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接过女侍手中的木琴。
女侍拿着一盏精美的莲花河灯站在荷花池边等候。
顾云扶正琵琶,抬手就是激烈昂扬的快速轮拂,拂手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她手法力点集中,出音富有弹性,铿锵洪亮,在场众人听之皆是一震。
果然,要从琼珍坊手上拿到大礼可不是简单的事。
风弦见在场无人敢接,抚琴示意荷花灯往这边放流。
女侍放下荷花灯,荷花灯顺着水流缓缓移到风弦面前。
莘澄伸手捞上来,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坠着。
“荷花灯中有五两黄金,若能接上,也算琼珍坊的一点心意。”顾云笑着解释。
风弦伸手取出黄金,“那就多谢二掌柜美意了——”
“这位姑娘没喝酒怎么说上大话了?”有人不满,“琴音多寄情山水之色,淡雅有余,激荡不足,你有何能耐?”
风弦不以为然,玉手轻挑琴弦,流露出低沉音色,翻飞的手指技法出众,“别急,我让这五两黄金都送到诸位手中。”
只听琴音如奔泻的长河瀑布,如天空炸响的惊雷,如亘古不变的浩瀚银河,自然万物带来的震撼不输琵琶的气势,甚至更胜一筹。
但风弦苍劲的猱弦手法一转,灵动圆润的吟动琴弦,如初秋新雨后,流萤漫天。
风弦收手,“二掌柜的琵琶果然名不虚传,破阵之声弹指间立显,只是琴音有限,在下献丑了。”
顾云眼中不再是嘲弄,她激动地站起身,“敢问阁下是何人?这琴音不是一般人能够弹出来的,连接下去的难度也变得异常简单。”
风弦让莘澄放下荷花灯,拿着小金锭把玩,“二掌柜您还是不要忘了琼珍坊的规矩,可是你来提醒我们不要泄露身份呐——”
顾云按耐住心情,想着当时风弦说动莘澄入内坊是因为看见了曲娆,到时候自己去问问那小祖宗。
接下去的赌乐就好行进许多,一轮下来参与的宾客都拿到了五两黄金,个个乐开了花。
第二轮开始时,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风弦,希望她能够先接。
却没想到女侍放下的荷花灯兜兜转转飘向风弦相反的方向。
风弦无奈耸耸肩,顾云又开始了新一轮赌乐。
她弹奏乐曲格调新颖,具有动静的对比感,弹、挑、半轮、扫轮使旋律活泼清新流畅,节奏均衡。
其间偶然几个跳跃的音色,婉转出清澈明亮的泛音,使得乐曲倍加明朗。
在场众人皆是面露难色,祈祷荷花灯不要停在自己面前。
风弦悠哉游哉地把黄金放在莘澄的荷包中,低声骄傲道,“看我把大奖给你赢过来!”
莘澄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输赢不要紧,你高兴就好。”
“嗯嗯,小将军陪我一起玩,我可高兴了!”风弦嬉笑着,连面具都掩盖不住她明艳如火的容光。
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莘澄心想着,若是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其实也不赖。
荷花灯绕了一圈,只有一两个作得尚可入耳,还弹得格调十分奇怪,把风格都引向了一个诡谲的方向。
无异于给最后一个的风弦设下一个难题。
那些作不出曲的人,拉上横梁要么跌入荷花池中满身狼狈,要么直接到外场将刚刚得手的五两黄金都撒了出去,或许还要更多。
风弦看了看周围已无人能接,看向顾云,“二掌柜特意挑选的曲子,其间又辅以二胡、埙渲染,宛如悲鸣,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哦?你接不下去?”顾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依旧很期待风弦的表现。
她能看出来,风弦并非俗人。
“是怕东家难倒自己。”风弦扭动琴轸试音,抚琴弦。
看似好像十分随意的样子,实则乐音跳跃着,竟将之前琵琶、二胡等乐音合而为一,加上些许铿锵衔接的曲调合成一曲,宛如在众人眼前展开一副画卷,讲述一个人传奇的一生。
从婴孩啼哭,到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再到青年突遭变故流落他乡,最后老年与所爱之人厮守终身。
阶段鲜明,感动处人人落泪,激动处人人奋起,愤懑时人人皱眉忧思。
顾云震惊,她竟然能用琴做到这般奇效,简直惊为天人。
“二掌柜,这曲你还要能收回去吗?”风弦笑问。
顾云作辑,“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调已成曲哪有收回的道理?”
风弦刚想回礼,扶琴时却摸到木琴背面有个凹凸不平的图案。
她不动声色地先向顾云回了一礼,“二掌柜谬赞了。”
待到第三轮即将开场,风弦借着灯光看到了熟悉得不得了的图案。
一根长长的枝条和几片削瘦的叶。
镜月阁的图案,怎么会出现在琼珍坊?
风弦神色一变,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黏腻地贴在她身上每一处地方。
是谁,谁在暗处看着她。
她警觉地找到目光的位置看过去,却只看到半开的窗户和空荡荡的桌位。
二楼雅间那个地方一直都是空的吗?
好像之前余光瞥见是有坐人的……
面带青铜面具的镜月阁阁主兼琼珍坊大掌柜翠影靠在墙边的视野盲区,暗叹风弦真是不简单,这样都能发现。
莘澄发现风弦的不安,低声问,“怎么了?”
“我在木琴下发现了镜月阁的标志,总感觉这地方不简单。”风弦神色严肃不似说笑。
莘澄听罢侧身将她遮在怀中,“别怕,我在。”
风弦感觉身上的木琴如炭火般灼人,不想上手再弹,可顾云的琵琶声又再度响起。
赌乐第三轮,开始了。
乐曲刚刚开始,风弦就暗叹不妙。
莘澄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你手心怎么出这么多汗?这曲子旋律好生熟悉,我上苍梧山采花时好像听伯琴大师弹过。”
风弦任由她将手上的冷汗擦干净,“这曲子是我在宫中新作的,寄给了师尊,她在试探我的身份。”
她若有所指地看向顾云。
琵琶弹出的余韵不足,音色不如琴音清透,效果虽然不好,但也能感到曲子巧夺天工的绝妙之处。
顾云停下手,特意留下了高潮部分。
“你还要继续赌吗?”顾云放下手。
莘澄刚要拒绝,风弦拦下她,“既然已然入虎穴,不如闯一闯,我倒想知道这琼珍坊的大礼到底是什么。”
她再次抬头看去,只看见二楼雅间的曲娆正探头向下看来。
风弦计上心头,伸手将搭在手上的宽大的衣袖撩开,露出手腕上的南红手串,继续上手调琴轸。
“为何不赌?”
风弦这一出手,必定名满天下。
正当众人听得如梦似幻如痴如醉,顾云越加笃定心中的猜想时,却听二楼雅间传来一声大喝——
“殿下小心!”
莘澄早已察觉正要用内力逼开暗处伤人的银针,却被曲娆投掷而来的轻剑给捣乱了心神。
剑锋破空而来,在空中打落银针后力道不减半分只朝风弦抚琴的手而来。
轻剑速度之快,转瞬即到眼前,莘澄只能带着风弦险险避开。
剑气荡漾开来,风弦感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皱眉死死压下。
“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莘澄看着她紧皱的眉,担忧道。
风弦刚要开口,就感觉血气不断上涌,只好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曲娆飞身而下落在两人身旁,一把将风弦拉到自己身边,对莘澄防备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劫殿下到此?”
不等莘澄回答,又转身对风弦道,“刚刚在下发现有人要害殿下,不过殿下放心,陛下吩咐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护殿下安危。”
刚刚缓过来的风弦被她一番操作下来,越发晕头转向。
“也不知道将军去哪里了,若是她在绝不会让您来这里……”
莘澄握紧了拳头,“曲娆!”
“将将将将、将军!”曲娆赶紧放开拉住风弦外衣的手。
风弦扶着头走回莘澄身边:“多谢曲统领相救,曲统领力气真大……”
顾云抬手想叫曲娆,却见面带青铜面具的翠影从二楼雅间落下。
“万里倾,清场。”
她冷声吩咐道。
万里倾对早已准备好的女侍们使了个眼色。
跟在翠影身边的女侍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听到命令后落在宾客身边一边拎着一个丢了出去。
“诶!我千金买今宵,你们琼珍坊怎么还有把人丢出去的道理!”
翠影一身紫绸站在顾云身边,以睥睨的姿态看向说话的那人,“在琼珍坊,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顾云扯开话题,“大掌柜,您今日特来坊内到底所谓何事啊?”
扬州高官士族无人不知琼珍坊,也无人不晓琼珍坊的大掌柜神龙不见首尾,全坊最忌讳的就是破了大掌柜立下的规矩。
被丢出去的人不敢再反抗说话。
莘澄看着周边跃跃欲试的女侍,将身后的风弦护得更紧了些。
“风弦,你可真是大难不死。”翠影抿唇,她来扬州已然查出尧夏王放手让风弦当质子的原因,这可真是一个非常有利的信息。
顾云眼中满是膜拜,“当真是风弦大师!”
风弦笑笑,“幸会幸会,阁主故意引我来琼珍坊,难道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莘澄才不等她们你来我往的试探,直接抄起身边散落断裂的木棍,用着趁手就直直向翠影逼去。
翠影手上能挟制风弦的东西太多,她要替风弦除掉她。
翠影勾唇向后退去,“不自量力。”
女侍一拥而上,莘澄手拿破木棍,却也舞得啸然破空,霎时间便在敌阵间以她为中心开始出现倒地不起的女侍,木棍也因多次挥打而变得愈加短小。
敌阵只余一人时,凶神恶煞的女侍拿着锋利刀剑向莘澄左肩刺来。
莘澄灵巧地避过女侍,顺着力按住她的右臂,脚跟抵住她脚踝侧方的跟腱猛地向后踹去。
女侍整个身子向天倒地,哀嚎不起。
翠影并不惊讶,她手中摸出银针。
风弦察觉,大叫提醒,“小心她手上暗器!”
莘澄几步退回,抽出曲娆入鞘的银剑侧头,挥剑截下那看似对她,实则准头早就朝向风弦的银针。
银针触到银剑剑身,发出金石碰撞的琅琅声。
力道之大,震得莘澄手腕都有些发麻。
“将军果然好身手。”翠影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将军这般护着风弦,你可知她为何会作为质子来到大梁?”
曲娆和顾云听了她的话,皆看向风弦。
莘澄依旧坚定地将风弦护在身后,替她挡住翠影玩味的目光,“可知不可知,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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