正如那系统所说,这里是他逆袭的开始。

    对别人来说是死地的鬼哭涯,对他来说却是力量的源泉。

    他也饿了很久了,可以开始狩猎了。

    扶渊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眼中浮现隐约兴奋,抱着路行雪轻若无物,向着黑雾深处走去,好像要去赴一场盛宴。

    路行雪被抱着走了几步后,很快察觉到不对。

    这人不是往外逃离,而是在向着饿鬼来的方向走——这是生怕死太慢,上赶着送么?

    “放我下来。”

    虽然被抱习惯了,不用自己走路也更轻松,但路行雪觉得,有必要跟这个一看就不正常的主角保持距离。

    扶渊从善如流。

    被放下双脚踩在地面后,路行雪仔细感受了下,感觉确实比之前都要好。

    是魂元果的效用么?

    之前引觞从雪月宗拿来的是丹药,吃了后是吊住命,让他不会那么快死去。

    而魂元果似乎能修复他的身体——他不是中毒么,而魂元果是针对灵魂神识的灵药,怎么还挺对症的?

    路行雪闪过几个念头也没深思。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看看所谓的鬼哭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灰暗天幕下,弥漫着黑色的雾,大地龟裂,身周都是奇形怪状的枯树,扭曲的树枝向着天空延展,仿佛一只只鬼手。

    白骨遍地,路边随处可见横倒的残碑。

    再看那黑雾——那哪里是什么黑雾,分明是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恶念残魂!

    这是人死后留下的一丝执念,或者残魂形成,只是一团雾气没有形体。只有吞噬足够的血肉魂魄后,才要慢慢凝结出形体,那便是饿鬼。

    两人落下的地方属于鬼哭涯外围,只有这些比较弱的残魂,即便偶尔有饿鬼跑出来,那也是最弱的那种。

    不过,有了生人气息,那些近边的饿鬼闻着味马上会赶来。

    “城主大人是想自己对付饿鬼么?”扶渊挑了挑眉,一副路行雪说什么就是什么,静待他施展的样子,还不忘恭维两句。

    “想来城主是早有准备,一会儿就让扶某见识见识城主的手段。”

    路行雪当然能听出那话中看好戏的意味,但他懒得计较。

    在他原本的世界,是没有这种超自然现象存在的,虽然也有灵魂一说,人死之后灵魂安息什么的,也只不过是一种宗教手段。

    走了没多远,残魂飘了过来,一团一团跟海藻似的缠绕在一起。

    原本只是无意识地飘荡,然而当路行雪与扶渊靠近后,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狂暴,张牙舞爪地向着两人扑来。

    【宿主快躲开!你现在这身脆皮,哪怕是被残魂蹭一下,恐怕也是扛不住的。何况它们的主食是人的魂魄,那要是被咬一口,还不得疯啊。】

    【你快躲到主角后边去,他是饿鬼克星,区区残魂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扶渊:“……”

    这系统一会儿让穿越者来拯救他,一会儿又让自己给穿越者挡伤害——它是忘了自己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所以才在救主角和救宿主之间反复横跳么?

    扶渊在心里啧了声,目光落在路行雪身上,想看他怎么选择。

    残魂确实对他造不成伤害,但他想要吞噬饿鬼化为自己的力量,还得有一个过程。

    路行雪没听系统的,看着残魂往自己扑来也没跑——主要跑不掉,他就不费那力气了。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鲜嫩的血肉,那团残魂黑雾兴奋地膨胀数倍,张开黑色的嘴巴,一口把路行雪吞了进去。

    嗯,其实就是黑雾将路行雪整个笼罩。

    系统的尖叫震得路行雪与扶渊脑袋发疼。

    扶渊也被残魂黑雾包围,但他看都没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路行雪身上,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见路行雪竟然真的任凭自己被黑雾罩住,别说挣扎,眼睛都没眨一下。

    扶渊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有些莫名。

    身上传来剧痛,扶渊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目光依旧望着路行雪那边。

    没有惨叫,没有反抗,就好像路行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给这些残魂吃一样。

    哦,他也是。

    是自信自己能够应付,还是……又想躺平等死?

    扶渊若有所思,随手一抓,那附在他身上撕咬血肉的残魂便被抓在了手里。

    雾体虽然很大,然而此时被扶渊抓在手里的却只有小小一团,依稀能看到好几张破碎的人脸惊恐挣扎着,想要逃离出去。

    扶渊随意瞥了眼掌心,五指轻轻一握,似有凄厉哀嚎响起,一丝淡淡的黑雾钻入扶渊掌心不见。

    砸了下嘴,扶渊喃喃道:“果然不够塞牙缝……算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说着向路行雪走去,打算把另一条蚊子腿也给收了。

    然而扶渊才走到路行雪面前,还不等出手,那团原本死死巴着路行雪的黑雾刷地一下自己弹开,扶渊甚至看到那几张残破的人脸在“呸呸呸”地吐着,露出嫌弃表情。

    “……”刚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咳咳……”路行雪捂住胸口咳嗽起来,不过这次单只咳嗽,没有边咳边吐血了。

    扶渊仔细打量路行雪,发现除了脸色更白了一点外,好像没什么其他事。

    伸出的手拐个弯,很自然地按在路行雪后背给他顺气。

    “城主果然有一手,这些残魂也奈何城主不得。”

    路行雪好不容易缓口气,声音带着沙哑地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信吗?”

    扶渊对着他笑了笑,“城主大人说的,扶渊当然信。”

    那团残魂并没逃远,似乎只是吃到什么不好吃的东西又吐出来,在看到旁边有更鲜美的食物后,就又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扶渊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超度了它。

    第25章

    鬼哭涯是饿鬼生存的地方, 弥漫的黑气对修真者来说是毒,哪怕元婴期的大能,也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鬼哭涯而无事。

    修为跌落, 或灵体受损,那都是轻的,严重的直接殒命于此。

    这是在古老典籍中有记载的, 也有人不信邪,以身试法——于是为后来者提供了足够的佐证。

    所以鬼哭涯才会成为禁区,修道之人亦不敢踏入。

    但……眼前这家伙是个例外。

    路行雪收回看向扶渊的目光, 不记得那是被他“超度”的第几只饿鬼, 只觉得当下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眼下他们已经走得更加深入,所遇到的不再是能轻松捏死的残魂, 而是一只只有了自己形体的饿鬼。

    这些饿鬼大多没有生前意识, 只是被饥饿感驱使着, 只知吞噬血肉和灵魂。

    跟刚开始时一样, 饿鬼朝着两人扑来, 扶渊花了点功夫弄死那只要啃自己的饿鬼,饿鬼彻底魂飞魄散, 化为一缕黑气钻入扶渊身体。

    不等扶渊歇口气, 扭头去看路行雪那边怎样时, 便直接跟一只“呸呸呸”的饿鬼来了个脸贴脸。

    扶渊:“……?!”

    饿鬼嗷呜一口, 原本的嫌弃之色瞬间变作兴奋。

    眼前的食物跟刚刚不同,还没下口品尝,就已经闻到香味, 所以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快朵颐。

    扶渊都要气笑了。

    怎么着, 这是看他好欺负呢,还是啃起来更有嚼劲?

    挥手打出一道黑色闪电, 劈得饿鬼厉声惨叫不已,眼见不对转身便想逃,然而扶渊能让它走才怪。

    黑色闪电有如绳索捆绑住饿鬼,在饿鬼凄厉的惨叫声中,扶渊嘴角噙着抹浅笑,将惨叫的饿鬼抓过来,左撕一下,右撕一下,生生将这只饿鬼拆散架。

    不远处,看到新鲜食物正要兴奋扑过来的饿鬼,身形猛地顿住,原本的兴奋变作惊恐。

    这……这人怎么比饿鬼还要凶残?

    再次吸收一只饿鬼后,体内的关卡似乎有所松动。

    扶渊仔细感受了下,修为已经到达筑基巅峰,随时可成金丹。

    在用生命测试过很多次后,扶渊得出结论——只有这种吞噬世间之恶的方式,是最适合他的修行方式。

    没有瓶颈,只要恶道不灭,有的给他吞,修为蹭蹭往上涨,突破天际也只看他自己乐意不乐意。

    所以灵骨不灵骨的,于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真要报复的话,动口抽掉他灵骨的路行雪,还要往后捎捎。

    【好、好凶残。】

    系统有点被吓到,虽然这场面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依然对它幼小的心灵造成冲击,甚至主角在它这里的形象都有点崩塌。

    尤其第一次看到主角手撕饿鬼时,系统叫的比那被撕的饿鬼还惨。

    当时路行雪问它:【你忘了这主角是反派上位来的了吗?既然是反派,这种事情不都是标配吗?】

    系统吱吱唔唔地吐槽,声音还带着点委屈。

    【可、可他变得也太快了些叭,之前一直是个受欺负但心怀善念的小可怜……掉到鬼哭涯这种地方,一般人都会被吓得惊慌失措,怎么也得适应个两天……哪像他,简直比那些饿鬼还饥渴似的。】

    路行雪顿了顿。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小可怜?】

    系统语气满是困惑,像是奇怪路行雪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很明显了吗?从小就是孤儿,亲叔叔又不要他,眼睁睁看他跳入鬼哭涯……他哪里不可怜了?】

    路行雪扯了扯嘴角。

    【呵。】

    系统想起什么似的,又快速补充了句。

    【宿主你也是的啊,明明以前都没见过饿鬼,为什么也适应得这样快?!】

    路行雪敷衍地回答了句。

    【虽然没见过饿鬼,但大概见过世面吧。】

    系统沉默一瞬。

    【宿主,你是暗示我没见过世面吗?】

    【哦,你这回居然听出来了,那就不算暗示了吧。】

    今日份的调戏系统完成,路行雪一抬头,对上扶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城主大人看起来很有闲情雅致啊,也是,这些饿鬼似乎都对城主没胃口,勉强下嘴也会吐出来……城主在此地,无疑比谁都安全。”

    扶渊说到这里顿了顿,一脸求教地看着路行雪问道:“不知城主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路行雪掀了掀眼皮,知道这人怀疑自己身上藏有什么秘密——问题是就算有秘密他自己也不知道啊,便懒洋洋地回了句。

    “哦,我的看法跟你一样。”

    扶渊听后,嘴角笑容加深,语气轻缓地道:

    “那看来在下跟城主大人,果然是心有灵犀呢。”

    路行雪抬头看他,扶渊脸上笑容不变,伸过来一只手。

    “城主休息够了吗?若休息够了,那我们便继续上路吧。”

    每当遇到饿鬼围攻时,扶渊负责去解决那些饿鬼,路行雪便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大部分饿鬼都对路行雪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漏网之鱼跑过来要啃他,也在下嘴之后立马后悔,继续回去啃扶渊那块难啃的骨头。

    其实路行雪心里隐有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他看着扶渊伸过来的那只手,不客气地搭上去,借助他的力道站起身——嗯,虽然一直在坐着休息,但坐久了也有点累。

    任劳任怨解决完所有饿鬼后,还要耐着性子照顾路行雪这个脆皮——走快了不行,走远了也不行,隔一会儿就要坐下休息,还不能渴着饿着。

    还好这美人灯一样的城主自己带着食物和水,一应日常所需储物戒里也都有,不然要让他在这鬼地方找吃的……扶渊就只能烤只饿鬼给他尝尝了。

    原本带在身边是觉得可以看到些有趣的事,现在扶渊觉得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偏偏这一切还是他自找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弥漫的黑气越来越浓,气氛也越来越阴森。

    让路行雪有一种,正从人间慢慢走向地狱的感觉。

    他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走,至少路行雪不是。

    在跳入那个旋涡后,路行雪心脏重重一跳,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苏醒过来。

    路行雪觉得,自己做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之所以能在这鬼域适应良好,而不是吸一口气后马上死掉,很可能便跟身体里的东西有关。

    而想要揭开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去到鬼哭涯的核心区——传说中黄泉门所在的地方,踏过黄泉门,便可进入黄泉路。

    鬼哭涯底无岁月。

    路行雪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反正他是饿了就吃,累了就睡。

    而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扶渊在杀饿鬼;在他累了要休息的时候,扶渊在杀饿鬼。

    等他睡醒过来的时候,扶渊还是在杀饿鬼。

    扶渊现在的修为,应该至少已经金丹期,但路行雪没见过修真者修为突破时所谓的雷劫。

    他好像只要杀饿鬼,便能不断地涨修为……大概这就是所谓主角的机缘吧。

    路行雪并不知道,现在扶渊杀饿鬼看起来轻松,那是因为这事他已经做过无数遍。

    而在最初的时候,他掉落鬼哭涯,遭到成千上万只饿鬼啃食,血肉被吞噬殆尽,灵魂也被撕成无数碎片,只余一点点本源之力也随时可能溃散。

    不知过去多少年,扶渊一点一点积蓄力量,慢慢强大自己的灵魂,最终成功反杀,将那一片所有饿鬼尽皆吞噬。

    哪怕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后,第二次第三次轮回,他也依旧没能逃过灵魂被撕成碎片,尸骨无存的下场。

    直到他的灵魂之力打破轮回束缚,不再像修为一样,每次重启时都归零,再次面对鬼哭涯的残魂饿鬼,扶渊才有了反击之力。

    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路行雪所看到的,扶渊杀饿鬼,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路行雪,你还我命来!”

    陡然一声鬼叫,将睡迷糊的路行雪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便见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扑来。

    而在另一边,扶渊正被大量饿鬼包围。

    这里已经接近核心区,饿鬼的力量不是外面那些可比,扶渊也才恢复到金丹中期的修为而已,没办法很快解决掉所有饿鬼。

    黑影是一只流着血泪,胸口破开个大洞的饿鬼。

    满面青色,赤红双目盛满怨毒,无视另一边同类争抢的美味,目标明确地直直扑到路行雪身上,血盆大口张开,直接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饿鬼啃食活人血肉时,会直接作用于灵魂——也就是说,那一口下去,不仅撕下块血肉那么简单,灵魂同时也被撕下一小片。

    血肉混着灵魂碎片,嚼吧嚼吧,被饿鬼吞下去。

    而被咬的人,也会体会到双重痛楚——□□上的痛,与灵魂上的痛。

    那饿鬼见路行雪不反抗也不逃命,大概以为他被吓住了,一边恶狠狠咀嚼着嘴里的灵魂拌肉,一边仇恨地盯着路行雪。

    “路行雪,你该死!我要一点一点吃掉你,以报你挖我灵骨,抽我心头血的仇!”

    “你现在求饶也没用,你必须死,还要死得凄惨无比……我要你尝一尝我临死前的痛苦。”

    “路行雪,哈哈哈,这就是报应!你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味道怎么样?”

    突兀的问话让发泄的笑声戛然而止。

    路行雪看着那个正咀嚼着自己血肉和灵魂的饿鬼,又问了句。

    “我灵魂的味道,怎么样?”

    饿鬼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那双赤红的眼睛血色更浓,仿佛要滴血一样,惊疑不定地看着路行雪。

    “你……路行雪你别想耍什么花样。”

    路行雪耸耸肩——啊,忘掉肩膀刚被咬掉一块肉,动起来有点疼。

    “我只是想问你,我的灵魂吃起来什么味道……哦,活人的血肉对你们饿鬼来说有区别吗?吃起来味道会不会不一样?”

    路行雪像个好奇的学生,很认真地问了这饿鬼两个问题,饿鬼却好像被吓到了似的,本来第一口已经嚼吧嚼吧咽下去,该吃第二口了。

    这饿鬼不仅没再咬一口,还后退了几步。

    嗯,看来对于路行雪这位残暴城主的畏惧,是真的刻入灵魂的。

    哪怕死了,变成饿鬼来找路行雪报仇了,对路行雪的仇恨也没能压过畏惧去。

    那边扶渊好不容易解决大半饿鬼,想着要不要腾出手先将路行雪这边的这只饿鬼解决掉。

    之前那些饿鬼好似对路行雪没胃口,但这只饿鬼显然保留着生前意识,应该不会介意好吃不好吃这种问题。

    而就路行雪那美人灯一样的破身子,又能经得住饿鬼啃几口?

    他现在还舍不得路行雪死呢。

    扶渊刚要过来,便听到那病弱城主一句话把饿鬼给问住了。

    不仅没再继续下嘴,还害怕似地后退几步。

    扶渊:“……”

    认真的吗?

    那两个问题是认真的吗?后退的那几步是认真的吗?

    扶渊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算了,他还是先解决掉自己这边的饿鬼再说……那美人城主看着病歪歪的,却好似不太需要人救。

    饿鬼谨慎地盯着路行雪,又看了眼另外一边下手陡然激烈凶残起来的扶渊。

    它保有生前意识,就不会像那些全凭吞噬本能驱使的饿鬼一样,除了进食,失去一切基本判断。

    那边那个青年很危险,再多饿鬼过去,都只是送菜而已。

    哪怕不是会了复仇,它也不会去那边的。

    但现在,明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仿佛站都站不稳的洗雪城城主,为什么会让它有种不敢下嘴的感觉呢?

    “路行雪,你还有什么花招?你的仆从和护卫都不在身边,以你这副没有修为的凡人之躯,任何一只饿鬼都能生撕了你。”饿鬼保持着距离,色厉内荏地冲路行雪喊道。

    路行雪点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样子,“所以你还要再来一口么?”

    之前那些饿鬼,都是咬了一口就跑掉的,有的甚至还没真咬下去呢,就“呸呸呸”地往外吐了。

    路行雪倒不至于因为饿鬼的嫌弃而生气什么的,只是难得起了点好奇。

    对他来说,既然一时半刻死不了的话,总得找点事情做做。

    饿鬼看起来很想再退远点,但它坚强地忍住了。

    “难道你在自己身体下了毒……不对,我已经死了,活人的毒对我无用。”饿鬼进退两难,陷入苦思中——既不甘心就此离去,又怕路行雪有什么阴谋,自己再多吃一口就会挂掉。

    路行雪忍不住想叹气。

    所以死后化作饿鬼,对智商还是有影响的吧。

    “这样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路行雪道。

    饿鬼一脸警惕地望着他,本来应该是非常恐怖的一张脸,不知怎么就让人害怕不起来。

    “什么秘密?”

    路行雪站得有些累了,瞥到旁边有块残碑,随便拿袖子扫了两下坐下去,“先回答我的问题。”

    饿鬼见他坐下,脸色微微一变,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

    “你的灵魂无滋无味,吃下去也不会对饿鬼有什么增幅……如果是为了提升实力,哪怕是吞噬同类也比吃你强。”

    说完看了看路行雪,见他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道:

    “饿鬼吞食活人血肉与灵魂,其实真正吃的,是人的欲望……是人都有欲望,名利、财富、修为、美色,哪怕如我这般死去的饿鬼,也有复仇的执念,可你……”

    饿鬼顿了顿,又看一眼路行雪,说下去道:“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欲望,你这样的灵魂对饿鬼来说,最是无用。”

    听到饿鬼这样一翻话,路行雪表情也没什么特殊变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城主原来这样……无欲无求的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扶渊,喟叹般地说了一句。

    他目光落在路行雪身上,带着两分新奇,似要重新认识路行雪一样。

    没见过,再看看。

    路行雪无视扶渊的打量,对那愈发显得不安,想要逃离的饿鬼道:

    “你要复仇,不该找我。”

    饿鬼原本因为扶渊的到来而显得焦虑不安,恨不得马上有多远跑多远,此时听到路行雪所谓的秘密竟是这样一句话,脸色一变,戾气陡然而生,面目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这就是你的秘密?难道你要告诉我,害死我的不是你?想要推脱也找个好点的借口……我死在谁手里,难道自己不知道?!”

    面对有变厉鬼趋势的饿鬼,路行雪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活着糊涂,死了也糊涂……下手的是城主府护卫,但城主府护卫,又不是只听我路行雪一人的。”

    饿鬼厉声道:“你是城主,他们不听你的又听谁的?!”

    “路行雪,你别想骗我,哪怕现在杀不了你,但只要我还有一缕意识,总有找你报仇的那天。”

    路行雪并不怕一只饿鬼找自己报仇,说完要说的话,懒得解释更多。

    扶渊一只手按在路行雪受伤的肩膀上,微微皱了下眉头,“这只饿鬼又蠢又吵,杀了吧?”

    饿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趁扶渊还没出手,赶紧溜了……报仇什么的,下次再说。

    扶渊垂眸望着路行雪,“城主不怕放虎归山么?只要城主开口,在下愿替城主解决此饿鬼。”

    路行雪抬眸瞥他一眼,“怎么开口?”

    扶渊凝视路行雪眼睛,忽地一笑,“说点好听的……比如,城主大人可以求求在下。”

    “呵,我求你去死。”路行雪冷笑一声收回视线。

    “也不是不可以……若城主大人求得让我满意,便是死在城主大人手里又如何。”

    路行雪沉默不语。

    系统偷笑,没想到这个总是怼得它自闭的宿主,也有被人说得无言以对的一天,那人还是主角。

    干得漂亮!

    扶渊又瞥了眼路行雪肩头的伤,眉头不自觉蹙了蹙,那饿鬼下嘴挺狠,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血水洇湿半边肩膀。

    裸露在外的肌肤莹白如雪,现在却多了这么个丑陋伤口,看着实在碍眼。

    手指在伤口处轻轻按压了下,掌下的肩膀微微一缩,那娇弱的城主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扶渊笑了。

    “原来城主知道疼呀。”扶渊按住路行雪不让他起来,手指慢慢绕到领口,漫不经心地一挑,“我看城主被饿鬼咬后面不改色,还以为城主感觉不到痛呢。”

    这病怏怏的城主在一些日常琐事上娇气的不得了,偏偏真该喊痛的时候,却又仿佛一个没事人似的。

    路行雪看了眼自己被挑开的领口,坐着没动,只蹙眉问道:“你干什么?”

    见路行雪不阻止,扶渊的动作更加没有顾忌,直接剥开他半边衣衫,露出大半个肩膀。

    身为一城之主,又从小病弱娇贵,路行雪这副身体被养得很精细。

    肌肤细腻光滑,白得仿佛在发光,只是过于清瘦了些,两片形状优美的蝴蝶骨仿若展翅之蝶——只是一道微微泛黑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

    扶渊手指轻翻,一抹寒光闪过,路行雪只觉一股微凉然后便是一痛。

    他之前被饿鬼咬一口,虽说能忍痛,但到底也是受了伤,损了气血,身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此刻这人招呼都不打,便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下,路行雪身子当即一软,往前扑进那人怀里。

    “当然是给城主大人治伤啊。”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得路行雪额头青筋跳了跳。

    扶渊一手揽住路行雪,另一只手很快处理好肩膀上的伤,洒上了伤药。

    表层泛黑的肉被削去后,再流出的血便是鲜红的,扶渊看着,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也不知搭错哪根筋,凑近了点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

    “你干什么?!”路行雪这次喊的声音稍微有点大,还挣扎着想推开扶渊。

    他那点蚊子般的力气,给扶渊挠痒都不够,反倒因为挣扎的动作,把半敞的衣服扯得更开了,上半身几乎都要赤.裸。

    扶渊制住路行雪的动作,将他两只手握住使得他不能再乱动。

    另一只手从路行雪内衬扯下条白布,单手包扎好伤口,接着又慢条斯理地给他整理衣服。

    “城主大人有点不乖哦,受伤了当然要治疗啊。”一层层将路行雪剥开的衣服穿回去,扶渊显得非常有耐心,用着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

    “虽然城主看起来一副不怕痛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怕的,只是不想表现出来而已……没事,痛的话喊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路行雪微微有些气喘——不是伤口疼,是气的。

    他忍了忍,闭眼呼吸。

    没忍住。

    神经病啊!

    看着这神经病给自己把衣服穿好,还体贴地拍了拍,路行雪并没有觉得被哄到,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扶渊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路行雪什么意思,但嘴角自然地浮起笑意。

    “啊,城主大人是想夸我么?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呢,手法略有些生疏,下次一定做得更好。”

    还想有下次!

    路行雪抽出自己的手,摸到青年心口,盯着他的眼睛,用力一拧,冷声道:

    “你有病,得治。”

    扶渊表情微顿,在他心口处,之前被挖心头血时留下伤口,后来又自己作死捅了几下,虽然之后有灵药治疗,身上其他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这里还是结疤状态。

    现在被刻意地一拧,微微有点刺痛。

    将路行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扶渊慢慢笑了起来。

    “多谢城主大人关心……我有病,你有伤,那我们更应该互帮互助呢,城主大人,你说是不是?”

    互帮互助个鬼?!

    路行雪抽手,没能抽动。

    就在这时,两人坐着的残碑忽然爆开,扶渊反应极快地搂住路行雪就地一滚,并将他牢牢按在自己怀里,用后背挡住所有炸裂飞来的碎石。

    随后,一个爆碳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在老子坟头搂搂抱抱的,真当死人不会发飙吗?!”

    第26章

    残碑炸开之后, 一名老鬼出现在路行雪与扶渊两人面前。

    老鬼飘浮在半空,与其他饿鬼不同的是,他看起来几乎跟活人无异, 路行雪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饿鬼的煞气与戾气。

    有的只有……怒气。

    老鬼吹胡子瞪眼看着路行雪与扶渊两个,“哪里来的小年轻,黏黏糊糊的也不看地方, 就不懂的尊敬老人吗?”

    他一边骂一边挥舞着胳膊,看起来有活力极了。

    换作一般人,无论是歇脚的石碑突然炸出个老鬼, 还是被指着鼻子骂和个男的黏黏糊糊, 怕是不羞愧,也难免会气恼。

    但路行雪与扶渊都不是一般人。

    扶渊扫了眼路行雪, 见身上没多出什么伤口, 便将视线转到半空中飘着的老鬼身上, 眼睛微眯, 颇感兴趣地道:

    “哦, 那你发飙一个来看看。”

    路行雪拍了拍刚才滚地时衣衫上沾到的泥,见到出场方式这么奇特的饿鬼, 依旧一副惯然处之的淡定神情, 只是略蹙起眉头, 透出几分恹气。

    “这碑上又没刻字, 谁家坟头长这样……你要觉得亏了,以后可以去我坟头找补回来。”

    老鬼听后一下忘了怎么反应。

    是他死的时间太久,忘了活人是什么样的了吗?

    ——怎么这俩活人, 一个比一个不是人, 见到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对得起他特意选的出场方式吗?

    老鬼眼珠子转了转, 身子一矮,飘到路行雪身边。

    “你这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跑来这鬼地方做什么,给自己选墓地啊?那你眼光可不咋滴。”

    老鬼说话不好听,但路行雪确实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要不是他出场方式炸裂,路行雪还会以为他是活人呢。

    扫了眼那炸得到处都是的残碑碎石,路行雪看向那老鬼,拱了拱手道:“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鬼 “嗨”一声挥挥手,“老子死了不知多少年,记得自己曾经是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记得叫什么。”

    说着绕路行雪飘一圈,盯着他不住打量,一手摸着花白胡须,嘴里“啧啧”个不停。

    扶渊看这老鬼,判断出他实力并不强,便决定先静观其变。

    以前的轮回中,他并没有见过这老鬼,实力很弱,却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

    以他对鬼哭涯的了解,死的越久,想要保留生前意识越难,无论生前实力如何,只要成了这鬼哭涯的饿鬼,自我意识便会慢慢消逝,最终变成只知杀戮和吞噬的饿鬼。

    老鬼的存在是特例,至少他以前没见过。

    想到这里,扶渊又看了眼路行雪。

    果然,这次的穿越者与别个不同,能带他领略不一样的风景。

    老鬼“啧”了好一会儿,见两人谁都没主动发问,不由觉得有些没面子,重重“哼”了一声。

    “喂,小子,你什么来历,跑这鬼地方做什么?还有,你体内的黄泉印记怎么来的?”

    说着摇摇头,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没道理啊,黄泉印记怎么会出现在人的身上?还是个一点灵力底子没有的病秧子?”

    老鬼边说边摇头,一副非常想不通的样子。

    黄泉印记?

    路行雪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他在脑子里问系统,系统也一脸懵逼,在它所搜集的数据库里,只有跟主角相关的一些剧情。

    主角灭世跟饿鬼道有关,但从没出现过什么黄泉印记。

    【所以,这是出现隐藏剧情了?】

    路行雪若有所思,系统愣了愣。

    【啊,隐藏剧情?还有这种设定吗?】

    它可是看过攻略的,以前那些穿越者,也没见谁触发什么隐藏剧情啊。

    唉,自从它绑定这个宿主开始,剧情就已如脱缰之马一去不回了。

    以前的攻略者,也不是没有陪主角一起跳鬼哭涯,想借此搏一把大的——结果,他们都落地成盒了。

    它的宿主为什么能不受鬼哭涯特殊环境影响,灵魂难吃到连饿鬼都嫌弃,明明之前还是走三步就咳一口血的病美人,现在居然能在鬼哭涯脱离轮椅自主行走。

    甚至都没要主角抱!

    系统的已有数据给不出答案,而它自己也计算不出来,这段时间几次超载的差点让自己宕机。

    虽然没听过什么黄泉印记,但无论是路行雪还是扶渊,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表情,让偷偷观察两人的老鬼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两人果然是有备而来,连黄泉印记都能搞到,想来背后的底蕴也是相当惊人。

    如今的修真界比之当年,想来是更有希望了吧,或许升飞已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想当年,大乘便是此界顶点,之后无论怎么修炼都突破不了桎梏,无法成就大道。

    熬过千万年光阴,再有大气运傍身,好不容易修至大乘,结果却也只能在无尽岁月中煎熬,最终身死道消。

    如今,天道终于肯眷顾苍生了么?

    老鬼心中兀自感慨一翻,再看路行雪与扶渊时,眉眼都显得慈祥了些许,尤其看路行雪,颇有种老人看自家孙辈的欣慰。

    “小子,虽然不知你家长辈是怎么替你弄来黄泉印记的,但在还没彻底炼化印记时就跑来此地,实为不智……莫非你家长辈有什么后手?”

    “不对,若真要炼化黄泉印记为己用,那在你年幼刚种下印记时,就应该强化修为,最好还有配套心法。”

    “否则虽只是印记,却有黄泉气息,将无时无刻不消耗气血与生命力……以你小子现在这副凡胎□□,怕是活不过二十。”

    “不对!”老鬼越看路行雪,越觉哪里不对,方才现身时他在这个病歪歪的小子身上,感知到黄泉印记,又见他听到黄泉印记时笃定淡然的模样,便以为这印记是主动求来,必定早已有应对之法。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老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路行雪,片刻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马上就要死了,原来你是来找死的!”

    路行雪一个字没说,便听老鬼将黄泉印记的事抖落大半,此时听到他的嘲笑,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他觉得这老鬼大概是太久没跟人交流了,所以有些自说自话,有些事不必主动问,自己会憋不住说出来。

    果然笑了片刻,见路行雪还是一副不把他当回事的模样,老鬼气呼呼地吹了吹胡子。

    “莫不是你俩乃双双殉情,所以才跑来我坟头搂搂抱抱的?!”

    这话怎么又转回风月之事上去了,看来这老鬼也不是个正经鬼。

    路行雪指了指地上那几块破石头,“你说这破破烂烂的碑是你的坟?”

    老鬼眼一瞪,“怎么,老子以碑为墓,不可以啊?”

    扶渊从地上捡起一块残碑碎片,拿在手里掂了掂,老鬼眼睛瞪得更大,一副被羞辱了的气愤模样扑上前去抢。

    “干嘛干嘛,这年头连人家的坟都要抢了的吗?!”

    扶渊微微侧了下身,那老鬼便直接扑了个空。

    老鬼对扶渊似有所忌惮,一扑不成停在半空,没有再硬抢,对他怒目而视哇哇大叫。

    “你小子想干什么?还不快放下,别逼老子发飙啊。”

    扶渊看透老鬼的虚张声势,不仅没把残碑碎片放下,还握在手心捻了捻,坚硬碎石化为齑粉,黑色粉末如沙漏般自指间洒落。

    “原来是寄居在石碑中保有意识……是这些残碑特别,还是你特别?”扶渊的目光在老鬼身上扫来扫去,嘴角含笑,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老鬼从扶渊身上感到一种天敌般的气息,“刷”地一下飘远了些。

    他有些后悔出来了,只是沉睡无数年,好不容易感知到活人的存在——他虽不以活人血肉灵魂补充能量,但人家都坐他家门口了,他总不能视而不见。

    唔……其实他就是寂寞太久,好不容易来两个可以说话交流的活人,一个激动没控制好,这才炸了栖身的石碑。

    看老鬼警惕的模样,扶渊笑了笑,“看来是你这饿鬼特别……凡堕入饿鬼道者,其识泯灭,唯余吞噬欲.望,却无论吞噬多少都无法得到满足,永受饥饿之苦。”

    这里的饥饿,不单指对食物的渴求,还有内心深处的空虚,以及灵魂层面存在的永远无法填补的沟壑。

    听扶渊对饿鬼道如此了解,老鬼心中更加戒惧,他视线在路行雪与扶渊身上来回转了转。

    这两个小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修为平平,一直干脆不能修炼,却这个身上种下黄泉印记,那个随口能道出饿鬼本质。

    ——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历?

    “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老鬼突然叹口气,一脸颓然地道,“我从未吞噬过血肉灵魂,本待自然消散,却不曾想彻底泯灭之际无意间附身在一块石碑上,从此沉睡万年,偶尔醒转,亦不受吞噬本能驱使。”

    “然而也就这样了,这些石碑只能保我意识不灭,却无法让我脱离饿鬼之身,也不能离开此地。”

    “我不知天道为何如此安排,虽我意识不灭,却只能永远困在这鬼地方,满目所见,皆是游荡的饿鬼,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老鬼说到这里顿住,看着路行雪与扶渊,慢慢露出个笑容。

    “之前我不明白,如今看来,却或许正是为了遇到你二人。”

    扶渊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想说这是天道安排,我二人遇上你,从此有了自己的使命?”

    老鬼手捋胡须,满意地颔首,“你小子悟性不错,想来这便是天道选择你二人的理由。”

    扶渊嘴角含笑看着他,轻柔地吐出一句话,“那你可以再死一死了。”

    老鬼脸上笑容一僵,差点揪下几根胡子,再看路行雪——

    路行雪……他直接听睡着了。

    老鬼气得不轻,然而不等他发怒,扶渊已经动手,给了他一个加粗加长的雷电束缚。

    老鬼吓得“哇哇”大叫着往最近的石碑逃窜,想躲进石碑里面,但扶渊不给他机会,提前锁死去路。

    “说就说,干嘛要动手……既然你二人会来到此地,说明冥冥中自有安排,我等顺应天命便是……欺负我个老鬼干什么?!”

    “因为我看天道不顺眼啊,你说什么不好,非跟我扯天道……所以,不抽你抽谁呢?”

    扶渊话说得慢条斯理,下手却毫不留情,雷电化为鞭子抽在老鬼身上,直抽得他魂体都变淡了,吱哇乱叫。

    “你不是要跟我发飙吗……快发呀,我等着呢。”

    扶渊看着惨叫不已的老鬼,一副气定神闲。

    不远处,原本暗沉的天空忽地乌云翻滚,狂风涌动,无数饿鬼面孔在泼墨般的云层间翻滚,一个个痛苦嘶嚎着,仿佛在经历最可怖的酷刑。

    坐着闭目养神的路行雪睁开眼睛。

    老鬼的惨叫忽然顿住,魂体淡了很多,几乎快成虚影。

    脸上神情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扭头冲旁边的扶渊喊道:

    “小子,真正发飙的来了,你惨了!”

    第27章

    对于老鬼的大喊大叫, 路行雪与扶渊谁都没有搭理他,两人齐齐望向黑云翻滚的方向,哪怕隔着段距离, 也能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威压。

    老鬼明明自己也吓得瑟瑟发抖,本就有些淡化的魂体看着都有些维持不住形体了,却还在那里嘴硬地叫嚷着。

    “哈, 叫你们欺负我这个老头子,我收拾不了你们这两个臭小子,总有人——哦总有鬼能收拾得了你们。”

    “看那样可怖的威压, 恐怕是鬼王级别的饿鬼……嘶, 老子在此睡了如许多年,鬼王级别的只听说过, 还从未亲眼见过呢。”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 那两个年轻人都没看他一眼, 再一瞧那两人神情, 老鬼顿时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怎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淡定, 显得他多没见识似的。

    尤其那拿雷电抽他的小子,脸上别说害怕了, 他瞧着怎么还有些兴奋期待呢?

    期待?是他疯了还是那小子疯了?

    鬼王起码相当于人类元婴级别修者, 凭那小子刚到金丹的修为, 难道还想能硬扛鬼王不成?

    还有那病歪歪的小子, 自己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鬼王来了,恐怕都不用动手, 吹口气他人就没了。

    ——所以这两人到底哪来的底气在那强装镇定啊?!

    扶渊确实是有些兴奋的, 他舔了舔嘴唇,幽黑双眸凝视着那边黑云翻滚有如末日般的景象, 眼中不见害怕,反而泛起一点点兴奋。

    鬼王?他轮回那么多次,吞噬的饿鬼不计其数,可鬼王级别的却没见过几个——尤其这里还不是真正的饿鬼道,按理来说孕育不出那种级别的饿鬼才对。

    扶渊的目光不自觉转向路行雪。

    要说这一世有哪里不同,就是多了这个跟着他一起跳鬼哭涯,明明一副风吹就倒的病弱模样,结果在鬼哭涯这种地方竟硬生生挺过来的,洗雪城城主。

    此刻路行雪手捂胸口,微蹙眉头,脸色雪白雪白的,有一种破碎而凄凉的美感。

    啧啧,看的让人既想上前细语安抚,又有种忍不住下手蹂躏的冲动。

    “咳咳……”路行雪咳嗽两声,说话时带点病弱的气音,扶渊忍不住朝他看过来。

    “鬼王……是为黄泉印记而来。”路行雪说着看向老鬼,虽然一副孱弱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样子,可那平静的眼神却让老鬼心中一紧莫名,原本还想再口嗨两句,却就那么把到嘴的话咽下肚去。

    “那鬼王来了,我二人或许不能幸免,你一个靠躲在石碑里苟延残喘至今的老鬼,又能好到哪里去?”

    “饿鬼之间相互吞噬,像你这样年头够久的老鬼,对于其他饿鬼来说,或许是大补也不一定。”

    老鬼生生打了个寒战。

    无他,这病弱小子说的都是真的。

    他虽然实力不怎么样,那是因为一直保有意识不愿去吞噬血肉灵魂增长力量。

    而他这样的“干净”饿鬼,对其他饿鬼来说,相当于大补之物,比人类修者的血肉更有吸引力。

    正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他才会一直在石碑在沉睡,保持意识清醒是一回事,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为了保命。

    老鬼再看路行雪的眼神与之前不同,这小子身体里不仅有黄泉印记,还能轻易看透他的致命点。

    虽然一副手不能提的病弱模样,给人的危险性却丝毫不下于那个喜欢拿雷电鞭打别人的变态小子!

    “你、你想说什么?”

    老鬼吞咽了下口水,再开口语气便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路行雪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黄泉印记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老鬼倏忽瞪大眼睛,一副上当受骗的震惊样。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黄泉印记的事,那之前还装得那么淡定,害他误以为这小子一切成竹在胸,才说那么多。

    老鬼怒瞪路行雪,刚要开骂几句。

    “啊!”雷电之鞭抽下,魂体抖了抖,隐隐有溃散迹象。

    “你快住手,混蛋小子,老子魂都快被你抽没了!”

    “魂淡了点而已,再受几记问题不大。”扶渊笑眯眯说着,作势再要抽一下。

    老鬼赶紧求饶,“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要问什么我都说还不行吗?”

    他那个憋屈啊,想当年——虽然忘了当年具体什么身份,但总不是这样一个金丹小辈都能骑他头上随意欺辱的。

    唉,虽然保有自主意识,存在了漫长岁月,可往昔峥嵘却是不复存在,连记忆也是一片荒芜。

    老鬼心里恨恨的,却只能忍着憋屈回答路行雪的问题。

    “黄泉印记相当于一个定位,能让黄鬼里的饿鬼降临现世,甚至直接将饿鬼道连通人间。原本这地方类似于一个中转站,只要打破封印,再激发印记,饿鬼道将能重现人间。”

    “也就是现在黄泉处于衰竭期,只有饿鬼道活跃,否则连同畜牲道与地狱道,三恶道一起降临,届时人间便是真正的地狱,就是有飞升大能也得陨落。”

    路行雪听后表情没太大变化 ,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怎么激发?”

    老鬼没好气瞪他一眼,“这印记烙印于你的灵魂,相当于你在用灵魂镇压此印,你死了,印记自然能激发。”

    顿了顿,老鬼终究没忍住,嘴快地问道:

    “你体内有黄泉印记你不知道?这东西时时刻刻会吸取你的生命力……除非你从小修炼天赋惊人,并以极快的速度修炼提升,这样才能凭借超强修为镇压此印记。”

    “此后若有机缘,再将此印记炼化,获得一丝黄泉之力,那将是一场天大的造化……现在……”

    老鬼看一眼路行雪,啧啧摇头。

    路行雪垂眸,看眼自己白嫩的掌心。

    这手柔若无骨,白皙光滑,纤细而无力,每一根手指都透着精致——可惜,没有丝毫力量,甚至握不住稍微重点的东西。

    【宿主,原来你从小身体弱不是因为被人下蛊,而是身体里有这什么黄泉印记吗?】

    系统的语气显得有点闷,它翻遍数据库,并没有找到任何跟黄泉印记有关的记载。

    听这老鬼的话,有黄泉印记却又没一点修为的宿主,或许会成为所有饿鬼的目标,以便打开封印,接引饿鬼道降临人世。

    那宿主落入鬼哭涯,哪里是“羊入虎群”可以形容的。

    至于之前那些饿鬼为什么对宿主一副嫌弃的样子……嗯,系统没想明白。

    【黄泉印记,大概也是有识别门槛的吧,只有像老鬼或鬼王这种级别才能感知到。】

    【那宿主,鬼王马上来了,你不逃吗?】

    【逃?呵……杀了我能激发黄泉印记,这印记在我身上,我能让别人做它的主?】

    路行雪的语气一点听不出紧张害怕,慢条斯理极了。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我可以决定它怎么没的。】

    【啊?】

    系统没听明白,路行雪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此时一声轻笑响起,扶渊走过来一把握住路行雪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城主大人,鬼王马上要来了……既是我拉着城主跳下鬼哭涯的,扶渊自然会保护好城主。”

    “至少,在扶渊死之前,必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城主。”

    他说完也不管路行雪答不答应,抱着人便往前飞去。

    老鬼被留在原地,身上的雷电束缚消失,他望着两人的背影,愣了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喂,小子,你们跑错方向了,外围区在这边,那边的饿鬼更多更厉害,过去是送死啊?!”

    以为扶渊跑错方向的老鬼大急,虽然魂都被抽淡了,但内心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的老鬼,天然还是站路行雪两人这边,不希望他们丧于饿鬼之口。

    回答他的却是两人越飞越远的身影,以及扶渊随意的一句。

    “哦,那就没错,饿鬼多点好。”

    老鬼跺了跺脚,最后一咬牙,跟着飘了过去。

    当扶渊抱着路行雪闯入饿鬼群时,那道恐怖的威压也已逼近。

    饿鬼们一边被威压吓得瑟瑟发抖,一边被扶渊追得东逃西窜,简直苦不堪言。

    扶渊气势全开,身周被雷电笼罩,他怀里的路行雪则像处于台风眼一样,自身不受半点影响,周围全是凄厉的鬼哭。

    老鬼追过来看到这一幕,顿时都吓呆了。

    合着之用这小子还手下留情了。

    眼前这群饿鬼,几乎没有一个能挨两鞭的,第一鞭下去便魂飞魄散,化为黑雾钻入那小子身体。

    他之前被抽那么多下只是魂体变淡,不是手下留情焉有魂在?

    一时间,老鬼心情复杂,不知是该感激还是继续愤恨。

    路行雪瞥了眼即将逼近的鬼王,又看了看无所顾忌放开了积蓄力量的扶渊,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毕竟以扶渊现在跟鬼王的差距,哪怕他把此地的饿鬼全都吞噬了,力量暴涨一截,也不是鬼王的对手,现在做的相当于无用功。

    “你可以不必管我。”路行雪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

    扶渊一只手揽在他腰间,另一只手对付饿鬼……说实在的,这姿势不怎么舒服,路行雪宁愿独自在地上待着,时不时被饿鬼跑来啃一口再“呸呸呸”,也比这样被人抱着飞来飞去的强。

    呵,还嫌弃起来了。

    扶渊看出路行雪心中想法,不仅不放开,还抱得更紧了。

    “扶渊说过,可是会好好保护城主的,怎可言而无信。”

    路行雪信他这话才有鬼,知道自己挣脱不开也不白费力气,反正这人想做什么,一会儿就知道了。

    这片的饿鬼在扶渊肆无忌惮的吞噬下,几乎被清扫一空。

    强烈的波动传来,伴随一股可怕的威压与怒气。

    饿鬼之于鬼王,既是低一等的同类,更是用于增长力量的养料。

    现在相当于在家门口被人抢走了属于自己的食物。

    “尔等……该死!”

    嘶哑的怒吼声响起,浓烈的黑气转瞬即至,有如黑色烈焰遮蔽天空,恐怖的身影降临。

    路行雪只觉心头一痛,一口血吐了出来。

    抬眸望向那股滔天黑焰,面色苍白,眼神平静。

    来了。

    第28章

    鬼王的威压铺天盖地, 整片天都暗了下来。

    熊熊黑焰漫延开来,如小山一般的可怖身影降临,饕餮般的大口一张, 数不清的饿鬼残魂都被吸入口中。

    老鬼吓得瑟瑟发抖,原本就淡了不少的魂体真的快要消散了。

    这、这就是鬼王吗?太、太可怕了,他有些后悔跟过来了。

    把周边的饿鬼残魂几乎吞噬一空, 鬼王转动头颅,铜铃般的眼睛看向扶渊与路行雪两人。

    庞大的身躯有一团团的肉瘤蠕动,仔细看, 才发现那竟是一具具死尸, 它们镶嵌在鬼王身上,腐烂的头颅转动哀嚎, 有的还伸出手不停挣扎, 似乎想要从鬼王的躯体脱离出来。

    一直神情平静的路行雪, 见此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

    嗯, 有点恶心。

    那双由无数死人眼睛组成的鬼眼, 扫视一圈之后落在路行雪身上,每一只死人眼突地睁开, 只能看见眼白, 直勾勾地朝路行雪看来。

    “黄泉……印记……”鬼王的说话声, 仿佛由无数鬼语交织在一起组合而成, 诡异而可怖。

    路行雪眉头皱得更紧,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从原本的沉寂状态, 突然苏醒过来, 并变得暴动不已,似想要冲突束缚飞出去。

    灵魂隐隐有被撕裂的感觉。

    路行雪脸色更白, 手按上胸口。

    “安静。”

    那股暴动只是顿了顿,下一遍变得更加狂暴,简直要直接撕裂路行雪的灵魂。

    路行雪身上的气息一下弱了不少——这是黄泉印记被唤醒,加大了吸收路行雪生命力的进度。

    照此下去,都不用鬼王动手来杀,路行雪怕就要衰竭而死。

    “鬼王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杀。”扶渊眸色一沉,将路行雪往老鬼方向轻轻抛去。

    “看好他,否则让你彻底魂消。”

    话落,便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扑鬼王而去。

    路行雪落在地上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一口艳红的血吐出,落在地面却瞬间被吸收,消失无影。

    老鬼看了眼虚弱地随时会倒下去的路行雪,又焦急地看了眼那直扑鬼王的扶渊,心里急的不得了,却一个都帮不上。

    “唉呀,你们这两个小子,居然真的是来送死的嘛。”老鬼急得拍大腿,在原地团团乱转。

    “一个看起来本就活不长,一个好像恨自己命长,居然直接跟鬼王对上……他以为鬼王跟那些饿鬼是一样的吗?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啊好不好!”

    路行雪没说话,克制地咳嗽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那边的扶渊。

    在即将与鬼王撞上

    的刹那,一道手臂粗的黑色闪电劈在鬼王身上,顿时无数死尸残块纷纷落下,鬼哭哀嚎。

    鬼王怒了,张开双手浑身颤动起来,一时间仿佛下起尸雨,数不清的尸体从鬼王身上抖落出来,落在地上,化作一只只饿鬼朝扶渊扑去。

    这些饿鬼跟扶渊吞噬的那些有所不同,看起来更像是由不同的腐烂的尸块拼凑而成。

    实力倒没强出多少,胜在一个恶心。

    这些东西扶渊是不肯吞噬的,他还没生冷不忌到这种地步。

    灭杀这些恶心的饿鬼不算太难,难的是杀之不绝,那鬼王明明已经抖落满地的死尸饿鬼了,庞大身躯却不见半点变小。

    有时扶渊动作慢了,这些死尸便会向路行雪爬去。

    此时的扶渊已经有些力竭,汗水滴落,喘息略重。

    守在路行雪身边的老鬼心焦不已——这小子根本不是鬼王的对手啊,而他也没办法带着身边的这个小子逃跑,毕竟他除了活得够久之外就没其他的了,那些地上爬的饿鬼能把他一口一个。

    然而面对如此绝境,不论是扶渊还是路行雪,都没有露出丝毫紧张或害怕来。

    路行雪虽然一直蹙眉望着扶渊那边,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哪怕饿鬼都快爬到脚边了,老鬼吓得哇哇大叫,他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老鬼看着这两人,顿觉自己万年岁月都活到狗身上了——他堂堂一个上古前辈,竟然还比不过两个小子能镇得住场面。

    再看那跟鬼王交战的小子,明知不可敌却一往无前,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老鬼脸上的赞赏几乎毫不掩饰,却在下一刻突然瞪大双眼。

    “我擦,这小子难道要发飙?!”

    只见飘在半空的扶渊,张开手将所有雷电之力收回体内。

    打斗到现在,他身上也落了不少伤,俊美的脸上汗水与血水交织,发丝飘扬,平添几许落拓与洒脱。

    似乎感觉到对手要放大招,鬼王不再抖落死尸,甚至大手往地上随意一捞,抓起一把把死尸就往嘴里送。

    “啧,吐出来又吃回去,也忒不讲究了些。”

    扶渊摇摇头,说完闭上眼,再睁开时,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老鬼猝不及防,直接趴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这、这是什么情况?这小子的气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

    可修为,明明还在金丹境啊。

    嗯?不对!

    老鬼眼睛蓦地瞪大,满是不可思议地瞪着扶渊。

    这小子的修为竟然肉眼可见地在急速上窜!

    老鬼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不是嗑了药后短暂的提升,而是实打实地境界暴涨,那灵魂之力更是澎湃如海,深不可测。

    鬼王一声大吼,身形猛地暴涨数倍,原本小山般的身躯变成一座巍巍大山,扶渊在它面前显得那般渺小。

    鬼王吼声未歇,四面八方传来鬼哭之声,仿佛整个鬼哭涯的鬼都在这一刻啫哭号起来,诡异刺耳,灵魂为之震颤。

    很快,无数的饿鬼涌来,潮水般将鬼王与扶渊淹没。

    区别在于,那些靠近鬼王的饿鬼,全都进了鬼王肚子,成了提升鬼王力量的养料;而所有围着扶渊的饿鬼,则扑过来开始撕咬。

    鬼王一边吞噬饿鬼补充能量,一边对着扶渊攻击起来。

    它身形庞大有些不灵活,但动作幅度大,攻击范围广,稍微不注意被蹭一下,都得重伤。

    还有一部分饿鬼朝着路行雪涌来,老鬼拖着路行雪想要逃走,路行雪却轻轻摇了摇头。

    “它们是冲着黄泉印记来的,只要印记还在,只要不出鬼哭涯,无论逃去哪儿,都将面临无数饿鬼围攻。”

    “鬼哭涯?这什么鬼名字……算了,保命要紧。”老鬼见劝不动路行雪,不由更急。

    “难道你就要站在这里等死,让那些饿鬼一点一点撕碎?……现在那小子可顾不上你,在狂化的鬼王面前,他能撑多久都是未知数。”

    饿鬼如黑色潮水漫延而过,路行雪却似一块礁石般,在黑色浪潮的冲击下屹立不动,任凭饿鬼一只一只附在他身上,啃噬血肉。

    在鬼王的命令下,哪怕嫌弃路行雪的魂魄不好吃,现在也全都下嘴了——何况现在也不是为了吃,而是纯粹的破坏,撕碎,与毁灭。

    老鬼见此情形气得哇哇大叫,狠狠地从路行雪身上揪起一只又一只饿鬼往外抛。

    然而他一只鬼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无数饿鬼,那些饿鬼原本都没搭理他,被他搞破坏揪掉几只后,对他也不客气起来,上嘴就啃。

    一时之间,老鬼又气又痛,吱哇乱讲个不停。

    却依然没有离去,一边拍路行雪身上的鬼,一边拍自己身上的饿鬼,手忙脚乱的,简直忙得不行。

    被重重饿鬼包围的路行雪,透过缝隙看去一眼,微微叹息了声。

    半空中,正与鬼王交战的扶渊,瞥见下方情形,眸色一沉,无边煞气克制不住地从身体里暴发出来,他对面的鬼王动作忽地一顿。

    “啊,现阶段收拾鬼王,看来还是有点勉强呢。”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半点看不出正与鬼王如此可怕对手交战的紧张。

    “那就,开个大吧。”

    一股庞大的灵魂之力猛地爆开,几乎是眨眼之间,扶渊身周的饿鬼便被清空,而那恐怖的鬼王,眼底浮现一丝害怕,既然转身想逃。

    扶渊嘴角笑意加深,此刻的他,浑身笼罩在煞气浓烈的黑雾中,简直有如魔神降世。

    “我可是承诺过,要保护好他的呢,你们竟敢让我违诺。”扶渊微笑着,轻轻打个响指,狂暴的灵魂之力有如火山爆发,挟灭世之威,将这鬼域变成真正的地狱。

    鬼王庞大的身躯轰隆倒地。

    此时的老鬼已经完全惊呆了,整只鬼呆愣在那里,嘴里不停喃喃念叨着。

    “自爆灵魂之力?这、这是什么新型自杀手段?就这样不想活吗?……哦,不,明明只有金丹修为,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灵魂力量?”

    就在这时,又一股可怕的波动从旁边传来,老鬼张大嘴巴,一点一点转动脖子看过去,眼神是全然的呆滞。

    只见被饿鬼一圈圈包围起来的路行雪,身体忽然绽放出一道金色光芒,所有被金色光芒扫过的饿鬼,顿时如冰雪般消融不见。

    老鬼张大了嘴巴,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这、这一个……竟然自爆了黄泉印记?

    怎么的,一个一个的就这么不想活吗?!

    不想活就算了,寻常人自尽,顶多给自己一刀或用一身修为自爆。

    这两个倒好,一个比一个大手笔。

    爆了灵魂之力,爆了黄泉印记……呵,呵呵,只要存活得够久,做人时没见过的世面,做鬼后也能统统补上。

    路行雪嘴角渗出一丝丝鲜红血液,面色苍白如纸,意识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睁眼望向虚空,眼神没有焦距,仿佛看到了什么,幽静黑眸闪过一丝疲惫,缓缓阖上。

    系统在脑海中急得大哭起来。

    【宿主!宿主!那个什么黄泉印记我们可以想办法的嘛,你为什么要把它引爆,你会魂飞魄散的啊!】

    路行雪的意识一片混乱,各种纷杂画面快速涌现,脑子被当成战场炸翻,灵魂更是仿佛碎成千万片,拼都拼不起来,换作旁人此刻怕是早已经陷入癫狂。

    但他的神情依旧很平静。

    【我说过,没人能做我的主。】

    【无论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让我……】

    他的意识最终陷于黑暗,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如枝头最后一片叶子,飘零坠地。

    路行雪的身体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人接到了怀里。

    扶渊伸出手指,轻轻拭去路行雪嘴角血迹,他垂眸望着怀里的人,神色莫名。

    不受威胁,也不愿成拖累,这人……

    “咳……”扶渊忽然咳了声,嘴角溢出点点血丝,苍白的脸色并不比路行雪好看多少。

    手指移到眉眼处,隔空描摹两下,忽然轻笑一声,手指在眉心轻轻一点。

    “我的城主大人,当真是跟我心有灵犀呢。”

    “让我有点,不想灭世了……”

    最后一声,轻不可闻,仿如叹息。

    第29章

    路行雪自爆黄泉印记, 就没给自己留活路。

    这印记自小种入他体内,几乎已经融入他的灵魂,此次能够引爆黄泉印记, 也是因为借用灵魂和桥梁——或者准确说,直接用灵魂为燃料,引燃黄泉印记, 让之爆开。

    但这样一来,路行雪自己几乎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当然,若留着黄泉印记, 鬼哭涯的所有饿鬼也不会放过他……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鬼王, 又或者比鬼王更厉害的存在。

    “唉,这小子看着不像个福薄的, 却未料命途如此多舛……这是上天不让他活啊。”

    老鬼路行雪那张白得透明的脸, 又看了眼抱着路行雪沉默不语的扶渊, 心中叹息不已。

    这两人虽不知因何来到这鬼地方, 但关键时刻都豁得出去, 那样的魄力,老鬼自问是做不到的。

    现在一个自爆灵魂之力, 看起来半死不活;一个引爆体内的黄泉印记, 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随时都会断掉,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扶渊。

    扶渊仔细将路行雪脸边一缕发丝撩到耳后,嘴角的血迹也一点点擦干净,动作轻柔, 眼神看起来仿佛满带深情, 老鬼在旁看了,不住为这对小情人唏嘘感叹。

    而对于自己嘴巴里咳出来的血, 扶渊拿舌头舔了舔,再抬起手用手背随意一抹。

    “天道要你死,我偏要你活。”

    扶渊抱着路行雪费力地站起来,他伤得不比路行雪轻,只是底子好些,但也有些站立不稳,身体摇摇晃晃,看得老鬼心急不已,生怕他再和路行雪一起给摔了。

    “喂,小子,你都这个样子了,要带他去哪里?”老鬼冲扶渊的背影喊道。

    扶渊抱起路行雪,一步一步朝着之前的方向走,灰暗天幕下,阴森荒芜,让他背影看起来有一丝孤寂。

    扶渊走得慢,却莫名给人一种孤绝之感。

    虽千万人,吾往矣,让老鬼更多的话突然之间都说不出来。

    他明明存在了千万载时光——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石碑中沉睡,可到底比年轻人有了更多沉淀,却在面对这个叫扶渊的小子时,总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让他拿不出长辈的架子来。

    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子无论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怎么比他个万年老鬼还沧桑?

    老鬼自然不知道,他面前的扶渊,虽然外貌看着才二十出头,然而灵魂早已不知在时光长河中渡过多少轮回。

    老鬼的万年几乎都在沉睡,而扶渊每一次轮回,都是在红尘生死间历炼煎熬,哪有可比性。

    扶渊没有回答老鬼的话,他一步一步向前远方走去,无论前方是饿鬼之地,还是炼狱火海,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老鬼犹豫了片刻,直到快看不见扶渊身影了,才咬了咬牙,重重叹口气,跟了上去。

    ……

    洗雪城。

    护城大阵已完全破碎,鬼哭涯的黑雾开始向外扩张,黑色鬼气漫延开来,洗雪城是离鬼哭涯最近的一座城池,首当其冲。

    有修为的人还能稍做抵挡,普通百姓只要稍有碰触,身上皮肤便会发黑,慢慢溃烂,变得行动迟缓,接着整个人也会变得神知恍惚。

    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又或者长时间被鬼气笼罩,严重的会当场死亡,且死后尸体不腐,变成僵尸一样的存在。

    之前胥游发现不对曾号召世家组织全城百姓撤离,然而世家不相信胥游的话,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又各自顾着先保全自家利益——至于城里百姓的死活,谁管。

    后来还是胥游带着自己师弟师妹帮忙,能疏散多少是多少。

    正当胥游在城门组织疏散百姓时,忽然头顶响起一声清晰的碎裂声,紧接着,无边的黑气如乌云罩顶,狂肆地倾泄而下。

    百姓们仿佛末日降临,原本能些慢吞吞的动作,瞬间一个个提升到极致,锅碗瓢盆被褥什么的也顾不得拿了,拼了命地往城门挤。

    一下子造成拥堵踩踏,哭爹喊娘声到处都是。

    “路城主,路城主救救我们啊!”

    不知谁喊出这么一声,纷闹声瞬间一滞,但很快各种哭喊又重新响起,也有一些喊着城主救命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

    眼见逃命有些来不及,弃城损失又太过巨大,尤其那些世家,千百年基业都在此,哪能说弃就弃,于是有人提议。

    “不是说可以用活人血肉填补封印的吗?那、那拿血肉去填啊,几个人换满城人的性命,怎么看都很划算吧。”

    众人顿时纷纷响应。

    “是啊是啊,现在死的人就不少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用血肉去修补封印,再徐徐图之,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唉,城主早有先例在前,我们照做就是……搞得现在护城大阵破了,这损失该谁来承担。”

    ……

    这些人话里来话外的意思,竟想将封印破除,洗雪城面临危机一事的责任怪到胥游头上。

    且提起那位被他们逼得跳入鬼哭涯的城主,也不再一口一个“暴虐残忍”了,之前城主杀那么多人扔去鬼哭涯,讨伐时都是城主“残忍无道”的罪证,现在却成了保护洗雪城的“先例”。

    胥游还没说什么,他几个师弟师妹气得不行,指着那几个说话的世家开骂。

    “你们什么意思,是怪我师兄没能修补封印,还是没有保护好洗雪城的百姓?”

    “修补封印的事大家后来都知道了,拿血肉去填……可问题是,在你们逼死河伯与路行雪后,护城大阵就已经出现问题,拿血肉去填还有没用先不说,即便有用,那拿谁的血肉去填?又谁去做这个事?你们愿意拿自己的血肉去填补封印,救这满城百姓吗?!”

    世家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们自然是不愿牺牲的,那些贱民们的性命怎能跟他们相比……然而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哼,在我看来,那路行雪或许称得上恶贯满盈,可比之你们只说不做的虚伪嘴脸,他那城主却当得尚算称职。”

    “就是,你们连路行雪都比不上,还有脸在这里怪我师兄!”

    胥游没有参与这些争论,他望着天边漫延而来的鬼气,眉头紧锁,神情分外沉重。

    鱼容师伯当年发现封印有异,为何没有及早告知宗门,她知道独自去修补封印有危险,所以才录下留影石——可即便这样,也依旧选择自己解决,而不是上告宗门。

    当时师伯才刚生产不久,据说那孩子生出来后几度命悬一线,鱼容师伯拖着产后疲虚的身体守了几天,才勉强保住孩子性命。

    那样的情况下,师伯她为什么还会抛下病弱的孩子,坚持一个人去修补封印,以至命丧鬼哭涯?

    还有……路行雪,真的死了吗?

    那孩子虽然因为从小生病,导致性情乖戾,做了许多错事,可他是鱼容师伯唯一的孩子……逼死路行雪的事他也有份,师伯,会怪他吗?

    胥游忽然捂住额头,脸上流露痛苦之色。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身边传来关切的问话,胥游缓了一阵,轻轻摇头,神情有些微茫然。

    但很快那一丝迷茫消失不见,代之以一脸冷肃。

    “宗门很快会派长老前来,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尽量保住洗雪城的百姓。”

    “是。”

    ……

    老鬼跟在扶渊身后飘了一阵,见他越走越深入,再往前,便是传说中的黄泉之门,他只听闻,却从不曾踏足过。

    大概猜到扶渊要做的事,老鬼神色复杂。

    “喂,那小子,你不会是要带着他过黄泉门,进黄泉路吧?”

    一直不说话的扶渊此时回答了他,嗓音略有些沙哑,“有何不可。”

    “嘶——”老鬼险些又揪掉自己一根胡须,“可那只是个传说啊,别说活人没见过,我做鬼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真正的黄泉门啊。”

    “再说,即便黄泉门真的存在,可那是为死人开的,你要带着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共赴黄泉吗?”

    扶渊淡淡嗤笑一声,抱着路行雪往上提了提,“活人没见过,饿鬼没见过,不代表我也没见过。”

    老鬼眼一瞪,“什么意思?莫非你小子还想说自己见过黄泉门不成?”

    扶渊却又不再理他,只是抱着路行雪,继续在这阴森诡谲的鬼哭涯走着。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阴森可怖,破开的坟头,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一簇簇幽幽绿火在坟头升腾,四面八方更是不停传来“啾啾”鬼哭之声,迷惑着人近前去看。

    这些场景对扶渊来说,全然不起半点作用,只要这些鬼魂不来招惹他,他全都视而不见,只一心赶路。

    而若有饿鬼敢上前,此时的他看着虚弱无力,还抱着个人腾不出手,但他能继续爆灵魂之力啊。

    当上路后,老鬼再一次看到扶渊自爆灵魂之力后,整只鬼都陷入震惊迷茫,开始怀疑鬼生。

    自爆灵魂之力,竟然是可以拿来持续作战的吗?

    灵魂这种东西,不是自爆一次就会魂飞魄散,竟然是可以一爆再爆的吗?!

    要不是看扶渊每自爆一次,脸色都更差一分,他都要以为扶渊自爆灵魂之力是没有代价,跟玩儿似的呢。

    ——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差。

    你看他怀里抱着个昏睡的美人,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可有半点紧张的样子,别人郊游都没他惬意。

    扶渊此刻的心态,其实跟郊游也没啥两样。

    黄泉嘛,老地方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在修为高了后才去,以现在的修为赴黄泉,结果他也不好说。

    但,最坏能怎样呢?

    左不过是提前灭世,他再重开就好了嘛。

    只是……扶渊垂眸望向怀里的人,冰雪般的容颜,此刻躺在他怀里无声无息。

    既看不到这人睁开眼时总带着恹气的神情,也听不到他怼自家系统的话。

    好像有点寂寞呢。

    轮回了又一世又一世,早没什么新鲜感,好不容易来了个有趣的穿越者,若是再次轮回之后没了这人……

    啊,想一想,突然就恨不得彻底灭世,让万古同寂。

    又好像有点舍不得。

    那……再多看一下吧,趁还有新鲜感。

    “我的城主大人啊,你还是尽量活久一点吧……”

    一声轻喃,在幽森鬼域响起,让人仿佛能感觉到一丝温情。

    至少旁边的老鬼听到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声,好个深情不移!

    感动!

    不知跋涉多久,扶渊的步子越来越慢,老鬼跟在后头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下一刻他的灵魂之力耗尽,两人双双倒在这鬼域。

    忽然,前面的扶渊停了下来。

    他迎向前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在那里,一道介于虚幻与真实的幽深门户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而诡异。

    “黄泉门?那、那就是……黄泉之门?!”

    老鬼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扶渊看向怀里依旧陷在沉睡中的人,笑容多了一分真切。

    “路行雪,我带你去黄泉走一遭。”

    第30章

    “行雪哥哥, 人死后会去哪里?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还是……会像他们说的那样,要下地狱呢?”

    孩童的声音带着伤心和委屈,然后是年轻男子淡然的声音。

    “不要信那些人的话, 我们只须关心活着的事,死后的事,不用去管。”

    孩童抽噎了下。

    “可是……妈妈走的时候跟我说, 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会保佑我不生病,也不受伤, 每天都能吃饱。她说让我别害怕, 也别难过,她只是先去天上等着, 等很久很久以后, 我也死了, 就会去天上跟她团聚。”

    这一次, 男子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 孩童抽噎的声音变大,哽咽着问道:“行雪哥哥, 妈妈明明是去了地面, 为什么要跟我说是去天上了呢?”

    “妈妈说, 我们都要听行雪哥哥的话, 可行雪哥哥明明是让妈妈他们去地面啊。”

    “行雪哥哥,你会让我也去地面吗?那样我就能去找妈妈了。”

    ……

    “城主大人……路行雪……路行雪……”

    锲而不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简直跟念咒一样对着他念个不停, 路行雪意识还未彻底清醒, 心中已然闪过一丝不详。

    果然,他睁开眼便看到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那人见他醒了还对他笑了笑,手指在他眼底轻轻一抹,表情略有些奇异。

    “城主大人梦到什么了?哭得如此伤心,真教人心疼呐。”

    路行雪微微一怔,他哭了吗?

    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扶渊将手指怼到他面前,那上面沾着一点湿意。

    “原来城主大人也会哭呢,流泪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有这样的本事,以后城主想要什么,只要哭一哭,想必有的是人会替城主办到。”

    路行雪淡淡瞥他一眼,没理会这人的满口胡说。

    唉,这次又没死成,居然也不是很意外了呢。

    再来两次,大概都会习惯了。

    目光转动,路行雪才发现自己正与扶渊一起泡在个古怪池子里,池子很小,里面的水是黑色的,流转着血色光华。

    那一丝丝血色宛如蛛丝般,将他与扶渊紧紧缠绕在一起,两人此时身体紧贴,他更是被扶渊搂抱在怀里。

    湿透的衣服没有褪去,却是穿着跟没穿一样。

    路行雪忍不住心头一跳,单手撑在扶渊胸膛想把人推开,还未用力便听那人闷哼了声,一缕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路行雪不自觉停下动作,这时才注意到,这人不知为何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是发白,此时身体更是无力地向他压来。

    路行雪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躲开,让这人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或者准确点来说,两人相互靠着,谁也没多占谁便宜。

    “唉,姓路的小子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扶渊小子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

    老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路行雪转头望过去,这一看之下,差点没绷住脸上表情。

    只见那老鬼不知从何处找来个头盖骨,里面装满了黑色池水,然后他把自己的魂体卷巴卷巴,整个塞进头盖骨里泡着,只余一颗脑袋飘在外面。

    乍看过去,就跟在头盖骨里种了颗脑袋似的。

    有点辣眼睛。

    路行雪收回视线,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一片光裸胸膛,他顿了顿,抿紧嘴唇,视线上移,看到扶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边老鬼并不知道两人间的眉眼官司,一边舒服地泡着,一边继续向路行雪说道:

    “咱们现在泡着的这个呐,叫‘魂池’,是黄泉特有产物,能够起到凝固魂魄的作用。”说着“嘭”一声从头盖骨里硬扯出一条胳膊,放在眼前仔细打量,满意地点头。

    “看,我的魂体果然比之前凝实不少,再多泡点时间,想必很快就能恢复到之前威风潇洒的模样。”

    路行雪闭了闭眼,不太想吐槽,只是遗憾为什么不能把耳朵也塞住。

    但是,他不想吐槽,他脑子里的系统想啊。

    系统被关这么久的小黑屋,一度以为宿主这次真要没了,自己也会随之自毁——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哈哈哈,他那也叫‘魂池’,连盆都比不上,说是碗还差不多。】

    【宿主你和主角泡的这个才叫‘魂池’嘛……咦,这不就跟泡澡一样,洗鸳鸯浴 ?】

    自我感觉重获新生的系统,稍微有点放飞自我。

    路行雪觉得糟心透了。

    【闭嘴。】

    系统委屈,系统理直气壮。

    【宿主,你知道你昏睡这段时间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你是昏睡了,没有时间感知,只是眼睛一睁一闭,瞬间的事……】

    【但我是被关在你的意识里啊,那就跟个小黑屋一样,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看不到,就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感觉每一串数据都快染上病毒,变成乱码了!】

    【系统。】

    路行雪淡淡唤了声。

    正滔滔不绝的系统卡顿了下,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怯怯地应了声。

    【……啊?】

    【闭嘴。】

    【哦。】

    系统一下安静了。

    如今它已深刻认识到,宿主,惹不得。

    那边老鬼的诉说也已接近尾声。

    “……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谁的灵魂之力是源源不绝的,不仅当炸雷一样爆个不停,还能帮人修补已经破碎的灵魂。”

    “不过我也要说一句,你们两个小子别仗着自己有手段就乱来。老头子我总说发飙,但其实从来没发飙过,所以能活这么久……你俩呢,好家伙,一个个的,不动声色就来了个大的。”

    “发飙不能随便发呀,那是威胁人的话述,不是叫你真去干……唉,两个小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老鬼说着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大概是想摆个前辈高人的造型出来,但他忘了自己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这样就显得有点……

    路行雪淡淡收回视线,看向扶渊说道:“所以这次又是你救了我?”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但对他已经有一定了解的扶渊,怎么会听不出那话语里的嫌弃呢,嫌弃他的多管闲事。

    不过,路行雪没表现出来,扶渊当然也乐得装不知道。

    他点点头,一脸正气凛然道:“城主不必言谢,扶渊既受城主管辖,是城主子民,保护城主也是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一顿,含笑望着路行雪道:“当然,城主对自己的子民,想来也是很爱护的。”

    路行雪凝视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开,垂眸淡淡应了声,“嗯。”

    此时的路行雪没看到,扶渊敛笑低头盯着他,脸上表情别有意味。

    两人在魂池又泡了许久,期间路行雪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扶渊怀里。

    他默然睁开双眼,那人似乎没察觉到他醒来,一脸沉寂冷肃,没有他惯常见到的笑容,表情无悲也无喜。

    好似一尊默立时光长河的雕像,见证悠悠岁月,身上落满寂寥。

    路行雪看得微微一愣,不等他看仔细,那人垂眸向他看来,对上他的眼睛,忽而一笑。

    “城主醒了,睡得可好?”

    路行雪的灵魂之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因此好多少,在魂池里长久泡着,不仅精神疲乏,身体也虚软无力,完全是靠扶渊抱着他才没有滑落到池底。

    虽不是出自本意,但这人一再救他是事实。

    路行雪看到那笑突然感到有两分不自在,移开目光,板着脸应了声。

    “嗯。”

    他没有发现,自己对扶渊的抗拒少了许多,至少此刻扶渊从背后抱住他,他靠在人胸前时,身体没有再紧绷,而是显得适应自在不少。

    扶渊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却没有点破,只是嘴角笑容微微加深。

    终于能从魂池离开,路行雪是一点力气使不上,不得不被扶渊抱着出来。

    老鬼早在魂体恢复到被扶渊抽淡之前,就从头盖骨里出来了——毕竟这东西对魂体虽有好处,但如果泡久了,身为魂体的他很有可能也会化为那黑色池水,与之融为一体。

    “诶,扶渊小子,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黄泉之地,活人不可久留,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才好。”

    扶渊此刻正抓着路行雪手腕把脉,路行雪淡淡瞥了一眼,便随他去了。

    老鬼见此飘到近前,颇为关切地问:“怎么样,这病小子的身体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吧?现在瞧着虚,只要养养就好了。”

    被人当面又是“病”又是“虚”地说着,路行雪却没什么反应。

    扶渊握住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路行雪感觉到一丝疼,这才撩起眼皮看过来一眼。

    他并不在乎这点痛,只是觉得这样的举止有些幼稚。

    扶渊望着路行雪的眼睛,微微笑道:“城主这视生死于无物的态度,真是叫人敬佩。”

    路行雪淡淡横他一眼,“彼此彼此。”

    扶渊嘴角笑容加深。

    老鬼见此突然感觉自己很多余,他强行制造存在感,“唉呀,你们两个小子就不要在这里你侬我侬眉来眼去了,快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黄泉我也是第一次来,可不知道出去的路在哪儿。”

    路行雪听得眼角一跳。

    这老鬼是魂水泡久了,脑子里也进水了吗?

    哪只眼睛看到他跟扶渊眉来眼去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好吧。

    路行雪瞪了老鬼一眼,而老鬼只觉被瞪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病小子。

    将一切看到眼里的扶渊,笑容愈发愉悦。

    “接下来,自然要帮城主炼化黄泉印记。”扶渊轻飘飘说了句。

    老鬼猛地瞪大眼睛,“炼化黄泉印记?那玩意儿不是被这病小子引爆了吗?何况就算黄泉印记还在,你小子真知道怎么炼化?”

    他记忆里自己应该是知道怎么炼化的,可过去太多岁月,具体方法已全然忘却。

    但却记得,那必然是极难也极危险的。

    扶渊语气依旧轻松,“黄泉印记虽然被引爆,却也彻底与灵魂融合。尤其是破碎之后重新凝聚,不仅黄泉印记烙印于城主灵魂,城主的灵魂气息也侵入黄泉印记里。”

    “如今二者不可分割,只差最后一步彻底炼化……那从此以后,黄泉将是城主家,城主想来就来。”扶渊说到最后一句,还冲路行雪笑了笑。

    路行雪默然无语,老鬼却听得瞠目结舌,半晌后,讷讷地问:

    “那、那最后一步是什么?”

    扶渊笑了笑。

    “那我们就要去真正的黄泉路走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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