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猎杀俱乐部(三) 你可比他好玩多了

    出于个人原因, 郁臻出远门总会带上一瓶石膏粉末。

    他幼年时有过一段阴暗的经历,导致他习惯独处;每当独处的时候,他又会变得疑神疑鬼, 在门锁上格外小心。尤其酒店旅馆这类鱼龙混杂的地方, 长途交通工具也不例外, 他会特意嘱咐自己的房间不需要每天打扫。

    今天他离开房间前, 在门缝、客厅、床边、落地窗前、浴室入口以及很多角落, 分别撒了一层石膏粉;粉末细成灰, 极容易擦碰飞扬,只要有人进来, 开门时带起的微风, 走路时鞋底与地面的震动,势必会破坏粉末的痕迹。

    稍不留神踩到上面, 留下的不止鞋印,粉灰会被足迹带得到处都是。

    除了他自己, 没有任何人能完美避开。

    趁他不在时潜入他房间的人, 行事谨慎,且经验颇为老道;因为门缝和窗前的石膏粉保存完好, 说明此人在开门后并未着急踏入, 而是先细致地检视了地板。

    如此谨小慎微,是小偷的可能性就很低了,起码是大盗水平。

    他检查了自己的行李,没有被翻动过,一件东西也没少。

    这艘游轮为保留复古的情怀, 客舱门锁仍然采用射频识别, 也就是手环或房卡, 安全性一般;为此每个房间都配备了一只保险箱, 密码由入住客人自己设置,客人退房后保险箱将恢复初始密码。

    郁臻的重要物品是随身携带的,不过他也没几件称得上贵重的物品。

    他站在卧室里,勘查自己撒下了石膏粉的几处,唯有床边的灰蓝色地毯上有一圈浅浅的鞋印,周围落着散碎白灰。

    ——那个人踩到粉末后,跺过脚并用手清理了地毯,但鞋印只会变淡,不会消失。

    对方的目标明确,进入房间,直达卧室,却没有在卧室随意走动,逗留时间也不长,除了这处脚印算马失前蹄,整体行动干脆利落,思路清晰。

    郁臻根据鞋印模拟那人的站位,站好后正对着墙壁的一幅挂画,这幅作品是用废弃材料拼贴的装饰画,内容抽象,看不出特别之处。

    他把画取下来,露出后面空白的墙面,就两颗光秃秃的钉子,什么都没有;画是一张钉在木框上的画布,藏不了东西。

    画挂回墙上,他站在原地,思索自己忽略的细节。

    不会有人处心积虑地潜入他人房间只为发呆,除非那人脑子有问题。郁臻更相信对方的行为有实际意义,只是做得隐蔽,不想被他看穿。

    没有头绪,他的目光四处乱转,最后落到墙角的一把椅子上。

    这把铁椅的造型漆色极具创意,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寻常家具,邮轮在高级套房摆放艺术品也是刺激客户消费的手段。

    郁臻蹲下身,歪着头视线与椅子座面平行,涂了绿漆的座面泛着油亮的光,一些细微粉尘黏在上头,他用手指蘸起碾了碾,是他撒下的石膏粉末。

    他把椅子搬到床边,放在地毯脚印的位置,自己站上去。

    卧室的吊顶较低,他站在椅子上面,头快碰到吊顶边缘了,而他头顶上正好是冷气通风口。

    原来是这个。

    他的指尖伸进合金百叶窗的缝隙里,摸索着弹簧插销的边缘,拉动小手柄,便将完整叶片拆卸下来。

    郁臻垫起脚望进黑漆漆的管道,这样想看清楚是件吃力的事,于是他把手放进去摸了摸。

    他摸到几粒骰子形状的小方块。

    方块一共五颗,骰子大小,但六面不是点数,而是三枚小圆孔,每一粒方块有18枚圆孔。

    郁臻捏住方块,对那些圆孔感到好奇。

    他拿到灯下看了看,那些圆孔是空心的,被用注射器填入了细腻的黑色粉末,他拿过方块的手指因此变黑了。粉末可以搓掉,他放到鼻尖闻了一下,没有特殊气味,需经过化验才能分析其成分。

    这些小方块被放置于通风口内,无论冷热风一吹,圆孔中的粉末都会随着气流进到室内,再被人体吸入肺部。

    迷药?致幻剂?还是损害健康的有毒物质?

    他不打算求证这是什么,只为以防万一,他把所有方块装进放软糖的空铁盒里。

    确认通风口内再无其他东西,他将叶片装了回去,椅子放回原位。

    郁臻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喷酒精消毒,随后回到客厅坐到11点,洗澡上床,睡觉。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下午先是遇到一个拉着他拍照的自来熟女孩,然后两次遇到同一个对他莫名热情的年轻男人;再然后,有人处心积虑在他卧室放置了成分不明的粉末,希望他摄入那种物质。

    能随意进出房间的,只有邮轮客舱的服务部和清洁工;他嘱咐过今天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但清洁工想进,仍然可以进。

    可是他想象不到,邮轮的内部人员出于什么目的要在他的卧室给他下药。

    他是一个人上船的,假如他在自己房间里出事,警方最先排查的也是内部人员。

    而且他中毒或死亡不能为他们带来实际利益,如果是迷药的话,迷晕他做什么?盗窃?

    好吧,算是一种可能。

    往更阴谋论的方向猜想,万一是有人冒充酒店内部人员拿到了房卡,进到这里布置了一切——那会是什么原因?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那个自来熟的女孩和餐厅遇见的男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

    他没有证据,只是直觉,他们身上都有种与爽朗外表不符的收敛,看似直接大方的举动下是小心翼翼的刺探和故作自然的热切。

    对,热切,那个年轻男人看他的眼神尤其热切。

    要说是性吸引力吧,他不认为自己有那种魅力。

    有部分人会因为他的外貌亲近他,觉得逗他好玩,比如傅愀;但相处下来就会了解,他本人没什么情趣,不是适合暧昧的对象。

    他喜欢好看的人,可仅仅是在人群中会多看两眼的那种喜欢,他的喜欢不会发展成好感。

    所以非特定对象的示好只会让他觉得烦躁,私人空间被侵犯了。

    无论如何,希望明天无事发生。

    在此之前,他得先平安度过今晚。既然有人潜入他的房间费心布置了一番,一定会再次进来查验成果。

    凌晨3点,郁臻坐在黑暗里,身下是那把绿漆铁椅,左侧是房间大门。

    躺在被窝里埋伏凶手的效率低下(他认为),而且卧室的面积小于客厅,还有床等柔软的大件家具做缓冲,极其影响拳脚发挥。

    他不抽烟,不然以自己现在的姿势叼根烟应该挺帅的——他嚼着软糖想。

    凌晨3:45分,郁臻吃到第16颗糖,耳朵捕捉到来自门外的细微脚步声,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坐在这里的45分钟内,听到了很多次脚步声,有喝醉的、兴奋的、疲惫的和急躁的,却无一人曾在他门前停留。

    而这一次,那串窸窣的步调静止在了门外。

    郁臻放下软糖盒子,往嘴里塞了最后一颗蓝莓味的,只是含着,不咬。

    房间门无声地解锁,甚至听不见芯片与信号感应的提示音。随着门被推开,走廊的灯光照进房间内,一缕光束落在地板上,而后裁剪出一个高高的人影。

    ——他白天来过,凌晨的第二次潜入轻车熟路。

    他轻悄地走进房间,一丝不苟地关上房门,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拢,阳台的地灯的光线洒进来,室内不是完全的昏黑。

    待眼睛逐渐适应亮度,他蹑手蹑脚的走向卧室。

    “嘿,这里。”

    这声音犹如惊雷,使他浑身一震,遽然回头!

    门后一道模糊的黑影迎面冲来!坚硬的铁椅棱角砸向他的头颅!他机警地抬臂交叉护住头部,剧痛席卷双臂,骨头开裂虚汗直冒!不待他反击,那黑影紧接着一记扫腿横踢,狠辣的力道破开他的格挡直击他脆弱的颈脖!

    郁臻扔开椅子,短短半分钟手脚得到充分活动;对手摔倒在地板上,由于颈椎受损,彻底丧失行动力。

    他踏步上前,揪起对方的头发,“我说,你干坏事之前,也该做一下背景调查吧?”

    “我是实实在在的,有过失杀人记录啊。”

    这件事以郁臻把人和物证交给邮轮上的安保人员告一段落,没有警察就是这样了。

    那人三十五岁,男性,身份职业不明,是船上一位旅客,盘问起为何持有他人房间的门卡、那些小方块的用途、东西从何而来,及其所作所为的原因,对方始终沉默不语。

    问询无果,人便只好由医生处理伤口后关进了船底的禁闭室,待船靠岸再交给地面警方处理。

    郁臻向船员简明阐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并让他们最好检查每一个客人房间的通风口。

    安保负责人答应了会照做,但郁臻知道他们更希望息事宁人;也罢,他无意宣扬此事搞得人心惶惶,只提出自己想换个房间。

    “非常抱歉,与您同规格的套房都已有客人入住,恐怕无法为您调换相同的房型。”

    郁臻说:“无所谓,能住就行。”

    于是他换到了同层另一种套房,规格比他原来住的稍逊一筹。

    经过一夜的风波,郁臻睡意全无,花了半小时把新房间整理好,天已经亮了,他跑去自助餐厅吃了早饭,溜达到购物区。

    不知老天是故意和他作对还是怎样,在电梯里,他又遇到了严谌。

    这回他相信是真正的巧合,因为对方也一宿没睡,眼角布满血丝,刚从赌场里出来。

    “嗨。”郁臻主动打了个招呼,假装无事发生。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严谌瞧着他,略带疲惫的眉眼很是柔和,表情却冷冷的,“嗯。”

    郁臻心里舒了口气,心想这下可以变回陌生人了。

    不料身边的人突然来了一句:“你很像我的前任。”

    郁臻面部僵硬,暗道:这又是什么展开?

    “……是长得像吗?”他尴尬地问。

    “不,气质像,但我应该搞错了。”严谌百无聊赖地笑着,“你可比他好玩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吉祥!新的一年,变高变白变漂亮~

    我被拉着出门玩啦,明天可能没法更新,最晚后天更嘿嘿=3=

    第42章 猎杀俱乐部(四) 失踪

    郁臻干笑两声, 不搭腔,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好玩。

    严谌盯着电梯往上攀升的楼层数,漫不经意道:“因为你的原因, 我昨晚很难过, 输了很多钱。”

    ——是指责他看电影期间半途离开。昨晚的事郁臻承认自己做得不妥, 但本来就是严谌非要跟着他去看电影的, 休想把锅扣到他头上!

    郁臻澄清道:“纠正一下, 你输钱, 是因为你赌博,不是因为我。”

    严谌转头望着他笑了, “是, 你说的没错,我自认倒霉。那么, 我这个倒霉透顶的人,是否有荣幸请你吃顿饭呢?”

    郁臻:“……还是不了吧。”

    严谌不意外地点点头。

    “我有女朋友……”郁臻细若蚊声地撒了个小谎, 连自己都不信。

    “那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此时电梯门开了, 严谌走出去,并回头对他说:“有也没关系, 我很有耐心, 下次见面我还会邀请你的。”

    话音一毕,电梯门合拢,楼层继续上升。

    郁臻被最后那句话震慑了,这也过于执着了,难缠。

    他一个人在船上乱逛, 随着时间往正午推进, 走动的旅客越来越多, 到后面环境变得嘈杂纷乱, 他失去了散步消磨时光的欲望,掉头回房间睡觉。

    像这样的生活,居然要持续十多天,真无聊。

    严谌坐在窗前,纯白的苏俄猎狼犬卧在他的腿边,比人还娴雅几分。他悠闲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听着身后女人的报告,酒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

    “你的意思是,我那么多钱都白花了?”

    艾莉卡低眉顺目道:“不,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我们会换更有经验的人去执行。”

    “你们的人办事是什么水准,我很清楚。”严谌的酒一口没喝,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手掌抚摸爱犬的后颈,“他不是那种一个人跑出来旅游寻求刺激的白痴,不好骗。”

    艾莉卡知道他没说完,静静地听着。

    “已经打草惊蛇,再派个人去,如果还不成功,就绝对没戏了;船上虽然没有警察,但人多眼杂,要是捅了篓子,你不好交差,我也乱心情。”严谌收回了手,指腹摩挲着手指根的金色指环,望着海平面初生的太阳,眯了眯眼睛,“可是,抓不到他,我会很生气,你最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严先生,您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对象?我昨天其实还——”艾莉卡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识相地没有说下去。

    “你是要我选别人挑剩的残次品,还是再花钱跟那些老不死的东西竞价?”严谌说话时,眼神依然是柔和温煦的,“艾莉卡,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好了?”

    艾莉卡的头埋得更低了,“不,严先生,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之一,我们将竭尽全力为您提供完美的服务。”

    “嗯,满足我的要求,是你的本分。”严谌端起被冰块镇冷的酒,斯文地饮尽,神色疲倦道,“我要去睡觉了,希望醒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艾莉卡抿了抿嘴唇:“我尽量,请您好好休息。”

    郁臻睡到下午四点醒,起床后浑身软绵绵的,抱着被子久久不能睁开眼睛。

    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太阳又快落山了,他磨蹭着穿好衣服去洗漱,收拾得差不多了,病恹恹地出门觅食。

    他不是真病,只是脸颊肤色苍白,加上眼窝深,唇色浅,少吃一顿就像饿了三天,没精神。

    所谓饭桶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郁臻没有去昨天那家餐厅,他怕再遇到严谌。

    他其实很想对严谌说:你有空跟我兜兜转转,拿这时间去追回你的前任不好吗?破镜重圆不失为一桩美谈。

    可仔细想想,严谌这人一看就是心里藏了很多事情,他那么一说,对方很可能会搬出“我前任死了/我前任和别人结婚了”这类悲情故事,砸得他昏头昏脑。

    不能和执念深的人讲理。

    郁臻去了另一家口碑不错的海鲜餐厅,主打西班牙菜式,比起上一家丰富的酱汁和配菜,这家餐厅更注重食材互相搭配,菜品不重调料,保留了食材原汁原味的特色。

    他安稳地吃了顿饭,离开时在前台碰到了以柳敏为首的那群青少年。

    小孩们浩浩荡荡地走进餐厅,个个表情凝重,浑不似昨天那般开朗活跃。

    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柳敏拿了两张照片,正在和服务生说着什么;郁臻路过听了一耳。

    “照片上的男生是我们的好朋友,从昨晚上起我们就没见过他了,我们很担心他,如果他来这里吃饭,麻烦您联系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郁臻晃了一眼柳敏拿的两张照片,一张单人照,主人公是那个叫叶映庭的男孩;一张是几个人的合照,证实他们之间的朋友身份。

    服务生接过照片看了看,摇头道:“这位先生没来过这里,假如我见到他,一定联系您。”

    “非常感谢。”柳敏朝服务生深鞠一躬。

    服务生扶起她,“您言重了。”

    每年在邮轮上消失的人不计其数,可叶映庭不像有自杀倾向的人。

    好歹算有缘分,见他们出了餐厅,郁臻跟上去。

    “敏姐,我们都觉得你太大题小做了。”其他人嫌弃这种做法丢面子,不悦道,“叶子本来就贪玩儿,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的作风,搞不好是跑哪里疯去了,等他睡醒知道回来的。”

    郁臻假装对路边的假芦苇丛和水池感兴趣,停在那儿不走了,接着偷听。

    柳敏固执道:“正是因为我了解他,我才要这么做。他就是个草包,脑子笨胆子小,绝不可能不声不响地消失一整天,船上到处是人,他跑去哪里玩了才会一直联系不上?”

    “那……说不定是太忙了,没空搭理我们呢。”说话的男生和旁边的人挤了挤眼睛,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什么意思?”柳敏目光不善地逼问两个朋友,“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

    “害……我们哪儿知道啊……”

    “少跟老娘玩这套!快说——”柳敏怒瞪道,“我他妈找了他一整天,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毕竟是大姐头,被问住的两人眼看瞒不过,唇齿含糊道:“就昨天咱们拍照认识的那妞儿,叫什么来着,艾莉卡?昨晚派对上我看到叶子跟她走了。”

    “那你不早说!”柳敏怒不可遏道。

    “哎,上船前叶子就跟我俩说了,你是他妈派来监视他的,让我们多帮他掩护着点,这不是猜到你肯定生气,所以不敢告诉你嘛。”

    “一群蠢货!”柳敏骂完,快步走向客舱的方向。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各自耸了耸肩。

    “她去干嘛啊?”

    “不知道。”

    “咱们先去吃饭?”

    “行啊,饿死了。”

    直觉使然,郁臻尾随柳敏的背影一路跟她回了客舱。

    他隐约感到这趟旅行会变得不同寻常。

    柳敏走路的过程中,似乎在和某人联络,她不时四处张望,嘴唇也在动。

    二十分钟以后,客舱狭长的楼廊里,柳敏急促敲响地一扇房门。

    门很快开了,里面一名长发女孩探出上半身,她穿着淡紫色丝绸睡袍,肩带半垮,睡眼惺忪,顶着黑眼圈,疑惑地望着来势汹汹的柳敏。

    “叶映庭呢?叫他滚出来!”

    艾莉卡声音沙哑道:“他不在这里。”

    “叶映庭!你个草包!还敢装死是不是?”柳敏攘开艾莉卡,冲进房间找人。

    然而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这里的陈设简单,面积窄小,一副桌柜,桌面摆着些化妆品和首饰盒;两张单人床,一床丢满了衣服,一床被窝凌乱。浴室的门敞开着,一眼望到尽头,的确不可能藏人。

    柳敏万分茫然,“他人呢?”

    “我跟你说了,他没有来过。”艾莉卡回到房间,环抱双臂倚着墙道,“昨晚他说觉得闷,我就陪他去外面吹风,结果他不知道看见了谁,跟我说他去见个朋友,就自己跑掉了——然后我就一个人回来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监控,如果有的话。”

    柳敏抓住她话里的线索,“朋友?你看见样子了?他有没有说是谁?”

    艾莉卡无奈道:“晚上那么黑,人也多,我怎么知道他看见的是谁,他没告诉我别的,说完就跑了,我追都追不上。”

    “这个混蛋!”柳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和艾莉卡说了声对不起,匆匆离去。

    人走了,艾莉卡站到桌柜边,指尖摸着那尊金羊摆件的棱角,上面的血迹被她擦拭得干干净净;她笑起来,手换到桌面,翻开首饰盒,拿起里面最闪耀的一枚钻石银蛇戒指,套在指根欣赏。

    房门未关,吹进来的风有些凉。艾莉卡冷不丁地扭头,目光看向门口,心脏霎时漏跳一拍,随即砰砰跃动不止!

    门外站了一个人,他高而纤细,像棵栽在玻璃花盆里的嫩绿植物,安静乖巧,脸颊线条柔丽,深邃明亮的眼睛正打量着她,很认真。

    艾莉卡深呼吸,强装镇定,手故意一松,比她指围大一圈的戒指,就那么滑出指尖落到地上。

    郁臻的视线也随落地的戒指,转移到地面。

    艾莉卡深知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她两手搭在桌柜边缘,身体重心压向左边,放松的右腿弯曲膝盖,使两条匀称秀美的小腿构成性感的弧度。

    “请问,可以帮我捡一下吗?”她问。

    在任何男人眼里,这都是一种暗示性极强的邀请。

    郁臻不为所动,朝她笑了笑,说:“我只是偶然路过。”

    郁臻看得很清楚,那是严谌的戒指,他们在餐厅第一次见面时,严谌戴的就是那枚蛇形戒指。

    艾莉卡果然有问题。

    他和她接触的当天,房间就被人潜入布置过;叶映庭和她认识,现在人不见了——假如,通风口放的那些小方块,里面的黑色粉末确实是迷药,他恰好又没能发现,现在自己应该也“不见了”?

    严谌的戒指,为什么会在艾莉卡那里?他们认识?如果不认识,严谌知不知道戒指丢了?

    海面柔艳的晚霞为灯火通明的邮轮镀上一层彩/金光华,郁臻行走其间,却看到整座天空仿佛被一种暗沉的异色所笼罩。

    或许,他得亲自去问严谌。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我在哪里,坏人就在哪里。

    第43章 猎杀俱乐部(五) 技巧

    提出问题需要技巧, 郁臻的技巧比较通俗,他的脑子想不出什么诡谲高招。

    严谌常年受失眠困扰,服用助眠药物后能睡得稳当些。

    晚上七点, 他被房间门铃声吵醒, 受到惊扰的大狗跳到床上, 哼哧哼哧地舔他的脸, 催他尽快醒来。

    “养你那么久, 开个门都不会。”严谌推开枕边撒娇的狗, 掀开被子下床;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眼中愠怒在照镜子时不着痕迹地隐藏。

    当门打开时, 他仍是那副和煦温柔的面孔。

    “……”郁臻因为门里蹿出来的大狗, 稍微后退了一步,他对严谌招招手, “晚上好呀。”

    从面部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可分析得出,严谌见到他是意外过多惊喜的, 那柔和的眉宇间一抹阴鸷转瞬即逝;郁臻没有错过这一细节。

    “很难得, 你主动找我,有事吗?”严谌面上没什么表情, 随意地问。

    “我可以进去吗?”郁臻眨了眨眼睛。

    “这还用问?”严谌侧过身让他进入房间。

    郁臻被体型硕大的猎犬围绕着, 大狗湿漉漉的鼻头不停地拱他的手,把他往里推;然后它跑去茶几下边叼出自己的布娃娃,强塞给他,满眼渴求。

    “它要你跟它玩拔河。”严谌说。

    “我应该拔不过它……”郁臻接住那只咬得掉了眼睛的布娃娃,在狗狗湿润的眼神攻势下投降, 陪它玩了起来。

    奥汀站起来比人还高, 郁臻要把玩具举过头顶, 才能避免被它一口叼住, 所幸套房的面积层高足够一人一狗自由玩耍。

    严谌凝视着他的背影,喉咙干渴得发疼,去吧台倒了杯冰水喝。

    郁臻个子算高,身型纤细却不孱弱,举手投足间有种轻盈感,像幻想小说里写的精灵,高挑伶俐;清澈的眼眸、微翘的鼻尖和白皙肌肤都有了,还差对尖尖的耳朵。

    严谌喜欢这一款,长相要稚嫩,最好看不出年纪,十七八或二十七八都说得过去,太高太矮不行,体型得偏瘦,又不能瘦得弱柳扶风。

    郁臻的皮肤白净细腻,身材骨肉匀停,比例优越,切割手感绝对极佳。

    严谌短促地回想了一会儿,这是他加入俱乐部以来,挑到的最满意的猎物,没有之一;倘若要他马上杀掉,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决定极尽耐心来对待这一场捕猎游戏。

    “喝水吗?”严谌拿出一只新杯子,接了一杯常温的白水。

    郁臻和大狗玩得不亦乐乎,听到喝水,顿感口干舌燥。他把玩具丢到远处,奥汀追扑过去捡,他趁机走到严谌身边休息。

    严谌递杯子给他,但他没接,而是低下头嘴唇贴到杯沿,下巴顶了顶杯壁,说:“你喂我一下。”

    他展示自己的两只手,被狗舔得黏糊糊了,不方便拿杯子。

    严谌觉得他好笑,不过按照他的意思,倾斜杯口喂他喝水,并道:“你快去洗手。”

    郁臻就着对方的手喝下半杯水,缓解了口渴,唇红齿白一笑:“谢谢哦。”

    由于外貌加成,他在亲近人方面天赋异禀;严谌不会拒绝他的转变,好比他不会拒绝的狗狗的热情。

    郁臻眸光一偏,看着严谌的手道:“你这戒指,不会是婚戒吧?”

    严谌放了杯子,摘下无名指的金色指环,举到他眼前,“谁会用颜色这么俗气的婚戒。”

    郁臻:“嗯……我是肯定不会考虑这个颜色啦。”

    严谌转动戒指,让他看指环平时藏在掌心的那面,与露在指背的光滑弧面不同,圆环另一半有一排细密小孔,正中是一枚黑色圆钮。

    “我的心脏功能有问题。”严谌解释说,“这戒指是我保命的东西,一摁这个按钮,它就会喷出气雾剂。”

    “现在的药瓶都这么先进便携了?”郁臻愕然,借机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你之前戴过的全是钻石的那个呢?是不是最大容量款?”

    “那个是真戒指,没法藏药。”严谌从吧台下方拿了一包消毒湿巾给他,“擦手。”

    郁臻细心擦净每一根手指,三连问道:“怪不得款式很耀眼,贵不贵?是什么牌子?哪里买的?”

    严谌不答,反而上下扫视他,“你不像关心首饰的人。”

    “我买来送人啊,今天看到船上有个女孩戴了同款,蛮好看的。”郁臻说着,暗中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第一种可能,戒指丢了,严谌会反问他更详细的信息;第二种可能,严谌的戒指还在,艾莉卡拿的是别人的戒指,但那戒指原不属于她的,因为尺寸不合适;第三种可能,艾莉卡拿的戒指,是严谌送给她的。

    “是吗?”严谌面无异色,将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擦掉水珠。

    第一种可能性排除,剩下二三。

    见严谌不打算多说,郁臻试探道:“嘴这么严,不是你前任送你的吧?或者……船上那女孩的戒指是你送的?”

    他努力演得像争风吃醋。

    “你想知道?”严谌手撑着吧台,兴味盎然地看他,“请我吃饭就告诉你。”

    ——啊,自己什么时候能少干点蠢事呢。郁臻为难地挠了挠头,弯着眉眼露出荣幸的笑容,“好啊。”

    严谌住的位置离郁臻之前的套间不远,这是邮轮上规格最豪华的一层——杜玟为他订的;通过消费水平推断,柳敏他们应该也住这层。

    郁臻在意叶映庭的下落,心不在焉地听着严谌讲述曾经的旅行经历。

    严谌说他每年会花三个月时间待在海上,没有明确目的地,为了旅行而旅行,有时闷了就在中途停靠港口下船,到一座陌生城市游荡散心,然后再买一张船票去往下个未知的目的地。

    这条航线他坐过很多次,每次都是艘邮轮,他在这里遇到过几个让他记忆深刻的人;有抱着必死之心准备在某个夜晚跳海自杀的中年人,也有独自乘船去找父母的七岁小女孩。

    倒也不是什么奇遇,但通过严谌的嘴说出来,有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郁臻尽力保持前后态度一致,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那几个人里,有没有你的前任?”

    傅愀说过,他长了张不善于思考的脸,他想充分发挥优势。

    “没有。”严谌谈起过去的事并不介怀,反而向他道歉,“请你原谅我说你很像他那句话,我只是看到你那天,突然想到他而已。”

    在他探究的眼神下,严谌说道:“和他相识到分开的过程很平淡,就是第一眼觉得彼此很合拍,然后在一起了;最初的时光很快乐,但相处越久,快乐越少。有一天我们在无关痛痒的琐事上——好像是关于杯子还是床单选什么颜色,产生了分歧,他选蓝色,我选灰色;从那天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分歧。”

    郁臻不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但严谌叙述的对象,并不是他想了解的人;第一次严谌看他的眼神,绝不是对一段无疾而终恋情的追思。

    他问的是和自己有相同点的前任,严谌却在第二段说了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既不对他撒谎,也不告诉他真相。只有心思缜密和性格谨慎的人,才能灵活运用这样诡计型的语言技巧。

    郁臻想,有关戒指的答案,基本可以确定为第三种情况:艾莉卡拿的戒指是严谌给她的。

    如果说,严谌不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是为了吊胃口和他有更密切的交往,那他们已经在去餐厅的路上了,对方应该告诉他戒指的事,可严谌一直在聊别的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

    倘若戒指还在,严谌没必要瞒着他,不谈论是不希望他得出最直观的结论——严谌和艾莉卡关系匪浅。

    严谌此刻一定在编造戒指的去向或它出现在艾莉卡手里的原因。

    假如自己的房间没有被人潜入,叶映庭没有失踪,那艾莉卡和严谌的纠葛,最多是桩花花公子的风流韵事,他没兴趣打听。

    可现在不一样了,郁臻的感觉很不好,他面对的情况变得复杂。

    他们走进第一次见面的餐厅,在靠窗的位置落座。

    服务生对严谌的热情,使人相信他是位慷慨的常客;郁臻放弃点菜的主动权,他难得没什么胃口。

    郁臻问:“你在船上这么久,见过突然失踪的人吗?我昨天遇到一群小朋友在找失踪的伙伴。”

    他将自己掌握的信息的全部透露给对方,唯有毫无保留,他表现的单纯笨拙才具备说服力。

    严谌道:“很多,邮轮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安全,一艘在海面航行的大船看似封闭,其实整个空间都是开放的,人把船身修高是为防止强盗上来,不能拦住人下去。虽然大部分人坐船是为了找乐子,但当成人生最后一程的也大有人在。”

    显然,严谌对类似的失踪事件习以为常,不好奇不惋惜,语气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淡然。

    没有人能凭空消失,郁臻愈发笃定,叶映庭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带走或藏起来了。

    “的确不安全,还有人进我房间偷东西。”他无奈地提及昨晚的事。

    严谌意外道:“然后呢?”

    “我把他打了一顿,交给船员了,现在大约在船底关禁闭吧。”郁臻轻描淡写地说,“我永远不会选坐船当成人生最后一程。”

    严谌笑道:“害怕了?”

    “很无聊啊。”郁臻趴在桌上,拨弄小花瓶里的假花花瓣,“我每天都没什么可玩的。”

    严谌:“过两天船会在港口停靠,可以上岸休息。”

    郁臻上身往前倾,平放于桌面的两只手推出,细长的食指尖碰到严谌的手背,点了点,期盼道:“你了解这里,能不能偷偷告诉我,这艘船上有什么特殊的娱乐活动吗?”

    让他人产生优越感,能最快解除对方的防范心理。严谌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是自上而下的俯视;那是主宰生杀大权的人常有的姿态。

    严谌并未故弄玄虚,坦率道:“有啊,不过你自己去不了。”

    郁臻:“诶?”

    严谌翻过手背反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里放了一枚硬币,“会员邀请制,你只能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杜彧:婊里婊气.

    郁臻:我很辛苦的好吧QAQ

    剩的半章补全,终于铺垫完了,今天码的不够再更一章,明天进入主题TvT

    第44章 猎杀俱乐部(六) 失踪者

    吃过饭, 郁臻找了借口和严谌分开,他上下抛着那枚硬币,走回客舱。

    柳敏没和她的朋友们在一块儿, 距离叶映庭失踪已过去24小时, 她向船员报备, 并请求调出艾莉卡那层楼廊的监控视频, 可昨天那一楼的监控设备恰好在检修, 没有画面记录。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小情侣闹矛盾……”

    “他不是我男朋友!”柳敏申辩道, “我们也没有吵架……况且闹得再凶,他也不敢玩消失吓唬我。”

    找不到叶映庭, 柳敏比任何人都焦灼, 除了年纪小缺乏经验的慌张,还有茫然未知的恐惧感侵蚀了她。

    如果叶映庭就此消失, 她要如何向对方的父母交代?那是从小疼爱她如亲女儿般的叔叔阿姨,她的父母又将怎样看待她?

    柳敏脑内某种对危险的直觉, 催生了庞大沉重的压迫感, 仿佛有人在身后追赶她,逼迫她尽快找到朋友的下落, 否则结果将令她后悔终生。

    船员感受到她的着急, 宽慰她道,年轻人贪玩,怕是醉倒在哪个角落了,这事在邮轮上常有,她不必过多担心。船员还许诺, 他们会帮她留意叶映庭的行踪, 假如明天他还不出现, 再全船通报搜寻。

    柳敏回房间的路上, 胃部一阵烧痛,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加上神经紧张,身体难受极了。

    灯光通明的走廊里,有人吹着口哨从她身旁路过,那人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天蓝色外套,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

    柳敏厌烦吊儿郎当的人,不愿多给眼神,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猛地抻手拽住对方的衣角!

    “嗯?”那人停下,一脸莫名地回头看她,“小姐,你做什么?”

    柳敏攥紧天蓝色外套的下摆,手指摸到衣服里侧,柔软的丝绒内衬上绣着粗糙花纹,她翻起来一看,是片绿色叶子。

    ——不会有错,这是叶映庭失踪前穿的衣服。

    部分人喜欢为自己的所有物做标记,叶映庭的标记就是一片绿叶,对应他的外号“叶子”;柳敏嫌弃他笨,配不上叶子这么飘逸清高的名字,总叫他草包。但此时见到这片熟悉的绿叶标志,她竟然热泪盈眶了。

    “你是谁!?”她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会穿着我朋友的衣服!”

    “啊?这衣服……”那人惶然无措道,“这衣服是我从俱乐部赢回来的啊!”

    郁臻带着新买的橙子回到房间,关门,切水果,一口气吃了三个。

    他擦了手,拿起那枚反光的硬币,想起严谌提醒的出发时间,今晚凌晨2:00。

    到最后,严谌也没有明确告诉他所谓俱乐部的性质,只说场地私密,那里应有尽有,每晚进行的娱乐活动十分丰富,可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

    他问,这艘船上有很多人去过俱乐部吗?严谌说,不多,那地方容易让人倾家荡产。

    郁臻隐隐担忧道,去了付不起钱怎么办?严谌说,跟他去倒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啧,好像被误会了什么。郁臻摸摸自己的脸,大概是长得不够有钱。

    他补问了一句:合法吗?严谌笑而不答。

    难道,叶映庭是被人骗去了销金窝,滞留在外了?

    郁臻积累过分辨一个人是否撒谎的知识与经验,人类的行为特征被归类后,要识破谎言并非难事;严谌没有骗他,只是不想告诉他全部。

    去不去,成了困扰他这一整晚的问题。

    理智上,他趋于规避风险,不要掺合到来路不明的事件里去;情感上,他认为自己不是为轻松旅行而来,他想要解决心中的困惑。

    一踟蹰,时间便迅速迈入午夜。

    白天睡足时间,晚上不困,郁臻发呆到凌晨1点45分,门铃响了。

    外面站着一名服务生,手捧包装盒,笑得腼腆:“您好,这是严先生为您准备的礼物。”

    郁臻没有第一时间接住,而是警惕问:“里面是什么?”

    服务生头回遇上如此不解风情的客人,艰难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一定是需要您亲手打开的东西。”

    郁臻说了句谢谢,接过盒子,重新关上门。

    客厅暖色的灯光下,郁臻慎重地拆开礼盒;里面是衣服,一整套,吊牌价格十分骇人。

    说实在的,他有点头皮发麻,有个和“小白脸”相似的名词叫什么来着?用来指代被男人掌控以象征权力的无自由附属品,好像和鸟类有关……

    金丝雀!

    天啊,这误会大了。

    逢场作戏,郁臻安慰自己,逢场作戏而已,呵呵。

    包裹衣服的软纸上面放着一张严谌手写的小卡片:

    【绝没有认为你衣服不好看的意思,但俱乐部有着装要求,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郁臻心说,已经冒犯到了。

    衣服不比装饰和实用物品,是要测量尺码和把握对方喜好后,才能挑选出来的礼物;他和严谌的熟识度远不到互送衣服的程度。

    郁臻将几件衣物平铺在沙发上,沉默。

    ……严谌品味还真不错。

    他摸着衬衣胸前的一颗银扣子,若有所思。

    郁臻依照约定的时间,迎着午夜凛冽的海风,来到甲板与严谌见面。

    严谌很准时,牵着奥汀在不远处等他;严谌身旁站了五六个戴耳麦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西装。

    他意外的是,艾莉卡也在,她穿着一字肩的黑裙子,细高跟凉鞋,亭亭玉立地站在另一堆人里。

    甲板上不止一队人,甚至可以说,非常热闹。

    艾莉卡的周围是同样神色木然,佩戴耳麦的年轻人,他们围绕的对象是名两鬓霜白的中年男子。

    郁臻搞不清状况,迟疑地走向严谌。

    严谌未对他换上新衣服的效果做出评价,不过从上翘的嘴角看,心情应当很愉悦。

    夜晚的奥汀不如白天精力充沛,吐着舌头乖顺地望着他,郁臻上前摸了摸它的头。

    “还可以带狗?”

    “它喜欢看热闹。”严谌盯着艾莉卡的方向,为他介绍道,“那边是跟我们一路的梁先生,他要是跟你说话,我建议你别理他。”

    他一来,那边的一行人率先动身,原来所有人都在等他。

    郁臻趴在栏杆边,看他们离开邮轮,上了一艘白色三层游艇。

    他歪头看严谌,疑惑道:“俱乐部不是在船上?”

    “在,不过是一艘你没见过的船。”严谌朝他伸出手,“走吧。”

    船尾拖出一条似雪白冰层的宽阔浪迹,巨型邮轮在海面渐行渐远,微茫的灯光隐于迷雾中湮灭缩小成一粒星光。

    感到背后有人靠近,郁臻回神转过身——

    严谌端了两杯起泡酒,还没递过来,他就说:“我不喝酒。”

    对方执着地递到他手边,道: “一点点。”

    郁臻接下酒杯,低声道:“我不想喝,我只想吃糖。”

    严谌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糖?”

    郁臻忙不迭地点头,“巧克力也可以。”

    “酒是梁先生送的,不喝的话他会为难你。”严谌侧过肩,让他看自己身后的场景——

    梁先生坐在圆桌边,左右立着两名高大的男人,手里摇晃着窄细的香槟酒杯,艾莉卡正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他又没看我……”郁臻用同等微弱的声量道,他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拉扯严谌的袖子,“你帮我找到糖,我就喝。”

    他细声细气说话时,声音是软的,略带黏稠感;于是严谌如他预想中的一般,无奈地同意了。

    待严谌一走,郁臻背过身面朝大海,无声无息地把酒倒了。

    “没有糖,只有巧克力。”严谌的声音再次响起。

    郁臻转回来,空酒杯放进严谌手里,从小托盘里拿了两块巧克力,心满意足地笑道:“谢谢。”

    他的手指一松,巧克力落到脚边,身体一个不稳往栏杆倒去——

    船在摇?还是海啸?他扶着冰冷的栏杆,视线昏花,下方的海面风平浪静,近处严谌站得笔直。

    只有他站不稳。

    眩晕和无力感排山倒海地覆盖了他的四肢百骸,呼吸因心率变缓拉得冗长粗重……

    怎么会?他明明没喝那杯酒。

    严谌把托盘和杯子交给身边的人,走近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不好意思了,还是不放心让你醒着。”

    郁臻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倚靠在栏杆上的身体缓慢下滑,严谌顺势接住他;拇指从他的眼尾摩挲到唇角,惋惜道:“该说你聪明,还是笨呢?明知有危险,还要跟过来。”

    “滚。”

    郁臻使劲最后的力气转开脸,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意识飘向浓稠的黑暗……

    不连贯的悲凄呜咽声将他从混沌的暗夜中唤醒。

    一张挂满泪痕的苍白脸蛋与他相隔不足十公分的距离,她的嘴部被胶带封住,但从啜泣的泪眼和鼻子可以依稀辨认出,她是柳敏。

    “呜呜呜……”她的手脚被绑在身后,瞪着眼睛不知是哭是叫,见他醒了有些激动。

    郁臻的头痛得犹如被人用锤子砸开过,过了一分钟,他终于能调动麻痹的肢体,从地面坐起。

    这是一间封闭的仓库,墙面和地板生着斑驳的锈迹,因为空气不流通,充斥着汗水、铁锈和轻微的血腥味。

    人,他的周围,全是像柳敏一样手脚被捆缚、嘴巴被封死的人;他们或倚或躺,眼神麻木僵硬,仿佛死了般一动不动。郁臻眼睛简略一扫,捕捉到一条信息:捆绑他们的工具各不相同,有尼龙绳、布条、领带、胶布……极个别是用手铐。

    说明捆他们的人是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他们这些人,不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甚至不是同一批。

    郁臻活动着胳膊站起来,他大致数了数仓库里的总人数,约有百来个。

    作为唯一拥有自由的人,他一动便引来其他人的瞩目,那些眼含希望、生机尚未熄灭的人,蠕动躯体爬向他的腿边,发出“呜呜”的求助声。

    郁臻想,这下好了,他也成为“失踪者”之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彧:哎呀这谁啊又倒霉了。

    郁臻:???死吧你

    谢谢u8jfgh宝贝的手榴弹!

    第45章 猎杀俱乐部(七) 赌局

    郁臻将柳敏扶起身坐好, 帮她撕掉嘴巴上的胶带。他看了看她的手脚,是用尼龙绳捆紧打了死结,无法徒手解开, 得用锋利片状物割断。

    “我见过你!我们坐同一艘游轮!”柳敏急不可待地说, 她的脸哭花了, 嘴唇有伤口, 一说话血液就丝丝缕缕地浸出, “我要出去, 你帮帮我,我们一起逃出去!”

    “冷静点。”郁臻与她对视道。然后, 他朝腿边扭动的人说, “你们等等,我手头没工具, 暂时救不了你们。”

    那些正在扭曲爬动的人突然泄气。

    他想先弄清柳敏被绑来这里的始末,因为他们来自同一艘船, 交集更密切;他猜得到她被绑架的原因, 她在找叶映庭。

    他和柳敏,究竟原本就是目标之一, 还是但凡关注失踪事件的人, 最终都会与失踪者殊途同归?

    “他们还绑架了我的朋友。”柳敏放低声量,激动情绪有所缓释,她垂下眼睑,眼神发直地喃喃道,“他们是有预谋的……我们早就被盯上了, 从那个叫艾莉卡的女人和我们说第一句话开始;你还记得吗?是她主动来找我们拍照的。”

    柳敏的目光转向他,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 至少不全是图钱。郁臻在心里说, 嘴上却没有告诉柳敏,他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在船上的时候,遇到一个穿着我朋友外套的人,我问他衣服哪里来的,他说是俱乐部赢的;然后他给我看了叶子的照片,说可以带我去俱乐部找他。路上他想打晕我,我反抗了,接着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让我昏了过去,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柳敏说:“我们要出去,钱我爸妈有的是,我要找他们谈判。”

    “呵。”一声冷笑凉悠悠地飘来。

    郁臻和柳敏一并往笑声源头望去。

    那个男人坐在墙角,半身藏进阴影里,他的右手搭在屈起的右膝上,和郁臻一样,是仓库里唯二自由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竟然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男人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走到灯光下。他身型高大,黑色T恤包裹着精悍的肌肉,五官硬朗刚毅,下巴一层青色胡渣;他两手悠闲地插在裤兜里,眼尾轻蔑地扫视柳敏道:“你是什么品种的蠢货?”

    “你个躲在阴沟角落里的怂狗王八蛋骂谁呢?”柳敏回嘴道,她脾气火爆,哪怕年纪小,却丝毫不忌惮陌生成年男性,眼光毒得像要喷火。

    郁臻听愣了,心想现在的小孩嘴都这么厉害了吗。

    “哟,小姑娘脾气够大啊。”男人戏谑地审视她的穿着打扮,“你在你爸妈那儿是千金小姐,可在这里,你一文不值哦。”

    柳敏还要骂,郁臻捏了捏她的手臂。

    “不跟你这种垃圾说话。”她愤懑地别过脸。

    郁臻本是单膝着地,半蹲半跪在柳敏身前,他仰头对男人道:“喂,你不会好好说话就闭嘴。”

    “哼。”男人牵动嘴角笑了笑,盯着他说,“你不用跟她,或者他们——”男人抬眼皮在仓库逡巡一周,“——浪费时间。你的对手只有我一个人。”

    对手?他们不都是被绑架来的人,还要分阵营?

    郁臻:“什么意思?”

    男人抬眼吹了声口哨,向外张望,斟酌片刻,说道:“有人在你和我身上加了码,所以我们两个,跟其他人不一样。”

    郁臻没听明白,他暂且不表露自己的神态,而是让柳敏转过去,他尝试替她解开手脚的绳子。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你很幸运,因为你的买主看得起你,对你寄予厚望;同时你也很不幸,因为你遇见的是我。”

    “哦,这样吗。”郁臻应声道,表示自己在听。

    男人对他的态度轻微恼火,加重语调道:“这是间俱乐部的货舱,仓库里的所有人,都是在旅游途中被绑架或拐骗来的;邮轮、岛屿、乡镇……每个人都有买家,从你醒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掌握在你的买主手里。”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嗡嗡地噪音,那些醒过来却不能说话的人,统统怒瞪着他们。

    “这些买主们有权有势,他们的爱好就是杀人,或者看人与人自相残杀。”

    男人并无助人为乐的意向,他一脚踹开身边最吵闹的一个,那人被胶带捆成了麻花,遭狠力一踹,滚了七八米,痛得勾背缩颈弯成虾子状。

    他的暴力行径激怒了近距离旁观的人,有人竟在手脚被束缚的情况下一跃而起!弓背头顶撞向他的腹部!

    男人张开巨大的手掌按住那颗头,嗤笑着推开,并反肘击向来者的太阳穴,再勾腿一踢!

    一具身体横飞过众人的头顶砸落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别指望有人来拯救你们。”男人气定神闲,仿佛方才只是弹走一只苍蝇,不费吹灰之力。他高声道:“全球每年有上百万人失踪,最后被找到的有多少?接受现实吧诸位!对于其他人而言,你们已经死了!”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郁臻心脏发紧,默不作声。

    柳敏手上的绳结扎得格外紧,他先装作观察一番,继而在安静得诡异的氛围里开口道:“你是说,有人把我们绑到这里卖了钱,买家花钱是为了杀我们,或者让我们自相残杀,而我们必死无疑了?”

    人们听到他说话,便会聚焦于他的语言和表情,从而忽视别处。郁臻蜷着手指,悄然从袖口摸出一叶2cm长、1cm宽的纤薄刀片;多亏了严谌送的黑色衬衫,袖口收边是双层,且不透明,于是他换衣服前,在袖边内侧割开一条口子,藏了一块小刀片。

    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件武器,否则他的优势和杀伤力会大打折扣。

    “是他们必死无疑,你和我不一定。”男人对安静的环境很满意,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长相外形,买你的是个男人吧?”

    郁臻有一刹那的念头,是拿刀片抹对方的脖子,幸而他忍住了。

    柳敏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没人能察觉他手上的动作,他在交错缠绕的绳结中找到一条关键的主绳,施力割断,再将刀片收回袖子里,着手解绳子。

    哪怕有了切口,松解绳子依然费力,结打得太多了,郁臻的指甲隐隐作痛。

    见他不吭声,男人知道自己说对了,讥讽道:“你是那群变态老头儿喜欢的类型,有钱人的爱好嘛没有不变态的。”

    “我操/你爹!”柳敏出声骂道,“谁告诉你有钱人都是变态的!”

    “你都要操/我爹了还不变态?”男人懒洋洋地说,“小姑娘,你爸妈有钱是你爸妈的钱,不是你的,关键时候活命还是得靠自己,可惜你没多大机会了,买你的人可能就是想玩儿你这种刁蛮大小姐;你死了以后,和所有人一样,都会被切碎扔海里喂鱼。过些年你爸妈会把你忘了,再生一个孩子,让他继承财产,那时你就彻底在世界上消失了。”

    柳敏气得鼻子发酸,正好她手腕间的绳子松了,她奋不顾身地扑到男人身上,用力捶打撕咬,“傻逼你胡说八道!”

    男人不把只齐胸口的小女孩放在眼里,端立在原地,被她搅犯了,正要抬臂拂开她——

    郁臻赶紧拉开柳敏,按住她的肩膀,“你坐下,脚上绳子自己解。”

    柳敏双脚被捆着活动不开,跌坐到地上,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但她咬紧了牙,埋下头认真解自己脚踝的绳子。

    郁臻站直了身,望着那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毫无同理心、道德情感缺失的暴力狂,是个难搞的角色。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问,“我们不都是猎物吗?”

    “我们和他们不同。”男人走近了,微低着头,手指放在他的锁骨处,“你的买主和我的买主在打赌。”

    “赌什么?”郁臻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力道,可以轻易捏脆他的锁骨。

    男人放下手,插回裤兜里,笑道:“赌我们俩,谁能活到最后。”

    严谌在俱乐部享有会员的最高权限,他有资格为亲自挑选的猎物制定几款趣味游戏,充分体验作为观众的快乐。

    ——他已经厌倦自己动手了。他加入俱乐部已有七年,最初是朋友介绍,但引荐他的那位朋友已离世五年。

    他那位朋友身体不好,生命在二十五岁时走向了尽头。他记得有段时间,朋友在他耳边念叨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快死了,真想在死前亲手杀一次人啊。

    严谌问,你想杀谁?朋友说,谁都可以。

    后来某一天,朋友满面红光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愿完成了,可以不留遗憾地去死了。

    在他多番打探下,朋友终于告知了他俱乐部的事情。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满足人一切欲念的地方。

    严谌的母亲去世前把所有的遗产留给了他,那些钱足够他什么也不用做,又什么都可以做;抱着好奇心,他加入了俱乐部,然后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自己动手是很累的,严谌对喷涌的温热鲜血、慢慢凉透的肉身审美疲劳了,他开始思念鲜活生动的人,而不是一具尸体。所以抓到郁臻时他反悔了,他不要猎物迅速死去,死亡应该是个充满生命力的美丽而漫长过程。

    俱乐部有些玩法他没试过,比如赌局,他赌运不大好,可是郁臻让他很想试试。

    和严谌打赌的是位夫人,她喜欢圈养一些凶猛恶劣的宠物,并对赢家的位置势在必得。如果她赢了,严谌要负责她在俱乐部一整年的花销,不是比小数目。

    输钱是无所谓了,他只希望过程足够精彩。

    游戏正式开始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严谌在俱乐部的棋牌室和梁先生玩牌,艾莉卡慌张地跑进来,说他们在海里救上来一个人,那个人有些奇怪。

    此刻身在俱乐部的会员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他不明白艾莉卡为何要专程来说件和他们无关的事。

    “所以呢?”严谌摊手,“那是你们安保部门的工作,我们只是客户而已。”

    艾莉卡还没答话,一名高个子的年轻人就绕过她,走了进来。

    那个人相当高,黑发黑眸,一身衣服湿透,头发却是干的。

    他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放到嘴边深吸一口,单手扶着额头,痛苦地说:“我好像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不知道郁臻此刻到底想先杀了严谌还是先杀了杜彧#

    第46章 猎杀俱乐部(八) 玩什么?

    严谌的第一反应是, 这人精神不大正常。

    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喊了两次艾莉卡,那个门口傻愣着的女人才连忙站到她应有的位置。

    艾莉卡把陌生的年轻人拦在身后,向他们深鞠一躬, “抱歉两位先生, 我马上叫人来处理。”

    “等等。”年轻人推开艾莉卡, 大大方方地走来牌桌, 他将半支烟丢进烟灰缸, 两指夹起一张纸牌翻看, “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严谌不耐烦地偏头向他身后喊道:“来人!”

    仓库的电灯很暗, 银灰的光照得每个人面色如土, 柳敏周旋于不知时间流逝的封闭空间内,在人群中寻找叶映庭, 她四周的氛围低沉紧绷,经不起一丝动摇。

    柳敏找了三遍, 回到郁臻身边, 垂头丧气道:“没有,叶子不在这里……”

    “也许这样的仓库不止一个。”郁臻说, 不知这算不算种安慰。

    “嗯, 我会找到他的。”柳敏肯定地说。她的目光空洞,眼底的恐惧、担忧、慌张在苏醒后的几小时里化成眼泪流干,只余短暂的茫然。

    郁臻没有帮柳敏以外的任何人解开绳子,假如人可以被眼神杀死,他已经死一万遍了。

    柳敏对他的不作为有疑问, 她揉着勒出淤青的手腕, 贴着他悄声道:“为什么不帮他们?人多力量大……”

    她仍然没有意识到死亡的威胁。

    郁臻扬下巴指了指先前的高大男人——对方坐回了原来的角落, 在闭目养神。这人后来跟他自报过姓名, 周敛。

    “那个姓周的,来得比我们早,他的经验有助于我们分析情况,他既然不在乎其余的人,说明人多人少和解决问题无关。”

    “不试试怎么知道?”柳敏不太甘心,“我找人的同时数了数,加上你我,总共有一百零一个人。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办法的……你嫌麻烦的话,我去帮——”

    “别。”郁臻摇头,“一百个人太多了,你知道一百张嘴有多可怕吗?”

    柳敏不理解道:“可是这么站着什么也不做……我们会拉很多仇恨的,你看那边,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多吓人……绝对认定我们和姓周的一样是落井下石的人渣。”

    “那我们也坐下。”郁臻拉着柳敏走到墙边,与她靠墙并坐。

    “我是这么想的。”他主动和她分享道,“首先,绑架我们和你朋友的,是同一批人。这群人可能来自于一家所谓的俱乐部,周敛提到的买主,是俱乐部的消费者;艾莉卡负责帮买家挑选目标,她找我们合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备选商品了。”

    “但不是所有合照的人都会被选中,我猜一开始在你们之间,他们挑中是你的朋友——叫叶子对吧?他们当天就对叶子下手,并且得逞了。之后又有买家选中了你;于是俱乐部的人穿上叶子的外套引诱你上钩,把你迷晕后弄到了这里。”

    柳敏:“你呢?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自己要来的。”郁臻自我调侃道,“不过,即便我不主动,他们也有办法把我弄来。俱乐部和邮轮的内部人员有勾结,里应外合;或者邮轮上的一部分船员和旅客,本来就是俱乐部的人,否则要让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留一点证据是不可能的。”

    ——潜入他房间放东西的船客是俱乐部的人伪装的。艾莉卡敢让柳敏随意查监控视频,表示邮轮内部也有他们的人。

    这家俱乐部竟然在暗中部署了一整艘邮轮,照周敛所说的,俱乐部的势力遍布这片海域,凡是有旅客失踪的地方,都有他们的手笔。

    郁臻托着腮想,可能吗?那俱乐部背后得是什么人在操控?

    他不免好奇自己卖了多少钱,严谌看着蛮有富有的。

    柳敏叹息道:“我不相信有人绑架我们,只是为了杀掉……”

    “那不重要,关键是我们要活着逃出去。”郁臻说。

    “谁不想呢,所以我才问你干嘛不解开其他人的绳子。”柳敏挽住他手臂,指给他看,“你瞧,那儿是仓库的大门,俱乐部不可能一直关着我们,只要门一开我们就有机会。一百个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算对方有枪,也有一半人能活着冲出去。”

    “一半人活着冲出去,意味着剩下的一半会死。”郁臻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按着她肩膀道,“小朋友,我不想负担别人的生命,一是我负担不起,二是我没能力组织一百个人合力干一件事;团队合作需要信任和默契,这两种东西我们都没有。不要跟我说反抗必然会有牺牲,门一开,冲在前面的人死得最快,大家都想活,你不能让别人为你送命。”

    “你这是武断!”柳敏辩驳道,“因为姓周的说你和他未必会死,你才能这么事不关己!你都不问问大家的意见……”

    “我只遵从我自己的意见,除非他们付我钱。”郁臻冷漠地说,“希望你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对这地方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最先要保证的是自己活下去,我帮你是因为你聪明胆大,如果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逃出去的机会大一些;但你要是威胁到我,我就杀了你。”

    他的脸使他这番话的威慑力减弱了七成,柳敏非但不害怕,还强硬指责道:“你冷血、自私、见死不救!姑奶奶看错你了!”

    郁臻:“嗯,所以你不要信任我,你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

    柳敏往边上挪了一米,坐得远远的不理他。

    外面是什么情况,郁臻全然无知;严谌提过,俱乐部在另一艘船上,如果是船,即便冲出仓库,逃生的可能性也极低。紧迫慌乱的情形可能还会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冲动跳海,那才是死路一条。

    要杀他们的,不是俱乐部的人,是买家;反过来说,在见到各自的买主之前,所有人都不会死,除非他们想逃跑。

    他要逃,但不急于这一时。

    他不能跟柳敏承诺什么,因为未来不可预见。希望,永远只能寄托于自己身上,而不是旁人;郁臻挺喜欢这个性格蛮横但勇敢的小朋友,不想她面对信任的崩塌和被抛弃的绝望。

    现在,先睡觉吧。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睡觉。

    ……

    不知过了多久,郁臻被挤得发热,睁开眼。

    柳敏死死贴着他的胳膊,警戒地监视着视野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你别挨我那么紧……”郁臻幽幽地说,“身体放松,肌肉不要紧绷,不然你会很累。”

    柳敏看他醒了,说:“我决定听你的,我觉得你这人还是蛮靠谱的。”

    “我要是靠谱,我就不在这儿了。”郁臻悲切道,“我特别蠢,运气还很差……”

    柳敏掐了他一把,“门开了!”

    郁臻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仓库的门自动敞开,一排黑衣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气势凶悍。

    地面被捆成粽子的人反应不一,有的扭身转头拼命往外看;有些则继续死气沉沉地趴着。角落里的周敛头也不抬。

    两名黑衣人侧身,后面的艾莉卡领着一名高个子年轻人从中间通过;她踩着高跟鞋走进仓库,朝着周敛的方向踏去。

    柳敏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们的四分之三侧面。

    艾莉卡站定后,往一边让了让,把那名年轻人介绍给周敛,“夫人说,加一个人。”

    柳敏觉察到自己紧贴的人周身一震,郁臻哗地攘开她站起来!

    同时,年轻人感知力精准地转向这边,朝他们一笑。

    “畜牲。”

    她听见郁臻骂道。

    柳敏却有点脸红,因为这畜牲长得超级帅。

    时间倒退回杜彧夹起扑克牌的那一分钟——

    “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来人!”严谌不耐烦地喊道。

    艾莉卡再次跨步上前,尽力鞠躬道歉:“严先生,请您少安毋躁。”

    她多看了奇怪的陌生人一眼,心里打定主意,这是位新客人,她要通知老板。

    艾莉卡业绩一向是俱乐部最好的,她从普通服务生升职到部门经理只花了三年时间,全凭她的一双慧眼识人。

    她不仅能记住每位客户的喜好口味,还能从成百上千的旅客里物色到他们一定感兴趣的款,她服务过的每一位客户,都对她的品味赞不绝口。

    所以她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她从未看错过人。

    这是位大客户。

    虽然年轻,但门庭高贵,人还不太正常,符合他们招收会员的标准。

    而且此人出现得蹊跷,像从天上掉下来的——谁在皮艇里泡了一天一夜,还能拿出一支点得燃的烟?

    ……

    杜彧裹着一身湿衣服窝在沙发里,无视旁人的白眼,听完了艾莉卡宣读的会员手册和价目表,他望着天花板道:“收费好贵啊你们。”

    严谌笑出了声,“这位朋友,俱乐部不是你这种小少爷消遣的地方。”

    艾莉卡甜甜地笑道:“毕竟我们将为您提供无可取代的优质服务。”

    “嗯……”杜彧思量道,“你说入会条件是什么?”

    艾莉卡回答:“杀一个人。”

    杜彧接收到严谌的眼神,那是“不敢你就死定了”的意思。

    是了,猎杀俱乐部,不杀人不行,只有死刑犯才无所谓出卖。

    那么……他面前的几个人,全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了?

    他点头,表示懂了。

    “我们有储存商品的仓库,您可以去选择一位目标动手,假如您希望留下美好的初次体验,我可以单独为您准备……”

    “不用了,有枪吗?”杜彧问。

    艾莉卡微笑着从后腰抽出自己919mm口径的枪交给他,然后背过身,示意门口的人去仓库准备。

    子弹上膛声音和枪响就发生在她背过去的那一瞬间!

    艾莉卡的笑容凝固,她转头,亲眼目睹牌桌边的严谌倒下——尸体双目圆睁,额头的弹洞流出鲜血,染红了铺开的纸牌。

    梁先生嫌脏,起身坐到了别处。

    杜彧把冒着硝烟的枪还给她,“谢啦,我更喜欢为民除害。”

    艾莉卡颤栗着尖叫道:“——您要先付款才能动手!这是规矩!我会被开除的!”

    杜彧被她的尖叫声刺痛耳膜,不适地蹙眉,“你不早说……”

    ……

    艾莉卡叫人进来处理残局,杜彧看着账单叹气,“他好贵,我一辈子都没花出过这么多钱。”

    “就当长记性吧,年轻人。”梁先生劝慰他,“再厚的家底,都经不起你这样糟蹋。”

    杜彧心痛得流血,在终端上完成转账,把账单撕了。他走到鬓发霜白的中年人身边,拿起属于严谌的半杯酒,和梁先生碰了碰杯。

    “大爷,你知不知道,这局玩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玩你老婆呀(づ ̄3 ̄)づ

    杜彧,从勤俭节约到败家子。

    郁臻,从好脾气到爆裂河豚。

    第47章 猎杀俱乐部(九) 游戏规则

    郁臻刚骂完, 艾莉卡就向他走来。

    “不是吧……声音这么小也听得见,我又没骂你啊。”他心里犯嘀咕。

    杜彧没朝他笑了,俯下身对墙角的周敛说了句什么。

    啊, 火大。

    艾莉卡面带笑容, 她亲切乖顺的长相和惹眼的身材, 在服务业一向混得如鱼得水;她问候道:“您睡得还好吗?可惜时间不多了, 我们要开始了。”

    随着她走近, 郁臻已经没心思去管杜彧怎么会出现——反正这人就是他的灾星。

    他终于看清艾莉卡的动作, 她拿出了一支吸管般细长的金属小筒,放到唇边, 对准他一吹, 一根黑色长针从圆筒射出朝他飞来——

    郁臻旋即闪躲,然而只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它便从视野内消失了!

    眨眼间一团黑雾在他面前聚拢!那东西速度极快,好似没有硬度和重量, 在空气中散成细末的黑粉, 瞬息又扭成针状,快如鹰隼地攻向他的颈部!

    郁臻抬提心吊胆地抬手一挡, 却掌心空空, 什么也没摸到。他翻开手掌,手心纹路钻入了一缕黑色物质,很快渗透到皮肤底层,融化进血液,

    这是什么?

    艾莉卡道:“别乱猜了, 一种永远不会面世的新型麻醉剂, 要不是你那么贵, 我可舍不得给你用两支。”

    胀痛的眩晕感来袭, 郁臻靠上墙壁,内心骂了这个坏女人一万遍。

    在游艇上也是她干的,一定是他背过去倒酒的时候……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弄晕人!

    “啊——你怎么了?”柳敏手足无措的扶住他;她只看到艾莉卡拿小管子吹了口气,郁臻就晕倒了,哪儿有什么麻醉剂!

    “小妹妹,不要动他。”艾莉卡拍拍手,门外进来两名黑衣人,把昏迷的郁臻抬了出去。

    柳敏怀疑先前郁臻骂的畜牲是艾莉卡,这女人确实不是人!

    “你们要做什么!?叶子在哪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艾莉卡努嘴道:“你的问题真无聊,类似的话我的耳朵都听出茧了,什么时候这样的场景能够产生一些有趣的台词。”

    郁臻清醒的时候,房间的灯异常炫亮,他花了几分钟才勉强适应。

    ——亮就对了。

    这是间手术室,他躺在手术床上,身上盖了一张蓝色的无菌手术单;他掀开布坐起来,肋骨下方的剧痛使他汗流浃背地倒了回去。

    剧痛麻痹了他数秒,生理性泪水盈满眼眶。

    郁臻捂着自己的小腹右侧,手指隔着布料摸到特殊痕迹。他撩开自己的衣服下摆,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手术防菌罩衣,内里空荡荡;他忍着弯腰时挤压疼痛部位的苦楚,再次坐起身,低头看去——

    他的小腹右边,有一条5cm长的切口,已用针线缝合并涂消毒,但被缝合线穿刺的皮肤下面有明显突起,随着他的呼吸,一块硬物的轮廓忽隐忽现。

    有人往他身体里放了东西。

    ……毒品?人体试验?

    他碰了一下伤口,疼得倒吸气。

    十五平米的空间一眼望尽,极致简洁,他穿来的衣服叠好放在工具台上。手术室前后各有一扇门,此时他正对的那一道门开启,艾莉卡走了进来。

    郁臻见到她,下意识一激灵,他吃了这女人很多亏。

    现在离他昏迷恐怕过去好几天了,因为艾莉卡换了新发型和妆容服装,她的长发剪得齐肩平,刘海下是冷色系浓妆;白色无袖上衣和阔腿裤,鞋跟仍旧很高。

    她进来后大门自动闭合,郁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没什么情绪,或许是麻醉剂药效还在持续。

    填满不明黑色粉末的小方块、没有固定形态的注射型麻醉剂……鬼知道这家俱乐部还有多少新奇手段。

    不知道叶映庭和柳敏死没死。

    他真的有见过杜彧吗?郁臻不禁怀疑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醒了?”艾莉卡的手掌贴到墙面,白墙立刻显现出一块悬浮的投影。

    投影画面是某个房间的监控视频,房里共有23个人,他们正在逐一醒来,相顾茫然,随后摸着各自脖子上的蓝色金属颈环交流,神情各有忧惧。

    有人在房间内四处走动,来到摄像头下方,昂头上望,苍白青灰的面庞占据整个屏幕。

    “解释一下,我们俱乐部的服务是非常私人和个性化的。”艾莉卡指着投影道,“本来呢严先生是为你准备了相当有趣的游戏,可是出了些意外,我只好临时变更计划——”

    艾莉卡望进他的眼睛,“长话短说,你想活下去的话,得杀掉画面上的23个人。”

    郁臻咳嗽道:“我是被植入了丧尸病毒吗?不杀人活不下去?”

    “比那还要糟糕,你可以把他们当成丧尸,因为会被吃掉的是你。”艾莉卡一板一眼地说,“我们在那23人身上安装了两小时后自动注射的神经性毒素,然后通过手术在你腹部放入了1人量的解毒剂。你们24个人将被关到一起,我会告诉他们解药在你体内,杀掉你就可以取出解药活下去;所以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来杀你。”

    右腹的伤口抽痛,疼得他嘴唇发白,他问:“是严谌安排的?”

    艾莉卡道:“他安排得更复杂,这是我简化后的内容。”

    郁臻:“所以,他叫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付你们钱,是想看我和其他人自相残杀?”

    “他对你很感兴趣,我服务他很长时间了,他以前的猎物都是直接杀掉的,你至少有活下去的机会,运气不错了。”艾莉卡看了眼自己的腕表,“我很忙,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郁臻虚弱地举手道。

    艾莉卡等待他说。

    郁臻肉眼测量着自己与艾莉卡的距离,“如果我绑架你当人质,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艾莉卡嘲笑他天真:“不能,这里的人不在乎我的生死,我们会一起被打成筛子。”

    郁臻放弃目测,改问:“你为什么做这份工作?”

    艾莉卡耸肩道:“因为我可以。”

    郁臻望天,干涩地笑道:“真变态啊。”

    艾莉卡不以为然道:“我认为人类都是变态的,这是我事业的基石1。”

    这句话略耳熟,郁臻想不起在哪里看见或者听到过了。

    “对了,忘了提醒你,你的新买主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可以提高你生存几率。”

    郁臻脸色一变,“新买主?严谌把我倒卖了?”

    “不是那么回事,总之活下来你就能见到他了。”艾莉卡把投影画面调到另一个空房间,那是间没有窗户的小屋。

    “这间密室的安全性很高,只有一扇门,枪弹不破,我会给你进去的钥匙;但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待在里面,门一旦再次上锁,便会启动倒数计时器,一个小时后,密室将释放高浓度的氰化氢,不及时出来你会死很惨。”

    郁臻:“这个新老板……他还给我安排个留全尸的死法?”

    “你可以那么想。”艾莉卡把一柄钥匙抛给他,“祝你好运。”

    “对了,我想问一下,既然在这个俱乐部,有钱就能买到一切,那我可以买自己的命吗?”

    “理论上可以,但你活下来也不能离开这里,除非你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嗯,付足够的钱,成为会员。”

    “你们这儿的会员,有特殊要求吧。”

    艾莉卡道:“是的,你需要当着我们的面杀一个人。”

    郁臻:“我可以杀严谌吗?”

    艾莉卡忽然笑了,“很遗憾,不能了。而且据我的调查,你应该付不起你的身价,所以,还是努力活下去吧。”

    她朝他做了个飞吻。

    郁臻想这他妈就离谱,他竟然买不起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他叫住艾莉卡,“你们俱乐部,有没有一个叫杜彧的人?”

    艾莉卡回眸一笑,道:“无可奉告。”

    郁臻脱下手术服,换上了自己原来的衣服,这间手术室必然有监控,但事到如今命都快没了,也没功夫在意隐私了。

    他扣好扣子,摸了摸袖口,刀片还在。

    艾莉卡估计是去跟那23个人宣读生存法则了。

    他想活命,得抢占先机。

    有人在监控他,因为当他穿戴完毕的同时,手术室的另一扇门打开了。门外黑压压一片,漫出去的灯光照亮了猩红色地毯和几排座位。

    外面是一家剧院,他走了几步,隐约看见黑暗中的前排坐着观众。

    杜彧在20岁那年出车祸后,他的记忆就变得错乱了,他总觉得自己活了很久了,但实际他只有23岁。

    他经常穿梭于奇幻的时空,见证许多光怪陆离的恐怖事件,不停地重新认识一些人。

    无效、相似的信息堆积得太多,他的大脑有时便会不可控地删掉很多记忆来达到肃清的目的;比如他昨天还记得和郁臻相识的过程,今天就只剩下片段化的模糊印象了。

    他认识郁臻,他们还有过古怪离奇的共同经历,具体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大约是关于大海和杀戮的吧。总之,“我认识他”这一意识,和他的银行账户密码一同深刻地烙在他的脑海里,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

    杜彧记得最牢固的,是他20岁以前的事。

    他出生在一个比较尴尬的时期,他没有父亲,只有妈妈和姐姐,妈妈不爱理他,所以他是跟着姐姐长大的。

    杜忆晴虽然对外宣称二儿子是她和第二任丈夫所生,但家里人都知道她从来没有第二任丈夫;只不过杜玟的生父不喜欢杜彧,不愿意做他名义和关系上的父亲。私生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所以杜忆晴编造了一个“第二任丈夫”。

    听起来他好像有点惨,不过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比幸运,想要的东西垂手可得,在各种光环照耀下一路平安顺遂地长大,除了即将拥有一个令人憎恶的姐夫,他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怨言。

    杜忆情对他尽管没有爱意,时常冷落,但她是位无可挑剔的母亲,再说,没人要求母亲必须爱自己的孩子,不是吗?她的一生很完美,杜彧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她的污点。

    可能是因为太顺了,顺到连死神收割生命时,都会特意放过他;久而久之,他感受不到开心和难过了。

    再来说说他的姐姐,杜玟这人比较有意思。

    杜玟是天之骄女,在杜彧出生前,她是杜忆晴的掌上明珠和骄傲,父母恩爱和睦,她像所有幸福家庭女孩一样单纯快乐。

    杜忆晴或许不曾考虑过会再生一个孩子,所以心血全部花在了培养杜玟上;杜玟非常优秀,杜彧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像姐姐那么优秀了,当然,他对“变优秀”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

    他幼年时,大概五六岁吧,杜玟带他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他和一群同龄孩子跑到花园里玩,忘了时间没能及时回到会场,佣人把他们带回客厅后,每个小朋友都被父母带着回家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等姐姐。

    杜玟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完全没有找过他。

    他很怕姐姐就这么不要他了,所以他哭得厉害;后来杜玟还是来了,姐姐摸着他的头说,阿彧,以后还敢乱跑吗?

    他说不敢了。

    杜玟说,阿彧要记住哦,姐姐可以没有阿彧,但阿彧不可以没有姐姐。

    他说,记住了。

    于是杜玟才捏捏他的脸蛋,帮他擦干泪珠,带他回家。

    十五岁那年杜玟送了他一本日记本,让他写心事。那会儿他已经不是傻子了,他知道杜玟会看,所以他写了杜玟想看到的内容;比如青春期,关于学校、朋友、女孩,抱怨、苦恼和秘密。

    从懂事起,他和他姐姐的生活就像在较量。

    杜彧是怕他姐的,在他心目中,杜玟无限接近于疯女人,而且她对男人的品味很糟糕,奇差无比。

    后来他找了个借口搬出去,他们的关系总算得到缓和。

    除了姐姐,他还有一大堆亲戚,其中大部分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大家庭里最宠爱他的人是外公,他的外公是个用一切伟大的词来形容都不为过的人。据说孙辈里他最得宠,因为他长得像某个早逝的叔叔,那曾是外公最爱的一个儿子。

    外公的公司研究的第三代生化人就是模仿着那位叔叔模样制造的,他见过测试版,老实说和是自己蛮神似,所以他坚决不会使用,也不希望这款生化人被推广。

    以上是他的家庭关系,没有外人想象的错综复杂,他的个性纯粹是他的不思进取造成的,和旁人无关;他没有活成家人期许中鲜亮的绿树,他是树荫底下一朵阴沉的蘑菇。

    话说回来,这家俱乐部真够大的。杜彧逛了两个小时,还没走到能见日光的室外。

    船舱划分为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房间,他在最底层,这一层的房间小而阴暗,陈设简陋,只配备了基础的工具器械。

    有些房门没关,他路过能听见里面传出的惨叫声。

    当人类把砍头、剥皮、生切、放血这些行为加之于同类身上时,场面总是比家禽家畜屠宰场触目惊心百倍。

    杜彧没有驻足,匆匆过眼,接着往上走。

    第二层相较于底层,房间面积更大,光线更明亮,这些房间里的人也更文雅,他路过尽头的房间时,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里面的人在烹饪一块大腿肉。

    到第三层,没有房间了,一条宽阔长廊直通到底,两侧各有一扇门。

    他没走多深,碰巧撞见艾莉卡从左边的门里出来。

    杜彧记得价目表上,收费标准是按照楼层决定的,底层最便宜,二层中档,第三层是天价。

    他本来觉得自己帐户里的钱不算少,可也不够在俱乐部敞开手脚花的。

    假如以他的家世都不能在这里随心所欲,那这间俱乐部的消费者究竟是哪一群人,便很好推算了。

    艾莉卡是部门经理,只服务于使用第三层的高级会员。

    她迎面走来,向杜彧礼貌问好:“杜先生,都准备好了,请您跟我这边来。”

    杜彧其实不知道他将会看到什么,他属于临时入伙,还是抢了别人的货。

    他重点申明一下,他本人对于厮杀、旁观他人受折磨,毫无兴趣;只是他无权叫暂停,艾莉卡宣读手册是提醒了两遍:俱乐部的铁律如此,猎物一旦进了笼子,客户绝不可以反悔和中止游戏,仅允许规则内的介入。

    俱乐部不在乎他杀了上一任买主,同样不会在乎他被杀;买主既是猎人,也是笼中物。

    他们不在乎任何生命。

    杜彧也很头疼,他怎么又被卷入没有常理的荒诞世界了,他希望郁臻在第一轮顺利活下来,这样第二轮他就能进去改变结局了。

    在艾莉卡的引导下,杜彧和她上了4楼,进了舒适的包间,在属于他的位置落座——这位置原本属于那个说话很讨厌的男人。

    坐他对面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长毛黑猫。

    贵妇斜眼瞧了瞧他,端起茶杯道:“我是更满意严的,他很有礼貌。”

    杜彧不知道“严”是谁,可能是那个死人吧。他强打起精神说:“抱歉了,我没有礼貌。”

    贵妇翻着白眼转过头去。

    艾莉卡操作一番,一块浮空的巨大投影展现在他们眼前。

    杜彧看到了满屏的血——也没有满屏那么夸张,只是画面里的人满身是血。

    他凭身材和五官轮廓认出了那是郁臻。

    “他快死了。”贵妇说,她搁下茶杯,抚摸着猫的背脊,黑猫舒服地眯着眼。她又说:“你这局一定会输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1:“我认为人类都是变态的,这是我事业的基石。”这句话出自好莱坞导演大卫芬奇,当然我也没听他亲口说过哈。

    第48章 猎杀俱乐部(十) 咬死他

    比较遗憾, 郁臻满身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他经受过训练,运动神经发达,远比一般人身手灵活矫健, 但终究只是普通人类;身负重伤面对一群亡命徒, 不敢硬碰硬。

    假如他的肚子没被剖开塞药, 与那23个人对峙尚有几分胜算;但现在, 一打二十三, 或者胁迫人质冲出重围, 简直是天方夜谭了。又不是拍动作片,他哪里有那种钢铁般的意志。

    郁臻咬牙做了一个对自己相当残忍的决择。

    他没有冒然进入剧院, 而是躲在手术室里, 用刀片割断了缝合线和血痂,手指拨开切口, 把植入的异物取了出来。

    过程不赘述,非常疼, 他意识昏聩了五分钟之久。

    他最怕痛, 怕死了,所以摸到那管沾满血液、滑溜溜的解毒剂的时候, 他想,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死!这家俱乐部也好,买家和参与者也好,全部去死!

    他捂着血流成河的伤口,在手术室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卷止血绷带和止痛针剂, 不知是有人刻意准备的还是他运气好。他用绷带缠紧了腹部伤口, 在手臂注射了止痛剂。

    等药效发挥时间里, 他在灯光下观察那管取自他体内的解毒剂;容器与注射针筒为一体式, 纯净的深蓝色液体在玻璃管内流淌。

    24个人,最好的情况是活两个,他和那个得到解药的人。

    他的优势是,他有进入安全区的钥匙,能在封闭的安全环境下待一个小时;所以,那些总共只能活两小时的人,实际仅有一小时的时限来争夺解药。

    好处是他只需扛过一小时,弊端是这一小时内,想要活命的人将变得穷凶极恶,他们唯一的目的和共同目标就是把他剥皮拆骨。

    为了杜绝由他人下手,他自己取出了解药,痛是痛了点(不止一点),但好歹他掌握了持有解药的主动权。

    若要确保得到解药的人活下去,那么给出解药的时机则很关键,不能提前,必须在两小时内的最后一刻。无论如何,他要和那23个人周旋满一个小时,假如他在第61分钟把解药随机抛给一个人,自己躲入密室,那么得到解药的人会成为众矢之的,第二个他。

    只有在游戏结束前的最后一刻,他的选择才是有效的。

    郁臻靠着墙壁,屏息凝神,缓缓合上眼睛,一个想法在他脑内成型。

    ……

    杜彧对贵妇的说法不敢苟同。他注视着投影画面道:“不会的,我早就认识他了,没那么容易死。”

    贵妇挑眉道:“早就?你们是什么关系?”

    杜彧思索了一下,他不记得了,脑海里闪过两人一起吃饭和聊天的画面,光影朦胧,看不真切。

    最清晰的一幕是,郁臻朝他招招手,他轻微低头靠过去,对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具体说了什么不知,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杜彧说:“挺亲近的,好像是住在一起的关系。”

    “噢,我懂了。”贵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猫的背毛,神态矜持娇贵,“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玩法。”

    杜彧对脑海里残留的记忆耿耿于怀;他独居很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他会有和郁臻两人共处一室的回忆?

    不应该啊。

    排除室友,他不跟人合住。要说是恋人,身体反应不会骗人,他和郁臻绝对只是亲近,没有发生过亲密关系。

    他也搞不懂,等见面了问一问吧。

    开了灯的剧院,静谧无声。蛛网横结的吊灯均匀地洒下暗黄的光芒,猩红的地毯把室内色调拉得极暗,一排排座位呈阶梯状向下滑去,前排的椅背上方竖着稀稀拉拉的人头,一眼看去犹如剧目结束后恋恋不舍的观众,仍零落地坐在原位感慨。

    郁臻跨过台阶走向前排,那些不是人,是简陋的木头模特,曾经在街边的服装店常见。

    他扶着腹部,走到一个木偶旁边的位置坐下,灰尘和霉味随他落座飞扬而起。

    他喘着气,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着雪白的喃缝脸颊。

    没有任何声音通知游戏的开始时间,他不知自己的行动与那23人是否同步进行着,这片场地非常大,他花了20分钟把活动范围内的场景视察了一遍,在这家剧院的外面,还有酒吧、歌厅和茶室,不过全是废弃的。

    对他而言最要紧的密室,藏在舞台上的帷幕后面。

    这家剧院适宜躲藏和追逐,是绝佳的藏身之处,他把它作为主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让出。

    此刻的他,每一秒皆是煎熬,他腹部的伤口若不及时重新缝合处理,发炎溃烂是必然,他是疼痛敏感体质,止痛剂药效有限。

    郁臻闭眼休憩不到两分钟,便听到稳健的脚步声震荡在外面的走廊,渐近了。

    他警觉地睁眼,身体往下缩了一截,这样从后方入口进来的人便看不见他的方位。

    剧院开着灯,则表示里面或许有人,在寻找他的人不会错过。

    他需要一个观察对面的机会,例如那些人的身体素质、年龄、是否持有武器。

    艾莉卡提供的信息终究太少了,手术室里的投影他无权调看,他相当于在黑暗中盲目摸索,独自面对即将围攻他的狼群。

    然而他最担心的情况仍是发生了。

    走廊里的人见到剧院的灯光,果然选择了来此勘察,在那人踏进门里的那一秒,郁臻听见了拉响枪栓的声音。

    好,真行,就他两手空空是吧?

    设计这个游戏的人根本没脑子,没有平衡可言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郁臻身后的30米处,一个男人全身紧绷地举着步/枪,他的眼球平缓转动,目光掠过座椅,被前排那些似是而非的木偶迷惑,战战兢兢地迈下楼梯,靴子踩在地毯上,不声不响。

    郁臻后脑勺紧贴着椅背,他凭听觉分辨出对方只有一个人,高悬的心瞬时松弛不少。

    看来这23个人是分头行动,没有联手和组队。也是,解药只有一份,谁也不愿和别人分,只好各凭本事。

    这种情形无疑对他有利。

    估量着身后那人的步数,郁臻把手搭到旁边的木头模特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它的肩膀——

    模特头一动,一枚子弹自斜后方飞射而来,“嘭”地将那颗木质的脑袋打得粉碎!

    木屑碎片四溅割伤了郁臻的侧脸,他错愕了半秒,这种反射神经和射击精准度,真的是普通人!?

    来不及多想。他确认好对方开枪的位置,像一尾鱼似的溜到座位底下的空间,悄然无息地往后爬了四五排。

    得益于他纤瘦的身材,在座位底部空隙里自由穿梭并无压力,精力高度集中时疼痛便往下退去,他躲在一排座位下方,盯视着那人的靴子和行走足迹。

    对方开枪后急切地奔向了前排,发现是木头人偶后勃然大怒,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这是个被脖子上的颈环威胁着生命的男人,他瞪圆了眼睛在座位间左右内扫视,然后再次拉响枪栓!弹壳跳出落到地上,被弹起后滚入就近的椅子下面。

    郁臻离那枚弹壳只有几十厘米,他伸伸手,就能够到那人的小腿。但面对枪械,动作再快也无济于事,他不想冒着脑袋开花的危险去耍帅肉搏。

    他迅速往后退去,在对方的视觉死角里翻到了高处的座位。

    男人面向后方,监视着每一排座位和出口,手里的步/枪随时准备射击;他看着无头模特肩膀上的指印和座位垫子的血迹,大喊道:“你别躲了!出来把解毒剂给我,我不杀你!你别看我枪法准,其实都是玩全息射击游戏练的,我就一普通上班族,连鸡都没杀过,哪儿敢杀人啊!我只想活下去而已,你也是吧?你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的,你把解毒剂给我,我们一起逃出去。”

    郁臻遥遥地听着这段话,无论对方诚意如何,有几分真假,单说这段内容,他是动容的。这个人,只是和他一样,倒霉地被绑架了,卷进荒唐的杀人游戏中,为了活下去而拿起了枪。他愿意把解药给出去,可惜给了之后并不能解决他们任何一方的生存困境。

    一旦解药没有了,剩下的人自知再无生还可能,必定会继续追杀他们泄愤。

    他不敢在生死危机关头盲目亲信任何人,如果给了解药,这个人有无可能撒谎说自己没有拿到,或者谎称解药仍旧在他身上,把危险抛给他,单独躲起来苟且偷生?

    又或者这个人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枪法这么好,说不清究竟从事什么行业,拿到解药一枪毙了他也算常规操作。

    郁臻把解毒剂玻璃管叼在嘴里,他已经来到了剧院的另一边,他钻出座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起来关掉了剧院的灯。

    在灯光熄灭的一霎,持枪的男人捕捉到了他的动向,枪口对准他的头部便是一枪!下一瞬,剧院陷落黑暗中,枪响伴随着烨亮的火光绽放!

    郁臻迅疾地伏倒躲过子弹,在他记住枪火亮光爆开的方向,手臂撑地一跃而已,腾身翻过一排排座位,在暗夜里如同猫科动物般敛声息语地靠近对手——

    他对这家剧院的熟悉度远胜后来人,况且他一直躲在光线昏暗的座椅底下,关灯开灯对他的视力影响极小。

    男人的眼睛适应黑暗的须臾间,郁臻已然离他只余几步之遥。

    郁臻擅用腿部力量,他的韧带条件和骨骼长势决定了他在格斗上的天赋,他借用台阶高度的优势,单手按住椅背,下身腾空踩中下一排的椅背,抽身时猛地往前冲刺,测准距离抬腿往对方胸口一踢!那人胸腔一声骨裂的震鸣,惨叫着飞扑出去!

    他落地顺势翻滚一圈,听着枪管落地的声响寻了过去,先一步夺走武器。

    ……

    杜彧对贵妇道:“你看,我说了吧,他没那么容易死。”

    保养得当的贵妇放走了怀里的黑猫,正为自己的小指涂上红色指甲油,她翘着涂完的五指瞧了瞧,漠不关心道:“那是他还没遇到我的人。”

    “你的人?”杜彧想起来了,是在仓库见过的那名身材高大雄壮的男人,周敛。

    艾莉卡不是说要进入第二轮,才会和周敛对上吗?

    贵妇对着指甲吹了吹气,“不过,我也不希望他死,这才刚开始嘛。”

    杜彧观察着画面里的郁臻——不妙,伤口撕裂了。

    他摁响手边的传唤铃,对着话筒道:“我找艾莉卡。”

    剧院的灯光重新点亮,进出口的门被从里面上锁。

    郁臻瘫坐在最后一排的座椅里,枪靠在腿边,身下座垫被他腹部流出的血液濡湿,刚才一连串动作幅度过大,撕裂了伤口,他痛得没力气,只能这么躺着。

    不行,他真的很怕痛,这种拿枪的健全人再多来一个他都吃不消,更遑论还有22个,这回怕是真要被剥皮拆骨了。

    死在这类莫名其妙的游戏里,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杜彧,一切都是因为杜彧,不可饶恕。

    要是再让他见到那个懒懒散散的公子哥,不管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他都要咬死他!

    像是在印证他的预感似的,剧院的门忽然被踢踹和拳头砸响!

    门外嘈杂的谈话声通过门缝传进来,少说有十来人。

    “两个人都在里面!我一共听到枪响了两声!”

    “锁上了!他妈的!那个狗娘养的不会已经拿到解药了吧!”

    “快点进去,别让他独吞了!”

    ……

    郁臻咬紧牙关站起来,蹒跚地走向那个被他用枪托砸晕的人。

    这回要靠你了,哥们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提前为杜彧点蜡了,双手合十(╥╯^╰╥)

    第49章 猎杀俱乐部(十一) 中场休息

    剧院的门锁让子弹轰出大洞, 门被暴力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郁臻坐在舞台上,仰靠着椅背, 听到哄闹的人群声, 虚弱地睁开眼, 他数了数, 十五个人, 武器种类丰富, 刀枪棍棒,无人空手。

    他适时地抬起手臂, 露出手里的一管深蓝色液体, 注射针头对准了自己膝盖间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此人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半昏迷地倚着凳子腿, 肩膀和头箍在他的膝盖间,他手里的针管已刺入对方的颈侧, 深蓝色药水在倾斜的针管里动荡, 只要他一按,解毒剂便会注射进其体内。

    闯入的人群直冲舞台, 不知是谁第一眼看清了他手里的解毒剂, 大叫道:“都别动!”

    人群显然迟疑了,十多双眼睛紧盯着他的手,每张脸神色各异。

    这种注射器并非推力运作,而是内置了气压感应装置,一旦摁下, 液体便会被空气挤压排出, 不能终止。他只需轻轻动下指头, 就能毁灭十五个人的生存希望。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郁臻笑了一下, 赌对了,擅用枪械的普通人本是极少数,后来的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枪法特别自信的,否则他已经死了。

    “我身体不好,简单说下。”郁臻放轻音量,节省体力,动了动嘴唇,“解药只有一支,所以你们这些人,注定只能活一个。”

    “少他娘的废话,小子,解药交出来,怎么分是我们的事情!”领头的人怒道。

    此言一出,后排有人的眸色变得阴暗。

    “是,我不管你们怎么分。”郁臻捂住嘴咳嗽一声,眼尾有泪光溢出,疼的。他平和地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脸,道:“做个交易吧,我和你们当中的某一个人。”

    “我要到后面去,那里有一间密室。”他侧头瞟了眼身后的红色帷幕,台下人的目光随他移动。

    “我会带着解毒剂在那间密室里待59分钟,如果一个小时内我不出来,就会死,但在死之前,我会自己用掉这支解毒剂。”他出其不意地抽出针管,刺进自己的颈动脉,并一脚踹开身下的男人。

    他站起身,维持扎自己脖子的姿势,走到舞台边缘,说:“现在,不是杀了我,你就能活下去,而是我死了,你们都会死。所以,随便你们怎么样,59分钟内分出胜负,赢了的那个人打开门找我,我给你解药。”

    他扬起左手,把密室的钥匙扔到台下。

    钥匙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间隔了半分钟,底下的人群开始哄抢。

    郁臻看到左下方有人拿枪管指向他,这个人的枪法明显不如第一个娴熟,手还在抖;他偏了偏头,露出颈侧的针管,眼神暗示道:你确定?

    那人眼睛发红,转向把枪口瞄准人群中间捡到钥匙的人,扣动扳机!

    郁臻往后退了几步,躲开另一边冲上舞台的人,对方手里的刀刃堪堪擦过他的手臂。

    他左手拖过舞台中央的椅子一扔,倒地的椅子时机精准地绊住持刀者的下盘,让对方摔了个狗吃屎,刀子脱手飞出。

    郁臻幽灵似的闪到帷幕后方,穿过红布与墙,一道开了缝隙的铁门出现眼前,他踢中卡住门缝的枪支,同时手撑着门,侧身进入——

    密室的门咔哧关合,墙上的计时器开始倒数,59:59.

    他贴着墙滑坐到地上,粗重地喘着气,腹部一股暖流涌出。

    这间密室很小,四面无窗,顶上是释放毒气的机关口。

    门外并不安生,他模糊地听到有人在用弹火轰打铁门,但声音被有效隔断,听不清明,带来短暂的安全感。艾莉卡没坑他,这扇门确实枪弹不破,外人进不来,同样的,他也出不去,因为他没有钥匙。

    59分钟后,这间密室会被高浓度毒气弥漫,假如外面的人没能在这段时间内分出胜负,他们24个人都会死。

    郁臻拿走掌控其他人性命的解毒剂,交出决定自己生死的房门钥匙;将自己的生命和外面某个人紧紧绑在一起。

    必须有一个人最终拿到钥匙时,还可以站着打开门,那他们俩方能活下去。

    这个计划并不稳妥,钥匙可能在打斗中丢失,也许超过59分钟,外面的人仍分不出胜负。

    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们当中,一定要活一个啊。他祈祷着,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他通常避免思考死亡的问题,因为他还年轻,尽管没什么前途可言,但生活并没有如何苛待他。

    假如今天他死了,那么就是死了,没有家人找他,没有遗言可留,尸体被扔进海里,变成海洋垃圾。

    光是想想,就非常恨。

    凭什么他要这么倒霉?如果这是现实,他恨送他船票的杜玟,如果这是梦,他恨创造这个梦境的杜彧。

    要说他临死前有什么愿望,那就是见杜彧一面,拉着杜彧一起死。

    倘若他有幸活下去,他要毁了这里,这家俱乐部,这艘船,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最后,他还是要杀了杜彧。

    他遭遇的痛苦,不全是杜彧的错,无论梦还是真实,如果一开始他拒绝这份工作,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然而他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只知道,他一想到那张脸,就十分痛恨。

    他感到困了,体温随血液流失而下降,疲惫得抬不起眼皮。

    在睡梦中死去,也算是福报了吧?

    郁臻被计时器倒数十分钟的提示音吵醒。

    他一睁眼,便看到电子屏上醒目的09:39,他竟然睡了50分钟?

    烧热的脸颊和昏沉的脑袋提醒他,他的伤口发炎了。

    门外几乎没动静了,他不禁想,别是内斗死完了吧?

    郁臻望着墙上的时间变成05:02,还剩五分钟。

    此时,房门传来转动锁芯的响动——还有人活着,并且拿到了钥匙。

    他的手脚一阵颤栗,他能活下去!以防万一,他举起了手边的狙击步/枪,对准门口——

    密室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哼着歌踏步进来。

    周敛右手转着一把枪,粗壮的颈脖上套着金属环,脸部遍布被溅到的血点,眯眼轻蔑地俯视他,说道:“你是何必呢?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是这个人。郁臻被自己的运气震撼了。

    “老子杀了你!”一声暴怒的吼声在周敛背后响起!

    周敛转身便是一枪爆头,他的身高挡住了郁臻的视线,后者只看到一具身躯在门口倒下,两腿一抽,不动了,鲜血汨汨流过周敛的鞋边。

    郁臻应该趁机打死周敛,然而他倒霉的地方正在于此,这杆枪里没有子弹了。

    周敛解决了最后一名竞争对手,回过身来,脸上的血点又多了几滴,对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毫不畏惧他手里的武器。

    好吧,被看穿了。郁臻仿佛看到自己的下场,他识相地丢开枪支,说:“做个交易行吗?我给你解药和很多钱,够你活着离开这里,你别杀我。”

    周敛在他身边蹲下,枪管托起他的下巴,笑道:“死到临头吹什么牛逼?你有那么多钱,你还在这儿?”

    郁臻也笑了笑,无可奈何道:“真的。”

    “少废话,解毒剂给我。”

    “你先把我弄出去。”

    周敛不动。

    郁臻看了看墙上的倒计时:03:29.

    他说:“你有枪,我只有一身伤,让我出去对你也没威胁,我不想被毒死。”

    周敛毫无同情心,冷眼道:“那我现在一枪结果你。”

    “他没有钱,我有嘛。”一个散漫的年轻声音从门外飘来。

    周敛警戒地扭头,枪口仍然抵着郁臻的下颚。

    不用看,郁臻也知道,是他牵肠挂肚的仇人兼瘟神来了。

    倒计时显示:02:59.

    杜彧跟艾莉卡买了张中场休息的卡券。

    艾莉卡很不高兴,说从没开过先例,看在他是新客户的份上才给予的优待。

    杜彧问有医生吗?她说:请您不要异想天开。于是他又问她要了一些东西,只身进了第三层。

    艾莉卡提醒他,俱乐部不对主动参与游戏的会员人身安全负责。

    杜彧说,谁要你们负责了。

    ……

    周敛得到解毒剂,又收到艾莉卡的中场休息通知,不得不停手,坐在一边抽烟。

    剧院的尸体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只剩地面的血迹、千疮百孔的舞台、损坏的座椅和木头模特,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多人打斗。

    杜彧扒开郁臻的衣服时,不由心生感叹,太惨了,上个买主还真是人渣。

    他把人放在台上,解开鲜血浸透的绷带,用淋过清水的毛巾擦拭伤口边缘,戴上手套,做了简单的止血和药物消炎处理,再用钳子和缝合线重新缝合郁臻腹部的伤口。

    他不是医生,但杜玟的前男友是,那是他最理想的一任姐夫,教过他很多东西,包括重伤的急救处理。可惜杜玟认为前男友工作太忙,无法顾及家庭,所以把人给踹了。

    哎。

    在缝针的过程中,郁臻醒了过来,一见到他,乌黑的眼眸泪水汪汪。

    杜彧手一抖,心想他们不会真的是……

    “疼。”郁臻只说了一个字。

    “乖,马上就好了。”杜彧安慰道。

    把伤口缝合完毕,杜彧自己也出了一头汗,最后贴上防菌止血纱布,他把人扶起来,说:“可以了。”

    郁臻扶着他的手正起身,双目幽怨地瞅着他,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要靠外貌推测郁臻的年龄很困难,杜彧提出了困惑着他的问题:“我记性不太好,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郁臻想,这个问题有意思。

    他捧着杜彧的脸说:“宝贝,我是你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叫爸爸我就原谅你。

    杜彧:额,你有毛病吗?

    郁臻:死刑!!!

    杜彧:……

    第50章 猎杀俱乐部(十二) 咬死了

    两人目前的位置:郁臻双腿悬空坐在舞台边缘, 杜彧站在台下,前者比后者高出一截,郁臻低下头捧着对方的脸。

    “你失忆了吗?”

    杜彧对他嘲弄的玩笑话不甚在意, 但对与他肢体接触很敏感, 攥住他的手, 并后仰拉开距离, 拧着眉道:“之前, 我们是住在一起吧?”

    郁臻手掌脱出杜彧的桎梏, 脑筋一转,点头道:“是呀。”

    杜彧探究道:“那你是我的……?”

    郁臻勾勾手指头, 神秘莫测道:“你过来, 这是秘密,我悄悄跟你说。”

    杜彧迟疑着, 然后凑近。郁臻忽然攒足力气打了他一巴掌,扇得他偏过脸去, 声音之响亮连周敛也忍不住瞧了这边一眼。

    那是恨意满满的一耳光, 杜彧愣住了,他从小到大只挨过亲姐姐的打, 况且连杜玟都不会打他这么狠。

    不等他有反应, 郁臻又再次捧住他消瘦的脸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揉着他被打之后滚烫泛红的肌肤,眨眨眼道:“刺激吗?懂没懂我们是什么关系?”

    “操。”一边的周敛骂道,厌恶地转开了眼睛。

    杜彧感到轻微的耳鸣, 半边脸发麻了。说不生气是不可能, 但他越是生气, 反倒表现得越平静, 而且他大概了解了,郁臻应该和他有仇。

    一般人被掴完巴掌,是难以再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的,然而杜彧笑得堪称谦逊,说:“我好歹,也算救了你吧?”

    郁臻回以真诚万分的笑容,满脸朝气道:“当然了,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杜彧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掌心,再看向对方,意思是:这就是你的报答?

    郁臻歪头道:“那……再亲一下?”

    周敛听着他们两人诡异的对话,烦躁不安地打断道:“你俩有完没完?要调情滚别地儿去,我他妈见不得这些。”

    然而没有人理会。

    杜彧注意到郁臻说最后句话时,手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有意思,明明内心不情愿的事情,还要逞一时嘴快?

    反正他无所谓,于是他指自己的嘴唇道:“行啊,别亲脸,亲这里。”

    如果说,那一巴掌让郁臻发泄了三成愤恨,那么杜彧此刻的行为就是在重燃他的怒火和煽动仇恨。

    到这种时候了,杜彧还在娱乐他——那他经历的一切算什么?他的痛苦只为供人取乐?

    不可饶恕,绝对不能容忍。

    他们其实贴得很近。郁臻的笑容消失,眼中流露出遗憾,手指怜惜地摩挲杜彧的下颌角,“我本来特别喜欢你的脸。”

    杜彧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靠近,两片带着血腥味的淡色嘴唇近在咫尺,干燥柔软。

    “你是那个新买家吧。”他轻声说。

    刀片划开皮肤的痛觉不明显,它太薄太锋利,郁臻的动作也太快。

    杜彧捂着血液喷涌的喉咙,踉跄地往后退去。

    周敛抽了两口烟的空档,一回头,那刚才还亲热的两人当中,已有一个捂着流血的脖子倒下。

    这里是俱乐部,只有杀戮和背叛的地狱。周敛见惯血腥,冷漠地吐出烟雾道:“下一轮是三个人,你把他弄死,咱们怎么玩?”

    郁臻领口沾到新鲜的热血,在衣服上擦干净刀片,藏回袖口,摇头道:“没有下一轮了。”

    周敛碾灭烟蒂,问:“啥?”

    郁臻说:“我的买主死了,没有下一轮了。”

    这是艾莉卡入职以来最忙碌的一周。

    为了处理严谌的资料和他的狗,录入新客户的档案,她一夜没合眼了,结果有人通知她,新客户也死了,不用弄了。

    这叫什么事儿?

    艾莉卡气压低沉地坐在长沙发里,对面是一身血污的郁臻,他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脏且不说,主要是脸色煞白,头发和眼睛极黑,半透明的皮肤晕着不正常的浅红,大约在发烧。

    “我们不接受贷款和信用卡支付。”她严肃地说。她调查过此人的背景,正常情况下他付不起俱乐部的会费。

    不过郁臻的男人缘似乎不错。于是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和上一位客人关系匪浅,但盗用他人资金也是不行的哦,帐户信息必须与本人一致。”

    郁臻的指尖出乎意料的干净,指甲修得整洁圆滑,夹着一张黑金色银行卡递给她,“我的名字,你查吧,里面的钱应该够。”

    在俱乐部,买下自己的命,最贵的代价不是金钱,而是附加条件——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

    这几分钟里,艾莉卡用设备确认了银行卡帐户信息,对他的态度即刻转变;她划走金额,把卡片还给他,面带殷勤的微笑道:“现在您自由了。”

    郁臻走出去那一刻,吐了出来。

    但他胃里什么都没有,仅仅是食道筋挛,干呕了几下,眼睛充血。

    他的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青色大海,天高云淡,海浪声萦绕耳畔,浅灰的上空飞过一群海鸟。

    从未有过的绝望的包裹了他,他抱紧双臂,在甲板上蹲了下来。

    杜彧死了,他却没有醒,只有一种解释,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侥幸感,唯有无尽的仿惶和困惑。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场摧毁生活的旅行。

    海风中,一股温度和厚软的长毛拥抱了他。

    奥汀埋头嗅着他的脖子,粗糙的舌头舔他的侧脸,哼哧哼哧地围着他打转。

    郁臻捞住狗脖子,贴上它的额头,问:“你饿不饿?”

    海上连续三日不见太阳,阴沉的天空仿若随时会塌陷,乌青的云层压着灰蓝海水,海鸟在轮船上方盘旋,也许它们嗅到了死尸和腐肉的味道。

    这是一艘历史悠久的废旧货轮,外表残破,内部进行了重新检修和装潢,它停留在这片无人管辖的海域已有上百年。

    俱乐部会员的主要活动都在这艘轮船上展开。它的前身,是一艘在海面神秘消失的巨型货船,档案已被秘密封存,没有信号和记录,只在水手和船员之间口口相传。

    有时迷航的轮船会在浓雾之中与它相遇,或遥远地望见它的魅影,此类事件成为海上众多灵异传说之一。

    郁臻在这里待了三天了,陪伴他的一条纯白猎犬。

    他睡在甲板露台的躺椅上,奥汀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看着梁先生和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在一队黑衣人的护送下,登上游艇离开。

    送走两位尊贵的大客户,艾莉卡有了片刻的清闲时光,她拿着一条薄绒毛毯走到郁臻身边,贴心地替他盖好。

    她熟稔地摸摸奥汀的头,坐到右边的躺椅里,关心他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再感冒了,俱乐部是没有医生的。”

    艾莉卡卸下浓妆,换了连衣裙,又摇身变回那个清纯俏丽的少女;郁臻看也不看她,他专注地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洋,眼神放空。

    不到两分钟,一名黑衣男子为他们送来两杯橙汁。

    艾莉卡嘬着吸管,发出舒服地感叹:“终于忙完了!我要休假了。”

    郁臻眼神聚焦,眸光落到她脸上,“你还真是千面女魔头。”

    “唔,就当你夸我好了。”她咬着吸管,笑嘻嘻道,“不如你猜猜,我多大了?”

    郁臻没兴趣道:“我讨厌你,别来跟我搭话。”

    “哎,你还是要豁达一些嘛,活着就很好啦。”艾莉卡喝了半杯橙汁,甜滋滋道,“我中学毕业之后,交了男朋友,我们在旅行社抽奖,中了两张船票,开心的不得了,没多想就收拾东西来旅游了。”

    她不在乎郁臻有没有在听,自说自话道:“然后,我们也遭遇了相同的事,被神秘人绑架到这间俱乐部,卖给心里扭曲的客户,等着被宰掉。我们的买主是梁先生,他有特殊癖好,喜欢折磨感情深厚的夫妻和情侣。”

    梁先生,才将离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郁臻没接话。艾莉卡继续道:“我男朋友,又高又英俊,非常有男子气概,但当我们被捆在刑床上,梁先生问,先从谁开始时,他都吓疯了,不停地求饶。梁先生就指着我说,既然你这么怕,那饶了你,先砍掉你小女朋友的手好了。我男朋友对他感激涕零,连忙答应说,先生,就从她开始,她叫起来很好听的。”

    郁臻终于认真地看她了。

    艾莉卡出神地笑道:“我怎么可能忍受这种事呢?”

    郁臻:“所以,你怎么做的?”

    艾莉卡道:“我问梁先生花了多少钱买的那个贱男人的命,卖给我,我给他看更有意思的表演。梁先生问我有钱吗,我说没有,但我可以当牛做马一辈子来还。梁先生想了想,答应了,不过如果表演不精彩的话,他可要收利息。”

    郁臻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撇开目光,“你交易给他的是灵魂。”

    “如果肉身消失了,灵魂还有意义吗?”艾莉卡尽管这么问,却不在乎答案,她说,“后面的过程我猜你不想听,略过不提了。总之我杀了我男朋友,留在俱乐部打工还钱,后来偶然的机会,我升职了,就有了现在的艾莉卡。”

    “复仇女神小姐。”郁臻祈盼地望着她,“真的不能网开一面,让我联系亲朋好友报个平安?”

    艾莉卡一口气把橙汁喝完,放下杯子道:“我很了解你,你是孤儿,没有亲朋好友。鉴于你过去的工作经历和本人性格,我们暂时不能让你与外界取得联系,你先好好养伤吧,等你想通了,会让你下船的。”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下,那两个小朋友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艾莉卡的思路岔了很久,反应过来他指的柳敏和叶映庭,她耸肩道:“不知道啊,他们的买主不是我主要负责的客户。”

    郁臻:“你做这份工作,真的不会做噩梦和良心不安吗?”

    艾莉卡将海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说:“可能像你说的,我把灵魂交易给了魔鬼吧,我没有良心,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

    郁臻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多么希望这是个噩梦。

    他绝不会把余生耗在这艘早该沉没的船上,他要找到柳敏和叶映庭,然后离开。

    艾莉卡走了不知多久,郁臻在躺椅上睡着了,直到一阵激烈暴躁的犬吠将他吵醒。

    阴霾密布的天空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奥汀在雨中冲着远方龇牙咆哮,郁臻不明所以地看向它吼叫的方位,只是一片平寂的海面罢了。

    突然,脚底的船身一震,剧烈地动荡起来!郁臻立刻落地抓住栏杆!

    “汪呜——”奥汀嘶叫着,狂奔进船舱。

    雨势陡然增大,雨水劈劈啪啪地落下,甲板转眼间被淋透,整个地面都在摇摆倾斜……

    这是艘巨型货轮,普通的风浪根本掀不起这么强烈的波动!触礁?海底火山喷发?

    所有灾变仅发生在顷刻之间!

    天光被一道硕朋无比的阴影遮挡,光线遽然变暗……

    海面升起了一座巨大的山脉!拔地而起的惊涛骇浪犹如一排城墙般高耸入云,在海中央形成壮阔诡异的奇观!

    郁臻听不见旁人的呼喊尖叫,感受不到暴烈急骤的风雨,他在摇山撼海的颠簸震动里,木讷地望着那无法言述的浩瀚未知奇景,内心升起对自然界的最原始恐惧……

    他看到那座山脉褪去衣衫似的剥除海浪,连绵的山脊滚动着延展舒张,一条长眠的巨蟒苏醒过来,扭动着磅礴的身躯,昂起头颅吞山噬海地冲向天际!

    郁臻微茫渺小的身影如纸船上的一粒砂。

    他惊惧地发觉,那头部椭圆的巨怪并非蛇类,它没有下颚和嘴,如果等比例缩小,就像只蠕动的肉虫,但它的周身布满了圆形吸盘,肉腔内螺旋状生长着荆棘般的刺……

    它不是一头独立生物,它只是海怪身上的一条触手!

    海底探出的巨型触手如天谴的刑具,甩动着头部,袭向海面簸荡的轮船!那比例如同幼童伸手拿捏玩具。

    灾难降临,将死之际,郁臻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天前他还认为自己身处现实,此时他动摇了,是梦吧?

    又或许,你见过世界末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游戏期间被队友突然谋杀是什么感觉?

    杜彧:谢邀,美人计,没反应过来,挂了,已召唤克苏鲁重置副本,敬请期待。

    郁臻:说了死刑就是死刑,缓一天都不行:)

    没有追妻,直接火葬场,希望两位下个副本好好相处XD

    之前说这部分比较长嘛,会分为上下两篇,上篇结束,明天开始下篇,世界观升级~铛铛铛!

    梦之四:安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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