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观南见风弦因他的话而思索时,他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是谁?”风弦开口,声音沙哑颤抖得像是变了个人。
莘观南看了一眼映月,映月行礼退下。
他看向映月走的方向,是往仪元殿中去的。
没关系,就算那位知道了,风弦也早已知晓其中因果了……
至于后果会如何,那就不是他承担了。
“四年前,陛下刚大举清君侧,将徒有虚名而无能力的亲权和奸臣铲除,当时大梁的朝政职位空虚,老臣重臣人人自危,不敢进谏良言,唯恐自己职位不保。”莘观南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像是讲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临安王与陛下本是一夫所出,七子夺嫡陛下留她已是仁慈,可她却在那时候动了歪心思,拉拢权臣后宫,连圣君都被她说得动摇,好在当时国本稳固,太女已立,虽在朝中掀起一个不小的风浪,但临安王还是被手握重兵的镇南侯和大将军镇压在临安,当时大将军年方二八,差点当众诛杀临安王。”
柳言与柳珹的宫廷秘闻,风弦在尧夏也曾听说过一些皮毛,但这与当年的那场刺杀有什么关系?
“圣君连夜前往临安向镇南侯求和,一场闹剧才堪堪收场。”莘观南拨动手中的檀木佛珠,在静谧的室中发出“哒哒”声,窗外雨声渐小,可天边又现惊雷涌动。
“临安王本要被囚在临安府邸中,永世不得出,却设计出逃南下,逃入尧夏,陛下留不得她,便派遣暗卫死士暗中搜寻她的下落,发现她受伤躲在尧夏圣山苍梧修养一段时间后,又了无音讯。”
“而你遭遇的刺杀,不过就是是陛下派出的人在追杀临安王罢了,那些暗卫死士手段狠毒不留痕迹,凭尧夏王室自然无法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莘观南的话像是一记惊雷在风弦脑中炸响,这一切的幕后指使是柳珹?
临安王柳言曾在苍梧山上修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出现在苍梧山上的难道不是如今的镜月阁阁主?
还是说,其实两者就是一人!
可柳言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地活着,这一切只是大梁王室的一个玩笑吗?
那死去的如意和师姐算什么?
风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侧凌乱的发丝撩拨着白颈,失了血色的薄唇上下哆嗦着,却发出不一丝声响,昔日灵动的凤眸里空洞洞的,不自觉地流出两行清泪。
她不会忘记那日明艳到刺眼的太阳,苍梧山道上的血流成河,如意哭喊着“小师姐,好痛……”的声音渐渐在自己怀中变得微弱,直到没有了呼吸。
师姐重伤,她抱着如意,还未等到伯琴和尧夏王的援军来,两人就双双死在她眼前。
柳珹……她一定要柳珹生不如死!
风弦擦掉脸上的泪,眼底闪过浓重的恨意和杀意。
莘观南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坚信风弦在柳珹面前掀不起风浪,这个信息只会让风弦就此远离柳珹,两人也不会再生情愫。
——
风弦和柳霄不出意外地都在那场秋雨中病倒了。
听风在柳霄的太女正殿和斜阳斋之间相互奔走,柳珹下旨洪州之行暂缓启程。
曲娆路过斜阳斋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穿梭不断进出的宫仆拿着药碗和煎煮的药渣,不见风弦的半点影子,浓苦的中药气息弥漫在斜阳斋周围。
莘澄得到消息已加急从半路折返,途中却遇上大雨和山洪,只得留在扬州和洪州之间的贤州停歇。
山洪冲垮宫道和驿站,现在的消息无法流通,也不知莘澄有没有受伤。
这个曲娆都不敢去告诉风弦,害怕风弦忧心伤身,更难痊愈。
——
柳珹坐在柳霄的床边,周边的太医跪了一地。
“太女殿下高烧不退已有整整一日,质……风弦殿下也从昨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脉象上看虚浮而紧,风寒外侵,只能用附子干姜多加调养,一时半会急不得。”听风沉稳的声音传来。
柳霄听见声响,无力地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到坐在她身侧的柳珹。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柳珹上前扶着她直起身子。
柳霄的手为了借力不小心撑了一下她的腹部,听风紧张地看着。
还好力道不大,柳珹并未有太大反应。
“儿臣……”柳霄带有虚弱的气音想要向柳珹行礼。
柳珹打断她,并帮她拢紧了被角,“霄儿的想法虽取自风弦,但深合朕心,朕已然决定南下洪州,你还生着病,繁文缛节就先免了吧。”
柳霄点点头,见听风站在柳珹身侧,出声询问风弦的情况,“听太医,听说风弦也病倒了,她现在如何了?”
“太女殿下关怀,殿下现还是昏迷不醒,殿下身子弱,又隐隐有怒气攻心,气滞心肺的架势,这心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怕是要卧床数日才能行动了……”听风如是回答。
柳霄疑惑,“风弦为何会突然怒气攻心,有了心病?”
柳珹也纳闷,怒气攻心她勉强能相信,但风弦这样的人得心病……想想应该也不是自己导致的吧。
“殿下尚未苏醒,嘴里迷迷糊糊的呢喃着‘师妹’什么的,怕是想起什么伤心的往事。”听风摇了摇头,叹道,“臣曾听说四年前与殿下同行的两个师姐妹都被刺杀,可能与那件事有关。”
“风弦无缘无故地怎么想起那个?”柳霄皱眉,本来她回来后还听说风弦好好的,父君还专门去探望了,以表谢意,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柳珹抿唇沉思,转向身边的怜谷,“曲娆送风弦回去后,谁还去了斜阳斋?”
怜谷垂首恭敬道,“回陛下,凤君因表殿下求情之恩,特意去了斜阳斋以示谢意。”
观南……难不成是观南说了什么?
四年前的变故,观南根本不知情……朝中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柳言、父君和自己,莫非……
柳珹站起身,抚了抚柳霄的头,“霄儿,你先休息,朕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是,恭送母上。”柳霄留恋地蹭了蹭她的手。
“宣凤君来一趟仪元殿。”柳珹坐上轿辇,对拿着拂尘准备起驾的怜谷道。
“是。”怜谷得令,向凤君寝宫走去。
——
莘观南早就料到有这样的一幕,提早做好了准备。
他走在宫道中,见四下无人,故意让身边的女侍将油纸伞倾斜,风雨将他精致打理的发丝打乱,水渍沾在衣角额间,样子像极了不顾风雨险阻,匆忙赶来的模样。
“臣侍参见陛下。”莘观南捏着佛珠的手露在外面,经过秋寒的风雨侵袭,露出冻伤的红。
柳珹一眼就瞧见了他的手,质问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怎么来得这样急,雨中难行,该是要让轿辇去接你来的。”
莘观南听罢,冷淡的面色变得柔和了些,“陛下不必忧心臣侍,秋风雨寒,您要仔细着身子才是。”
他走过去,想要牵柳珹的手,“陛下,阿絮最近又学会了一首新的曲子,说要奏给您听听呢,圣君听了都说好,您得空也不能冷落了阿絮啊——”
“阿絮新学了什么曲子?是风弦教的吗?”柳珹正巧转身坐回高位,错过了莘观南伸出的手,“对了,风弦她病倒了,近日就不必让柳霄来斜阳斋走动了,你也是,免得过了病气给你们。”
莘观南眼里闪过一丝挫败,之前只要他主动一点,柳珹都会很开心地回应,现在她是越来越在意旁的人了。
“来,观南,坐到朕身边来。”柳珹向他招招手。
莘观南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是,都听陛下的。”
看来这十年的情爱与时光,在柳珹心中还是有一定重量的。
还没等他坐稳,柳珹便开口道,“听怜谷说你去了斜阳斋探望风弦?”
莘观南微微点头,“殿下为大梁和霄儿殚精竭虑,臣侍身为凤君,理应作为后宫表率,专门前去感激殿下用心良苦。”
“其间可有谈及其他?”
“嗯,殿下曾说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远在故乡苍梧的伯琴大师,复而想起已然逝去的师妹。”莘观南再次拨动手上的檀木佛珠,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生死炽燃,苦恼无量。臣侍愿为殿下逝去的师姐妹抄诵佛经,求往生之门。”
柳珹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莘观南说的确实属实。
风弦想起了死去的师妹,所以才受了刺激,卧床昏迷不醒。
“好,天色不早了,你先……”柳珹刚想让他先回去,却又听见外面雨声渐大,“你先留在这陪朕用晚膳吧。”
莘观南收起佛珠,站起身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臣侍都听陛下的。”
柳珹见他乖巧懂事,不禁有些开怀,连莘澄因山洪滞留贤州而递上的奏折都来不及回复,就带着莘观南往御膳堂走去。
——
莘澄带着标志皇权的仪仗符节停留在贤州与扬州交界的一个破败废弃的山庄附近。
她本来可以选择在贤州城中落脚,但她同时接到了柳珹“暂缓启程”和曲娆从扬州发来的风弦病倒的信件。
莘澄心一横,孤身带着符节与红影奔走,想要找到一条路回到扬州。
她停留在山庄厅堂内,被山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房门,漏雨的屋顶,时不时落下的砖土块,都无法搅动她的心神。
她坐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干柴,用火折子打起来的火堆边,不断翻看着曲娆只有寥寥几语的书信。
“殿下昨日去仪元殿中为太女求情,因秋寒缠绵卧床不起,尚未苏醒。”
若是算上山洪冲垮驿站,信使脚程再快也也要三日才能将信送到自己手中,也不知风弦现在如何……
莘澄焦躁地起身徘徊。
红影甚通灵性,见莘澄心情不佳,不住地在原地踏脚嘶鸣。
天空中不断闪过触目惊心的闪电,惨白的光探进窗子,莘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拴着红影的纤绳卸下,翻身上马。
“红影,走——”莘澄将符节收好,一头扎进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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