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醒来,入目是堆叠起来的绫罗绸缎,空气中还浮动着熏香。
是龙涎香。
风弦依旧是侧着睡,翻动间她能感受到大腿上疼痛的部位凉凉的。
“殿下?”宫仆声音低沉小心,害怕里面人还未醒却被自己声响惊醒。
帐外的人似乎一直在注意里面的动静,只要风弦有动作,他就小声问一问。
难为他这般上心,帝王心海底针,如今陛下一朝对风弦这般照顾,宫里人的消息就像是探出头的麦穗,只需一点风声,就灵通得左右摇摆。
风弦心里暗骂柳珹又出什么馊主意,一边坐起身。
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殿下,奴身来侍奉……”
风弦伸手让他听自己的问题,“这是哪里?”
“这儿是揽月阁,在东宫偏殿。”宫仆听从地说出,“奴身是揽月阁的管事,殿下可唤奴身嘉泽。”
可能是睡得久了些,风弦脑子转得有些慢。
“哦……”风弦扯着帐子站起身,自动忽略了嘉泽递过来的手,“我睡了多少日了?”
“回殿下,已有四日有余。”
狗皇帝,药还挺凶。
嘉泽一时没反应过来风弦的自称,楞了一会发现风弦已经绕过自己走向殿外。
“殿下,奴身先侍奉您穿衣吧?”
风弦听了他的话,转头看了看他手上的衣物。
华丽繁琐。
风弦微微摇了摇头,“有没有别的?”
“啊?殿下是嫌不好吗?这是宫里织染局用蜀锦做的衣物,最是亲肤……”
风弦只觉耳边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响着,“不是,有没有便捷些的衣物,我还要走回质子殿。”
不知道姜毓和莘澄怎么样了。
嘉泽笑了笑,松下一口气,“唉,殿下不必担忧,您以后已算是太女殿下的半个太傅,不必再回质子殿受这般委屈了。”
风弦看着嘉泽步步往这边走来,“等等,那姜毓呢?我记得是……”
“姜毓是何人?”
他难道不知道姜毓的存在?
风弦揉着眉心,她脑中快乱成一团浆糊了,“你先说一说,为什么我会到了揽月阁,又为何会成为你们太女的半个太傅?”
嘉泽上手将衣物披在风弦身上,正要帮她拉好绶带,就被她躲远。
“你只要回答就好,我自己会穿。”风弦感觉到他的手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的腰间,她不喜欢。
嘉泽低头半阖眼眸,掩盖住眼底的心机,“殿下嫌奴身手脚粗笨,伺候得不好吗?”
风弦感觉和他沟通好累,手上加快了整理衣物的动作。
她刚要踏出宫门,就被两道寒光闪了眼。
还好收脚快,那刀剑只削去空中甩动的发尾。
“陛下有令,殿下不可出揽月阁半步。”
风弦看了看身后毕恭毕敬站着的嘉泽,又向前更近一步。
女侍的刀剑马上又落了下来,风弦正想铤而走险周旋一番,“且慢,你们可知……”
“都给本宫让开!”一道脆生生的怒喝传来,带着一股娇蛮。
女侍动作一顿,众人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金枝玉叶的女孩面容昳丽,穿着上好的乌金丝绸,裙边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头上的金玉发簪工艺精巧,更加衬得她那一双与柳珹极为相似的狐狸眼灵气四溢。
“本宫倒是要来瞧一瞧,到底是哪位太傅能入得了母上的眼。”柳霄小手一挥,女侍们皆放了行。
柳霄手腕上围着一圈红绳,红绳上还有几颗镂空的镶金玉珠。
她无端感觉柳霄的声音非常熟悉,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
柳霄停在风弦面前,发现她居然不让着自己,见到自己走过来也不往后退,只能仰起头来看她。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就算你是太傅也得对本宫行礼!”
风弦看着柳霄的头顶,才刚刚到了自己的腰。
真没想到柳珹这样的人还会有孩子。
柳霄见她既不说话也没有退步的意思,气得用手去推搡,“你不是教本宫礼乐的吗?”
真是的,看起来是个木头,本来还想和她打好关系以求能够在日后宽裕一些自己玩乐的时间呢!
宫仆女侍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见柳霄没有吩咐的意思更是站得远远地旁观。
风弦见状矮身蹲了下来,“大梁的太女殿下?”
柳霄见她这般,以为她在示好,小下巴立马抬得高高的,“自然,本宫问你那么多话,你为何不答?”
“殿下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才会落到个这样的下场?”
“嗯?为何这样问?”这难道不是一件自豪的事吗?柳霄疑惑。
风弦一听便知她也是被算计进来的,一切都是柳珹背后作梗,“哎……不如这样,殿下放我出去。”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柳霄脑袋灵光。
“你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柳霄低头与风弦对视一番。
双方都觉得划算极了。
“成交。”
风弦直起身子,柳霄笑道,“甚得本宫之心!本宫要把她带到主殿去深讨一番,你们都不用跟着!”
女侍还想再拦。
柳霄拉着风弦的衣角,硬是把她拉了出来,“母上那边,本宫会亲自去说。”
女侍斟酌一番,还是收了刀剑。
风弦把自己的衣角从柳霄手里抽出来,走在宫道上浑身舒畅。
“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从没有哪个太傅能住在东宫揽月阁的,你回去还不得给祖坟多上两柱香来谢母上恩德!”柳霄才不屑于拉她的衣角,对她说的话也不过是觉得她自视清高而已。
风弦不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只想慢慢从她嘴里套出些消息,“殿下可知质子姜毓?”
“哦,那个从绥沧的质子?”柳霄冷笑一声,“那些老顽固还想要让她来作本宫的伴读,也不掂量掂量她的身份,她配吗?”
风弦感觉她自说自话的本事是有一套在身上的。
“那殿下怎会不认识我?”
“你?”柳霄停下脚步,看着她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本宫注意的吗?那张脸?”
“听闻姜毓住在质子殿中,她孤身一人……”
“你这样关心她作甚?”柳霄不耐烦地打断她,兀自向前走去,“快些跟上,别让本宫等!”
风弦无言,刚想说话就见柳霄转弯走到了宫道尽头拐走。
小孩个子不高,走得挺快。
不久后,两人坐在东宫主殿的地毯上相视无言。
“教啊?”柳霄端坐在风弦对面。
风弦左右看了看,“教什么?”
“……”
“……”
“罢了,本宫的时间可不是那么容易耗的,你走吧。”柳霄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摆,将不慎压褶的裙边按平,“怀玉,去拿些点心来。”
“是。”跟在柳霄身边的宫仆得令退下。
风弦点点头,自己也有这番意思。
她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在东宫主殿,果然无人再敢拦她。
“等等,你先把这些点心吃些去。”柳霄示意怀玉将点心递给风弦。
风弦看了看造型精巧的点心和铺在点心上的糖霜,摇了摇头,“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喜欢甜味的,下次嘱咐膳食局的厨娘,要咸口的。”
“无非就是一个形式。”柳霄看了一眼风弦,走到怀玉身边,将点心拿了些放在帕子中,“就当你吃过了,母上问起来,你我都有个交代,听明白没有?”
还会事先串通好消息,心倒是细。
“行。”风弦点头答应,转身就出了东宫。
柳霄看了看怀玉,怀玉朝她微微点头,“都安排好了,殿下。”
柳霄放心下来,“如今多少时辰了?”
“回殿下,申时一刻。”
“嗯,退下吧。”
怀玉低头退下。
柳霄还想着时间宽裕,还可以回去沐浴一番,却见风弦的身影又到了门外。
“你去何处?”柳霄有些好笑。
风弦想了想,“我要去找姜毓。”
“为何?”柳霄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
“……她欠了我钱,我一路从绥沧追来的。”风弦知道柳霄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现下并不想多做解释。
柳霄看了看被手帕包着的糕点,“正好,本宫与你同去。”
柳霄偏头看了看隐在暗处的怀玉,怀玉点头表示明白。
他需去查风弦的身份。
之前他也曾去查过,不过遇到柳珹的阻拦,如今柳霄下了指示,他得尽全力去试探了。
——
怀玉将众人遣散,宫道上只留下风弦与柳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悠长的青石砖甬道,红墙黄瓦的高大宫墙耸立,只留一方天地,空旷地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殿下为何要去那地方?”风弦开口询问。
“怎么?本宫要干什么还要请示一下你这个太傅?”柳霄冷哼一声,格外注意怀中手帕里的糕点。
“这是留给谁的?”风弦注意到她的动作。
柳霄并不打算瞒她,“带给本宫的一个知己。”
“殿下还有知己?”
“你好像很惊讶?”柳霄不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风弦。
这样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柳珹,果然是与她一脉相承的做事风格。
“……有一点。”风弦实话实说,“质子殿临近冷宫,殿下找的定不是姜毓。”
“自然不会是她。”柳霄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她不想落在风弦后面,所以在尽量地小跑,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
“是冷宫的那个孩子?”风弦想起那晚池塘边上的“奇遇”。
柳霄皱眉,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滑落,“你怎么知道冷宫有……”
风弦恍然回神,对,柳霄的声音很像那个小孩的声音。
“那冷宫里的孩子,也是你母上的孩子?”风弦其实已经能够确定大半,现在相对比起来确实很像。
柳霄的声音其实很有辨识度,脆生生的,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语气。
冷宫中的孩子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但声音比柳霄更加干净,自带着些娇憨,不谙世事。
柳霄抿起秀气的唇,不再回答风弦的问题。
风弦自小也是在皇宫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大,看柳霄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默认了。
她转头看向宫道边上的青苔,将注意力移开。
柳霄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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