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澄在临汀台外站着,看着面前的怜谷,“怜谷,陛下宠幸侍君,一个尧夏的质子在那里成何体统?”
怜谷臂弯搭着拂尘硬是不让路,她身后的女侍将里面的风光挡得严严实实,“大将军,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莫要说体统不体统,陛下贵为天子,她的规矩就是体统。”
莘澄看了看周围,没人,只剩下她和怜谷与一帮女侍。
硬闯的胜算不算大,但动静绝对不小。
“要我说,大将军何苦来趟这一浑水,小心惹了一身脏……啊!”怜谷的拂尘被莘澄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打飞了出去,身子也向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等怜谷扶着头在女侍的搀扶中站起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哀嚎的女侍了。
“拦住她!”怜谷一声令下,许多人一拥而上。
——
风弦握紧双拳,指尖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绽放出朵朵血花。
柳珹手已探到梅君的腰带,腰上串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两人的调笑声传入风弦耳中。
风弦感觉浑身的血液在慢慢凝固,生理上感到强烈的不适让她胃中翻腾。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坐在冰冷的地上,将残损的琴放在腿上,染血的指尖触碰琴弦,在蚕丝上留下点点血痕。
柳珹听到了琴音,脑中好似有一瞬的清明。
“陛下……”梅君见柳珹手中动作停下,急切地唤她。
柳珹听见有人叫她,有些木然地看向他。
梅君靠近柳珹,拉着柳珹的手放在自己衣裳半开的胸口。
柳珹眼中混沌一片,循着他的动作继续下去。
风弦已经尽量让自己忽视这些声音,眼睛也紧紧闭着,但空中无法忽视的味道传来。
她浑身颤抖着。
风弦咬牙,忽然一把握住琴弦将坚韧的弦丝生生扯断,琴最后发出宛如哀鸣的尖锐声响后,被她砸毁在地上。
琴弦勒得风弦手心血肉模糊,翻飞的碎片刮破了她的额角脸颊,白皙的脸上,赤色像是开在雪地上的红梅般刺眼。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陛下将我一同赐死吧。”
天地间好似在这一刹那都静止了,柳珹如大梦初醒,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风弦和一片狼藉的临汀台上破烂不堪的断琴。
断琴上的琴弦已被血浸染得赤红,还在随风飘动。
柳珹双目赤红,狠狠地看向衣衫不整的梅君,“你给朕下/药?”
“陛下,侍身……”
梅君还想解释,柳珹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
柳珹用了十足的力,梅君的头偏向一边,白嫩的脸上瞬间浮肿起来,他眼中溢出泪来。
风弦在远处听到了清脆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
临汀台外还在打斗,怜谷站在后方隐约瞧见台内好似发生了些变化。
“站住!”怜谷见风弦一脸阴郁地从里面出来,还想上前拦住她问一问台上的情况如何,却被她径直绕过。
风弦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让怜谷和女侍都不敢轻易靠近。
她脚步有些踉跄。
“风弦!”莘澄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风弦撑着她站起来,推开她的身,扶在宫墙边吐出来。
莘澄眼里满是心疼,用手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风弦什么都吐不出来后,还是在不断干呕,胃中一直翻腾着,最终也只能呕出些酸水。
柳珹在里面叫着怜谷的名字,怜谷赶紧进去应答。
女侍们不再盯着两人,转身和怜谷进入临汀台。
“要不要我……”
“不用,我还能走。”风弦知道莘澄想说什么,摇摇头拒绝她。
莘澄一时之间不知将手往哪放,她想去拉扶风弦,又怕这样的动作惹得她厌恶。
“小将军,回去吧,这次我知道路了。”风弦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污秽,步步朝深宫走去。
莘澄看到她满手的伤痕,几步小跑跟上她,“我这次把药带来了。”
风弦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用你的药,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莘澄打开药瓶的封口,拉过风弦的手,强硬地把药粉洒在她的手心。
风弦心中升起一股烦躁,挥手将药瓶打翻。
莘澄没有预料到她这样的举动,药瓶在空中抛出一个弧线,掉在青石砖上又弹起,淡黄色的药粉在空中飞扬。
药物苦涩的清香弥漫,驱散了风弦鼻尖萦绕的气息。
风弦看到莘澄眼里受伤的神色,俯身捡起药瓶,放在她手中,“小将军,不要做傻事。”
小小的瓷瓶上布满了风弦手上没有凝固的血。
莘澄捏紧了风弦还回来的瓷瓶,“做傻事?你也觉得我在做傻事吗?”
风弦听着她怒气冲冲的语气,转头看向她,“你让我看不懂。”
莘澄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急切道,“牧荷马上就会下狱,是我冒着机关里致命暗器拿到的线索,连着线索陛下可以把旧党一锅端完,到时候我就求陛下放你自由,你对大梁没有任何危险,她会……”
“她不会的。”风弦冷静地打断她。
她太知晓柳珹的脾气了,柳珹能够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提出要自己在一边弹琴,足以见她对自己的恶意有多么大。
虽然风弦不知这恶意从何起,又如何滋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但让柳珹放了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将军,别惹得自己一身脏水。”风弦的步伐加快了许多。
“风弦!”莘澄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宫道里。
风弦站定回头。
阳光从墙上倾斜而下,她绝美的脸上带着冷清的神色,脆弱白皙的额角的血迹隐在阴影中。
“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我和你在燕城的苍梧山脚下,那个一到春天就开满野花的山野……”莘澄近乎祈求的声音里夹杂着点点颤抖。
风弦维持这样的动作许久,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角进了前往质子殿偏僻的小道。
莘澄不甘心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抹干净眼角不受控制流出的眼泪。
风弦,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
在通往御花园的宫道上,柳言拿着折扇站在叶子巨大的芭蕉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王女殿下,宫宴已经结束了。”
柳言收了折扇,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搭在扇骨上,“来得不算晚,倒是让本王看了好大一出戏。”
女侍恭敬地站在她身边,“您之前说要去太女殿中,如今……”
“去,当然要去。”柳言将折扇别在腰间,抬脚向东宫方向走去,“去看看霄儿,看看她这几日的琴学得如何。”
“是。”女侍跟在柳言身后。
——
“怎么?你有心事?”柳言跪坐在软垫上,端起面前的白瓷碎冰茶盏。
“没有。”柳霄刚刚从永宁宫回来,看着面前的柳言,手指从琴弦上放下,“姨母今日宫宴又迟了。”
柳言抽出折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哎呦!”柳霄捂住头,眼泪汪汪,“干嘛打本宫!”
“都说了不要叫本王姨母,都被你叫老了七八岁!”柳言拂了拂额角落下的发丝,顺手整理了满头的珠翠。
柳霄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唯一的姨母是自己见过迄今为止,就算全身上下都披金带银都一点瞧不出俗气的人。
那比柳珹小了六岁的脸也是保养得好极了,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冕冠的女子一般白嫩。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言吹开茶叶,嗅了嗅茶香。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要装模做样地来问本宫做什么?”柳霄用怀玉拿来的温玉敷在柳言敲的地方。
真是的,亲姨母下手还这样狠。
柳言品着龙井的回甘,“嗯,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母上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柳霄开不了口,“本宫不知道。”
“皇姐让怜谷锁了消息,不然本王也不会来问你了。”柳言放下茶盏,评价道,“不好喝。”
“不好喝,却也见得你回回来都要喝。”柳霄鄙夷道,“母上锁了消息那就是不让闲杂人等知道后大肆传播,有损皇家威严。”
“闲杂人等?本王算闲杂人等?”柳言难以置信。
柳霄上下扫了她一眼,“不算吗?”
“本王的名字也是上了玉牒的!”柳霄气愤。
“这事与你无关,那你知晓了之后也没什么用。”柳霄解释。
“有用啊,告诉本王当然有用了。”柳言煞有介事道,“我知道了之后,事后就能拿此事笑话皇姐了,多有趣!”
柳霄:“你拿这件事笑话,母上估计会把你的天灵盖也一并掀了。”
“是吗?”柳言认真问道。
柳霄看着她依旧带着笑意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本王更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了。”柳言站了起来,整理了一番衣摆,“本王估摸着现在皇姐还没处理完事,那就先去拜见一下霄儿最近新的太傅。”
“听说,她也参与了宫宴,我去问问她。”柳言抬脚向外走去。
“她是尧夏的质子。”柳霄在寻找阿絮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风弦的身份。
“质子又如何?她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琴师。”柳言抽出随身携带的羌笛,“本王一直都在寻找一个知音,也不知这天下第一琴师到底解不解风情。”
柳霄站起身,“本宫与你一起去。”
“怎么?小霄儿不是一直都心高气傲得紧,这下倒真的承认一个小小的尧夏质子做自己的太傅了吗?”柳言笑道。
若是一开始就知道风弦的身份,柳珹自然是不会低头半分。
但在见识到风弦的为人谈吐和弹琴的本事后,她心甘情愿。
“不耻下问。”柳霄淡淡地说。
柳言笑意盈盈,那一双狐狸眼更显得媚意横生,“那就委屈我们的太女殿下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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