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隆永三年夏,穆王妃诞下次子。

    大名程乐成,小名唤作洛洛的穆王二子今年已经三岁,程洛洛生来聪明,学步很快,现已会跑了,只是他肖父,不太乐意读书,被耶耶抱着教了两句简单的开蒙诗文后便捂着耳朵卖痴撒娇,说要找父亲,找哥哥。

    应亦骛拿他没有办法,知道程萧疏这会儿正忙,只能带他去长天那里稍作应付。

    其实这么些年来,最令他惊讶的是,长天并不像他所料的那般对这个弟弟不冷不热,他似乎由心喜爱程洛洛,也真心对待程洛洛。自程洛洛降生后,他便时常去探望程洛洛,若说言行举止还能骗人,长久注视时的眼神却不会,倾注了许多的感情后,也会得到一样的回报。

    故而程洛洛牙牙学语后喊的第一个词便是“哥哥”,除了黏他父亲之外,最离不得的也是哥哥。

    今日太傅早早放学,长天刚从宫殿出来,便被一个小小的团子抱住了腿。他俨然已是少年模样,身量日渐挺拔,目若寒星,初现俊朗,与程萧疏少时的相貌越发相似,轻而易举便把程洛洛抱起举高,程洛洛被逗笑出声来,他面上也浮现出笑容。

    不知为何,自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弟弟,便觉得无比亲近。心底自发地涌出暖意柔情,好像这才是世上与他联系最为紧密的至亲之人,而非两位父亲。

    “洛洛想哥哥了吗?”长天问程乐成。

    程洛洛认真点头,干干脆脆答:“想!”

    说罢,又扑进哥哥怀里蹭了蹭,说:“找父亲,找殿下……”

    他大约是听宫人都唤殿下,小孩子不懂称呼,本能模仿,故而总是胡言乱语,长天知道他尚小,并不严厉纠正,对上父亲无奈的眼神,拍了拍弟弟的背:“荆哥哥前日做了新的玩具,洛洛要不要去看看?”

    几个哥哥程洛洛都记得住,还能数出来:元哥哥、谷哥哥、徐姐姐、梧哥哥、荆哥哥……其中又最喜欢这个能带他玩的荆哥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当即颔首:“好!”

    见长天抱着弟弟离去,应亦骛总算松了一口气,方才又回了自己的寝殿中。发现程萧疏的随从都停在宫外时,他不免开心了些,加快步伐踏入殿中,果然见程萧疏正拿着他教程洛洛的《蒙求》翻看。

    不等程萧疏放下手里的书,应亦骛便将人抱住。

    程萧疏拍拍他的背,应亦骛才问:“怎么今日这么早?”

    “没什么事可议,想见你。”程萧疏放下书,回抱住他,猜出缘由来,问:“洛洛还是不愿读书吗?”

    “是啊。”应亦骛微微叹气,两人抱得紧了些,站在一处有些微微摇晃。

    “那就先不要读了。”程萧疏同他商量:“读书本就是为明理,洛洛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的,早学这么些年也没有用处。”

    应亦骛有些犹豫:“可长天三岁便开蒙了。”

    “洛洛又不做皇帝,不做诗人,也不做大儒。”程萧疏道。

    闻言应亦骛笑了笑:“也是。”

    这便是应了程萧疏的意思,不再纠结程洛洛不爱读书一事。

    他和程萧疏首先都只希望程乐成可以快乐,所以方才取了这样一个姓名。若他有愿望,便助他实现,若他没有别的野望,幸福安康就好。

    “你今日还要去修书?”叙话几句后,程萧疏抱着他坐下。

    应亦骛现在正同史馆官员一并修书,他兴趣正盛,每日除了照看程洛洛便要去史馆,程萧疏对此虽没有什么表示,但这样的问询已经让应亦骛很是开心。

    他捧住程萧疏的脸,说:“你都来了,谁愿意再去史馆。”

    程萧疏微微挑眉,显然不信。“当真?”

    “千真万确。”应亦骛低头,拿自己的脸轻轻蹭他的脸:“什么能比得过你呢。”

    喜好也好,消遣也好,或是旁人,什么能比得过程萧疏呢?

    若是在从前未相识相知时,这些倒才有可能有这样重的分量。忽然想到许多可能,应亦骛不禁问他:“若那年我真的去了江南,再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程萧疏如实回答:“留在豳都,专心做事。”

    应亦骛没忍住轻轻拍他的掌心一下。

    ……当然,其实那样也很好,只是他会很舍不得程萧疏,根本不会想要前往江南。

    程萧疏没躲开,却因为这样的问话也有了些想法,转而问他一个更棘手的问题:“若那年上巳节我没认出你,你往后会怎么办?”

    上巳节么?上巳节在徐家的疏月园,若没有见到程萧疏,那他喝过酒后,便自己回去温书了。

    应亦骛认真思量,当真作答:“没有你去找张敞,我大概春闱便被人点名刷了下来,然后心灰意冷,更不会和谷净濯有牵扯,回去继续读书,到第二年再来考……至于是否又因为各种原因而不第,或又幸运入仕,都不得而知,但或许不会再认识你。待几年过去,我会有许多子嗣,再一齐度过许多年,到老之后儿孙偶然翻到那个面具拿给我看,我那时可能根本就不记得你了,还会以为是小时候自己戴的。”

    程萧疏:“那真是不错的一生。”

    应亦骛再度轻打他掌心,转而握住他的手,不准他再击掌:“分明是稀里糊涂的一生。”

    若不是身边这个人,他应当不会感受到那样多的滋味。

    不会懂得真正心爱,不会懂得何谓勇气,何谓坚定,他大概就随着大浪席卷的方向,自然而然地度过了一辈子,兴许那样的日子更加平和安宁,却都不及此时,最值得他珍惜的当下。

    他最最最最——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最心爱的程萧疏。

    “你呢?”心中被这样的爱意灌满,应亦骛问他:“你会如何?”

    “我应当不会成亲,继续遛鸟玩乐,接着流放,如现在一般。”程萧疏试图去想:“大概会立凭陵为世子,等他足以肩负一切,便放心离去。”

    “那你会不会再想起我?”

    “嗯?”

    “会不会再想起在围场里跟你说垛子神笑话的鸟面具小孩?”他仍然好奇。

    “兴许会,兴许不会。”程萧疏不确定答:“人都成那样了,还有心思想别的么?”

    “那如果有一日你再遇到我,会想起我吗?”应亦骛穷追不舍问。

    “怎么说?”

    “……嗯,假如上巳节之后,我年年落榜,穷困潦倒,而你又成了晋。江,还在围场做奴隶,有一日你遇到我在街边卖字画。”

    “那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所有字画都买下来。”

    “然后呢?”

    “问你有没有闲心,再为我讲一个笑话。”

    他们相视一笑,两心不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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