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耳畔穿过,扬州城的月色泠泠,似水温柔。


    风弦带着莘澄按照柳言说的方向左拐右拐,在一个小巷的死路停下。


    小巷偏僻荒凉,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偶尔还有野猫夜鸮的叫声从角落传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某繁华酒馆的入口。


    “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想喝什么酒?我改日一定给你带来,时日不早了,要不先回去吧?”


    莘澄说着,就差没直接上手将她拖走了。


    “哎呀,都说是地下的嘛,别急,我左右瞧瞧。”风弦蹲下身摸索,果然依柳言所言,找到一个突出的青石砖。


    她按下石砖。


    “咔哒。”


    是机关转动的声音,原本无路的小巷底部出现一个向下的木制阶梯,隐约还能听见阶梯下传出的鼎沸人声。


    风弦拍去手上的泥土向下走去,“我先……”


    莘澄将她拉到身后,“你说了要跟在我身边的,我先下去看看。”


    风弦耸耸肩,紧紧跟在她身后。


    入口都是不起眼的地方,穿过一道小门,才看清风弦口中“酒馆”的真面目。


    金碧辉煌连皇宫都逊色的大厅中排列着各个分明的区域,入目都是骰子、牌九、斗鸡这些无伤大雅的围场,走得深了,还看见有格外雅致的园林造景,周边还有曲水流觞等附庸风雅之物。


    莘澄拉住兴奋的风弦,“……这就是你说的酒馆?”


    “对啊,是不是很棒!”风弦灵活地带着莘澄在人群穿行。


    奇怪,这哪里可以换银票代票的。


    “姑娘是第一次来琼珍坊吗?”一掌柜模样的女子身着豆青云纹杭绸锦衣,面上带着半面动物面具,掩盖住小巧的鼻和多情的眼。


    风弦点头,眼里亮晶晶的,“对,想问姑娘这里按什么方法玩呢?有没有入场费用之说,排列是天干地支还是子丑寅卯?”


    “看姑娘举止不似俗人,这些俗物怕是入不了姑娘的眼,不如移步至内坊?”女子声线低沉带有媚意,把玩着手中的玉笛循循善诱道。


    风弦看了看她脸上的面具,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等等,你不是说这是酒馆吗?怎么变成赌庄了!”莘澄这才反应过来被骗,“还有,你怎么对赌庄的规则这么熟悉?”


    “安啦,我会带着你一步步玩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风弦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既然上钩了,怎能轻易让小将军逃脱呢……


    她转头对女子道,“走吧。”


    女子笑意盈盈拿出两个面具。


    “扬州城中的上流官员士族也常来光顾琼珍坊,二位不想被认出来吧?”


    莘澄见风弦就要伸手接过,一把推开女子的手,“你认得我们?”


    女子收好玉笛,“大名鼎鼎的镇南大将军谁人不知?倒是您身边这位……是小人缘浅,竟没能早些认识这般风华绝代之人。”


    她说着还不忘给风弦抛去个媚眼。


    莘澄挡在风弦面前,将媚眼截住,“不去了,风弦我们走!”


    果然是鱼龙混杂之地,流氓遍地。


    风弦拉住她,“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嘛。”


    “不行,现在就走。”莘澄扣住风弦的手,她常年征战沙场,力气比风弦大了不知多少倍,只要她想,风弦绝对挣脱不了半分。


    但她没想过风弦会反抗。


    风弦不甘心就这样走了,明明就差一步就进去了!


    正当她想理由找补时,看见内坊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你看曲统领也在那!”风弦说着就趁莘澄不注意脱离她的控制。


    她三两步就回到女子身边接过一个黑猫面具。


    莘澄站在原地,她对风弦这般冒险的行为很生气。


    风弦拿着女子剩下的黑狼面具走到她身边,看向她的眼中还带着些令人怜爱的神色。


    女子刚想说些让莘澄放心的话,就听莘澄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唉,就看一眼。”莘澄向她确认。


    “就看一眼!”风弦向她保证。


    莘澄不情愿地带上黑狼面具。


    女子在前面带路,穿过一道道轻纱珠帘,三人停在一处荷花环绕的圆盘状空地边,空地向上纵深十二楼,看来是琼珍坊的主楼。


    圆盘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大鼓,鼓面图案画着色彩艳丽的七瓣花,周围卷草纹装饰,上面站着一个赤足舞动的胡倌。


    身姿如燕,灵活的臂腕翻飞,足尖轻点,鼓声应舞而出。


    带着面具的各色人围着荷花池坐着,面前摆放着数不尽的琼浆玉液,玉盘珍馐,她们对着上面的胡倌叫着——


    “快些!再快些!”


    胡倌听话地加快节奏。


    发声的女人头上簪着名贵的点翠步摇,她见状,从身侧掏出荷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碎金瓜子。


    她随意地抓出一大把,抛到胡倌脚下的鼓面上,“跳得越快,赏得越多!”


    “瞧那小脚多惹人疼惜,别踩坏了……”有人想要出声为胡倌解围。


    “诶——你这是疼惜他?不如你上去跳给诸位看?”女人揪着她的脖领子叫嚣。


    无人再敢求情。


    胡倌没得到命令,不敢停下。


    他脚下的金子多但都锋利细碎,鼓面上慢慢沾上暗红的血迹。


    莘澄见状就想上前阻拦。


    风弦拉着她的手摇摇头,那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已趁乱而退,尚不知她有何用意让她们故意看到这幅画面,但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并非明智之举。


    枪打出头鸟,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有人的动作竟比风弦更快。


    二层雅间落下一个红衣女子,女子手拿银剑,剑如白蛇吐信,破空声嘶嘶,又如游龙穿梭,随身舞动。


    她站在空地上挥舞着银剑,“你们未免也太欺负人!”


    胡倌见情况突变,吓得站在一边抹泪。


    簪着步摇的女人被她气势唬住,却不想在众人面前掉了面子,“谁、谁欺负人了!我愿意给钱,他愿意跳!也并非强买强卖无礼之说啊!”


    坐下圆池周围的贵人们见状纷纷附和,“是啊,这位姑娘别多管闲事,我们正在这里赌乐呢,这胡倌音律不错,能边舞边奏出韵律来,你把场子砸了,如何还能再寻欢作乐呀!”


    胡倌抬头,看见二楼雅间的窗口有一戴着不一样青铜面具的女子看过来,含泪咬咬牙,可怜地上前拉住红衣女子的衣角。


    女子带着白狗面具,背影却说不出的熟悉。


    弱小的人总会博得强大的保护欲。


    她看着可怜兮兮的胡倌开口,“那诸位也不该这样羞辱他,宴会寻乐见了血光也是不详之兆。”


    风弦低声在莘澄耳边道,“那英雄救美的莫不是曲统领?”


    莘澄皱眉点头。


    曲娆下不来台,眼见场面越来越失控,坐在下方的宾客变得更加嚣张起来,叫嚣着让曲娆赔偿。


    那掌柜模样的女子抱拳从舞台一边站上来,“对不住啊诸位,这胡倌不懂规矩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是要报告在下,是在下疏忽了——”


    “看这位姑娘也是从二楼雅间落下,莫非是琼珍坊的贵客?”女人上下扫视曲娆。


    女子上前无声挡住她的视线。


    “哟,二掌柜的这样护着她,看来并非寻常人等,不如二掌柜的再给些乐子来让我们寻寻?”


    “顾云,她们欺人太盛!”曲娆气愤地在掌柜模样的人耳畔说着。


    “好好,你先去休息,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没事,我来解决。”顾云想要去扶她先下去。


    曲娆不知为何羞红了脸,甩开她的手重新回到雅间。


    顾云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二掌柜,您想好了没啊?人都放走了,该怎么给我们赔偿啊!”女人等不及地挥手。


    “诸位莫急,大家不是想赌乐吗?在下虽称不上大师,却善通音律。”顾云拿出身后的玉笛,“在下尚可一试,不过笛箫一类中空吹奏的乐器刚开始玩,不熟,乐趣可能大减了。”


    胡倌见顾云放在身后的手摆动,默默退下。


    女人这才又重新坐了回去,“二掌柜亲自献曲,难度增加游戏才好玩嘛。”


    “扬州果然是才子墨客之乡,连赌都是赌这风雅之事。”风弦看了一会发现顾云确实算不上大师,吹出的曲子算不上好。


    她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思,还不如在外坊斗蛐蛐赌骰子呢。


    “哎呀,不过瘾不过瘾,不如来效仿古来圣贤曲水流觞,换个惩罚,在二楼横梁架一木梁横跨大堂,让二掌柜拿琵琶奏乐,我们再来一人一段赌曲,若来人无法接下去,就罚她站在横梁上奏出来为止。”女人又站起身,“听闻二掌柜的琵琶可是扬州一绝……”


    风弦一听,拉着莘澄的手又坐了下来。


    顾云看向二楼雅间窗口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


    她微微点头,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风弦身上。


    顾云了然,大掌柜既然有意,那就助她一臂之力。


    “哈哈,既然大家兴致这样高,那今晚一定让大家尽兴而归!”顾云爽朗笑着,有女侍从一边及时地递上琵琶,二楼也搭好横梁。


    “若是输了在横梁上下不来怎么办?”宾客似是不敢得罪两人,开始考虑后路。


    “不是赌坊吗?要是下不来,那就去外坊撒一把钱再回来咯,大家千万别太小气,不然明日传出去风声可不好听。”女人叫唤道,“来人,拿把鸾筝来!”


    其他人无法,也只能让身后的女侍带上乐器。


    “好,那就琼珍坊作东家,那三轮后,赢了的人琼珍坊明日大礼奉上!”顾云接过琵琶席地而坐。


    她身边散落着妖冶的血迹和闪着金光的碎金子,更是衬得她身姿卓约,如蛊惑的山妖。


    宾客不敢高声谈论,又实在想知道琼珍坊大礼到底是何物,纷纷围着荷花水池坐下。


    众人目光汇集到一道缺口上。


    风弦和莘澄还未有一人坐上相应的位置。


    “两位赌不起?”顾云看向二人,眼中皆是玩味。


    风弦看了一眼挡住路口不让退出的女侍,拍拍莘澄的手背安慰,坦然坐下,“这有何难,只是怕二掌柜的礼没法送到。”


    柳珹南巡的皇宫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莘澄防备地看着内坊的布局,想着如果风弦失利,能走哪一条路闯出去。


    好像刚刚曲娆进的雅间似乎不错……


    “那就让在下讨个巧,从东家开始吧!”顾云轮指,琵琶发出急促的激鸣。


    “好戏开场了……”坐在雅间的镜月阁阁主拿起面前的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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