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殿。


    风弦与柳霄在岔口分开,她看着不远处的质子殿,想象着姜毓看到她的举动。


    那一定是感动得不得了吧?


    刚刚踏进庭院,便看到前面的泥土不再是一片荒芜,而是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草地,草丛间还点缀着不少小小的淡蓝色野花。


    姜毓和一个小孩蹲在草丛边上看着。


    姜毓还一边小声地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小孩身上穿着洗得发白褪色的衣物,但脸上洋溢着笑意,听到姜毓说的话后,笑意更甚,发出一连串如银铃般的笑声。


    风弦听着她的声音,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被我抓住了吧!”


    小孩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上的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拦腰截断。


    “谁!放我下来!”小孩挥着手臂想要打风弦的肚子,奈何距离不够,只能干瞪眼。


    “风弦?”姜毓站起身,见她没事,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弯弯的眉毛终于与微微下垂的眼尾一同染上笑意。


    “嗯。”风弦应答。


    小孩很不满自己被忽视,“喂!”


    姜毓回神,上前将小孩拉到自己身后护着,“风弦,这是我去找水遇到的小孩,她叫阿絮。你被带走以后都是她给我送吃的!”


    风弦细细打量了一番小孩的模样,脸上没多少肉,还沾着不少灰尘,但那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真真是和柳霄柳珹像极了。


    小孩身量也不高,比姜毓要矮一截。


    姜毓与柳霄的身高也不相上下,柳珹还有一个这样大的孩子,为何要丢在冷宫里?


    现下两人又开始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她们现在连饭都不给你送了?”风弦压下心中的疑虑,问姜毓。


    姜毓点点头,拉着小孩就要走,“我得送她回去,她说要带我去见她的好友。”


    ……


    去见那个嫌天嫌地你不配的柳霄?


    “不行,我得报仇。”风弦忘不了,也放不下那晚的事。


    小孩见状立马缩在姜毓身后。


    姜毓拦在风弦面前,“你与阿絮计较什么?她只是一个孩子。”


    风弦:???


    “要不是她,我手上的伤就不会那么久还留着疤!”风弦拉开宽大的袖子,白皙手腕上面伤口还有淡淡的咬痕。


    “阿絮,你与她道歉,要做一个知礼懂礼的人才会受欢迎。”姜毓转头与阿絮讲道理。


    “真的吗?”阿絮眨着漂亮的眼睛,一派纯真,“对不起,风弦。”


    风弦听了姜毓的话有些失神,但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阿絮见风弦真的不再计较,更加信任姜毓说的话,说什么也要带她一起去见好友。


    柳霄早就听到了质子殿传来的声响,她已在院门口的宫墙边站了许久了。


    她本想要耀武扬威地走进去,在阿絮面前让姜毓对自己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管她想不想,愿不愿意,那个可笑的质子都得跪在地上等着自己的指令才能起身。


    这样阿絮一定会更加崇拜自己。


    但听着阿絮对姜毓满腔的欢喜,那般开怀惬意,是与她一同相处中从未有过的。


    柳霄在宫墙边静默了许久。


    风弦听见有什么东西坠下的声响,走过去查看,只看见转角乌金丝绸的衣角和青石砖上掉落的手帕。


    手帕里甜腻的糕点散了一地。


    ——


    “回去吧,不必再寻了。”风弦将院门包着糕点的手帕拾起。


    阿絮看到风弦手中的手帕,“这就是我的好友的手帕,她的东西都会有这样的标志!”


    风弦拂过手帕的四个角落,上面都刻有暗纹,还绣着几缕柳叶。


    阿絮拿过风弦手里的手帕,风弦看见她残破衣袖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也缠着一根红绳,红绳几乎变成了淡淡的粉色,上面有很多粗糙的绳结,应该是断了很多次,又重新修补。


    “这是?”风弦拉住她的手,细细看着红绳。


    阿絮快速地抽回手,“我不喜欢你碰我!”


    风弦愣了一下,阿絮又想起了姜毓说的话,立马补救道,“这是我父君给我的。”


    “你的父君?”风弦下意识看了看冷宫的方向。


    父凭子贵的事自古屡见不鲜,却不见有人有孩子还能混到冷宫里去的。


    “对,不过他盼着母上过来,我已经告诉他母上不会再来了,他还每日穿着舞衣等着,那舞衣已经破了很多道口子,我偷偷去织染局偷了针线缝好了好久……”阿絮纯真地说着,姜毓看着她手上有些细小的针孔,用手轻轻碰了碰。


    “疼吗?”姜毓微微皱眉。


    “早就不疼了。”阿絮耸耸肩,一点也不在意。


    “那柳霄呢?”风弦继续问,对姜毓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姜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关心人?”


    姜毓不自然地收回手。


    阿絮扁了扁嘴。


    姜毓又拉起了她的小手揉了揉。


    “太女自然是凤君所出,其余的……好像除了我再没有任何孩子了。”阿絮说着又开始伤感起来,“可是我只从小到大只见过母上一面,母上不喜欢我,所以把我丢在这里,连名字都不愿意取……”


    风弦并不想听这些悲呛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她在尧夏听过太多太多,并不想再听。


    姜毓见阿絮眼角不断流出的眼泪,伸手帮她擦去。


    阿絮脸上的灰土与泪水揉杂在一起,白一道黑一道的。


    “当今的凤君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懂太多,听我父君说,他从来不参与其他侍君的争斗,是一个善良到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的大好人,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


    “青灯古佛?那为何你的母上会立他为凤君?”姜毓好奇。


    “那倒是多年前宫闱秘事了,但凤君是当今镇南侯的堂孙,这倒不为是一个好依靠。”阿絮朝天边看了看,已见飘红的晚霞。


    “莘氏?”风弦想起背自己回来的莘澄,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对。”


    风弦抬眼看了看阿絮的神色。


    姜毓坐在庭院的石砖上,阿絮就坐在她旁边,脸上红红的刚刚收好眼泪,看样子不像是思虑很久的样子。


    小小年纪就已经谈吐不凡,若不是弃子,以后她与柳霄也倒是能为那皇位争上一争。


    深宫中阴谋阳略都是手段。


    “柳霄就是你要找的好友。”风弦矮身坐在门槛上,不顾身上的白衣在质子殿沾上灰尘。


    “不可能。”阿絮笃定。


    风弦只管说,她也没指望阿絮会信,柳霄忽悠人的精明本事可不小。


    “我才不要听你胡说八道,我要回去找父君了!”


    风弦看着姜毓把阿絮送到冷宫的石拱门口。


    “莘澄呢?”风弦靠在门前,忽然感觉身上疲累得很。


    姜毓站在她面前,“阿絮都说了,凤君常年与青灯古佛为伴,定是不得宠,柳珹却要顾及镇南侯的面子依旧扶正他作凤君,莘澄也是莘氏,柳珹定不会为难她。”


    风弦长长叹出一口气,“但愿如此。”


    “你说,柳霄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与一个弃子……”


    “姜毓,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的侍君,个个都不会是省油的灯。”风弦看着远处高高宫墙上的黄色琉璃瓦折射出来的余晖,“你也在宫闱中成长,这些道理不会不懂。”


    “……你说是凤君?”


    风弦微微摇了摇头,“万事不可轻易下定论,但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可我不想阿絮出事。”


    风弦见原本活泼的姜毓又变得沉郁起来,下垂的眼角更显得她一张小脸被愁恼占满,开口说道,“那就把握时机。”


    姜毓抬眼定定地看向她,“什么?”


    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灰暗,质子殿被笼罩在稠密的黑夜中。


    “我还记得初见你的样子,你眼里不会有忧愁,那没有用。”风弦朝她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你眼里满是警惕与恨意,像是不会低头的孤狼。”


    姜毓听后,转头看向自己打理的庭院,淡蓝色的小花依稀能够冲破无妄的黑暗,朦胧地在微风中摇晃。


    “你是说,阿絮可能是一个机会?”姜毓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你想钻柳珹的空子?”


    “姜毓,你是个聪明人。”风弦的声音透着淡漠,“你要知道,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


    姜毓低下头沉默,忽然一抹橙黄的烛光从院外探过来。


    嘉泽从女侍身边走过,绕过长满杂草的青石砖,上前向风弦行礼,“殿下,太女殿下请您移步揽月阁。”


    风弦点头,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灰尘,伸手将头上的玉簪和银花拆下来放在姜毓手中,“姜毓,把这些都给阿絮送去,别做傻事,等我回来。”


    姜毓拿着她给的东西,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质子殿。


    ——


    朱红的雕花木窗透出亮如白昼的光亮,柳珹站在泰和殿的汉白玉石砖前,看着石砖下宏大的宽阔平整的地界与拔地而起的宫门相连接,一个女子在她的注视中步履沉稳地走出皇宫。


    怜谷站在柳珹身边,将柳珹布下的眼线看到的听到的全盘复述给她听。


    “霄儿是这样的反应?”柳珹又问了一遍。


    得到怜谷肯定的答案后,柳珹点头,“且随她去。”


    “陛下不怕此次是放虎归山?”怜谷见莘澄的背影渐渐被黑夜吞噬,问道。


    “放虎归山?不,真正的猛禽是没有弱点的,她不过是披着虎皮的猫,看着吓人。”莘澄已走出宫门,柳珹依旧在原地站着,黑沉的眸子像是融进了无边的夜,“她与风弦有一段情,她把弱点交给了朕,朕若不利用,那岂不是辜负了镇南大将军的美意?”


    怜谷敛下眼眸不再说话。


    她知道年轻帝王的手段。


    柳珹当年可是凭一己之力从七子夺嫡中杀出来的唯一胜者,其余的不是死就是贬为庶人。


    只留下一个废物柳言。


    若不是要堵住朝廷里某些身居高位的杂碎之口,柳珹一个都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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