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珹大笑着回到龙椅上,复又搂了梅君,“今日本是嘉赏各位将士骁勇善战,在战场上屡立战功,颇是大梁之国之栋梁,这才特邀天下第一琴师风弦来为各位助兴……”
“就这还天下第一琴师!依臣看,倒不如梅君弹奏得曲艺精妙!”
“梅君一曲收放有度,还是更胜一筹。”
“也不过如此!天下谁人封的称号!不会是尧夏自称为‘天下’吧?”
一片哄笑声中,风弦咬着下唇缓缓站起,她深呼吸,平静了一下情绪,而后面无表情地走向临汀台的阶梯离开。
她为了掩饰颤抖的腿,走得极慢。
柳珹并未出声阻拦,百官见状起哄声更大,甚至有人将酒水和咬了几口的瓜果扔到她即将走过的路上。
风弦站定在原地,她看向周围那些笑得快活的官员,有的尖嘴猴腮,有的肥头大耳,无一例外都在指着她大笑。
她感觉到一股被紧紧包裹住的、恶意满满的窒息感。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无法抵抗。
风弦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看向坐在侧边的官员。
她脸上未施粉黛,眼角晕染的绯红本该给人一种我见犹怜之感,但眼底迸射出来的寒光与淡漠却让人不禁噤声。
她们没看见我见犹怜的美人。
她们好似透过风弦看见一个遗落人间的谪仙,一时安静只记得惊叹。
等到怜谷出声提醒柳珹,柳珹才发现怀里的梅君都不知何时离了她去。
“陛下,您说给风弦的赏赐该如何?”
“……朕亲自去赏。”
“是。”
——
风弦见身后无人跟着,走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边停下。
她颤抖着嘴唇靠在墙边支撑不断下滑的身体。
狗皇帝,折磨人的手段倒是毒辣。
“风弦?”莘澄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
风弦擦去唇上沁出来的血珠,没有多少力气回应她。
莘澄顺着她渐沉的呼吸声寻来,“你没事吧?”
风弦摇摇头。
她现在好想闭上眼,但这里离质子殿还差大半个皇宫的距离,人生地不熟的,宫道交错,也不知到底要拐几个弯才能到。
莘澄左右查看一番,周围并无人把守或经过。
她拉住风弦的右臂,“我带你回去吧?你现在住在哪?”
风弦想要甩开她的手,自己拿了那么大的筹码保她,现在还来拉拉扯扯那更是八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莘澄自幼习武,风弦这点力道根本推不动她,她还以为风弦在把手递给她。
莘澄欣喜地接住,将她的手围在自己的脖子上,撑住她站起来。
“你住在哪?”
风弦靠在她身上,她能够感受到莘澄身体传递过来的温热。
“不行,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我背你走!”
风弦不知道为什么,莘澄的话中透着明显的兴奋。
还没等风弦反应过来,她已经趴在了莘澄背上,莘澄托住她的大腿向上托了托更好受力。
风弦被按到痛处,双腿不禁夹紧莘澄劲瘦的腰身。
莘澄刚要施展轻功跳到宫墙上,却被风弦这一下动作顿住。
她感觉身体从碰着风弦的部位开始迅速发热,脑袋里升起一种飘飘然的情绪。
风弦心里暗骂狗皇帝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忽然感到身下的身躯热得快要烧起来。
“怎……”
莘澄急忙打断风弦的话,风弦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吐息会拂过她的耳垂。
她耳垂敏感,被她说得有些酥麻,心里也痒痒的。
“你轻轻地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就好。”
风弦费力地睁眼,看到莘澄近在咫尺的肌肤红得像是天边灿烂的云霞。
“质子殿。”
“好,我带你回去。”
莘澄几个纵身便跃上墙头,悄无声息地绕过看守的女侍寻找着风弦口中的质子殿。
凉爽的晚风拂过脸庞,莘澄玉冠未束住的碎发碰着风弦的唇角,风弦趴在她的肩头,心渐渐安定下来。
莘澄不知道宫中何处新增了一个“质子殿”,但知道依着柳珹的性子,那必是安放在角落的位置。
四面八方都走了个遍,很不巧,最后一个寻找的角落才是冷宫。
冷宫是被废君侍待的地方,莘澄没想到柳珹的心思这样沉,让她们住在离君侍这样近的地方。
简直丧心病狂,要是性格刚烈的女子,必是会一头撞死,以死明志。
……
莘澄刚踏进门便被里面的灰尘呛得说不出话来。
屋内并无光亮,姜毓躲在门后观察她。
姜毓手握一根从屋檐上掉下来的破木条顶着莘澄的腰腹叫道,“举起手来!”
莘澄常年混迹战场,目视能力远超常人,看到面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不禁有些好笑,她只用一只脚就放倒了小小的姜毓。
“姜毓?”
“逆贼!”姜毓一骨碌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拿掉落在不远处的木条。
莘澄踩住木条的一端,“床榻在哪?”
姜毓:!!
“你要干什么!”
莘澄本想一本正经解释,却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柳珹,是自己国家的君王。
她开不了口了,最后只得一句,“风弦在临汀台受了伤。”
忽然窗外炸响焰火,姜毓趁着火光看到了趴在莘澄身上的风弦。
“她为何会受伤?”姜毓没见过莘澄,也不知她是谁,只是心系风弦。
莘澄顺着姜毓的指引到了那块破木板前,“你们晚上就睡这里?”
风弦捏了捏莘澄的肩膀,在她耳边费力地说着,“就……在这,狗皇帝……都用的什么药……怎么浑身……都没有力气……”
莘澄听着她有气无力的话语,心里忽然有些舍不得把她放下了。
姜毓等着她的动作,“你快点啊!磨蹭什么?”
莘澄把她的身子放在床榻上,问道,“我给你的药粉还有吗?这药粉是一个江湖上的神医给我的,对伤口治愈有奇效。”
风弦大腿刚刚碰到床榻,就难受地侧过身,“……用完了。”
“你说的是这个?”姜毓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
“怎么在你这里?你偷的!?”莘澄揪起姜毓的衣领子,稍稍用力就把她提得离开地面。
姜毓在她面前挥舞手臂,“放我下来!是风弦自己给我的!”
“她才不会轻易把我给的东西送人。”
风弦:……但是我真的会。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就是她给我的!”
莘澄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瓷瓶,打开后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药粉呢?”
“没了。”
“没了?你个小屁孩把那么珍贵的药全用完了?”
风弦听着她们争吵声,要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真想跳起来打两人一顿。
“罢了!惹事精,也不知道风弦干嘛要这样照顾你。”莘澄终于发觉自己比小屁孩要更成熟一些,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得去找找,神医应该给了我两瓶。”
姜毓感觉对风弦已经欠下太多,此时也只能沉默。
“惹事精,看好风弦,我去找药来。”莘澄走出质子殿门,听到身后姜毓的喊叫声。
“你才惹事精!”
姜毓虽然这样说,但风弦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还是乖乖地拿着破土罐去找水了。
——
莘澄原以为质子殿接近冷宫,所处偏僻,无人经过,没想到拐角就遇到了柳珹。
“……陛下圣安。”
柳珹阵仗颇大,斜靠在黄金轿撵上,面前七八个女侍端着灯笼俯身低眉,身后还跟着数位宫仆拿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和绸缎。
月光皎洁,烛灯摇曳。坐在轿辇上的女子身着黄袍,皇服上绣着掐了金丝银线的龙凤,她那双上挑狐狸眼边有淡淡的赤色,在白玉般的脸庞上更显媚意。
“莘澄……”她单手扶头,万千青丝坠下,朱唇轻启,能明显听出有些醉意,“焰火都放完了,朕好像并没有留朝臣在宫中过夜的习惯。”
“臣……”
“罢了,朕现在不想听。怜谷!”柳珹唤道。
“奴在。”怜谷急忙走到莘澄身边跪下。
柳珹指了指质子殿的位置。
怜谷带着一群宫仆进了质子殿。
莘澄冷汗直下,她能感受到柳珹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陛下,只有风弦一人在内。”怜谷禀报。
“她如何?”
“昏过去了。”
“去请御医。”柳珹缓缓坐直了身子,抬着轿辇的女侍见状将轿辇放下。
柳珹站起身,越过跪在旁边的莘澄,径直走向质子殿。
女侍早已在道路两侧举好了烛火。
柳珹走进质子殿,扑面而来的霉味和灰尘将她脑中的酒意消去大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卧在破烂床榻上的身影。
脆弱的人儿裹着月白的锦袍,三千墨丝散落在床榻边缘,没多少血色的脸向内侧着,烛光只覆了半边,密密的长睫在深陷的眼窝打下一层阴影。
清冷不减,她像是隐落的月亮遗在了人间。
柳珹低头看了许久,伸手触碰她光滑的脸庞,转而捏住她精致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的方向。
她只觉手下的肌肤触手柔软温润,不禁摩挲几下。
这动作倒根本不像是羞辱……反而像是情人间的爱抚。
怜谷将一切尽收眼底,吓得出声打破异样的氛围,“陛下,这些赏赐的东西该放何处啊?”
柳珹收回手,“暂放在长春宫侧殿揽月阁。”
“陛下,那是东宫的侧殿。”怜谷提醒。
“那就放在东宫侧殿揽月阁。”柳珹转身出了质子殿,说的话传到了依旧跪在原地的莘澄耳朵里,“即日起,让柳霄拜在风弦名下学礼乐,风弦暂居揽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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