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的贴身女侍豆蔻站在宫门边等候柳言。
“才刚从陛下的养心殿出来,就被调去豫州,这陛下也忒狠心了些!”豆蔻穿着干练的骑装,引着马为柳言打抱不平,准备扶着她上马车。
柳言借力而上,“本王众多姐妹里,也就这个七姐姐心思最沉,这也不过是个障眼法,左右都是死局罢了。”
豆蔻将缰绳递给车夫,跟着柳言进入马车,“陛下虽然对您有所提防,但死局……怎会如此?”
柳言瞧了她清丽的脸一眼,转头看向窗外,“豫州水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解决得好,陛下就把人捧得高高的,一句功高盖主也能压死人,若是不好,那就更有理由了,什么有愧先祖、愚肆百姓,什么都好安排上……”
豆蔻抿了抿唇,“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柳言不慌不忙地靠在软垫上,慵懒得像是一只猫,“豆蔻,你是跟着本王从宫里出来的人,看来过了好些年,规矩都快忘到脚后跟去了。”
豆蔻惶恐地跪下,“殿下,奴……”
“别说话——你这头上的钗子好像是檀木的?好像王府上没有这样样式的东西……”柳言嫌弃地闭上了眼,“珍珠的流苏看着让人倒胃口,还腻得慌。”
豆蔻心惊胆战地退到马车外。
檀木珍珠流苏,是宫里的装扮。
柳言吹着风,伸出染了丹蔻的手指整理微乱的发丝。
好姐姐,手都伸到她身边来了……终于是把她放在眼里了呢。
——
风弦坐在揽月阁中,又听柳霄夸了好久人间客的好处。
风弦手上攀着人间客不放手。
“风弦,这人间客久藏于皇家秘宝阁中,我求了好久母上都不曾让我看一眼,如今赐给了你,还得是我在母上面前为你美言许久,你让我试试!”柳霄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风弦摇头,抱住琴,“不给。”
柳霄:“就弹一下。”
风弦抱得更紧了,“不。”
莘澄刚进揽月阁门,就看到宽阔的厅堂中风弦鼓着脸得意地抱住琴坐在蒲团上,对面是隐忍着不发火的柳霄。
“太女殿下。”莘澄对着柳霄行常礼,只微微低身便起。
柳霄无心搭理她,站起身就要上手去抢风弦怀里的琴。
风弦哪能让她如愿,站起来满厅堂跑,“你耍赖,我不答应,你竟来抢,一点都没有尊老爱护之心!”
“你……你为老不尊在先!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还将错全推在本宫身上!”柳霄身上的衣物繁复,行动起来没有风弦那般轻便,拖着裙摆又要注意风姿,自然是捉不到风弦的半片衣角。
莘澄看着两人绕着圈跑,不知上手拦住那个好,转头看向宫仆女侍们。
宫仆女侍们一个个都见怪不怪地低下头,对这样的场景已然司空见惯的模样。
莘澄抓住机会一把将刚要跑过自己身边的风弦拦腰抱起,风弦惊呼一声,手上的琴却不落。
“好……好!”柳霄拖着裙摆,喘着粗气,“大将军俘获了她……快、快将她手里的琴拿来,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莘澄苦笑道,“殿下误会了,臣是来告知殿下,圣上说,近日为了体恤民情,三日后要去行宫春猎,还望殿下周知准备起来,且不要匆忙乱了阵脚。”
“呼——”柳霄接过怀玉递过来的茶水润喉,“知道了知道了,怀玉,你去看着办。”
怀玉看了莘澄一眼,拿着柳霄喝过的茶杯点头退下。
“小将军,快放我下来,怎么不撒手?”风弦低身在她耳边说道。
莘澄耳朵从未受过这如春风般温热的气息拂弄,快速染上绯色,连眼不知该落在哪里,手忙脚乱地放下她。
风弦稳稳地站在了地上,依旧抱着琴不肯放手,“太女殿下还是快些去准备着,我就不再奉陪了。”
柳霄扶正鬓角掐的金丝银花,气愤道,“风弦!本宫现在就去求母上让你一同去!你别想逃!”
风弦看着她的背影,“喂!柳霄你不讲道理!自己不愿意去,还要拉别人下水!”
柳霄甩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风弦,走得快极了。
风弦摇头将那些无所谓的思绪赶出脑海,继续坐下,抚着人间客,爱不释手。
莘澄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合适,是说“恭喜你获爱琴”好呢?还是“陛下果然看重你”好呢?
风弦像是刚刚才看到她,“小将军,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莘澄蹲身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而微微笑着,“风弦,我想好了。”
风弦终于舍得移开眼睛,抬眸撞上莘澄纯澈的眼,像是误入了一片新雨后的森林般让她由心感到舒畅。
莘澄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娃娃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想好什么了?”风弦放松下来,顺着她的话问道。
“我知道,在苍梧山脚的就是你。”莘澄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期盼地向她探身过去,抽出腰间带着的一块丑陋的疙瘩石头,上面还配上了用蚕丝金线镶着的穗子,倒是显得石头更加不堪。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宝石。”
十一年前的事情,难为莘澄还记得那么清楚。
风弦皱了皱眉,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军莫要说笑了,我是尧夏的质子,你与我扯上关系没有半点好处。”
“这是你递给我的!你说是被五神之一的武神眷顾的。”莘澄将石头放在她手心。
风弦初愈的掌心刚刚长出粉嫩的新肉,石头粗粝地磨着,顿感明显。
她再一次沉默了。
莘澄又向她靠近一步,几乎贴在她的身边,“风弦,我知道是你,大梁不似苍梧山纯粹,我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保你平安。”
风弦绝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还是伸手推开了她,“将军是皇亲,还是快些一同准备着与陛下去春猎吧,到时一定要夺得好彩头才好。”
莘澄见她不否认,心中的石头开始步步落下,又开怀地笑起来,“你怎知我是皇亲?”
“阿絮说,凤君是镇南候的堂孙,按辈分,凤君得叫你姑母。”风弦喜欢她的笑容,有着孩童般惹人爱惜的纯真。
这是她在姜毓、柳霄甚至阿絮的脸上都不曾看到过的。
莘澄的脸上却带着这样的可爱。
但她知道,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回不去的回忆,还有身份上的巨大鸿沟。
她不愿因为自己而连累了莘澄。
她只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笑下去。
风弦拨指弹出一个音。
如源泉流水般福至心灵的快意激荡思绪。
莘澄等待着她继续往下弹,却听见她空灵的声音在耳畔边轻轻响起。
“小将军,我会在晚更后质子殿恭候。”
——
莘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揽月阁,碰到迎面而来的柳霄都没有行礼,柳霄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和莫名的微笑。
“今日是什么大喜日子?”柳霄看着莘澄的背影,问身边的怀玉。
怀玉低眉,“属下不知。”
柳霄瞥了他一眼,“啧,你也是个木头。”
怀玉在一边点头,看着小孩的头顶附和,“嗯,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柳霄仰起头,小手在空中摆了摆,“好了,你先回去吧,到时候将收集好的东西放在案桌上。”
怀玉悄无声息地退下。
柳霄在东宫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怜谷说的“陛下饭后朝东宫和御花园的方向走去,说要去散心,您要不去寻一寻?”
真是的,怜谷明明就站在御花园不远处,居然把母上都跟丢了,要不是自己着急,定是要好好责骂一番。
“霄儿。”
一道冷声传来,柳霄回头便见柳珹一袭黄袍便衣站在身后。
“母上万安。”柳霄行礼。
柳珹点头,领着她进入东宫主殿。
“母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若是要考察儿臣的功课,儿臣去养心殿觐见便是,怎得劳母上亲自走一趟?”柳霄站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东宫前九汉白玉石阶。
“怀玉,快伺候茶水。”柳霄吩咐急忙赶到殿门的怀玉。
怀玉手上好似还拿着什么东西,见状赶紧掩饰后蹲身行礼,“是,奴这就去办。”
“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霄儿已经有了什么瞒着朕的小秘密了?”柳珹慢悠悠地坐在上座,接过怀玉拖着银盘中的杯盏,吹了吹氤氲腾袅的水汽与浮在盏边的茶叶。
怀玉紧张地抿了抿唇,额角似凝起了汗珠,他求助地看向柳霄。
柳霄眼神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她伸手接过怀玉递过来的纸张,随意翻看一番后笑了笑,“母上,只是临近春猎,儿臣擅长射箭想要让怀玉找些行宫附近……”
“霄儿……”柳珹看着背面透光的宣纸不禁有些无奈,“拿过来给朕瞅瞅。”
怜谷适时地出现在门口,沿着墙边走到柳霄身边。
柳霄的神情挣扎了一会,还是将纸放在怜谷手中。
怜谷将纸张呈到柳珹面前。
柳珹拿起来短短瞥了几眼,“霄儿若是想知道,直接来问朕便是,怎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自己去查这些没用的东西。”
怜谷上前接过柳珹手上的纸张。
柳霄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只知道里面涉及阿絮和风弦的往事,但具体还是没有了解。
她的眼将她的心思表现得非常明显,那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跟着纸张的位置。
“母上您上次在养心殿已经……”柳霄“不愿再打扰”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柳珹就起身站了起来,她只好赶紧随着她起身。
“是啊,朕已经告诉你了,你如今又为何要去自己查呢?”柳珹步步向她走去,见柳霄有些慌乱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的样子,一双小手把身侧的裙摆揉得皱巴巴的。
柳珹将左手上的扳指卸下来,伸手摸了摸柳霄的头顶。
柳霄渐渐放松下来,“母上……”
柳珹温暖的手心碰到的是柳霄冰冷的满头金银珠翠,她放下手来,“霄儿,你是朕的孩子,朕不会让你吃亏……别让朕感觉选错了人。”
柳霄的眸子一颤,“儿臣一定谨遵母上教诲!”
柳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春猎风弦会去,朕会让她带着人间客一同去。”
站在东宫前的怜谷见柳珹的轿辇渐远,看了看身边的怀玉,“你也别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收集来不容易……陛下去了趟揽月阁,陛下的意思是,人间客已然赏了风弦,切莫让太女殿下再失了大梁的气度。”
“怜谷!”柳珹唤道。
“来了,陛下您有什么吩咐?”怜谷不再与他低语,赶紧追上轿撵。
——
晚更后,月色幽幽,清风徐来。
风弦背着人间客出现在揽月阁后的一条僻静小道上,谨慎地伸出头探看前面岔口有无御林军把守。
黑夜里万物寂然,只有她的眼睛亮亮的,周围的暗色遮也遮不住。
竟然没有,真是幸运。
风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质子殿。
迎面便见莘澄在庭院中等候,茂盛的草间偶有萤火飞舞,她正望得出神。
“小将军,我来了。”
莘澄回头,两人相视一笑。
怜谷隐在拐角的暗处,抬眼想看主子的面色,却因天色昏暗根本无法看清,只好出声询问,“陛下,风弦一个小小的质子居然私会大将军,要不要……”
“不必,你也不必过来伺候,告诉御林军现在开始照常巡夜,朕亲自去看看两人到底在作甚。”柳珹抬手打断她的话,抬脚快步向质子殿后殿绕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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