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化猫(三) 啦啦

    郁臻一抬眼皮, 杜彧的脸近在咫尺。

    十六岁的杜彧五官轮廓稍显柔和,眉眼还不是那么的冷厉,目光比起成年后来说, 多了一半稚气和迷惑。

    大晚上不睡觉, 瞎盯什么呢。

    郁臻不悦地伸爪子推开对方的脸, 鼻尖低哼了一声。他像所有被吵醒的猫咪那般, 懒洋洋地拉伸四肢, 闭上眼继续睡。

    闭眼三秒钟, 他察觉哪里不对劲。

    触感和视觉都不对啊,杜彧变小了?他变大了?

    郁臻悚然地睁开眼睛, 看自己的手——

    天啊!他变成人了!

    杜彧眼神发直地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谁都没起床。

    “你是谁?”

    郁臻头顶的一对尖耳朵耷拉着,他啃着手指, 犹豫道:“我……是猫?”

    “猫怎么会说人话?”

    郁臻:“因为……成精了?”

    杜彧:“你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郁臻眨巴眼睛,“我就是我啊。”

    杜彧捧住他的脸, 从他的鼻尖摸到他头顶的猫耳朵, 捏一捏,揪一揪, 浅浅的绒毛和薄软耳廓的手感极好。杜彧越摸越震惊道:“你的耳朵是真的!”

    郁臻打掉那双讨厌的手, 捂着自己的被揪痛的耳朵,委屈地说:“那还能是假的吗?”

    肉眼即可辨别的东西,非要上手揪!讨厌!

    “不,你不是我的猫。”杜彧扫视他平坦的胸膛和盖在被子里的下半身,他光洁白瘦的小腿露在外边, 骨架匀长纤细, 确是有些雌雄莫辨;然而肩颈和腰腹紧凑的肌理线条证实了他的性别。

    “我的猫是母猫, 你是个男的。”杜彧肯定地说。

    郁臻强行解释道:“妖怪可以有两种性别!我是男的, 可我就是你的猫!”

    杜彧沉思了良久,猛地掀开他的被子,准备一探究竟,“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郁臻下意识地攥紧被角,可惜慢了一秒,杜彧已经除去障碍物压到他身上——

    他紧张地并拢腿,大叫道:“你干嘛!小小年纪不准耍流氓!”

    杜彧年纪小,身高却与他相当,力气更是大的离谱,掰开他的膝盖,理直气壮道:“主人检查宠物性别不叫耍流氓,再说都是男的,看看怎么了?”

    郁臻:“哇你敢!”

    尽管不愿承认,但这次胡闹使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之前的杜彧可能从未在这方面和他较真过;那是属于成年人的自制力,以及不想跟他闹得太厉害的纵容心态。

    而十六岁的杜彧暂时不具备这样的想法,郁臻挣扎得多厉害,对方就有多执着,甚至心一横扼住他的脖子,压低嗓音威胁道:“再动就掐死你。”

    郁臻面颊通红地吼道:“那你试试看啊!你看我变成鬼会不会放过你!”

    于是杜彧松手了。

    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要达到目的可以有上百种方法,不必采用最极端的一种。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卸了力的手臂改为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搂进怀里,用抚摸猫咪的手法、力度对待他,温声细语道,“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小猫,不欺负你了……”

    “你不要生气,我跟你闹着玩的。”杜彧几乎是讨好地说。

    郁臻眼见着一个人变脸的过程,后颈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挣脱熟悉的怀抱,对少年说:“我不是小猫!我岁数比你大!”

    “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你是大猫。”杜彧知道他没消气,自觉地坐到床的另一边,和他拉开一段足以让他放松的距离,问,“可你为什么变成人了?”

    郁臻哪里回答得上来,如实道:“我不知道呀,应该是你希望我变成人……”

    说完,他头顶的粉白猫耳动了动。

    杜彧克制着动手的欲望,又问:“那你的尾巴呢?”

    郁臻回头看自己的后背,光溜溜的尾椎骨竟凭空生出了一条白绒绒的猫尾巴!他一愣,连忙拽被子遮住腰以下的部位。

    杜彧感慨:“还真是我希望什么,你就变成什么啊……”

    郁臻跪坐的膝盖往后挪,戒备道:“我警告你不要胡思乱想……”

    一向冷漠镇定的少年露出略微尴尬的表情,眼睛向别处瞟,“我只是在想……你变成人以后,还会像母猫那样发情吗?”

    郁臻:“……”

    好恐怖的问题。

    他不说话,杜彧肆无忌惮地端量他的脸,质疑的语气中含有某种期盼的意味,“你不会吧?”

    郁臻抓起一只枕头扔过去,“那又怎么样!发情我也不麻烦你!”

    杜彧接住枕头,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天亮了,郁臻被杜彧藏进衣柜里。

    他能变成人的事千万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尤其是杜玟。

    “要是我姐姐知道了,绝对把你送进秘密研究所,让一群科学怪人抽你的血,再解剖你。”杜彧和他说的话带刻意恐吓的成分,就像大人吓唬小孩乱跑会被坏人拐走。

    郁臻缩在衣服后面,转开脸不吭声。

    “我今天早点回家,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出房间。”杜彧的手穿过一件件悬挂的衬衫,轻抚他的脸颊,“你要听我的话,小乖。”

    “知道啦!”郁臻不耐烦地应道。他又不是傻子,长了耳朵和尾巴,冒然冲到别人面前那不是找死吗。

    “嗯。”与他隔着层层衣物的杜彧满意道,并收回了手。

    就在郁臻以为外面的人走了,想换个坐姿,突然间,那些被熨烫得整洁馨香的衣服被人拨开了——

    一颗脑袋钻进来,少年干净的面孔贴近,带着清新的气息在他鼻梁中段印下一吻。

    拥挤昏暗的狭窄空间内,香薰味沉郁,杜彧展露微笑,眼底缀着星芒似的光亮,“你好可爱,是我梦见过的样子。”

    郁臻霎时面颊发热,慌张地刨衣服遮挡自己,躲进角落。

    他低头摸自己的鼻梁,别扭,他最深刻的感受是别扭。

    他不是没和杜彧做过更亲密的事,但现在的杜彧好小;无论为猫为人,他都成年了,怎么能和未成年人卿卿我我呢,有伤风化。

    衣柜外,杜彧似乎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声音清悦明朗了几度,“我走了。”

    滚滚滚!

    郁臻抱住头,恨不得自己聋了。

    衣柜门被人关上,四周光线消失,陷入黑暗。

    ——小孩就算了,为什么不是任他搓圆捏扁的六岁小孩,非得是处于青春期的十六岁?

    一身精力耗不尽的青少年,动起手来毫无分寸,做事不知尺度,个性敏感,翻脸如翻书,令他恐慌。

    郁臻还是人的时候(字面意思),最讨厌十二岁至十八岁的男孩。

    包括他自身在内,都有一部分无法抑制的暴力和冲动基因刻在骨血里,他了解十多岁的男孩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切身体会过。他们体内分泌的旺盛荷尔蒙激素会使他们一兴奋便丧失自控力和理智,特别是恃强凌弱的暴力行为会让他们感觉很好。

    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他十分讨厌他们。

    郁臻算着时间,等杜彧下楼去学校了,他推开衣柜的门,变回猫咪,跳到地板上,抖了抖浑身松软的毛发,自由自在地离开了房间。

    他变成人样是受杜彧的意志影响,对方不在了,他想干嘛就干嘛。

    白色猫咪迈着轻悄的步子,在走廊散步,它逛去了楼下餐厅,想找自己的藤球玩具。

    杜彧吃过饭走了,但餐桌边还坐着旁人。

    不是杜玟,是个男人。

    还是位衣着品味不俗的年轻男性,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条胳膊姿态散漫地搭在左侧椅子的靠背,右手拿了一本地理杂志,百无聊赖地翻阅着。

    他相貌英俊,气宇不凡,但如此正式的穿着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放浪气质,上挑的眉峰彰显出玩世不恭的轻浮。

    郁臻追逐着藤球路过座椅,忽然放弃玩耍,他跳上长桌末端的椅子,睁圆蓝眼睛观察此人,这是杜玟的现任,叫……叫什么来着。

    他没想起对方的名字,对方却记得他叫什么。

    “小乖,乖猫咪,快来。”年轻男人放了杂志,朝他招手,“到哥哥这儿来,请你喝牛奶。”

    郁臻没动,端正地蹲坐在椅子上,玻璃般的蓝眼珠子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人。

    正巧杜玟来了,她从花园里来,穿着轻薄的睡袍和软拖鞋,端了一碗新鲜的覆盆子。

    郁臻喜欢蓝莓和覆盆子,他站起来抬高尾巴,殷勤地对她喵喵叫。

    年轻男人道:“你弟弟的猫好高冷啊,都不理我。”

    “它脾气不好,要挠人,你别逗它。”杜玟坐到她习惯坐的位置,将碗递给为她摆放餐盘的佣人。

    男人讪讪道:“那是你脾气不好,还是它脾气不好?”

    杜玟坐下,与其视线齐平,说:“你吃过饭就可以走了,今天我很忙,没时间陪你赴约。”

    “啊?”男人握住她的左手,不满道,“你答应了我的,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你怎么能不去呢?”

    “我之后上门给她赔罪,但我真的去不了。”杜玟抽走自己的手,端起水喝了一口,“礼物准备好了,一会儿你帮我带过去,替我向她说声生日快乐。”

    “那是我的母亲,你不认为你的态度过于敷衍了吗?”

    杜玟慢条斯理地解决她的早餐,“正因为是你母亲,我才会专门安排后天的时间去跟她当面道歉,今天确实走不开,你多理解我一下。”

    “哪儿有那么忙啊?一个小时都抽不出来?我只希望你到场露个面,见到你我妈妈一定很开心,她一年就过一次生日……”

    “我已经四年没过生日了。”杜玟放下餐具,刀叉与盘子相撞发出清锐的脆响。“邹策,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你能否不要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

    邹策冷笑两声,“倒成了我做得不对了?”

    郁臻感知气氛有变,这是要吵架的前奏,他立刻跳下座椅,叼着藤球跑去了花园。

    他在花园玩球追蝴蝶,玩了四十分钟,终于累了,静悄悄地回到餐厅,杜玟还站在长桌边,他绕得远远的,避开她脚边的一堆瓷碗瓷碟的碎片。

    果不其然是吵架了!

    郁臻贴着墙踮脚上楼梯,尽量不引起杜玟的注意。

    “令人失望。”他听到她说。

    郁臻驻足扭头,甩着尾巴看背后的杜玟,她的手握紧椅背坚硬的木质边缘,指甲抠进缝隙。

    她近似咬牙切齿地说:“太令人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要回家了……

    第122章 化猫(四) 舔伤口

    杜彧下课回家, 做的第一件事是回房间开衣柜找猫。

    昏沉的柜子角落里,一团雪白的小猫压在他的围巾上酣睡,他莫名失望, 怀疑早上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猫咪被他吵醒, 眼皮一张一合, 慵懒地打哈欠, 露出粉红色的上颚和小舌头, 杜彧趁机将一根食指塞进去, 致使猫合不上嘴,抗拒地含咬他的指头, 舌苔表层的软刺刮着他的指腹, 痒酥酥。

    “喵呜……”

    他玩够了才抱出猫咪,举起那团柔若无骨的小身体, 和玻璃蓝的圆眼睛对望,“你怎么变回猫了?”

    郁臻睡得正香被吵醒, 又给人揪着舌头玩了半天, 可不耐烦了,挥爪扇了杜彧一巴掌, “喵——!”

    我想变成啥样就变成啥样!

    杜彧脸一痛, 手劲略有松懈。他的右颊赫然出现一道白色的抓痕,周边皮肤逐渐变红,伤痕微肿,鲜血溢出。

    “喵!”

    郁臻乍然想起自己是猫形态而不是人,爪子锋利无比。

    杜玟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挠杜彧的脸会被淹死!郁臻一慌神, 舞动四肢剧烈挣扎, 从杜彧手中逃脱落到地上。

    “喵……喵嗷!”他围着杜彧脚边转圈圈尾巴磨蹭对方的裤腿。

    手滑了!失误了!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干的!

    “你完了。”杜彧碰了碰右脸灼痛的伤口, 对脚下的白猫说, “你要被淹死了。”

    郁臻心急如焚地绕到主人背后,他变成人形,尖耳朵竖在头顶,两只手焦虑地揪着上衣的衣摆。

    杜彧随之转身,霎时忘记了右颊的伤,光顾着对他身上那件长得遮盖了大腿根的衣裳表达不满:“你……哪儿来的衣服?”

    “我不知道啊。”郁臻说。

    他低下头,上身罩了一件宽松无款式的白衫,唯一作用是蔽体;下半截仍然空荡荡,尾椎骨垂下一条蓬茸的白尾巴,尾尖不自在地扫来扫去,从后方勾缠住他自己的小腿,松软的毛发贴着紧致细滑的腿肚刮蹭。

    杜彧喉咙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嗽,转移视线。

    郁臻无暇顾及穿着,他捧住少年的脸,强迫对方正对自己,“……好深。”指抓痕。

    “对不起啊……我帮你舔舔。”他凑上去亲杜彧的右脸。

    他从猫变成人,思想和行为残存着猫的特性,看到伤痕第一反应不是拿酒精消毒,而是舔舔。

    他的舌头也像猫,覆盖着一层柔韧的小倒刺,尽管很软,但直接舔舐皮肤仍使杜彧感到怪异的酥麻和粗糙。

    伤口烧灼的疼痛转化为牵扯神经的刺痛,杜彧忙让他停下。

    “脸要被你舔烂了。”他十六岁的小主人捂着脸,责怪道。

    “对、对不起……”郁臻舔掉唇边淡淡的铁锈味,满口血腥,他伸手指摸自己的舌苔,那层倒刺消失了。

    “咦……”他拿出手指,眼神惊愕,真的不见了。

    杜彧见到他的猫主动朝他吐出嫩生生的红舌头,并抓住他的手,让他摸——

    湿润嫩滑的舌尖舔过他的手指,然后收回唇齿间。郁臻的眼睛发亮,欣喜地说:“没刺了。”

    杜彧心神恍惚间,又被捧住了脸;他右颊发热的伤口被更湿热的舌头包裹吮吸,疼痛顿时消散,只剩下热。

    他不知道他的猫究竟多少岁了,说不定八个月大的猫变成人就是这幅模样;和他一样高,但比他轻,莹白纤细犹如精灵。

    他的猫在舔他,闭着眼睛,细密长翘的睫毛轻颤,猫爪化为冰凉的五指扶着他的下颌骨,舔得专注而仔细。

    “不痛不痛……”他的猫小声嗫嚅,温热的吐息扑在他的面颊,真实鲜活。

    杜彧的手指穿过郁臻的头发,从鬓角摸到后颈,“你只有一对耳朵啊……”

    郁臻舔完了伤口,拿袖子在杜彧脸颊擦了擦,那道血淋淋的抓痕消了肿,颜色变浅,不再出血,可是并不能瞒天过海。

    他摆头甩开对方的手,“当然只有一对耳朵啊!”

    杜彧的手爬到他的头顶,搓揉他薄薄的耳廓,遗憾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的人耳朵更好……”

    郁臻鄙夷道:“你太贪心了。”

    杜彧依然去卫生间洗了脸,用酒精给淡化的伤口消毒,最后贴上创口贴。

    郁臻站在门口纠结地摇晃尾巴,“这样还是很明显啊……”

    被杜玟看到他就死定了。

    “这几天我不跟她见面就是了。”杜彧说。

    郁臻:“万一碰面了呢!”

    杜彧:“那就说我被同学打了。”

    郁臻:“不行不行……她真的会淹死我……”

    他害怕杜玟,因为杜玟是一丁点也不喜欢动物的那种人。

    “她不会的。”杜彧心态轻松,迎面搂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回了卧室的床边,“你坐下。”

    郁臻坐到床上,还是心神不宁。他仿佛从基因里猫化了,又笨又容易受惊应激。

    杜彧去沙发边打开了背包,再回到他跟前,手背在身后。

    郁臻仰头不解道:“你要送我东西吗?”

    杜彧道:“是,你猜猜是什么?”

    郁臻:“应该是一个「我」吧……”

    杜彧叹气,拿出了他意料之内的礼物。

    一只粘土做的小白猫,彩漆上色,蓝眼睛,粉鼻子,生动可爱。

    郁臻失望道:“还不如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呢。”

    杜彧没有为礼物被嫌弃而生气,反倒问:“你想去哪儿玩?”

    郁臻目标明确道:“去你学校!”

    杜彧:“我学校有什么好玩的……”

    郁臻:“我说好玩就好玩!”

    他不觉得杜彧的学校好玩,他只是好奇杜彧在学校里的样子。

    主人希望宠物一心一意爱自己,宠物对主人同样充满占有欲。

    他作为猫的本性控制了他的大量行为,他和杜齉枫彧肢体接触时,鼻子灵敏地嗅到对方衣服上有其他猫的味道;他不能接受杜彧在别的地方养了其他猫。

    一个未成年人每天的时间大半都被学校占去了,必定是学校里的流浪猫!不可以!

    杜玟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今晚不能回家。

    杜彧乐得自在,一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连吃饭都是在卧室里。

    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除了他的猫。

    其实他们只是在一起玩。

    杜彧热爱于研究他的猫,他给郁臻做了多项测试以鉴定其“人”的身份,比如智商、人格、血型等等。

    到了夜里,杜彧希望和以前一样抱着猫睡;郁臻没拒绝,猫就是喜欢挨着主人睡嘛。

    杜彧作为主人是合格的,还亲自帮他洗澡,虽然过程一言难尽。

    不过最终洗得香喷喷躺在床上的感觉蛮不错,郁臻快乐地滚进被子里。

    “今天早上,我听到你姐姐和她男朋友吵架了。”郁臻侧躺着,跟杜彧八卦道,“吵得好凶!”

    杜彧显然不在乎,甚至懒得“嗯”一声。

    郁臻:“你好冷淡啊!”

    杜彧:“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吵才奇怪。”

    “他们关系不好吗?”郁臻问。他在这个家待了半年有余,可实际与杜玟相处的机会不多,无法悉知她的私事。

    “不好。”杜彧不想聊这件事,答得简短无趣。

    郁臻小心试探道:“你是不是很希望他们分手啊?”

    他记得杜彧最喜欢的是杜玟的医生男朋友,也就是下一任。

    “他们分不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杜彧合眼酝酿睡意。

    “你不担心吗……那是你姐姐啊。”郁臻摇晃身边少年的胳膊,“不要睡嘛,我想听,你就当给我讲睡前故事。”

    杜彧不得不睁开眼,他偏过头看人的目光,蕴含着向成年人过渡的沉静,“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

    “你不喜欢我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郁臻翻脸的同时顺带翻身,他裹紧了被子,只留后脑勺和一双猫耳朵面向人。

    跟特定对象撒泼耍赖是有用的,哪怕这个对象比他小了近十岁。

    杜彧沉默片刻,妥协了,手掌放到他的肩头,“好了,转过来,我给你讲。”

    郁臻转回去,支着尖耳朵倾听。

    “邹策和我姐姐是同一天出生的,他们从小就认识……”杜彧回忆道,“我小时候,都是姐姐教我骑马,她很擅长马术;大概是她十五岁那年,邹策送了她一匹金白色的小马驹,可能暗恋她很多年了吧,可惜后来那匹马受伤被送走了。前两年他们终于确定关系在一起,不过由于性格不合总是吵架。”

    “估计快分手了。”杜彧习以为常道,“邹策比较可怜,他是真心喜欢我姐姐。”

    “我觉你姐姐也很喜欢他。”郁臻道,“我看见了,吵完架她很难受呢。”

    杜玟说邹策令她失望,然而有期待才会有失望,她今早的难过不像是假装。

    “她啊。”杜彧说,“你别被她骗了,她谁都不喜欢。”

    郁臻:“……真的吗?”

    “等着看吧,真情实感喜欢她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杜彧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我提醒你啊,不要喜欢我姐姐。”

    郁臻拿出双手放在耳朵旁以表清白,“我、我是母猫……”

    杜彧:“哦……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杜彧:我想要宝宝。

    郁臻:未成年人没有这个资格。

    第123章 化猫(五) 炫耀

    一觉睡醒, 郁臻又变回猫了。

    杜彧给他喂了一碟肉和奶,准备了一个空书包放在旁边,他吃完了自己坐进去舔爪子。

    这年头背书包上学的人, 包里除了书什么都有, 放只猫也不奇怪;杜彧是单肩背包, 导致包内平衡性不好, 郁臻一路把猫头探出去东张西望, 完全不必遮遮掩掩, 根本无人阻拦他们。

    杜彧转学后入读的新学校是一所老牌私立高中,建在市中心, 闹中取静的绝佳地理位置, 背靠山与湖;校园内的建筑美轮美奂,草坪喷泉, 蓝天绿地,还有栋标志性的华丽小礼堂, 是某部著名电影的取景地。

    郁臻扒开书包的拉链, 冒出一颗白绒绒的脑袋,颈子环着一圈毛躁厚密的围脖, 浑圆的蓝眼珠像琉璃般闪亮清透, 犹如橱窗里的仿真玩偶。

    周围是三三俩俩同行的高中生,他们的校服以黑色为主,正统到了古板的程度,没有人染稀奇古怪的发色搭配艳丽的妆容;大家行色匆忙,互相打招呼的方式仅仅是相视一笑, 这氛围和杜彧就读过的上一所高中简直是天壤之别。

    郁臻从小到大没穿过校服, 本想借此机会一饱眼福欣赏名校风采, 结果面前的小孩们一个二个穿着朴素、面无表情, 跟去参加葬礼似的,搞得他兴致全无,恹恹地缩回包里。

    他灵敏的双耳捕捉到一连串冲杜彧背影而来的脚步声。

    张开的拉链口“噌”地钻出一只雪白的猫头,郁臻新奇地张望靠近的人。

    ——眼熟的脸孔映入眼帘,来的是位少女,她的黑发束成高马尾,昂首挺胸,两手背在身后,神情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少女快一步走到杜彧身旁,轻慢的目光掠过小猫的脸,不为所动,她的手腕顺势挽住杜彧的胳膊,大大方方地说:“早上好。”

    郁臻想起来这是谁了,奥拉。

    他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彧目不斜视,仿佛挽住他的是空气,但嘴上仍礼貌回应道:“早上好。”

    奥拉道:“你对我这么冷淡,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假情侣吗?”

    杜彧:“我对你热情才显得比较假。”

    奥拉低头看脚尖,然后抬眼笑道:“是喔,你是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嘛。”

    杜彧:“感谢你每天不遗余力地挖苦我。”

    奥拉:“这哪里是挖苦,明明是夸赞。”

    杜彧:“我不理解,这间学校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扮演你的男朋友。”

    奥拉:“原因很简单,你是整个学校里把这身死人衣服穿得最好看的男生,而且我喜欢东方面孔,你恰好是。”

    这两个理由杜彧难以反驳,他决定不说话了。

    奥拉的眼睛瞟向他的背包,主动找话题道:“这就是你养的猫?”

    “是的。”

    “很一般啊,为什么不养个更漂亮的。”

    杜彧总算直视她了,“我觉得它就是最漂亮的。”

    奥拉不屑道:“那你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

    “喵嗷!”郁臻不满意地嚎叫宣示存在感:我就是最漂亮的!

    走到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岔路口,杜彧说:“我第一节是数学课,不和你一起走了,回头见。”

    奥拉毫不留恋地抽回手,和他说了再见,然后两人分别往各自的教室走去。

    “喵喵喵呜!”郁臻扒着书包带子向外爬,爪子拍打杜彧的肩膀。

    ——你为什么找这样的女朋友!她说我不漂亮诶!

    自从它能变成人后,杜彧渐渐可以听懂他的猫语了。

    “在她眼里,越稀有才越漂亮,你不用管她。”

    “喵——”你们什么关系?

    “假的男女朋友啊。”杜彧坦坦荡荡地说。

    “喵喵?”迷惑行为。

    杜彧:“不好说,你只要知道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就行了。”

    “喵……”谁管你喜不喜欢她啊。

    杜彧走到一棵树下,放了书包,在树荫中席地而坐,看绿茵茵的草坪间人来人往。他不着急去上课,也无所谓迟到,对包里的猫说:“无论哪里都有争强好胜的人,他们以占有一切稀缺资源为目标和乐趣。在奥拉眼里,男朋友和宠物没有区别,她只要品相血统最好的;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自恋,但事实就是她认为我这个花瓶勉强配得上她。”

    “喵!”你可以拒绝她呀!

    杜彧:“不管你信不信吧,追我的人挺多的。换做你,是选择拒绝她,还是拒绝剩下的一百个人?”

    “喵嗷——喵嗷!喵!”郁臻咆哮起来。

    你这是炫耀!混蛋!!!

    杜彧摸着他的圆乎乎的猫脑袋大笑,阳光与疏影落在脸庞,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有女孩掩着嘴与同伴低语,悄声抿笑,跟在她们后方的男生则朝这边投来嫉恨的目光。

    那一刻郁臻相信了,如果他和杜彧认识得再早一些,他也是那一百个人之一。

    好可恶,他哪里不如杜彧好看了,怎么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杜彧上了一上午的课,他就在阶梯教室最后排的桌子抽屉里睡了一上午的觉,偶尔被人摸两下,偷拍几张照片。

    中途醒来是因为数学课结束了,要换别的教室上政治课。

    午饭简单,杜彧去学校餐厅买了一份三明治和芒果汁,再带他到礼堂外的草坪上晒太阳,给他开一个兔肉罐头;一人一猫吃了饭,杜彧仰躺在树下睡觉,他在花丛里撒欢乱跑。

    午休结束,杜彧看了眼时间,把他塞进背包,不紧不慢地散步去音乐教室。

    今天是每学期一次的音乐考试,杜彧选择的考试项目是钢琴,预约时间为下午2:30.

    郁臻读书时从不选修音乐相关的课程,面对任何乐曲他都像个聋子,听不出差异与优劣,更遑论弹或唱了,上帝给他一副好皮囊的同时拿走了他的艺术细胞。

    但在学校完全不接触音乐课是不可能的,数次考试不及格的挫败感深深扎根于他的心底;哪怕变成了猫,他依然畏惧这门学科。

    杜彧不是第一个带宠物到学校的人,音乐教室里有一个专门的笼子用于安置小动物。

    他踩点走入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白猫抱出来放进笼子,动作行云流水,安然自若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刚好念到他名字的老师撇了撇嘴,翻阅他的资料道:“你选的曲目很有难度,但你迟到了,希望你能给我们带来比你的猫更大的惊喜。”

    这所学校设置音乐课程的目的是培养学生的鉴赏能力,让这些孩子日后在相应的场合拥有谈资而不露怯;所以聘请的老师皆是在传统的私人演奏会上颇有名气的音乐家,有高才自有傲骨,他们从不给学生留面子。

    选修音乐课的人多少会一两门乐器,考试的内容无非是自我展示、听考官点评。

    郁臻在笼子里逛来逛去,有预感这几位老师的嘴绝对毒。

    杜彧不回话,他走上舞台,坐到钢琴面前,调整坐姿后问席位上的考官们:“你们要听哪一首?”

    最先说话的老师气笑了,道:“随便,弹你拿手的。”

    杜彧弹了他提交的曲目中的第一首,一段五重奏快板。

    郁臻听不懂,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谁的曲子,他坐在笼子里,瞅着那四位考官。

    还是最先开口的那位老师,他的舌头似乎绞住了,间隔许久叹息道:“不错,出人意表。”

    第二位接过话头说:“何止不错,作为非专业学习钢琴的学生,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实属不易,厉害。”

    “你们太夸张了,他就是在炫技而已。”第三位考官不以为意地摇头道,并跟台上的杜彧说,“别误会,我不否认你的天赋,但是你根本不热爱你所演奏的东西,你只想耍花招骗过我们——不是贬低你,毕竟炫技也得有技可炫,可迎合你的听众只会让你的才华流于低俗……”

    前面的人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不,这段表演很精彩,他才十六岁而已,你身为老师不该说这么刻薄的话。”

    “十六岁不小了,可以听真话。可能我们对于音乐有不同的理解,无谓的争执纯粹是浪费时间,我只是发表我的个人看法,好了我说完了,下一位。”

    ……

    杜彧考完试走出教室,对成绩和方才老师的评价表现得漠不关心。

    郁臻伸出一只白色的猫爪搭着少年的肩,“喵~”你没事吧?

    杜彧:“嗯,没事。”

    “喵嗷——”你不用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他们说的又不一定对!

    “不,他们说得都对。”杜彧走下台阶,踢开路上的灰色石子,“我不喜欢弹琴。”

    “喵。”为什么不喜欢?

    杜彧眺望着远处礼堂的尖顶,道:“因为它时常提醒我,我一无是处。”

    “喵喵!”没有没有!你弹得超级棒!

    “那就是我的用处吧,表演和展示。”杜彧碰了碰右脸颊淡去的抓痕,那道伤疤今早起床后便差不多消失了。

    他举高手掌,透过指缝看阳光,道:“我妈妈让我学钢琴之前,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我姐姐也是,她们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我就像她们手上的戒指,是用来向别人炫耀的东西之一,要是哪一天旧了、看厌了,就会被换掉。”

    第124章 化猫(六) 哼!

    下午的课4:50结束, 杜彧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奥拉正倚着门廊的圆柱等他。

    她拿了一罐宠物零食,将小饼干摇晃得嚓嚓响, 看样子等得没耐性了, 不过碍于面子没发作, 假装依恋地牵住他的手。

    郁臻钻出书包拉链, 在重心不稳情况下两爪按着杜彧的肩立起来, 尾巴乱甩。他嗅到奥拉耳后的香水味, 清淡甜蜜的少女款。

    她仰头,发梢轻荡, 侧脸秀丽可人, 笑眯眯道:“人家都是让男朋友等,只有我每天这么积极地来等你, 你该不该表示点什么?不然别人都以为我倒贴呢。”

    杜彧说:“马上要放滑雪假了,不然我送你机票, 你想去哪儿?”

    “你是存心想气我?”奥拉问。

    杜彧:“我认真的。”

    奥拉目视前方, 顺水推舟道:“好啊,那我不客气了, 二十张飞苏黎世的机票, 感谢小王子请我们全班去滑雪。”

    杜彧:“可以,不用谢。”

    “喵嗷!喵呜!”他后背的郁臻挥舞着爪子,挠他的耳朵,嘶吼。

    ——你那么大方干嘛!败家子!万恶的有钱人!

    杜彧偏开头,躲避猫爪的攻击, 听懂了却不理会。

    奥拉注意到愤怒的猫咪, 右手挽指弹它的小脑瓜, 和杜彧说:“你这只猫脾气很差诶。”

    郁臻:“喵嗷嗷嗷!”你这个小姑娘太坏了!

    学校背后有座小山与湖, 湖泊的水色碧蓝如宝石,翻过山即是城市的绿洲中央公园。

    这一片景色优美,日落后尤显得冷落僻静,学校在山脚,山顶有一栋城市博物馆,可惜除假期以外的日子不常有人光顾。

    杜彧和奥拉刷了学生证和ID卡坐上缆车去往山顶,博物馆的西面划了一块地作为花园,里面养了两头鹿、三只猫、四条狗。

    奥拉的零食就是给这些动物们准备的。

    上了缆车,郁臻待的位置就从书包换成了杜彧的怀里,他趴在少年的肩头望着窗外的夕阳,霞光冉冉下沉,延绵无尽的城市犹如萤火虫的巢穴,碎星般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起。

    真美。

    他也在这座庞大广阔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城市生活了多年,但他从未见过这般风景。

    它太大了,每换一个区就像去了不同的世界,以至令人误以为,整个世界便是如此。

    杜彧抚着小猫的背,手指梳理它顺滑丝柔的毛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奥拉转身背对他,选择手环的拍照功能,最前面的自己露半张脸,镜头不多不少地框入他和猫的身影,做好表情拍下一张照片,然后编辑一段文字信息发送给朋友。

    郁臻对摄像头极度敏感,他在奥拉拍照时就扭过头看她了,一不小心瞄到她和朋友的对话框投影。

    看不见奥拉说了什么,只显示她的朋友发来一大串感叹号和文字:你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星!!!!代表全班感谢你!!!!(当然也感谢人美心善的杜同学。)

    郁臻一看,登时来气了,他的额头抵着杜彧的下颌骨磨蹭,拱来拱去,“喵嗷……”

    ——你都成冤大头了!杜同学!

    杜彧被猫蹭得脖子痒,笑着睁开眼,还是不说话。

    “喵呜呜呜!”郁臻狂怒。二十张机票啊!他的心在滴血!

    “好了好了。”杜彧轻拍猫咪的头,哄着它说,“你想要什么?我也送你啊。”

    “喵嗷喵呜!”我也要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滑雪有什么好玩的……又累又冷。”杜彧小声和它商量,“我们去溜冰怎么样?”

    “呜……喵嗷!”我不要,溜冰不好玩。

    郁臻才不会说,他根本不会溜冰呢。

    他擅长滑雪,因为那是工作后常有的户外集体活动,非去不可;但溜冰是呼朋引伴的娱乐项目,他从小到大一个人惯了,没有人约他去过溜冰场,他不会。

    杜彧知道了肯定要嘲笑他,他不去。

    “好玩的。”少年揪着猫咪的一绺小胡子,将它圆润饱满的脸蛋扯得变形。“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地方,绝不让你失望。”

    “喵呜……”小白猫的叫声委屈极了。

    一旁的奥拉仿若见鬼,忍不住问:“打扰一下,你……是在跟它说话吗?”

    “咳……”杜彧洋装看风景似的转开了脸。

    博物馆西边的花园是一处视角宽阔的观景台,可一览繁华璀璨的城市夜景。

    高处风大,奥拉的长发和裙摆翻动,她跑在前面,让杜彧给她录一段慢速视频。

    于是郁臻又趴回书包里,对人家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满是艳羡。

    两人一猫跑去无人看守的花园,园子里散养的鹿和猫狗到了饭点,自觉守在食盆边,等待喂食。

    鹿是梅花鹿,猫是普通的短毛猫,狗是三条杂交的小型梗犬。

    奥拉带的一罐零食不够分,她的书包里还有大袋的肉干和酸奶。

    杜彧对鹿和狗兴趣不大,他只喜欢猫,不过今天带了自家的猫来,没有功夫逗别的野猫。

    郁臻本来决定要给外面的野猫一点教训,告诉它们不准抢他的饭票;然而一看到那三只猫都还是四个月左右的小奶猫,他突然又下不去爪子了。

    奥拉把所有食物平均分配给9只动物,给它们拍照,发到社交账号的主页,如同完成每日爱心任务。

    郁臻想,原来杜彧每天回家晚,是放学跟奥拉一块儿跑到山上关爱动物了,真有闲情逸致。

    一只奶牛色的小奶猫舔完了零食,钻出栅栏扒杜彧的裤腿边,冲他喵喵叫,想和他怀里的大猫玩。

    郁臻不理它,两爪环着主人的脖子,打呼噜。

    “你这猫好粘人。”奥拉的手指戳着白猫的后脑勺,薅它的头毛,“要不你把这三只一起收养了吧?一只猫会寂寞的。”

    她跟杜彧说。

    “喵!”对方怀里的白猫竟回头朝她叫唤。

    郁臻:我不寂寞!

    奥拉惊讶道:“它……吃醋了?听得懂人话?”

    杜彧:“我家养不了那么多猫,一只我姐姐已经很反感了。”

    奥拉:“你说是我送的咯,那她一定高兴。”

    “我不想。”杜彧拒绝道。

    奥拉早知他不愿意,摸着他的猫,轻轻柔柔地说:“小乖啊,你的命真好,竟然有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主人。”

    “喵。”郁臻:哼!

    8:00杜彧终于出校门,在路边等他的人却不是司机,是邹策。

    一只猫每天要睡18个小时,郁臻白天没睡到囫囵觉,正困着,本想到了车上安静舒服地补觉,可耳边有人叽叽喳喳说话,害他强撑着眼皮听杜彧和邹策聊天。

    邹策语言表达能力较差,一个小时里主要说了两件事:一、你姐姐生气了;二、你帮我劝劝她。

    杜彧回答得更简单:嗯,我试试吧。

    郁臻后来睡着了,是杜彧抱着他软绵绵的身体进了家门。

    霓娜做好晚餐,在餐厅等他们,但她不让杜彧吃饭,而是叫他先上楼看望杜玟。

    杜彧没问原因,他在家话少得可怜;沉默地放了包和猫,慢悠悠地去了二楼。

    杜玟在她卧室的沙发上躺着,盖了层薄毯,头部和小腿受了轻伤,一个男人正在照顾她。

    杜彧前一步到,郁臻后脚跟来,临了想到杜玟说她不想在房间里看见任何一根猫毛,他及时止步,喵喵两声蹲在门外。

    “这是怎么了。”杜彧走到沙发旁,问候道。

    杜玟没动,她阖眸揉着太阳穴,平心静气道:“遇到个疯子,说我害死了他父亲;没大碍,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

    杜彧拿开抱枕,挤着她的腿坐到沙发里,掀开薄毯查看她小腿的伤势,皮外伤,涂了药水包扎过,确实无大碍。

    他说:“你让我学一大堆防身术,自己却偷懒,这下吃亏了吧。”

    杜玟拽出身后的抱枕砸向弟弟,道:“你还有怨言了?”

    枕头打人不痛,杜彧也像被砸惯了,不稀罕挡;等抱枕掉到地上,他靠向沙发椅背,额前的头发被弄得微乱,眼睛望着天花板,说:“我饿了。”

    杜玟抬起没受伤的腿轻轻踹他,神情脸色比以往活泼些,“叫霓娜把菜端上来,健全人负责照顾伤患,你得先服侍我吃完。”

    杜彧眼尾的余光瞟向那名拘谨的年轻男人,“这儿不是有个人专门服侍你吗?”

    不超过30岁的男青年瞬时脸部胀得通红。

    “你别乱说。”杜玟瞪他,随即换上一副温柔的眼神,介绍道,“……这是我遇到的好心人,那个疯子扑上来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是他替我报警然后送我回家的;而且他是外科医生哦,我的伤口也是他帮忙清洗包扎的。”

    杜彧闻言站起身,向杜玟的救命恩人鞠了一躬,他伸出手,诚恳致谢道:“您好,我叫杜彧,感谢您救了我姐姐。”

    杜玟的目光与青年相碰,她淡然笑道:“我亲弟弟,十六岁。我们真的很感谢您,南医生。”

    年轻医生脸上的红晕再加深一层,他回握杜彧的手,但视线始终离不开杜玟的脸,腼腆道:“两位言重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哦。”杜彧嘴角微扬,轻笑出声。这一笑难辨情绪,他有时候实在不像十六岁。

    南医生和他握完手,耳根子的薄红褪去,两颊泛白难掩尴尬。

    郁臻趴在门口打滚,舒展憋屈一天的肢体;他猜这位见义勇为的医生是杜玟的下一任,杜彧说得没错,邹策比较惨。

    考虑到有客人在场,这顿晚餐最终仍是在餐厅进行。

    杜彧扶姐姐下楼,安排客人的座位,倒酒;一如郁臻的认知,服侍人这件事,杜彧向来做得非常好,不知杜玟是否刻意培养过他送往迎来的技巧。

    郁臻看得不高兴,喵喵叫个不停,小孩子就应该开开心心的玩!干嘛要实习这种事!

    不过随他怎么叫,别人都只当他嘴馋了。

    他们开始吃饭后,郁臻干脆跳到杜彧的腿上,冒出头捣乱。

    “喵喵!”不要!不要这样!

    “我先带它回房间,”杜彧抱歉道。

    杜玟说:“你最好把它关起来。”

    郁臻被带回杜彧的卧室,他缠在对方的脚边,不让人走。

    “喵嗷!”你别去了。

    “不行,我还没吃饭。”杜彧说。

    郁臻满地打滚,摊开白白软软的肚皮扭来扭去,“喵!喵呜——”

    你看你看,我发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妈妈去世前立过遗嘱,财产分了两份,姐弟俩平分。

    所以杜彧糟践的是他自己的钱,不是姐姐的哈……

    第125章 化猫(七) 亲亲

    杜彧揉揉他的小肚子, “别骗我了,哪儿有这么快。”

    “呜……”郁臻抱住那只手,张嘴咬下去, 轻轻的。意思是威胁:你必须陪我玩!

    杜彧被他咬了, 既不抽手也不教训他, 等他松口, 手指箍住他猫嘴逗他玩, “我是人, 有的事不得不做,你懂不懂?”

    “呜……喵!”不懂!

    “不跟你胡闹了, 自己玩, 我吃了饭就回来。”

    最后,杜彧抱他回窝里, 给了他一条缝入猫薄荷的鱼玩具,抽身要走——

    猫咪不理那条假鱼, 缠来缠去地追着主人的步伐跑到门前, 还是被独自关进了房间。

    “喵嗷啊嗷——”

    郁臻蹲坐在房门边,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走动声, 猫叫拖得哀怨悠长, 宛如唱歌剧。

    什么主人嘛,一点也不宠他。

    杜彧下楼陪姐姐和她的新欢吃晚饭。以他对杜玟的认知,她唯有对待属意之人,才会故作娴雅温柔,展现一副男人最爱的妩媚娇态。

    不过她做得很好, 那些男人都吃她这套。

    杜彧倒不在乎自己的姐夫究竟是谁, 他忧虑的是怎么委婉地告知邹策:不好意思, 你被她踹了。

    杜玟并非故意将这类私事推给他解决, 而是他无可避免地要替她承担一部分善后责任。

    当他5岁那年,第一次收到杜玟的某位男同学送的机器狗时,他便注定会参与进她的每一段感情故事。

    谁让他们是亲姐弟。

    讨好“受宠的年幼弟弟”绝对是接近姐姐的重要手段和途径之一,至少那部分男人是这么认为的。

    杜彧受了他们多少讨好,就要带给他们多少心碎的结局。

    十多年过去,他早已经麻木。

    杜玟的专业及工作性质本应和外科医生毫无共同话题,但她常年准备着极具欺骗性的一面,用于蛊惑被她美貌吸引而来的人。

    餐桌上她只聊饭菜、温声软语地嘘寒问暖,像个天生就娇养在厅堂上的女主人,完美的妻子。

    杜彧在精神分裂的边缘徘徊,他几番想出言提醒那位可怜的医生: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快逃吧。

    一顿饭吃完,年轻的医生如预期一般坠入情网,看杜玟的眼神就像看上辈子的爱人。

    可惜她的腿受伤了,只能由杜彧履行一家之主的职责,送客人离开。

    相处数小时后,姓南的医生不再拘束,他其实算得上风趣幽默,只是太过年轻,应对突发场面的经验不足,杜玟的身价和这个家有点儿吓到他了。

    但聊天过程中,杜玟的温驯体贴、小动作里流露出的无伤大雅的娇贵,以及对他的特别“关照”,使他不自觉地飘飘然。

    ——杜彧将客人的心态变化和微表情尽收眼底。

    方才的谈话间,杜彧大致了解了对方的家世背景,清清白白一路苦读上来的医学生,毕业不久,还在实习;是他姐姐欣赏的类型,刻苦好学,干净。

    难得的是心地善良,质朴,作为暧昧对象还有几分青涩纯真的乐趣。

    性格也好,爱笑,一路主动找话题和他聊天,并不呆板木讷。

    然而杜彧对于和别人交流一事永远意兴阑珊,他开启惜字如金的状态,偶尔回答一两句,维持着不难堪也不热络的气氛。

    待送别客人,今晚终于结束,杜彧回到自己的房间,如释重负,一头栽进了床里。

    他的猫站到他的背上,走过来,踩过去,如同一团长脚的棉花。

    “喵嗷,喵嗷!”

    洗了澡再睡!

    小白猫好不容易盼回了主人,一兴奋变成了人形,压得杜彧差点吐血。

    “咳、咳……”

    郁臻忙不迭地滚到旁边,愧疚道:“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杜彧一转过来,就看到他那双粉白的猫耳朵随他低头而耷下,长尾巴在腰后摆荡;他乌亮的黑色短发末尾微卷,贴着瘦窄的脸颊,下巴尖尖的,肤白唇红,像尊让人想摸摸看的瓷偶。

    杜彧坐起身,单手扶着肩膀,抱怨道:“好像被你压骨折了。”

    郁臻的眼睛和嘴巴一并张圆,模样很卡通,“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猪!”

    “嘶……好痛,动不了了。”杜彧皱眉,表情隐忍道,“你过来扶我,我得去联系医生。”

    “你不要骗我。”郁臻将信将疑地递过去一只手……

    那一刻他产生了幻觉,他看见杜彧头顶长出了狐狸的耳朵。

    他一眨眼,耳朵又消失了;杜彧还是十六岁的昳丽面庞,头发眼睛漆黑似墨笔勾勒,铺开的白纸绘出了精致五官,眼神冷清清的,不乐意搭理人。

    郁臻发愣的半秒钟,杜彧握紧了他的手腕,狠力一拽——

    “哇你干嘛!”郁臻大叫,霎时间天旋地转,他被人压倒进柔软馨香的被窝。

    杜彧压在他身上,清洌的眸光变深邃,两手暴力粗鲁地揉捏他的猫耳朵,冷静地陈述内心想法:“我好想咬死你。”

    “犯法的!虐猫是犯法的!”郁臻奋力挣扎,可是杜彧仿佛是一座山,任他怎么踢打扭动,来自上方的力量依旧不减分毫。

    别人说想咬他,充其量是牙齿痒了,说说而已;但杜彧说咬,是真的敢咬。

    他好怕被咬死。一只猫被人咬死算怎么回事啊!

    郁臻还没来得及爆发,杜彧已经一口咬上他的皮肉细嫩的脖子,害他疼得冒冷汗,手脚登时软了半截。

    不止是痛,还有痒。杜彧狠狠地咬他,但不撕扯,咬的时候舌尖还会轻柔地舔,最后留下一个淡淡血痕的牙印,将那片皮肤舔吮至绯红,再转移到下一处脆弱的部位。

    郁臻的肤质细薄,皮下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脂肪含量低,所以身体超乎寻常的敏感,尤其腰身,碰到就惊炸头皮似的痒,被一掐一捏宛如受刑;杜彧毫不留情地掐他腰侧,好像就为看他大喊大叫,喘不过气、脸蛋憋得红扑扑的样子。

    他的猫尾巴炸毛,耳朵压平,可没有了锋利的爪子,再生气有什么用呢;比力气又比不过,他快气死了。

    “你是吃石头长大的吗!”

    牙齿硬,拳头硬,哪儿哪儿都打不赢!

    杜彧咬得上瘾,无暇分心回应他。

    那种又痒又痛的感受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滩肉泥,快要被吞掉了。

    杜彧咬到他的小腿时,他彻底放弃反抗,感官上习惯了疼痛,体内甚至莫名发热滚烫;他任由对方攥着他的脚踝,在一段雪白细滑的腿肚烙下细密的牙印和淤青。

    “呜你是神经病,我不喜欢你了……”郁臻气哭了。他勾起双腿蜷缩成一团,连下巴上都是牙印。

    杜彧掀起被子裹好他,再抱住被包成团子的他,像游戏赢了神清气爽的小孩,得意道:“没事,你本来就不喜欢我。”

    郁臻躲在被子里,呜咽道:“你胡说……”

    他讨厌当猫了,不仅脑子变笨、力气变小,还舌头也变钝了。

    “我胡说?那你喜欢我吗?”杜彧反问。

    郁臻:“不喜欢!”

    “哦,那行。”杜彧剥掉包围他的那层被子,“我继续咬了,今晚我们玩个睡前游戏;游戏就叫……数数你身上有多少我的牙印?”

    “不不不。”郁臻惊慌地揪住被子不想失去唯一的保护,“别、别咬我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可以了吧。”

    “动嘴皮子说说谁不会啊。”杜彧没停手,继续扒被子。

    郁臻:“你这是得寸进尺!”

    杜彧:“我就是。”

    “……”郁臻抓狂道,“——别弄啦!放开我!”

    杜彧对上他湿红的眼眶和水雾蒙蒙的眼眸,手停下。

    郁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角和鼻尖红彤彤,他推开束手束脚的被子,望着杜彧的脸,闭眼亲上去。

    舌头尖尖软软,温凉湿润,像是被小猫亲的感觉。

    亲完,郁臻往后挪了挪,目光幽怨地说:“好了,证明我喜欢你;你别咬人,你再咬,我就再也不喜欢你。”

    杜彧呼吸一重,按倒他,“还要。”

    第二天清晨,杜玟在餐厅碰见弟弟。通常杜彧走得比她早,既然碰见了,说明他迟到了。

    “你是一晚上没睡吗?”她问。

    杜彧:“嗯……”

    “干什么去了?”

    “失眠。”

    “请个假吧。”杜玟说,“这样没法上课,回房间睡醒了,下午去。”

    杜彧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头,没精打采地起身上二楼。

    杜玟暗想,她弟弟必定是熬夜搞那些有的没的去了,这小孩玩物花样儿一大堆,就是不爱学习。

    不爱学习的杜彧旷课回了卧室。

    郁臻气鼓鼓地坐在床头,被子也不盖了,两条腿露在外边,脚背延伸至大腿内侧的肌肤遍布不堪入目的痕迹。

    “我没有在发情期,你这是强奸!”

    杜彧:“反正你早晚要发情。”

    郁臻捂着小腹侧躺下去,一肚子怒气不散,化作忧愁,“我好担心啊……”

    他身边的床垫被压得下陷,是杜彧躺上来了。

    “担心什么?”

    一听到杜彧轻松愉快的语气,他简直想哭。

    “我要是怀孕怎么办……”他说出那两字,声音颤抖。

    杜彧觉得他在杞人忧天,说:“我们有生殖隔离,不会的。”

    “不是畜牲说不出这种话……”郁臻气馁地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我是母猫啊,万一呢,你才十六岁,我的天……”

    杜彧把头埋进被子里笑了半天,然后抬起脸,嘴角残存笑意,“没关系嘛,我养得起。”

    郁臻崩溃地钻进被窝。

    他不要生小猫,更不要生人类幼崽!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生的。

    第126章 化猫(八) 溜冰

    之后的一个月, 郁臻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睡醒肚子里多出几只小猫,或者一个孩子。

    哪怕杜彧反复安慰他那不可能, 他仍然放不下心。

    “所有的虚构故事里, 妖怪神仙都能给凡人生孩子, 根本就没有生殖隔离……”他坚持道, “都怪你!”

    “那就生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杜彧不认为这件事值得他彻夜不眠地思来想去。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这个人渣!我不跟你睡觉了, 我自己睡!”郁臻下了床,变作猫躲去衣柜。

    他突然间理解了杜玟的想法, 如果明天他的肚子里出现一条新生命, 无论它是猫、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其实没区别,它只是一枚威胁着他人生自由的定/时/炸/弹。

    他体内的营养, 他的精力和时间,他的身份, 都会被它肆意攫取剥夺, 被它重新定义。

    而且这是理所应当的。

    ——好恐怖。

    郁臻咬紧嘴唇,连带恨上杜彧, 坏东西, 混账玩意儿。

    但第二天醒来,他还是睡在床上。

    他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生活平静如水,他警告杜彧在改掉咬人的坏毛病以前不准碰他了。

    亲也不行!

    这段日子仅有一桩意外溅起了水花,杜玟又受伤了。

    她本月时运不济, 上次是头和腿, 这一次是脸;恨她的人未免太多。

    邹策朝她丢钢笔的时候, 笔尖划破了她的右脸, 墨水渗进伤口,在她脸上纹出一道丑陋的墨迹。

    幸好当代的医疗美容技术足够发达,她当天去做了伤口清洗与缝合,待结疤后还需做疤痕修复和肤色还原。

    虽然没有毁容,可是要顶着那道疤十来天就够她受的了。

    郁臻蹲在茶几边缘,围观杜彧帮她换药。

    此时,杜彧还没有从她的下一任那里学习到专业娴熟的处理伤口手法,手指颤栗不稳地揭下被血水浸染的纱布。

    “他打你?”

    杜玟不知道疼似的,吃着削好切成块的苹果,说:“辜负别人是要遭报应的,这是我的报应。”

    “那他也不该动手。”杜彧道。

    “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丢那支笔的时候,没想到会划破我的脸。”杜玟用小叉子叉起一块清甜脆嫩的果肉,并用手驱赶上来嗅闻食物的白猫,继续道,“看到我受伤,他立马跪下跟我道歉说对不起,然后抱我去医院。你说好不好笑?我脸受伤,又不是腿受伤,他竟然抱着我去。”

    杜彧为她涂药,贴上新纱布,说:“有暴力倾向的人认错态度总是很好。”

    郁臻心想,你说你自己吗?

    白猫乖巧地坐好,不再打水果的主意,歪头盯着两人喵喵叫。

    杜彧:“至少你们这回彻底分手了。”

    “没有啊。”杜玟吃下叉子尖的小块苹果,忽然失去胃口,叹气道,“他妈妈来了,替他跟我道歉,说他不懂事。——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不懂事?不过毕竟是长辈,我不忍心伤她的颜面,就暂时没提那件事了。”

    杜彧问:“邹策知道你和南医生的事吗?”

    “当然不知道了。”一提到新欢,杜玟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仿若沉浸在初恋中的少女,“他真的很可爱,单纯得要命。要是我一辈子不用结婚就好了,永远和不同的对象谈恋爱,多快乐啊。”

    杜彧垂头收捡药箱里的药品工具,嘀咕道:“你快乐,别人不快乐。”

    杜玟扇他的头,“说什么呢你。”

    杜彧动作一滞,随即将药箱一推。

    他坐回沙发里,偏过头问姐姐:“你是一点都不喜欢邹策了吗?”

    “不喜欢了,他脾气大,不适合我。”杜玟仰靠着沙发,目光和弟弟齐平,“阿彧,姐姐告诉你一个经验,不要和那种特别特别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分开的时候太困难了。你看,我好好跟邹策说分手,他居然都受不了,拿笔扔我。”

    杜彧才不想接收这种经验,他说:“我用不上,没有人特别喜欢我。”

    “那你也不要特别喜欢别人。”杜玟面露忧色,摸他的额头道,“不然被人甩的时候,你该多难过呢。”

    杜彧:“我会争取不被甩。”

    杜玟嗤笑道:“好没出息啊你。”

    “嗯,祝福你早日分手成功。”

    闲聊止步于此,杜彧抱起他的猫咪,上楼了。

    他的祝福并为应验。

    此后的半个月,邹策每天亲自送花和礼物上门,向杜玟道歉加求婚,声势浩大,闹得沸沸扬扬,就差买个新闻头条宣誓自己诚挚的歉意和爱了。

    然而杜玟只嫌烦,她几乎动了搬家的念头。

    杜彧的周末比工作日忙碌,眼花缭乱的训练项目从早排到晚,能挤出的闲暇时光只有周日晚上的3小时。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溜冰场。在室内,场地的穹顶高阔宽敞,一束束绚丽灯光跟随冰面上的人影流转,五光十色迷人眼;喧闹而富有节奏感的音乐烘托出现场的活跃氛围,场上不时爆发出喝彩和尖叫声。

    郁臻穿了身杜彧给他买的衣服,不好形容,款式接近连体睡衣,他整个人宛如套进了云朵里。衣服的后腰有条拉链,让他的尾巴可以伸到外面;他像一朵长了白尾巴的云,在路人的注目下走得极不自在。

    “哪有人穿这种衣服去溜冰啊。”他抱怨。

    杜彧耐心地解释:“这样才显得你的耳朵和尾巴不那么奇怪。”

    郁臻:“才不是!我很像没戴头套的米其林!”

    杜彧呛得笑出来,认同道:“哈哈,有一点。”

    郁臻难得和杜彧一样高,他不用踮脚,抬手暴打对方的头,“你还笑!你还好意思笑!”

    杜彧被他打跑了。

    他追上去,风一吹,耳朵尾巴和蓬松的衣服一块儿抖动。

    郁臻换好冰鞋踏上冰面,他扶着栏杆,不敢看前方,眼睛注视脚下,走动时鞋底薄薄的冰刀刮起一层细粉状的冰沫。

    “感觉很容易摔跤……”

    而杜彧在冰上如履平地,脚底踩着风似的滑到他身边,朝他递来一只手,慷慨道:“我教你。”

    “用不着,别小看我!”为这身衣服,郁臻完全不想给对方好脸色。

    “你不要我教,摔跤怎么办?在冰面摔倒很疼的,还会留淤青。”杜彧循循善诱,“信我一次嘛,我很会玩儿,保证半小时教会你。”

    “我说了,用不着!”郁臻固执地冷脸以待。

    “哦,那我去前面等你,你慢慢加油。”杜彧跟他挥挥手,烟一般溜走了。

    郁臻扶握栏杆的手背青筋鼓起,在心底把人骂了一万遍。

    不过学习溜冰的过程不如他想象的困难,他在运动方面颇有天赋,溜真冰和旱冰区别不大,一旦适应了冰面的滑度和身体平衡,他也能像杜彧那般来去自如。

    独自摸索了十五分钟左右,郁臻放开扶手,小步地向前滑了十米距离,随着步子越迈越开,周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他学会了!

    郁臻自豪地扬起头,猫耳朵动了动。

    这不是很简单嘛,哪里需要半小时了。

    他要立刻见到杜彧,秀一秀自己天才般的自学成果。

    溜冰场面积如同600米周长的操场,人不过是一只只飞速旋转的蚂蚁,加上灯光特意营造的混乱迷失感,郁臻有点晕头转向,他逛了五六圈没找着杜彧,自己反倒累了。

    找不到杜彧不要紧,反正场子再大,出口只有一个;他溜去入口处的吧台,点了一杯冰饮料,坐到转椅上吸溜果汁。

    舒服,是比滑雪舒服。

    郁臻喜欢观察路过的小孩,他们穿着玩具似的小码冰鞋,像一只只笨拙的企鹅,在父母的牵引下学着溜冰,实在憨态可掬。

    他摸摸自己的小腹,哎,好像有个孩子也不是那么糟糕?

    郁臻摸肚子的同时,有人摸上了他的耳朵。

    他猛一回头,身边的椅子竟不知何时坐了个陌生人!

    那人捏着他右猫耳,惊叹:“哇!太仿真了!你这是化妆还是买的道具?”

    郁臻打掉陌生人的手,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实际上杜彧是正确的,他穿上这身夸张滑稽的衣服,才没人对他的耳朵尾巴感到异常。

    虽然一直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但都只是议论他的装束,而非怀疑他器官的真实性。

    陌生人的手闲不住,被打掉后改去捉他后腰的猫尾,“尾巴手感好棒,什么毛质的,老天你必须得告诉我你上哪儿弄的这身行头?”

    郁臻不敢甩动尾巴,要是被看出是真的,他可就走不掉了。他镇定道:“额……就是……就是你想的那种地方。”

    他只能糊弄地回答。

    废话!他怎么知道哪里有卖这些的!

    “哦!”陌生人恍然大悟道,然后看他的目光变得暧昧,“很会玩啊你。”

    郁臻头皮炸开,后颈一阵麻酥酥的凉,他默默起身想走。

    ——救命!我不是变态!

    陌生人拽住他的尾巴,“等一等,我还想问……啊啊!”

    未出口的问题变作一声痛呼!

    郁臻一惊一乍地转身,什么情况?

    只见陌生人的手腕被杜彧擒住反扭到后背,一张脸疼得五官扭曲,连声叫痛:“呜哇别别、我没犯罪啊!”

    郁臻没使劲儿地捶杜彧的手臂,“你放手啊,把人手扭断要赔钱的!”

    吧台边围坐休息的人受声音的吸引,全部往这边看过来——

    郁臻:“快放手!”

    杜彧听劝地松了手,却不道歉也不理人,牵着他径直溜入人潮中央。

    “诶……”郁臻没反应过来,便被带进恣意的冷风中。

    留倒霉的陌生人在原地缓气。

    杜彧带他滑到了溜冰场的另一边,清凉的风掠过耳畔发梢,郁臻想到自己还在赌气呢,挣动手指甩开杜彧,不走了。

    等杜彧一转过来,他先发制人道:“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都没人,你说带我来玩,结果丢下我不管,一出现就惹麻烦……”

    说到结尾,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占理,音量莫名低了下去。

    杜彧没表情,平静道:“我也在找你,没找到,最后看见你在入口的地方,还有不认识的人在玩你的尾巴。”

    郁臻:“他只是问我尾巴耳朵在哪里买的!都怨你买的好衣服……你给我戴顶帽子、让我穿身正常衣服,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Ok,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杜彧举手投降,“如果没来这里就好了。你还想玩吗?不想玩我们该回家了。”

    “我不,我还要玩。”郁臻故意跟对方唱反调。

    “那好吧。”杜彧似乎有急事,眉宇间透出一股焦躁感,“你知道家里地址,一会儿自己回来,我要先走了。”

    说完,真的抛下他准备离开。

    郁臻的一肚委屈犹如岩浆喷发,烫得他心口痛,他跟上对方的背影,“喂!你等等我……”

    溜冰场上的人运步如飞,他刚一动,迎面一人若流星般撞过来!

    他试图躲闪,但肩膀仍受到重力冲击,那一撞使他上身后仰失去平衡,往后摔去!

    冰面坚硬如铁,郁臻的膝盖和手肘先后磕到冰层,他仿佛听见了骨裂的声音,剧痛席卷全身。

    太痛了,这一刹那他想哭。

    他的热腾腾的眼泪漫出眼眶,马上要顺着眼角淌落。

    正当此刻,一只手伸到他的眼前——

    杜彧顺手擦拭他脸庞的泪水,再搀扶他起身。

    郁臻浑身肢体僵冷麻木,依附对方的力量重新站立;他知道有人亲了他的鼻尖,含掉了那颗冰冷咸涩的泪珠。

    杜彧拥抱他,拍拍他的背,哄道:“别哭了,没有不等你。”

    然而他更想哭了。

    他真的好怕没有人等他。

    第127章 化猫(九) 不要哭

    哄人需要技巧。

    好在郁臻不难哄, 有吃的喂到嘴边他就顾不上哭了。

    杜彧去冰场周边快打烊的甜品店给他买了蛋糕,可惜时间太晚,只剩下黄桃馅儿的;他一边吃, 还是觉得委屈, 说:“我喜欢芒果和巧克力。”

    其实他不挑剔口味, 他从小贪吃, 什么都吃;他挑剔的是杜彧——为什么害他摔跤, 为什么害他吃不到最喜欢的蛋糕。尽管这不是对方的错, 可他除了杜彧还能怪谁呢。

    “你都不买我最喜欢的……”他塞了一大块蛋糕,鼓着腮帮子含糊道, “你压根不觉得你有错。”

    杜彧不停地看时间, 心不在焉道:“我知道错了,明天买。”

    郁臻:“你给我做!”

    “……我不会。”杜彧诚恳地望着他。

    “那你去学啊。”郁臻放了盘子和点心叉, 喝了口柠檬汁解腻,“学起来又不难, 你就是不想。”

    “我明天就学。”杜彧答应道, 又问,“你是不是吃完了?那我们回家, 时间不早了。”

    郁臻重重地放下杯子, 说:“你怎么总是催我?跟我一起玩,你觉得不耐烦吗?”

    “我没有那么想。”杜彧拿纸巾擦掉他嘴角蘸的一点奶霜,“是我姐姐回家了,她跟我说邹策又来找她,状态很不对劲……我有点担心她。”

    “她一个成年人, 家里又有其他人在, 能出什么事啊。”郁臻忿然道, “你是个小孩诶, 她遇到危险应该报警求助,而不是要你去救她。”

    杜彧笑了,他很少笑得这般开朗,眼里如有星辰坠入潭底,水光与星芒同辉,“你果然上辈子就是我的猫,这么为我着想。”

    郁臻:“我才不是。”

    言归正传,杜彧说:“感情纷争叫警察来也没用。而且她都联系我了,我不能装作没看见吧。”

    郁臻拍拍衣服站起身,“行,你姐姐也是我老板啊,关心她就是关心自己的生计,回家回家。”

    杜彧忽然搂过他的脖子,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尖。

    不疼,但痒。郁臻推开人,揉耳朵,“不要咬我!你是狗吗?”

    杜彧哈哈笑着走前面去了,可能是怕挨打。

    回去的一路,杜彧都在查资料,低头看得认真。

    郁臻悄悄瞅了一眼,是蛋糕配方和食谱。

    抵达那栋深山老林里的庄园,已是夜里十一点。

    这样大面积的老房子,它的安保工组通常存在大量漏洞,监控摄像头难以覆盖每一个角落,而由于建造的年代技术受限,常见的新型防盗系统也无法适用。

    郁臻当猫时在宅子里乱窜观察过,杜玟应当考虑了防盗问题,又或者是历任屋主的一贯做法;家中贵重物品只有带不走的家具和雕塑,墙上挂的名画、柜子里放的古董等全是标价都没撕仿制品,从根源上杜绝了财产损失。

    换句话说,无论是修建它的人,还是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曾考虑过防止盗贼进屋的问题。

    事实上,再精密先进的手段都防不住处心积虑想进来的人。

    所以,杜玟在自家遭遇危险,算是一起正常范畴内的意外事件。

    可是她遇到紧急情况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显得诡异无比了。

    房子太大,他们不可能每个房间挨着找一遍,于是杜彧直接穿过门廊和中庭,去了二楼杜玟的住处。

    郁臻变回猫,猫的听觉比人敏锐,他跟在杜彧脚边,和对方一起上楼。

    他听见了杜玟的房间里传出的响动,被墙壁的隔音墙弱化了大半,模模糊糊、不清不明地钻入他的耳朵。

    有尖叫和玻璃破碎声。

    “喵嗷——”他们在里面!

    杜彧站在门外,因剧烈运动后呼吸急促,他冷静地选择了拧动门把手,而非敲门和呼喊。

    ——万幸门没锁,开门的动静极微。

    杜玟的尖叫声立刻变得清晰刺耳,像擂鼓般震动着杜彧的耳膜,他的心跳骤然急遽加速,气血直涌上头顶。

    他没有冒然靠近,只深呼吸稳住了气息和心跳,目光四下逡巡,寻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郁臻作为猫跑得更快,且悄无声息,他踮着轻盈脚步穿过小客厅去了杜玟的卧室,然后呆楞地立在那里——

    “再瞎叫唤就弄死你。”

    邹策背对着门口,青筋爆突的左手扼住杜玟的后颈,将她摁在窗台边,过度嘶吼过的嗓子变得沙哑道:“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从我们小时候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你想要的,哪一件我不是双手捧着送到你面前?你把我当狗一样呼来喝去耍了二十多年,我有过一句怨言没有?”

    杜玟的双手被反剪捆在背后,上半身被迫伏在窗边,像只被绳子紧缚的白天鹅。她的口红晕开弄脏嘴角,长发散乱着被风吹得飘扬,室内的灯光与深蓝夜色在她的脸庞交融,盛满惊恐的眼睛无伤那张面孔的艳丽妩媚。

    “我们不合适,邹策。”她的额头被撞出了血淋淋的新伤,睫毛颤动着,眼神恐惧,但毫无试图求饶的怯懦,她说,“我跟你好好谈过了,你太固执。”

    “不合适,不合适……”邹策梦呓般呢喃着这三个字,右手的枪抵住了她的眉心,“这就是你背着我找别的男人,还跟所有人炫耀我他妈就是个任你愚弄的白痴的理由吗!?”

    “我没有愚弄你。”杜玟说完,放弃和他解释,她似乎想闭眼,但垂眸的刹那看见了床边的白猫——

    她一愣,忽地笑起来。

    白猫不解地歪过头,困惑地打量她。

    杜玟笑道:“果然不该养猫,没用的东西。”

    “没有人来救你。”邹策松了扼住她后颈的左手,施力后肤色青红不均的手指轻柔地整理她的长发,右手的枪仍然抵紧她的前额,“放心,我不杀你。你是我梦寐以求的未婚妻,我们还要结婚,交换戒指,然后你会怀上我的孩子,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

    “其实我一直不希望你那么拼命的工作,何必呢?你就安心地嫁给我,如果你实在对我没感情,我们可以商量,你真要去外面找乐子,我也不拦你。”邹策的语气一转,发狠道,“但你要是敢毁了我们的婚礼——我弄不死你,就弄死你弟弟。”

    郁臻听到了身后有人靠近,脚步压在地毯上,声调沉闷轻缓。

    他回头,是杜彧静静地站在灯下。

    身量修长挺拔的少年,肤色白皙,眼眸漆黑,正死死盯着窗边那一幕。这个年纪的杜彧,体力与应变速度不逊色于成年人;关键的是,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郁臻认出,是杜玟放在床头抽屉里的那把。

    杜彧恰好学过如何开枪。

    郁臻对枪声并不陌生,他不害怕,可他的耳朵受不住那样响亮的噪音。

    在枪响的那一刻,他嗖地逃出了房间。

    待空气中浓郁的硝烟散去,郁臻才再次踮着步子回到杜玟的卧室。

    他感到意外,因为死的人是邹策,受伤的人是杜玟,在哭的却只有杜彧。

    杜玟双手的束缚被解下,她搂着跪在血泊边的弟弟,圈住杜彧的头埋到自己胸前,尽可能温柔地安慰道:“别哭,阿彧……姐姐没事了。”

    杜彧的脸颊沾了点点滴滴的血迹,埋在杜玟的怀里哭得很用力。

    郁臻没想过杜彧哭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像条没人要的小狗似的。

    他走到了邹策的尸体旁边,嗅了嗅,嗯,确实是死了。

    杜彧情绪有点失控,近乎于是哭嚎了。

    这是崩溃的表现,给杜玟吓得不轻。

    她抱着杜彧没动,脖子上都是弟弟的眼泪,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安抚道:“没关系的阿彧,你只是为了保护姐姐。你还小,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不用这么难过,好吗?”

    杜彧始终是哭,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姐姐……你是我姐姐……”

    “嗯。”杜玟说,“姐姐很感谢有你在,谢谢你,阿彧。”

    郁臻跳到了杜彧的身上,他的前爪按着杜彧的手臂,撑起身体站立,湿漉漉的粉嫩鼻头凑过去闻嗅对方的眼泪。

    “喵嗷……”不要哭,不要哭。

    那晚是杜玟主动报的警,等杜彧哭累了以后,她扶弟弟坐到沙发上休息,让现场维持原样,接着一瘸一拐地去楼下厨房给被关起来的佣人们开门。

    全程镇定得若无其事,尽管她那身伤是货真价实的。

    傍晚邹策来时她在开一场远程会议,佣人们聚在厨房里吃饭,所以邹策带着枪进屋,谁也没注意。

    她下楼迎接他,被他举枪威胁,她大叫喊人,有佣人赶来。邹策要挟她为人质,要其他人交出通讯工具滚回厨房,并将门彻底反锁,在他们谈完事情之前不许出来。

    他们在卧室聊了两小时,结果仍是不愉快,然后邹策动了手。

    后来杜彧赶回来,他在杜玟房间茶几的陶瓷摆件下发现了一把枪,并使用那把枪击倒了邹策。

    表面上看,这是一起因情而起的入室绑架案,人证物证俱在,受害者与目击者的证词一致,动机充分,细节完整。

    男女青梅竹马,男方追求了女方十年,被抛弃后因爱生恨,拿起了武器走上歧途。狗血烂俗的情杀戏码,为人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谈资。

    关于案件处理的经过与后续,是冗长而苍白的三个月,当事人无一愿意再回想。

    若郁臻仅仅是一名不知前因后果的旁观者,他不会怀疑这起事件其中暗藏的隐情。

    但他前前后后数个月都陪在杜彧的身边,他记得事后杜彧有近两周没去学校,整日窝在卧室的床上发呆。

    警方建议杜玟,最好让杜彧做相应的心理咨询和精神治疗。

    不过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杜玟没有让任何一位医生见到杜彧。

    那天次日的凌晨,郁臻化作猫蜷缩在枕头边,他看杜彧独自坐着,脸色惨白,眼眶哭得红肿,目光木讷。

    “小乖。”杜彧抱起他软得没骨头似的身体,低哑地出声问他,“你进过我姐姐的房间,对吗?你知道她房间有枪吧。”

    “喵。”知道。

    杜彧的眸色深如潭水,“她那把枪,平时是放在哪里的?”

    “喵嗷。”床头的抽屉里。

    “为什么。”杜彧放下了猫,陷入专注的思考,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昨天偏偏放在了那里?”

    昨天那把枪是放在茶几的陶瓷摆件下方,要拿起摆件,才会发现枪所在。

    什么情况下会有人端起那座五千克重的陶瓷小屋呢?

    自然是当人想寻找一件趁手的重物或利器要砸晕某个对象的紧要关头。

    “小乖,你说姐姐为什么要叫我回家呢?”杜彧望向天花板,嗫嚅着问。

    郁臻在不知不觉中变回了人,他抱住杜彧,摸着对方的脸,道:“好了,不要想了,我们睡觉好吗?”

    “她为什么要让我学那些?”杜彧感觉身体被困惑和痛苦填满了,他埋下头,肩膀发抖。

    郁臻把人又抱得更紧了些,“不要想了。”

    “她是我的姐姐啊。”杜彧说,“我唯一的姐姐。”

    第128章 化猫(十) pray to the moon.

    怎么安慰一个痛苦的人呢?

    郁臻不知道, 悲观地说,他认为这类情绪只可能被消化,不可被排解。

    所以言语无效, 安慰是徒劳, 唯有陪伴具有意义。

    但他明白, 真正陪伴过杜彧的不是他, 是那只叫小乖的猫。

    而小乖只是一只猫, 不会说话, 不懂难过。

    郁臻体验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

    他的视角从白猫的躯壳中抽离,飘至上空, 他如无重量的鬼魅, 轻盈地落到灯罩上;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俯视着坐在床边、搂着猫痛哭的少年。

    无声的画面令他舍不得离去, 可他更不敢去触碰实实在在的眼泪。

    郁臻确信他已经来到了杜彧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在他自己的心底,也有这么一处角落;和这里相似, 封闭的房间, 里面装着小小的他,一个总爱嚎啕大哭的小孩。

    房间里的时间静止, 岁月凝固, 无论他如何成长、改头换面,那个小孩都永远不会变;总是哭,总是哭,没有声音,却吵得他无法安睡。

    他很想试着告诉杜彧, 没关系, 都过去了。

    然而他不具备这样的立场, 他不过是透过一扇窗, 以一种看似正当实则并不光彩的方式窥探着别人的内心。

    他没有那份勇气去开导劝解杜彧。他们扯平了,如此已足够。

    毕竟在现实当中,他们并不相识;他们所有的交集,仅存在于这个由记忆碎片、潜意识和幻想构成的世界。

    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当杜彧醒来,连他本人也将遗忘他曾在梦里经历的种种过往。

    既然总要告别,郁臻当然希望这场快乐居多的梦不要留有遗憾。

    他轻飘地降落,自后方拥住了杜彧的背影,手掌覆盖对方冰凉的手背;他闭了眼,靠在杜彧的肩头,轻声说:“忘了吧,你长大了。”

    一觉醒来,摸到头顶没有猫耳朵,郁臻放心了。

    梦里触动的经历,回到现实却令人羞耻到不堪回首。

    他压根不喜欢猫!也不是那种摔了跤要人哄的性格!

    杜彧的恶趣味啊啊啊啊!

    睡眠过多容易导致身体不适,郁臻这些天处于睡梦中的时间太长,大脑轻度缺氧,起床后头疼。

    看时间杜玟早出门工作了,他溜达去了一楼,打算活动活动,找点吃的。

    这栋房子里负责厨房和餐厅的人叫霓娜,她是名专业厨师,有一头淡色金发,长相出众——出众到与女主人相当的程度。

    郁臻是杜玟特意交代过的重要客人,他想吃饭,霓娜就放下了浇花的水壶,进后厨给他做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共九道菜、五瓶酒,亲自端到他的桌上,为他介绍食材和调料,哪一道菜该配哪一种酒。

    这顿饭吃出了晚宴的规格和氛围。

    拥有这份职业素养的绝不是单凭“做好饭吃”而得到工作的厨师,霓娜大概率是杜玟从哪家知名餐厅挖过来的主厨,郁臻猜想。他大部分薪水都花在吃上了,对此还算有发言权。

    不过他不是随便搭话的人,猜想止步于猜想。

    “虽然我十分反感吃饭时不专心的行为,但杜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霓娜说话的态度和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致,冷若冰霜。

    她递过来一个大信封,没封口,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

    “因为不能拷贝,所以只好打印出来了,你看完后要还给我,不准拍照。”霓娜叮嘱他。

    郁臻接过信封,抽出里头的两张纸看了看;这是他之前向杜玟请求过的,关于杜彧的人际关系和私人生活的详细资料。

    由专人做了表格归纳和整理,细致到如果有谁这么调查总结他,他会害怕得睡不着的程度。

    但郁臻把资料装了回去,信封的封口叠好还给了霓娜,说:“很感谢杜小姐的配合,可是我不需要了,你收好吧。”

    他明白了杜彧不愿醒来的原因,他了解那个人了,无需再看这些东西。

    “你确定吗?”霓娜问。

    “嗯,我还是专心吃饭吧。”郁臻笑得天真单纯。

    这世界上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吗?没有。

    为严谨起见,郁臻仍决定当面问一问杜玟,杜彧那场梦的真实性,那关系到他要如何完成工作。

    杜玟夜里九点到家,郁臻吃过晚饭,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逗狗;寻血猎犬的精力旺盛,平时缺人陪,有人愿意跟它玩,它就疯了似的兴奋。郁臻快招架不住狗的热情,被扑到地上舔了一脸的口水。

    杜玟站在进屋的必经之路上,望着他和狗,吃惊道:“它把你当成阿彧了。”

    这话说的,郁臻不免心虚,他推开大狗站起来,袖子擦脸,“可能因为我住在杜彧的房间吧。”

    他的身上可能沾了那间卧室的熏香味,才使狗产生了误解,对他热情非凡。

    “也是。”杜玟道,“进去吧,天快下雨了。”

    花园里泥土和青草的腥味比以往浓重,夜风湿润,是今夜有雨的迹象。

    郁臻跟着杜玟进了房子,狗摇尾巴追赶他们。

    “你是在等我吗?”杜玟没急着上楼,她往偏厅的沙发上一坐,狗也跳上去,温顺地坐在她的身边。

    郁臻则坐到她对面,点头道:“嗯。”

    “什么事呢?”杜玟的右手搭上大狗的头顶,抚摸那层浅浅的褐色短毛。“Toya被阿彧收养的原因,是它调皮凶狠,咬死了两只鹦鹉和一只猫,被前主人丢到大街上;我们找了三位训犬师才彻底纠正了它对其他动物的攻击行为和坏毛病。不过狗终究比猫强,懂得护主又听话,所以我留下了它。”

    郁臻不急着切入正题,这么闲聊正和他意。

    “收养Toya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顺着杜玟的话题道,“它看起来年纪不大。”

    杜玟:“四年前吧。”

    郁臻:“杜彧搬出去以后,你们还是时常联系和见面吗?”

    杜玟:“嗯,每半个月到一个月他会回来我陪我吃一次饭,刚收养Toya那会儿频繁些,每周都来。”

    郁臻:“他具体是哪一年搬出去住的?我看过那本日记,他当时应该未成年?”

    “十六岁。”杜玟无需思索,笃定道,“快满十七岁的那段时间。”

    郁臻:“理由呢?”

    “你不是看过他的日记么?”杜玟倾身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郁臻,一杯端在手里,“他比较念旧,新学校不适应,总和我吵架;那个年龄段的小孩都期盼脱离大人的掌控,他去意已决,我就同意了。”

    郁臻:“真的吗?”

    杜玟耸肩道:“不然呢?”

    郁臻放下没动多的酒,慎重道:“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栋房子里,发生过凶杀案吗?”

    杜玟刚送到嘴边的酒杯,因她身体反应的怔愣迟疑,晚了足足两秒才贴到嘴唇,她不动声色地喝下整杯酒,手指把玩着空杯子,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直视他,道:“你是从阿彧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吗?”

    敏锐、警惕、多疑,且果敢直接;明明该心虚的是她,但这一问却让郁臻的心脏发紧。

    他承认道:“是的。我很好奇,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他没有透露他到底从杜彧的梦里看到了多少。

    杜玟莞尔一笑,“如果你指的是邹策的死,那么答案是,是的。他是死在这栋房子里,还是死在我的卧室。”

    “为什么不换一间卧室,你晚上睡觉不害怕吗?”郁臻观察她的表情。

    杜玟摇摇头,道:“哪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

    郁臻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就怕死人。“杜小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杜玟好似没听出他的暗讽,坦荡道:“我只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所以,利用亲弟弟,也不会让你心生惭愧?”

    “——喔,关于这件事。”杜玟恍然大悟他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她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换了更舒适放松的坐姿。

    “我有必要申明,那起案件中,我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的目光变严肃,“郁先生,你身为一名男性,永远无法理解我那个时候的内心有多么恐惧;包括阿彧,我的亲弟弟,他同样不能对我所担忧的事感同身受。”

    “邹策的确追求了我十多年,他对我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现在,我们两个人聊天,周围没有其他人,对不对?然后我对你说,我想喝梅子酒。第二天,绝对就有人送各个产地的梅子酒上门供我挑选。他每天都会向我身边的人打听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要什么,然后他再以他的方式满足我。”杜玟问,“你认为这是爱意吗?”

    “是畸形的控制欲,他想支配你。”郁臻答,“但爱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

    “你看,你也认为他爱我,哪怕扭曲,但仍然是爱。”杜玟声音冷硬道,“不管在你们眼里,这是深情体贴,还是扭曲畸形,你们都不过是旁观者。而重要的是我这个当事人,我不认同那是爱,即便是,我也不需要那种爱。我忍受了他十多年,用尽各种办法拒绝他、和他沟通,他始终不放弃。”

    “我试探过他的底线,我跟不同的男人交往时,他从不出来妨碍阻挠,但他就是无孔不入地入侵我的生活,读书时他总是和我同一所学校,我们的交际圈重叠,我以为这是我和他的缘分。可后来我去的每一场宴会有他,我的合作伙伴有他,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情深似海,就好像,不管我做什么努力都甩不掉他了。”

    “那些年我总会想,我究竟什么时候被他彻底驯化,也许有朝一日我疲倦、麻痹了,我会认同他对我的爱,接受那份畸形的控制欲,然后成为他的所有物。”杜玟长叹道,“你们有任何人,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郁臻的回应是沉默。

    杜玟早有预料,她肯定地说:“没有人能,所以我必须拯救自己。阿彧是最好的人选,他没有成年……”

    郁臻截断她的话语,接着说下去:“——他没有成年,最听你的话,容易操控。嗯,我知道你选择他的原因。”

    “可是杜小姐,你弟弟这么做,是因为他爱你;你利用了你最亲近的人的爱,你的做法让他不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你不能把别人当成工具。”郁臻说,但连他自身也感到由内而外的无力,“你不适合有亲人和朋友,你只适合一个人活着。”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杜玟道:“我出生以来,最想向往的就是拥有互相依靠和包容的至亲;你明明有,但你对此毫不珍惜。我一定帮你唤醒你的弟弟,不过等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请你放过他吧。”

    “放过他?”杜玟品味他用词的含义,失声笑道,“你知道我十岁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她十岁之前,也就是杜彧尚未出生时。

    郁臻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如果你认为有人摧毁了你美满的家庭,使你失去了幸福的生活,那我支持你憎恨、报复始作俑者,但有罪的不可能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你不必为你的所作所为找借口,我没有要谴责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向杜玟告别:“晚安,杜小姐,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本来想写个纯纯的甜饼,但情节限制吧……

    毕竟他们俩不是什么特别幸福的人

    下一个副本是完结篇,地球末世背景,设定延续异星众神那部分。

    下篇剧情会通过杜彧的视角展开,即小郁出场晚,不喜欢攻视角的宝贝需要慎重。

    篇幅估计有点长?我尽量写快些(T▽T)

    要花两天搞一下设定和大纲,6月见哦

    谢谢大家,么么哒。

    梦之八:神弃之地

    第129章 神弃之地(一) 峡谷

    混沌的梦里似乎在下雨, 淅沥雨声敲打窗面。

    他平躺着,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他的视野中未出现对方的脸,犹如被剪切的不完整画面, 仅能看见那人单薄的肩膀和细长的颈脖, 肤色似太阳下的初雪, 白得耀眼。

    对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骨、眼眶、鼻梁, 一一描摹而过;仿若微风拂过山谷清溪, 淡淡的凉意渗透肌肤。

    渺远的话语声像温和雨水, 绵绵漾漾地流淌过他的心间。

    “……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还不如一场感冒的时间长,但我们互相偷窥了彼此的……很多秘密。这种经历难得, 我想……如果再冒犯你一次, 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给你暗示的话,你会去找我吗?”

    “记得要来找我。”

    ……

    荒野的第一滴雨落在眉心, 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杜彧警觉地醒来,掀开保温毯翻身而起——

    他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远处山峦叠嶂, 天高云淡;近处篝火的木柴燃尽,烧成灰白色的碳木亮着余温的红光, 烟雾袅袅。

    这里是营地。

    天亮前的四小时轮到他值夜, 最后的半小时他竟然靠着石头睡了过去,还做了梦。——这种疏忽大意的行为,最好别让帐篷里的其他人发现。

    他站起身检查弹药和随身装备。野外生存,枪械向来寸步不离身,检查完毕, 他背着枪穿过营地, 走向50米外的一条溪流。

    天快下雨了, 穹顶阴霾密布。

    这地方的海拔不低, 溪水边生长着粉紫色的高山杜鹃,空气清新幽凉,没有鸟和动物,静谧得只有风声和他踩踏杂草的窸窣碎响。

    杜彧来到溪岸,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彻骨的寒意消灭了困乏。这是高山流下的雪水,绝对纯净无污染,但不经加温喝恐会伤胃。

    他的生活习惯检点到近乎洁癖,会用尽一切办法使自己不落到蓬头垢面的地步;由于洗漱时间远超平均时长,促使了他总是第一个早起。

    收拾完自己,杜彧拧开水壶瓶盖,将壶沉入水中灌满。

    “咕噜噜……”

    气泡从壶里冒出,清澈见底的冰水不断灌进去。

    那只是个不经意抬头的动作,然后杜彧看见了它——

    他与溪流对岸的异类生物的隔水相望。

    它没有眼睛和五官,空白的脸部口腔翕张,露出一排细密尖锐的小牙,类人的四肢格外修长,像猫科动物般蹲坐在一块石头上,嶙峋的骨架被半透明的皮肤包裹,正安静地东张西望。

    溪流潺潺,水流声掩盖了双方存在的迹象,杜彧松了手,任水壶沉进水底。

    他摸到枪托,眼睛监控着它的一举一动,缓慢谨慎地举起武器——

    人类并未给它们命名,只将它们的突变形态分为三阶段,这是一只发育期【第II型】生物,它体型身长接近普通成年人,反应灵敏,动作迅疾生猛,怪异而富有创造力的前爪形状可轻易撕开哺乳动物的肌理。

    在杜彧举枪瞄准的同时,它的脸转向了他,喉咙里迸发出尖细的嘶鸣!

    第II型怪物弹跳力惊人,它一跃至溪水上方,身形在水中投出巨大的阴影,叫嚣着扑向岸边的猎物!

    枪声打响!

    怪物的头颅在半空爆裂!血肉碎末四飞,失去活力的残躯落水,溅起白色水花,清澈溪流被汨汨血色晕染。

    杜彧放下枪,走到更上游处,掬水抹了把脸,重新擦洗。

    灰暗的天空降下小雨,冷风席卷了峰顶的雪,随雨水吹打植物与山石。

    杜彧戴上防风外套的帽兜,站在一丛杜鹃树下擦手,看着溪底沉溺的怪物尸体,他想象它是如何跟随人类的车队一路跋涉至此。它们无需进食,不用呼吸空气,只是比起寒冷或酷暑,更喜欢宜居的温暖如春之地。

    于是它们掠夺了人类的聚居地,占领城市与村庄,屠戮殆尽除植物以外的一切生命体;受基因里嗜血的杀戮本能操控,它们存活的意义就是寻觅着幸存人类迁移的路线,开始一场流浪于地球表面的漫长追杀。

    天幕低垂,呼啸的雪风刮着脸颊,杜彧听到后方营地的吵嚷声被风覆盖。

    他单手拢住火苗点了一根烟,吐出烟雾朝有人的地方走去。

    人类在异种入侵的十八年后仍未灭绝的原因,除了凭借生存本能的负隅顽抗,还得庆幸此类生物的智力发育迟缓,且血液不具备腐蚀性和传染性。

    这点来说,它们带来的威胁远不如生长在低海拔温暖地带的变异植物危险。

    幸存的人类集体迁徙移居高原和沙漠,因为唯有在贫瘠苦寒的高山荒原和干旱地区,那些异化的寄生类植物才无法存活。

    杜彧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法,每个活在当下的人应该都曾经幻想过。

    他和大多数人一致认为,做怪物爪牙下的亡魂胜过被植物寄生——没有人愿意看自己的皮肤下长出恶心的藤蔓,让血肉之躯沦为被蚕食的花土空壳。

    其实五年前已有人研制出了针对寄生类植物的免疫性血清抗体,但高昂的研制成本决定了其稀有程度,感染者若在十五分钟内等不到抗体剂,等待他的仍是变异和死亡。

    杜彧随身携带的行囊底部,就有一支冰冻在制冷盒中的橙色液体,那是他的救命解药;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他只能低调而隐蔽地保存它。

    尽管被植物杀死是一种很糟糕的死法,但最糟糕的死法还是要数感染原始病毒。

    原始病毒是呈白色粉末状的未知物质,能够改写所有碳基生命体的DNA,以该物种基因为元素创造出全新的生命形式;换句话说,它会让人体彻底沦为新物种繁衍的母巢。

    经过十八年的自由扩散和演化,原始病毒的形态不再拘泥于粉状物,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地球,漂浮在感染区的空气中,可通过皮肤接触、血液、体/液等无孔不入的方式传播,暂时没有任何有效预防手段和治疗途径。

    杜彧多年前见过一只被原始病毒感染的老鼠,它小小的肚子鼓得比身体两倍大,最后一只长得像大型无毛松鼠的东西咬破它的肚皮钻出来,蹿进了黑暗里。

    回到营地。

    同行的队友们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见到他,有人问道:“刚才你开枪了?”

    “嗯。”杜彧点头,“水边有一只小的,解决了。”

    怪物们没有名字,有人试过给它们命名,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统一。

    在野外,人们根据外形称它们为:刚破壳的、小的、大的。分别对应它们突变阶段的三种形态,第I型为幼体,第II型为半成体,第III型为完全体。

    听到是半成体而已,不少人松了口气。

    “真能跑啊,这玩意儿。”

    “周围说不准还有,咱们要不早点启程。”

    “喂,尸体在哪儿?”

    被人问话,杜彧回答:“水里。”

    “那不成,得捞起来烧了,以后我们常走这条路,喝的都是那里面的水。”

    杜彧:“你们得有个人跟我一起去。”

    “我陪你。”站在帐篷边的一人道。对方有一头栗色短发,人群中极好辨认。

    杜彧掐了烟,去户外装甲车的后备箱提了一桶汽油;栗发青年端着枪跟在他身后。

    他在多用鱼竿末端绑了一枚铁钩子,借用水的浮力将怪物尸体勾向岸边,拖住挪到空旷的浅草上。

    无论多少次,那滑腻如鱼腹的皮肤触感都会令他感到不适,事后洗十遍手也不能消除。

    泼上汽油,点火,在烧焦气味里,杜彧又点了第二根烟。

    “走了。”看怪物被烧成一堆焦炭,旁边的人催促他。

    他们离峡谷还有7小时车程,是该走了。

    峡谷是群山环绕中唯一有春天的地方。

    灾难中活下来的人们在这里筑起了一道高墙,四面高耸屹立的巍峨山脉与奔腾的江河行成为了天然屏障,水电供应充足,到了春季甚至有桃花盛开。

    十八年来,峡谷被称为这片大陆上最后的家园。

    杜彧的家在峡谷东侧,靠山临水,风景秀美,可眺望远方掩在云层深处的雪峰;它像一尊沉睡的美人像,雪白的玉体横陈大地之上,黑色山岩是她铺散的秀发和裙摆。

    偶尔日落时,能望见银亮雪白的美人峰被镀成金色,浮云滚动,光影变幻,最后再隐入层叠氤氲的白云间。

    这么好的景观,自然不是白来的。

    杜彧到了家,囊封却不进门,他坐在门前,抽完今天的第三根烟,等屋内的动静消停了,才敲响房门。

    来给他开门的男人一身酒气,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汗流浃背。

    他们互相并不打招呼,来人让身,他走进去;门关上,他扫了眼乱糟糟的客厅,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淋浴声,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餐是他做的,冰箱里的食材充足,还有两瓶酒,所以这顿饭看起来颇为丰盛,可惜他胃口不佳,只想尽快解决后上床休息。

    他和杜玟不喝酒,无奈这栋房子的主人喜欢,主人喜欢,他们就要做陪。

    杜彧和人碰杯,麻木地喝下半杯酒,忍住不适继续进食;他厌恶杯子里喝不完的酒,如同厌恶杜玟每天换着花样妆扮她自己。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必要时候懂得放弃一部分东西,来换取更重要的生存条件。

    但他不希望她这样,一点也不希望。

    辛辣的酒液入喉,杜彧不小心呛住,他连忙起身离开餐桌,去了卫生间。

    他接水冲脸,让滚烫的额头降温。

    “你弟弟这是嫌我烦了。”外面的人说。

    杜玟道:“怎么会,他只是不太会喝酒啦,你别总是逼他。”

    “我逼他?不是他自己端的杯子?自己倒的酒?”

    杜玟柔声细气道:“我是说以后我陪你喝就好了,他不爱说话,喝两杯就不行了,多没意思。”

    “你是觉得你很能喝?不如这一整瓶都给你,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杜彧关掉水龙头,走出去。

    他来到餐桌边,指尖刚要碰到杜玟手边的那瓶酒——

    杜玟忙站起来握住他冰冷的手心,劝说:“别闹了阿彧,你回房间吧。”她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我不爱勉强人,杜彧你进去睡觉吧,这些天你也累了,你姐姐留下就好。”

    如果谋杀他人不会被驱逐,这个男人的脑袋应该会碎成摔坏的西瓜那样。杜彧想象着画面,酒瓶可能做不到,但桌椅可以。

    ——不行。他不怕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可是杜玟不行。

    “看什么?想杀我?”男人对他此刻的想法心知肚明,有恃无恐地笑着,粗糙的手指穿过杜玟的头发,摩挲她的下巴尖,“诶,我劝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们姐弟?是谁帮你们隐瞒身份活下来?又是谁……让你漂亮的姐姐,免于流落街头出卖身体。”

    男人当着他的面,亲吻杜玟的脸颊,命令他:“你还是……滚回你的房间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来自同名电影。

    末世背景,本故事主攻视角,小郁出场晚。

    第130章 神弃之地(二) 浩劫

    峡谷里有一座教堂, 据杜彧所知居民当中教徒的比例不少。

    他难以理解事到如今还坚信世界上有神的人。

    在他看来,如果世间真的存在神明,那么神绝对已经抛弃了人类和地球。

    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废土, 永生的怪物四处肆虐, 屠杀一切可见的生灵;人类为逃避被异种生物赶尽杀绝, 逃到深山荒漠, 活成了濒危野生动物。

    倘若侵略者持续掠夺和杀戮, 濒危动物面临的结局只能是灭绝。

    他不会把他悲观的想法宣扬给任何人, 但他对有生之年能否亲眼目睹人类灭亡存观望心态。

    峡谷的日落时间是晚上9:00,傍晚太阳还高高挂着。他在居民区的街头散步, 遇到一只年久失修的清洁型机器人, 它方块状的身体笨拙地移动,拾捡垃圾的机械臂转轴被一颗小石子卡住, 尴尬地停在路中央。

    杜彧蹲下身,拿出小刀, 帮它撬出那颗锥形的石头, 让它的手臂恢复活动范围。

    “谢谢您,先生。”机器人的显示屏上露出一个笑脸。

    “不客气。”杜彧告别它, 在街角右转。

    居民区夜里的娱乐活动集中在广场, 他走了反方向,所以路上并无多少行人。

    他稍微有些畏惧和别人打招呼,哪怕是熟人;小时候杜玟就对他千叮万嘱:不要和人走得太近、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要随便和什么人发生亲密关系。

    这种告诫像警铃般悬挂在他的脑子里,一有生人靠近便摇得丁零当啷响,刺耳又惊心。

    为避免被搭话, 他经常戴着帽子, 他的绝大多数外套都有帽兜, 能挡住他的半张脸;但身高原因, 无论走到哪里,他背影和身形都是相当惹眼的那一位。

    杜彧走过一张长椅,有一男一女拦住了他。

    这两个人浓妆艳抹,耳朵、胸前挂满闪亮的饰品,可是又不像情侣。其中年轻女人涂着紫色口红和眼影,外套里面穿了条领极低的裙子,笑容轻佻地问他:“宝贝,要找点乐子吗?”

    她旁边的男人染了头银灰色发丝,戴着唇钉,附和道:“考虑下啊,我们俩当中肯定有一个能给你想要的。”

    “不用。”杜彧说,兀自绕开他们走了。

    他身后,女人将手掌拢在嘴边,朝他喊道:“回来啊!我们不要你的钱!”

    然后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银发男人的声音随风飘来,“……他是不是住在卡洛斯的家里?我好像见过他。”

    ……

    杜彧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学校。

    峡谷仅有的一所学校,里面孩子的年纪从6岁到18岁不等。

    他没去过这样的学校,他曾见证人类社会的解体,秩序和文明分崩离析,一座座繁华城市覆灭的过程;当时一头第III型完全体占领了他的校园,为了对付它,军队炸平了整个街区。

    后来他就没有学校可去了。

    杜玟带着他一路流亡,亏得她的机敏和聪慧,他在成长过程中没吃过多少苦头,空余时间姐姐会教他读书,让他跟着那些擅于搏杀的人学习各类生存技能。

    但知识和技能仅够应对基本状况。——倘若遇上第III型怪物,身为人的最佳选择是自杀。

    幸而能发育到第三阶段成为完全体的异种个性极其少见,这十八年来他只见过三头,它们和一二阶段的“幼崽”完全不同,破坏力与杀伤性堪比生化武器,一头足以毁灭一座城市。

    这座峡谷的高墙即是为抵御第III型怪物而修筑的,不过实际作用如何很难说;杜彧不认为一面墙能阻止它们,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他会虔诚地许愿奇迹出现。

    这样的真相,不能告诉出生在峡谷的孩子们,等他们成年后加入外勤组,自会了解这个世界的凶险之处。

    所以仍然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可以发自肺腑地欢呼雀跃和开怀大笑。

    最天真纯洁与最无知邪恶的,似乎都是孩子。

    杜彧站在操场的边缘,他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树下并不显眼。

    跑道上,一群少年推搡着中间的女孩,将刚挖的湿土丢向她的脸、衣服、头发等全身各处。

    他们笑得十分开心,污泥丢完后一起退到远处,捡起石头砸她。

    ……

    “现在资源这么稀缺,让你这个丑八怪活着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浪费!”

    “干脆把你塞进外勤组的后备箱,让他们丢你去喂怪物吧!”

    “怪物都要嫌你难吃,垃圾。”

    杜彧捡了几块石头,以相同的方式砸中那些男孩的头;欢声笑语立刻消失了,少年们捂头大叫,斥骂着朝他走过来。

    他人不动,拍掉手掌的灰土,斜倚着树干等待。

    帽檐下露出一截消瘦的下巴。

    “算了。”有个孩子出声阻拦了气势汹汹的伙伴们。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们走吧。”

    杜彧意外他们知道这是件不光彩的事,既然知道还做,那就是单纯的不加掩饰的坏。

    有的人天生就坏,不值得意外。

    他走上跑道,问那个女孩:“你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

    即便抹上泥巴,也看得出她的脸有大片烧伤后遗留的疤痕;这种程度原本可通过手术整形手术植皮恢复,可惜现在医疗水平倒退,设施条件缺失,每一个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棕色眼眸里是呆滞与茫然。

    杜彧伸出一只手,又问:“你还好吗?”

    女孩借他的力站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头发和脸部的泥污,然后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仰着头,质问道:“好心人,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天在你这里受的气,明天全部会撒到我头上?”

    杜彧没法说什么,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你见义勇为了,我明天要怎么办!?”她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家里人没有教过你,少管闲事吗!”

    “你等我一下。”他拍了拍她的肩,即刻追上那帮走远的少年。

    人的情绪需要发泄,要么暴饮暴食,要么性和暴力。

    杜彧没杀过人,不过他打架斗殴的经验相当丰富,且鲜有败绩。

    即使对手众多,可身高体力身手经验都是他赢,所以结果毫无悬念。

    半小时后,他回到女孩面前,脸部轻微挂彩。

    “他们应该短时间内不敢找你麻烦了。”他说。

    女孩仍是那副愣愣的木讷表情。

    杜彧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夜里10:30,他回到住处。

    给他开门的是杜玟,她将食指放在唇上,悄声道:“嘘……卡洛斯已经睡了。”

    她面色红润,身上没有酒味,看来那瓶酒到底是卡洛斯自己喝完了。

    ——谈不上放心,毕竟杜玟无需他来担心,她对付男人的手法很有一套。

    杜彧去浴室冲了澡,杜玟拿着药箱走进他的房间,帮他上药。

    他们是亲姐弟,但杜玟做这些细致琐碎的事情时明显不如他有耐心;她不做饭,不打理任何家务,就像一盆华丽冶艳的盆栽,被人养在窗台上。

    杜玟的手不知轻重地给他擦药,并嘲笑他:“你都多大了呀,还跟人打架,为了什么?”

    杜彧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杜玟:“哇,竟然是为了女孩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没有。”

    “阿彧,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啊?我觉得你不像个正常人。”杜玟捧住他的脸一脸担忧道,但眼尾的笑意出卖了她的演技。

    “我哪里不正常了。”杜彧拿掉她的手,“你不要随便开我玩笑。”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清楚自己的“异常”。

    “哪里都不正常吧。”杜玟细数道,“你看,你从不带人回家,也没有夜不归宿过,我在外面又没听过你和谁的传闻……阿彧,如果是身体原因,你一定要说出来啊,姐姐不会笑你的。”

    杜彧指了指房门,说:“出去。”

    杜玟摇摇头,立刻转移话题拿出一瓶指甲油,说:“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她的正事无非是涂指甲油。

    杜玟做小事容易毛手毛脚,除了化妆比较熟练,涂指甲油这类事都是让杜彧帮她完成。

    杜彧一出门便是半个月不回家,卡洛斯在峡谷内也有忙不完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她无所事事,只好鼓捣自己。

    其实这段日子里她已经能把指甲油涂得非常平整均匀了,但她习惯于依赖弟弟。

    因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松懈的时刻。

    “上周你不在家,我出了一趟门,在广场遇到个老头死死盯着我看。”她伸着五指平放在抱枕上,方便杜彧给她的指甲刷上颜色,“真是吓死我了。”

    “是吗。”杜彧埋着头,专心涂她的食指。

    “我差点以为他认出我了。”杜玟的另一只手拍胸口,心有余悸道,“我最近都不会再出门了。”

    “嗯,待在家里吧,安全。”杜彧对着涂好的食指吹了口气,继续涂下一片。

    十八年前的浩劫起源于一艘名为沙丘号的考察船。

    那艘飞船曾从地球出发抵达过某一颗不知名的神秘星球,后又从该行星返航回到地球,为人类世界带来了灭顶之灾。

    制造沙丘号并执行了那次航行计划的普兰维林科技公司因此瓦解,而公司的创始人休斯特·普兰维林及他的家族则被认为是此次灭世劫难的罪魁祸首。

    是他们的野心和欲望毁了全人类。

    杜彧回想,他和姐姐在年幼时大概过着世界上百分之五的优越生活,尽管他们不姓普兰维林,但仍属于那个家族的一员;过去的时代普遍称他们为一出生就受到命运眷顾的上等人。

    灾难发生后,那群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身世更为显赫的表亲在第一时间携全家逃亡。

    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活下来了。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上等人们或死于意外,或死于谋杀。

    他们幸运地隐瞒身份活到了现在,可亲人死于仇恨的阴影化作不安与恐惧深植于心中。

    杜玟那时已经成年,容貌和如今差别不大,她不敢出门,因为怕被人认出来,她怕被人发现,他们曾沾上那个姓氏的荣耀拥有过令旁人艳羡的生活,却没有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指甲油是加了闪粉的深蓝色,衬得杜玟一双手肤如凝脂、指如玉葱。

    涂完后她在灯光下晃着手指,问:“好看吗?”

    杜彧答:“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是茨威格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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