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蜕变
双生古榕,在神明驻足于树下时,汲取了神明吐息间溢散出的神力,经百年孕育而诞生出自我意识。
缠绕扭曲不分彼此的躯干,比千年前更加繁茂的枝叶,在乌云与雷电为背景的天空下,泛着青绿透金的光晕。
那是在上百年的陪伴里,被神力浸透的表现。
兄长榕黎与其妹榕夕,是在月野凌无意识泄出的神力中,疯狂成长的精怪。说是神明的第一只妖怪,也不为过。
但是月野凌并不承认,古榕是追随着他的生命,甚至在得知对方身份的那一刻,恨不得让当初的自己换一个地方自闭。
每当感知到古榕身体里流转的妖力中,那几分含着自己气息的力量,就有种自己被发酵了百八十年的生鸡蛋蹭了一身的错觉。
没什么伤害性,但具备精神攻击的条件。糟糕,已经被恶心得有点反胃了。
月野凌的嘴角此时都不用特意压,抿直的弧度直接往下撇了几度,右侧脸颊一抽,连带着眼尾也不由得向上挑去,挤出一条像眼线一样的缝隙。
从诸伏景光的口袋里,熟练地摸出块软糖,撕掉包装塞进嘴里,后槽牙咀嚼榨出更多的甘甜汁水,以此来抚平胃部的翻涌。
早点解决掉早就结束吧,他不想再看到这两只妖怪了……
比那只死掉的土蜘蛛还要令人厌烦。
诸伏景光检查好喷火器的出火口和连接处,确认没问题后将燃气罐背在身后,系紧绑带,顺便把皱起衣服拉直。
他不知道月野凌是从哪里弄来的稀奇玩意,这种军用喷火器就算是组织的仓库里,都翻不出几件来。
对于组织里的那些法制咖来说,他们更喜欢使用枪械炸弹这种武器完成任务,要是作风嚣张的,可能会选择火箭炮或者直接开着武装直升机进行扫射。
他记得,组织里确实有几架AH-64阿帕奇型号的武装直升机来着,他见琴酒开过……
“本来打算下个月去海边家庭旅行,方便光忠用来烤鱼的,没想到先给他们用上了。”
似乎看出了诸伏景光眼中的疑惑,月野凌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满脸的理所当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离谱。
诸伏景光手下动作一顿,神色复杂。
“……原来是这样啊。”
喷火器中喷出的火焰,温度可以达到一千多摄氏度以上,能够瞬间把海鱼烧成一坨焦炭。
凌,你确定用这东西烤的,是鱼,而不是海怪?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适应,凌会时不时在气氛紧张的时候,突然用一句话将事情的发展带跑偏这一点。
一不注意,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凝重氛围,就会瞬间破功。
不想在与敌人战斗之前,先被自己男朋友在奇怪的地方哽到窒息,诸伏景光果断将话题转移到面前的正事上面。
“不说其它的了,凌,他们这是……恢复了?”
看榕树上因力量的外放,如波浪般浮动的叶片,男人五指紧缩,攥紧了手中的喷火器枪口。
封印符用在凌身上时,效果明明持续了两年。怎么到了榕树妖身上,连一小时都没有坚持到?
“封印符只作用于躯壳,不会跟着灵魂一起转移。在他们的那个人类皮囊被炸弹炸得粉碎后,封印符的效果也便会消失。”
月野凌把脸凑到诸伏景光身后的燃气罐前,捏着下巴凝眸琢磨了几秒,在男人不解准备回过头查看之时,忽然眼前一亮,手伸进储物符里仔细摸索了一番,从中掏出一张蓝色符纸,“啪”的一声拍在了燃气罐上。
诸伏景光蓦地感到双肩一轻,伸出手试探地摸向后背,确认燃气罐还在,忍不住暗自松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月野凌把燃气罐给卸下来了。
“这样就不影响你的行动了。”
月野凌满意地点点头,耳廓一抖,听到破空声传来,目光依旧注视着被水波状气泡笼罩住的罐子,连余光也吝啬地没有投向对面,太刀随手向右前方一挥,瞬间斩断袭来的攻击。
“还不用担心用到一半会爆炸,绝对安全!”青年对诸伏景光竖起了大拇指。
至于那两棵欲图打断别人说话的可恶榕树妖,因为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注意,此时有多么恼羞成怒,就不是他所关心的内容了。
他为什么要在意敌人的心情?
藤蔓的残肢在地上疯狂扭动,挣扎着向青年的方向移动,却在中途被一哄而上的小纸人埋没。
脚下的大地再次开始震动,不像是炸弹爆炸时那般猛烈,而是像有什么长条状的生物在地底下穿行。
很快,这种“生物”便展现出了真实的模样。
散落着碎石砖的泥土向上鼓起,犹如蟒蛇破壳般,无数条树根破开地面汹涌而出,拧麻绳似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庭院内响起,嘎吱嘎吱,躁动不安。
甲虫慌乱地在根须间攀爬,蚯蚓卡在分叉处,随着晃动被拉扯成两半。仍挂着些许泥土和草屑的树根在半空中摇摆,交缠,融合,最后凝聚成两道纤长的人形。
那是与之前的孩童模样,完全不同的成熟身影。
妖怪的幼年时期相当的短暂,天生为了奉行弱肉强食这一生存准则的他们,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壮年。就像神明,同样也喜欢将外形定格在巅峰时期一样。
除了想用柔弱的外形欺骗人类的妖怪,没有妖会喜欢保持幼年的模样。
木头的开裂声乍然而至,比琉璃玉碎还要清脆。
诸伏景光见那树根汇聚成的人形木蛹,从中间劈开一道手指粗的缝隙,然后没有丝毫停留,向外不断龟裂。
细碎的木快从木蛹上快速脱落,里面的人影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束缚,重见天日。
但他们信仰的神明,不会给他们充足的时间顺利地完成蜕变。
打散的乌云再次聚拢,闪烁的电光在云层里蠢蠢欲动,在青年发出指令的一刹那,如猛虎出笼,霎时击破用来防御抵抗的,树枝与藤蔓织成的巨网,势如破竹,猛然砸向木蛹。
天空闷雷滚滚,空气中却毫无潮气,没有任何要落下雨丝的预兆。
但凡在战斗中途掉下一滴雨来,月野凌都会在下一刻让河神澜影,带着他的河水一起混蛋。
凄厉地尖叫声于木蛹内部倾泻而出,外壳脱落的速度正以成倍递增的速度加快,能感受到里面生命的急迫之情。
诸伏景光瞳孔一缩,诧异地眨了下眼,偏头看向身边的青年。
他没想到月野凌会突然出手,毕竟让敌人脱离皮囊摆脱封印符效果的是月野凌,等待榕树生长完全的也是月野凌。回想起三年来的每一次委托细节,他以为青年会是那种喜欢在敌人满血满蓝状态下击溃敌人的家伙。
一般只有对自己有着绝对自信的人,才会选择这类的战斗方式。而月野凌,恰恰是以世间“无人能敌”自居。
“又不是魔法少女变身,哪里来的换装保护期。”
月野凌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呆在那里也是碍眼,不如提前把他们解决了,还能节约点时间。”
诸伏景光觉得很有道理,可又觉得有一丝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所以,凌是会特意去看魔法少女动漫吗?他一直以为,跟阵平和研二一起长大的凌,会更加喜欢类似于假面骑士的那种特摄片。
……又被带跑偏了。
诸伏景光抬起喷火器的枪口,对准了古榕树的树干,神情肃穆。当目光扫过被雷劈得漆黑的木蛹时,与黑暗深处露出的一只充满杀意的绿眸相撞。
他们不愿,也不敢将负面情绪倾注在青年身上,所以同样在场,并且与青年关系亲密的诸伏景光,变成了宣泄对象。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吧。”
诸伏景光坦然接下了树妖针对着他的所有恶意,目视着又一波攻势直奔着他来,接着被刀光斩尽,掉到地上扭曲挣扎,眸光中没有荡起半分波澜。
对于妖怪来说,显然是本体最为重要,在凌破除掉树上的那层保护膜瞬间,他必须抓住机会把火焰送进妖怪的体内。
“速战速决。”
男人的话深得月野凌的心,掀起嘴角,勾起一抹肆意张扬的笑意。不过眨眼间,便离开了诸伏景光的身边,瞬间闪现到木蛹前,用身形挡住了对方看向诸伏景光的凶恶眼神。
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月野凌在看清外面的情况,发现家里人对付溯行军仍旧游刃有余,暂时不需要支援后,将注意力重新聚在了古榕树身上。
手腕翻转,太刀毫不犹豫便被少年掷出,在刀刃划过榕夕的脖侧之前,被一道看不见的隔膜打偏轨迹,深深插进旁边的泥土中。
月野凌了然地挑了下眉,落地后拔出太刀上前,在与木蛹间隔一米时倏地抬起了握刀的手臂。
“殿下!”
榕夕惊呼出声,露出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青年,清晰地倒映出那对着她的脑袋斩下的冰冷寒光。
第102章 插手
旋转的子弹轻易穿透溯行军的头骨,在黑色大太刀化为飞灰后不足数秒,又一发子弹击碎了薙刀的脊椎。
攻向狙击手的短刀和胁差,被守在一边的前田藤四郎和平野藤四郎尽数斩断,在下一波攻击来临之前,赤井秀一没有停顿,迅速更换弹夹,扣动扳机,又有三柄大太刀被精准地击中脑袋。
男人将狙/击/枪的枪口搭在窗框上,单膝跪地,正瞄准着下一个目标。身旁摆着他在仓库里翻出来的加特林,但由于付丧神和溯行军交战在一起,大面积的扫射容易误伤到自己人,赤井秀一便遗憾地放弃了这一选项。
不过这支□□M82用着也挺顺手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比他常用的AWM优秀得多。在不考虑敌人性命和撤离狙击点等各方面条件下,果然还是□□更加符合男人的浪漫。
“呼,真准呐!搞得俺也想去试试那把重狙了。”
陆奥守吉行侧身避开飞来的短刀,反手将手中的本体插进了紧随其后的打刀腹部,施力向左下方斩下。
“呯!”
枪口从腋下探出,背后的短刀应声而碎。
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热汗,目光投向天守阁的顶楼窗口,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肥前忠广不耐烦地说:“赶紧把敌人斩尽结束战斗吧,别耽误了吃饭和洗澡。”
“嗯,还要把大家的衣服都洗干净。”
歌仙兼定手臂一震,刀刃上沾染的黑色残渣瞬间消散。
肥前忠广看到眼前长袖翻飞,就算在战斗中也透露着风雅之气的付丧神,眼皮一跳,在斩断一柄短刀的同时,顺便用空着的手往上拉了拉自己脖子上的绷带。
对了,衣服也要系紧点……
“huhuhuhu,你是想让我脱了吗?”
银色刀光将面前的太刀一分为二,千子村正撩起垂落在身前的粉色长发,双唇轻启,笑得妩媚:“真可惜,你太弱了。”
长枪从耳边疾驰而过,卷起的劲风割断几缕发丝,给脸颊带来一丝痛意。
蜻蜓切眸中的凶意未散,把那想要偷袭的大太刀捅穿脑袋后,略带无奈地对本家兄弟道:“别放松警惕啊……”
“粗心可是大敌。”
明石国行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注意到刚清理干净的地方再次聚来了溯行军,捂住脑袋抱怨道:“真是服了……你们不要耽误我的午睡时间啊!”
站在树上正向远处眺望查看敌情的萤丸,闻言熟练地安抚道:“拿出点干劲来,明石,我们来派可不能输给别家。”
爱染国俊蹲在墙头,接着说:“近侍先生承诺了,斩杀敌人最多的一家,可以免三个月的内番。”
明石国行并不买账:“内番是可以逃掉的。”
他超级有经验。
萤丸:“但要是本丸没了,你也就没地方睡了啊~”
明石国行叹了口气:“……啊,也对……所以我真得很讨厌这帮家伙呢……”
……
后山河底的焦石洞内,松软的鹅绒软垫堆满了巨大的河蚌壳,澜影抱着海螺窝在其中,用水镜旁观着本丸内的战斗。
“哪里来的妖怪,喊殿下的声音真够恶心的……”
澜影不屑地撇撇嘴,拧开手边的可乐“咕咚咕咚”干了半瓶,然后优雅地用手帕擦擦嘴角,捻起曲奇饼干放进嘴里。
这是他趁所有人都被入侵者吸引注意之时,从诸伏景光的手里顺过来的战利品。
反正他们现在没有时间享用,不如让自己把饼干消灭了,也省得浪费了明美小姐的一片心意。
河神暗自为自己难得的好心点个赞,随后欢快地对着不远处的女子招了招手,发出邀请:“明美小姐,要过来一起看吗?”
宫野明美局促不安地跪坐在蒲团上,几天前特意新买的米黄色长裙,被十指攥紧,留下难以抚平的褶皱。
半小时前经历的种种,无情地撕碎了她二十三年来所坚持的世界观。凌乱的思绪在脑中不断纷扰着她,令她分不清到底是世界观的强制重组,还是在水下呼吸这一点,导致她的胸口被窒息感填满。
如果是志保在这里,一定会很快捋清思绪,并迅速制定出应对的行动方针吧?
听到河神的邀请,宫野明美下意识想要拒绝。对于这种她不曾接触过的怪异,哪怕是神明,她也会本能地想要远离。
她没有自己妹妹那样超乎常人的智慧,没有莱伊或其他代号成员那样矫健的身手,更没有曾经只在怪谈和轻小说中听说过的神秘力量。
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一旦对方发难,她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但是……
宫野明美站起身,忍着双脚的麻木,每一步都宛如踩在细针上,刺痛胀疼,却坚定地走向她所警惕的对象。
虽然她在此之前并不知情,但那些怪物,终究是跟着她手机中的定位而来的。给神社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抵消的。
她不怕后续月野凌在事后追责,她只怕月野凌如果输了,那这些黑色的怪物,可能有一天会像今天一样,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伤害到她的亲人朋友。
她需要亲眼确认那些怪物被消灭干净。
还有,既然这世界上真得存在神秘,那么假设月野凌说得话都是事实的话……
大君,会是她与志保的亲人吗?
宫野明美不敢赌,也不想赌。与其和从未见过的亲人相认,她更在意自己妹妹的安全。
组织,是和黑暗中的怪异,同样恐怖的存在。
——
安室透在异瞳女人的注视下,一脸凝重地走出废弃大楼。
他刚刚将Boss的话带到,成功阻止了朗姆想要趁机在本丸里浑水摸鱼的计划。不过选择走出这一步的同时,自己也算是彻底得罪了这位组织的二把手。
[在享受特权的时候,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谁的狗,Bourbon。]
朗姆的话,仍旧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你以为那位先生,真得能一直保着你?呵,你倒是越来越天真了。]
[Bourbon,听说Scotch最近,还挺风光的。你觉得Boss,什么时候会把你调回来?]
加快离开的脚步,在彻底感受不到背后审视评判的目光后,安室透将头顶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拉上口罩,闪身拐进一条狭窄潮湿的小巷中。弯弯绕绕从一家停止营业的商铺后窗翻入,上到二楼打开窗户,跳进对面商场的卫生间内,再坐货梯下到地下停车库,回到自己的车旁。
确认了车门下方隐蔽处夹着的发丝依旧在原本的位置后,安室透又弯腰去检查车胎和底盘,没有发现异样。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最后搜查一遍车内,并无监听设备,才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今天算是与朗姆撕破了脸,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得不警惕着对方随时会来的报复。
这些都只是小问题,在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他有自信能解决掉来自组织内部斗争的摩擦。
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赶回常立山,解决掉朗姆的替罪羊,再与hiro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右脚缓缓施力下踩,将车速稳稳卡在市内限速的最高线。安室透阴沉着脸注视前方,在信号灯变红的前一秒,冲过十字路口。
他也是才得知,时间溯行军重返于世的消息。这一次的行动,其实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与朗姆共同计划的,溯行军打主力,朗姆提供技术支持,并派人混进本丸,探取情报。
朗姆被Boss的命名制止,退出了此次的行动。不过历史修正主义者早已发动了攻击,这也是为什么Boss选择让他们当替罪羊的原因。
还有,莱伊的问题……
[搭档了三年,你难道没有发现Rye有任何异常?是你的水平下降了,还是你在故意隐瞒。]
朗姆肯定是在怀疑莱伊的身份,大调查绝对会在他回到组织的基地后进行。就算自己再看莱伊不顺眼,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送死。
要死,也得等组织覆灭之后再死!
银色马自达在驶出市区的一刹那,便如脱了弦的弓箭,一脚油门拆弹时。
不过,安室透未没来得及跑出多远,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安室透,不……是降谷零,被拦在距常立山二十公里的公路上,与车外的人对上了目光……
——
战斗,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木蛹中的妖怪,已经完全脱离了外壳,用崭新的形态,围绕着古榕与月野凌缠斗。
鎏金瞳孔被寒意浸透,出手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狠厉。在每一个短促的碰撞中,月野凌都会用神力将两妖的时间,回溯个百八十年,力图把这两只树妖重新变回种子。
榕黎和榕夕心有余悸地躲开青年的攻势,迎风而动的发丝被细藤挽起,极力避免与青年有肢体上的接触。
虽然时间仅是运用于外壳,但如果外壳太弱,就算灵魂是巅峰状态,也要受限于外壳。
火光漫天。
诸伏景光手持着喷火器的枪口,对准古榕便是一顿喷射。
树皮干裂发出的“噼啪”声,在火焰里乍想。温度高达一千三摄氏度的火吞噬着古榕,却仅仅为对方的身上,留下一抹黑斑。
这就是……千年前的妖怪吗?
而就在诸伏景光专心对付眼前的树干之时,脑中的弦突然绷紧,犹如被虚空中的某位存在注视了一瞬,直觉疯狂闪烁着红灯,叫嚣着危险来临。
没等他来得及细思,下一秒,手中枪口中喷涌而出的火焰,倏然熄灭。
后坐力的骤然消失,令诸伏景光随着惯性往前一栽,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身形,迅速向后退去。
在他原来的位置上,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间便拔高了数十米。见攻击落空,藤蔓将尖锐的顶端再次对准了他,蠢蠢欲动。
明明在事先做好了检查,可喷火器现在怎么……
“祂开始插手了。”
月野凌斩断藤蔓落在诸伏景光的身边,以防万一,又在男人手里塞了一大把的符纸。
“谁?”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询问。
青年冷声道:“命运。”
第103章 裂痕
【命运】
是凌提到的,想要抹消神秘的存在,妄图掌控世间发展走向的……命运。
脑海猝然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嗡鸣,如被钟杵毫不留情奋力一撞,头痛欲裂,视线倏地被黑暗吞没,仿佛此身瞬间遁入广阔无垠的虚无之中。
寂静、空旷,分外无趣。
而在下一秒,藤蔓拍打在地上掀起的风沙扑面而来,榕树妖兄妹凄厉的尖叫声从双耳边鱼贯而入。骤然劈下的闪电撕裂黑暗,将他重新带回现实。
好似刚刚感知到的一切,仅是自己精神过度紧绷产生的错觉。但正被什么存在凝视的感觉,仍旧环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感受到了吗?祂的存在?”
泛着寒意的指尖被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握紧,诸伏景光却在这冷意交错间,将自己絮乱的心神迅速抚平,略微恍惚的双眸再次恢复清明。
月野凌没有等待诸伏景光的回答,也不准备给对方回答的时间。
手上的攻势不停,青年继续道:“这几年里,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现在来看,问题还蛮多的。”
落雷与流火肆虐着中心的巨木,原本繁茂遮天的树冠,早已化为黑灰融进血泥。枝干零落,树身满布裂痕,但草木是世间最为顽强的生命,只要根茎不毁,便能无数次地焕发生机。
月野凌深知这一点,注入灵力的长枪脱手而出,在贯穿榕黎的刹那,瞬间变大的小纸人飞起一脚踢在枪柄,改变长枪的方向,带着榕黎飞向另一头的榕夕,穿透胸膛,钉入他们的本体。
夏风狂躁,热浪翻涌,烈火猛然拔高,肆意地舔舐着所能触碰到的一切事物。
同一时刻,数张符纸飘然落地,青年卸下诸伏景光身后的燃气罐扬手掷入火中,在爆炸降临之前带着男人跃上墙头。
小纸人已经分布在庭院的各方位,防御符阵启动,巨大的半圆形透明能量体笼罩住整棵榕树,将爆炸的范围限制在了庭院之内。
这是月野凌陪奴良滑瓢满世界找妖怪打架时,突发奇想改善的符阵。
把攻击连带着敌人一起罩住,未尝不是一种完美的防御。而照实战来看,效果确实不错。
“当初的我,为何没有察觉到乌丸那家伙的接近,从而导致了我失手把他回溯了百年的时间。”
爆炸过后,落在地上的符纸由近至远亮起白光,在特意制定好的时间里纷纷被激活。
大地犹如被鼓槌击打的鼓面,碎石跳跃着像四周滚去。巨木瞬息生长的景象犹在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隆起的土包不断推拱着上面的榕树,疯狂暴躁的劲力撕碎了防御符阵,将深埋于地下的粗壮树根直接撅起。
“做委托这么多年,为何我没有产生过一次想要查看他们灵魂的念头。”
倾倒的榕树砸破完好的长廊,顿时压住数个来不及躲避的溯行军。
泥土似海浪翻滚,断裂逃窜的根须被一条条挤出,汇聚到榕树旁,靠着残余的妖力在火焰中挣扎。
木炭的烟熏味飘散开来,萦绕在庭院半空,类似于烧烤前燃烧的篝火味道。
小纸人们眼馋地吞了口口水。
“为什么我明知道你们卧底的目的不简单,却从未想过去找乌丸探清原因。”
月野凌抬起手,阻止了付丧神们想要上前的脚步,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互相搀扶站起的兄妹俩,杀意褪去,只余死水般的平静。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落雷无声,树静风止。
恐怖的气压迸发而出,以青年为中心霸道地向外扩散,在触碰到本丸的结界时也没有半分收敛,飞速席卷至方圆百里。
山中的野兽匍匐在地,精怪们躲藏在洞穴内瑟瑟发抖。河神面前的水镜徒然炸开,澜影一把拉开怔愣住的宫野明美,长袖挥散化为水雾的神力。
离常立山最近的东京市内,霎时间信号全无。
商场大楼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的游戏宣发广告,卡在了角色发动攻击的前一秒;在群里热聊着爱豆演出细节的对话框前,正在发送的小圆圈转个不停;天台上的银发杀手阴沉着脸,扬手将无法工作的对讲机摔碎,直接一枪送走本该是基安蒂的猎物……
“这股力量是……神明?!”
花开院龙二似有所感地皱起眉,偏头看向常立山的方向,不满地对奴良组未来的三代总大将道:“你们跟常立山上的那位,在搞些什么啊?”
奴良陆生知道的并不比花开院家多多少,感受到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后,蹙眉沉思片刻,身形一晃消失在花开院龙二眼前。
他需要去问问老爹或者爷爷,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人类的官方找麻烦么?
而此时就站在日本公务员身边,美国公务员狙击镜中的月野凌,抬起的手轻飘飘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刚勉强直起身的榕黎和榕夕,浑身倏然发出骨裂的“咔嚓”声,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兄妹俩是幸运的,如果不是种族的特殊性,可能在青年释放神力的瞬间,便被碾压成灰。
所以最后成为灰烬的,只有不那么幸运的时间溯行军罢了。
人类的情感仿佛从身体里剥离,神色间察觉不到丝毫波澜。这种模样的青年,无限趋近于梦境中的神明状态。
视线定格在青年说出“命运”一词后,便出现在对方脖颈上的金色裂痕上面,眼看着大规模释放神力后,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爬,在面颊勾勒出无法言喻的繁复花纹。
犹如那古籍中描绘的神秘图腾。
“凌!”
诸伏景光下意识握紧了青年的手,想用自己稍稍回暖的掌心,去唤回青年逐渐淡去的人性。
此时的情况,远比三年前的还要棘手。
他从未见过凌的躯壳,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面积的崩裂。明明之前的战斗还算顺利,并没有出现需要凌范围性使出神力的险境……
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殿下,您要回来了吗?”
榕黎努力抻长了脖子,狂热地仰视着上方的青年,下一句咏叹还未出口,便被神力无情碾压进泥土里。
榕夕双唇嗫嚅,识趣地并未出声,但青年最是懂得一视同仁,自觉从不厚此薄彼,非常利落地将她按进了她兄长旁边的土里。
“吵死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超脱于世间的疏离感,顿时烟消云散。鲜活生动的水波,重新在鎏金双眸中流淌。
有着浓郁色彩的火光在眼底跳跃,毫不掩饰对敌人的厌烦,与潜意识里对身边人的亲昵糅杂在一起,矛盾,却无法分割。
诸伏景光以为月野凌会像三年前那样,意识被神性占领,情况甚至会比那时更加糟糕。
可事实却完全相反,青年依旧保有着能够正常交流的理智。
“放心,我还好。”
月野凌安抚地拍了拍男朋友的肩膀,扬起笑容示意对方自己没事。但露在衣袖外的手与脸颊上布满的裂纹,却让诸伏景光很难真的放心得下。
裸/露在外的身体都这般严重了,那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呢?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伤痕?
“你确定自己还好?”
诸伏景光神色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抬起些许,可最后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不是有付丧神在盯着,还有敌人没有解决,他能立马扒掉青年的衣服上上下下检查个七八遍。
月野凌目光躲闪,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回道:“嗯……啊……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问题。”
用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下,两指间的距离无限接近,试图向男人表示,自己确实有点问题,但不严重。
然而诸伏景光不信。
以他对月野凌的了解,就算对方在下一秒要去转世了,也只会说自己出现了点小问题。反倒对于真正的小问题,诸如宵夜少了一块和菓子这种,才会宛如天塌了一般跟他委屈地抱怨。
诸伏景光可以肯定,月野凌此刻绝对不像面上表现的那样轻松。
所以他决定直接问:“这次要睡多久?”
“五年……啊!不……是两年。”
月野凌没想到男人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在出神的时候,回答已经脱口而出。
等意识重新回笼,月野凌恨不得把那个将实话秃噜出口的自己打死。
诸伏景光眸光一颤,他想保持冷静,做好接下来的对策,但是……
“怎么这么严重……”
凌他只是单纯释放了神力,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时间控制……按理说,应该有挽回的机会,结果不至于如此严重才是。
“是命运那家伙,祂把我躯壳的承受能力调低了。”
月野凌放弃了抵抗,无奈地摊开手,实话实说道:“是抓住了我转世两次的漏洞,制定了转世会弱化躯壳质量这条规则。”
“祂也就能在这方面暗戳戳下手了。”
趁自己没恢复记忆前搞事情是,利用历史修正主义者拖延自己时间也是……
命运那家伙的手段,真是越来越low了。
第104章 交付
流转的神力正不断加速这副躯壳的崩溃,但同时也把月野凌的神智控制在清醒范围内,不至于让他立即昏睡过去,强制性进行着身体粘合与修复。
就算是不小心中了命运的圈套,但付出代价的时间,却掌控在自己手里。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损伤,还不至于令他慌乱到丢盔弃甲,连安抚自己男朋友的精力都没有。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这一次,他窥探到了命运给祂所喜爱的命运之子,到底安排了怎样的剧本。
原本他发现历史修正主义者依旧存在时,只是习惯性地理解为,命运又在兢兢业业地给他招惹麻烦。毕竟不管怎么说,双生榕树妖的目的要是达成了,结果也是祂所期待看到的。
一旦躯体崩溃,回归神明身份,顺理成章的,他会步入与他同代的神明后尘,陷入永恒的沉眠。这样的话,时间就成了无人看守的法则,轻而易举便能转变为命运的屠刀,任由祂去修理不满意的枝条。
可在他察觉到乌丸与历史修正主义者可能存在的合作关系,从而对乌丸产生杀意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命运的躁动……
身体产生的变化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命运在急躁,祂在意图阻止自己要去解决掉乌丸的决心。
答案在此刻昭然若揭。
有什么人,或是团体,虽然不是被命运倾注目光的存在,却让命运无法接受他们的消亡?准确的说,是无法接受他们在这个时间段里消亡,无法接受他们毁在自己手里。
是反派啊……反派,只能交给主角来处理,让主角在反派制造的阴影下快速成长,最后踏着反派的尸身,获得应有的荣光,这才是一个完美故事正确的发展方向。
当初让乌丸“无意间”触碰到正在运转神力的自己,可能也只是为了让这位垂垂老矣的反派,能够安然活到工藤新一长大,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被主角无限赚取经验的ATM机,并老老实实在正确的时间里死亡。
哦对了,也许自己也“有幸”被命运安排到一个剧本里的角色——与反派息息相关,暗中操纵众人行动,酝酿着极恶阴谋的幕后大Boss。
对于命运来说,自己确实是个碍眼又除不掉的反派大Boss没错了。
以上,虽然自己这次让命运得逞,需要去睡个两年,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并没有损失太多,甚至抓住了在三年前苟活下来的历史修正主义者首脑。
顶多算是平手。
月野凌暗自给自己找补。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分析出命运规划的大致走向,也仅是短短眨眼之间,不过半秒。
“所以说,我真得很讨厌命运啊……”
青年对诸伏景光做出的自己当前身体状况的解释,并以此话作为结尾。
一谈起自己讨厌的东西,月野凌的语气中不免带了些无法掩饰的嫌恶。但又想到自己不久前刚跟好友与男朋友夸下海口,信誓旦旦地说过命运影响不到自己,结果今天明摆着跌了个大跟头。
就算自己达成了自我和解,可别人却不知其中的细枝末节,再加上此时也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慢慢解释清楚……
在诸伏景光满溢着担忧与懊恼的眸光中,青年仿若无事人一般,脑袋向左一歪,抬眼瞧着比自己高上半头的男人,满脸无辜,欲图将此事蒙混过关。
就是简单地睡个两年而已,睡醒后他仍是那个可以手撕妖怪,脚踩河神的月野凌。
到时候帮景光他们解决掉手头的任务,让他们提前回归真正的身份,威胁白马那家伙给好友们放个长假,叫上大家一起去海岛玩上十天半个月!
所以景光,看看他真挚的眼神!为了未来美好的度假时光,这点小事真不算什么!
身体里的撕裂感愈加的明显,催促着躯壳的主人尽快进入时间之外修养。就连轻拉着诸伏景光的指尖,也攀附上令人不安的金色纹路。
然而月野凌却毫不在意,更严重的情况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自己具体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他心里难道还没有谱么?
呵,真是笑话!他月野凌可是从来没有翻过车的!
透着些许狡黠的金眸,因力量的肆意释放,在昏沉的天空下依旧熠熠生辉,犹如阴霾中指引方向的极光。
那是与梦境中无机质的黯淡沉寂,截然不同的鲜活。
灿若繁星,是属于月野凌真正的色彩。
可诸伏景光的心情,却没有因对方的装乖示好,而有任何的好转。
双唇抿紧,食指指腹描摹着青年手背上的裂痕,光洁平滑,带着丝丝凉意,好似拍卖行里被贵妇们争相竞拍的丝绸缎面。充盈的力量弥补住躯壳崩裂的断口,尽管早已伤痕累累,但仍兀自维持着虚幻平和的假面,粉饰太平。
无风无声,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这凝滞的氛围同化而停止了跳动。不然为何会沉重到每一次呼吸,都分外艰难?
诸伏景光很清楚,此刻的他其实应该说点什么,用来回复青年刚刚的解释。不管是告诉凌自己很好,让他安心去养伤,还是明确让凌知道,自己对他毫不关心自身安危的事情,很是恼火……
但他说不出口,他的全部思绪,已经被爱人身上骇人的裂痕,弄成了一团凌乱打结的毛线。感知在视觉上的冲击,与触觉上对方故意营造出的虚假繁荣之间摇摆徘徊,窒息感充斥胸膛,使他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可那位让自己心绪不宁的当事人,却挂着与自己撒娇讨要芝士奶油蛋糕时无异的笑容凑近了他,仰着脸和他对视,没心没肺的样子令他手指发痒,只想掐住对方的脸狠狠揉搓。
能够保持面上的冷静,仅仅是他作为卧底锻炼出的最基本素养。
诸伏景光目光微移,错开令他思绪杂乱的源头,环顾一圈,发现这次敌人出其不意的突袭,算是彻底拉下了帷幕。
那些身上散发着不祥黑气,叫做“时间溯行军”的生物已经被凌的力量全部碾碎。身后是静等着主公发号施令的付丧神,身前是被神力按在地里无法挣脱的榕树妖兄妹,远处天守阁上的莱伊,大概率在用狙击枪的瞄准镜注视着这边。
除了凌和敌人,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
心中种种无法宣泄出口的情感,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消散在彼此相隔不足半米的空气中。
诸伏景光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十余秒后,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眼时,眸中已不复之前的复杂难辨,恢复至绝对的理智清明。
“凌,你还要挺到什么时候?”
抬起的月野凌的手置于眼下,目光定格在上面纵横交错,蔓延着金色流光的裂痕,指向性十分明确。
“坚持这么久,不觉得辛苦么?”
不需要得到准确的答复,付丧神面上不加掩饰的焦急,俨然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明。
对方此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轻松。
月野凌自认为伪装得非常的完美,却不想被一句话击得粉碎。
“其实……那个……”
眼神顿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心虚地避开爱人宛若知晓一切的目光,可被抬起的手依旧没舍得脱离对方的掌心。
“是这样的,”月野凌纠结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打算去另外的地方沉睡,以便缩短沉睡所需的时间。”
“另外的地方?”
诸伏景光心下一沉,这与他所想的发展完全不同。
“对,是时间之外,那里更适合我修养。”
月野凌侧过头,瞥了眼不知死活的敌人,道:“顺便把他们俩也送过去,如果死亡会带给他们新生,那么那里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好的归宿。”
时间之外的时间,是永恒停滞的,在此世,只有自己可以在其中自由行走。而且那里的时间与现世互不影响,自己呆在那里五年,转化成外面的时间也不过是两年左右。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改口的原因。
诸伏景光仍有些不放心:“真得没问题么?”
时间之外他听凌讲过,那是凌选择转世时才会去的地方。这不得不让他,去往最坏的结果想。
那是自己触碰不到的地界,同时,自己也无法得知对方身体恢复的进程。
如果两年之后,凌回不来呢?他该去哪里找到自己的爱人?
“没问题的,如果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让滑瓢带你去晴明神社。啊……对了!”
月野凌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随后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翻,将雕刻着熟悉花纹的怀表取出,没看一眼,直接塞进了诸伏景光另一只手里。
“你拿着它,这样我就算在时间之外,也能感受到现世的时间。平时把它当成不能调试时间的普通怀表就行,时间保证准确,分秒不差!”
诸伏景光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金属物件,担心一不小心把这要命的东西磕碰到哪里。
他了解本命法器对于神明的重要程度,同时也清楚,这是某些心怀鬼胎的存在所觊觎的东西。根据zero调查出的情报,似乎朗姆也在盯着这块怀表……
太信得过自己了吧?凌?
诸伏景光能感觉到,付丧神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开始令人毛骨悚然起来,不过在下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是因为月野凌对他们的安抚。
刀剑付丧神懂得他们主公这么做代表的含义,就是太懂了,所以才会反应强烈,躁动不安。
神明交付出自己的本命法器,一是对于眼前人类的绝对信任,二是……
给予对方最高等级的庇佑。
只要诸伏景光拿着怀表一天,那么在付丧神眼里,这名人类便是与月野凌同等重要的存在。
他们会在月野凌不在的日子里,成为诸伏景光最坚实的后盾,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此人,直到主公回归的那一天。
第105章 暴雨
时间是个乖巧可靠的孩子,就算没有监护人的陪伴,依旧能够有条不絮地向前迈进,不曾回头。
正如顺时针旋转的秒针,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永远不会调转方向。至少在诸伏景光的手中,他会保证爱人交付给他的怀表,绝不会受外力的影响而改变指针的走向。
可自拿到怀表的一刻起,耳边便时不时回荡着意味不明的声音……
[回到过去,提前送玩伴去医院做检查,挽回自己父母的生命,改变自己和高明哥的命运。]
[回到过去,告诉幼驯染与众不同的外貌并不是错,探明zero一直寻找的一家人最终的去向。]
[回到过去,在阵平父亲被当做嫌疑人之前,阻止命案的发生,让阵平父亲顺利站到比赛台上。]
[回到过去,在研二家汽车厂破产倒闭之前,找到问题所在。]
[回到过去,帮班长解除对父亲的误会,避免两人长达十多年的芥蒂。]
[回到过去……与凌一起走过自己不曾存在过的时光,告诉世人,凌不是无恶不作的邪神……]
……
说实话,改变历史的诱惑很难令人抵抗。诸伏景光分不清这些到底是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还是那个刚露出獠牙的【命运】,在潜移默化地浸染着他。
但诸伏景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不能辜负爱人的信任,不能踏入命运设好的陷阱,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他的信念,不会因那条充斥着欺诈与背叛的虚假捷径,而有丝毫动摇。
况且,改变过去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举措,谁能笃定,被扭曲了过去的未来,会按照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
极大的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的糟糕。
所以,就像凌说过的那样,把这神器仅仅当做一块普通的怀表,除了查看时间,别无用处。或许连查看时间的作用都用不上,手机或者手表,显然要比怀表更加便利。
想到此处,诸伏景光将那块被各方觊觎的怀表,放于贴近自己心脏的内侧口袋里,代替了安置在这里三年之久的,存有自己所有家人好友联系方式的私人手机。
他想,如非必要,在把怀表亲手交还至爱人手中前,他不会打开这块怀表,哪怕一次。
未来的魅力在于未知,与那充满无数种的可能。他期待着未来与爱人重逢的那一天,并愿意为此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
东京都区域内下起了为期整整两天的暴雨,突如其来的降雨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夏日假期的出游计划被迫打断,兢兢业业的工作者抱怨着大雨为本就不便的上下班路程,添加了额外的麻烦。
NHK电视台的电话被投诉占满,每一个来电都在质问,天气预报所说的艳阳晴天,到底去了哪里。
网络中有人猜测,这场暴雨与那天莫名持续了半个小时的电子信号消失有关,但毕竟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两者间存在的联系,最后只能归类于都市怪谈爱好者的异想天开。
只有真正触碰到世界另一面的家伙知道,这个猜测才是最接近真实的答案。空气中张扬宣誓存在感的神力,威慑着这一片天地中那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想要跳出来彰显自己大脑有多平滑的小丑。
一时间,关东地区所有神秘侧的势力,集体进入缄默阶段。
直到暴雨将神力稀释,最后彻底归入虚无。
但这……只是开始。
在花开院家与奴良组联合召开紧急会议之后,关东地区的阴阳师与妖怪默契地开启了隐世模式,并逐渐辐射至整个日本。
“为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从父亲口中得知部分真相,刚刚晋升为奴良组三代总大将的奴良陆生沉声道:“为了我们的延续。”
神秘可以退出大众的视野,却不能彻底泯灭于世间。他们也是活脱脱的生命,有着独立的意识和情感,并不是命运手中用完即丢的消耗品。
根据土御门家传出的预言,在那位归来之时,便是他们真正摆脱消亡命运的开始。
另一边,被奴良鲤伴拖住脚步的降谷零,顶着瓢泼大雨,总算赶回了本丸之中。
并没有想象中的满目疮痍,本丸里的一切,与他下山前别无二致。
降谷零不知道,眼前能有这番景象,多亏了月野凌在离开前,特意用神力回溯了整个本丸的时间,才避免了大家辛苦重建本丸。
当时青年还没心没肺地笑道:“反正释放了如此多的神力,也不差这么一点。”
听到这话的诸伏景光,神情凝重到能够在下一瞬扛起火箭炮把组织基地炸个粉碎。
甚至直到降谷零找到他时,他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好转。
刀剑们正像往日里一样,埋头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但氛围,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月野凌不在……
降谷零发现了问题根源。
他不知道常立山的主人,自己的好友去了哪里,不过当注意到这一点时,降谷零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想到了奴良鲤伴突然拦截在自己的车前,硬拉着自己抱怨了十多分钟的那些话。
[你说说怎么会有那么冷酷无情的家伙,不出来看看故友就算了,竟然还躲起来暗戳戳给敌人顺水推舟?呐,是不是很过分?]
[嗯……我记得,你也很喜欢把自己隐藏在幕后吧?神秘主义者波本君。]
抛开无用的废话不谈,奴良鲤伴的意思,应该是有位至今没有现过身的家伙,促成了今天的局面。但听那只滑头鬼的语气,对方不像是他们的敌人,反而更像是友军?
隐藏在幕后……是让出位置,将敌人引到明面上来么……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了解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同一时刻,鸟取县,某处庄园内。
得到任性妄为的合作伙伴彻底失联的消息,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报复时,乌丸莲耶蓦然意识到,事情好像在朝着他不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月野凌是在他快要走投无路时,给予他新的希望的神明,他从未怀疑过对方的实力,也从未放弃过要将这股力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本计划着表面配合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行动,在榨干他们掌握的,有关月野凌的全部情报之后,果断把他们卖给月野凌当做意外惊喜,顺便赚取对方的好感。没想到朗姆那个蠢货,未经过他的允许,竟然与那俩兄妹合作去突袭常立山!
主动与被动得来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朗姆这一次的急功近利,可谓是将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差点毁于一旦。
乌丸莲耶懊恼地攥紧了手杖顶端透亮通明的血珀,心中把自己组织的这位二把手骂了不下百遍。
看来自己近些年的手段越来越温和,导致有些人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朗姆这次隐瞒自己私自行动的情况,他不想再看到下一次!
手杖猛然敲在了暗红色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但也仅仅只是一声闷响。
乌丸莲耶并不是一个会被怒火侵蚀理智的愚人,能把组织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手下黑白产业遍布世界各地,被各国官方通缉仍屹立不倒,靠得便是他足够冷静的大脑。
短暂发泄完,皱起的眉间稍稍放缓,男人架起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掌下的血珀,凝眸思索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常立山那边的情况,有波本他们在关注,自己得到准确消息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不管月野凌在此事之后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以防万一,在挽回形象的同时,自己还需准备起其它的出路。
“苦艾酒,我亲爱的孩子……”
在金发女人顺从地垂下头,做出恭敬聆听的模样后,乌丸莲耶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雪莉那孩子,重启她父母遗留下来的项目,已经很久了。”
“我要尽快看到她的成果。”
——
人们在连绵不断的暴雨中,于第三天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乌云散尽,鸟雀齐鸣。雨后的青草与泥土气息萦绕在楼宇之间,夏风伴随着潮气袭向街头巷尾,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处处都是来不及排出而汇聚积累的水洼。
但远在与京都府和大阪府比邻的奈良县,却丝毫不受暴雨的影响。
土御门家,依旧干爽的庭院里,飘着清新的茶香。滑头鬼单手撑着头,侧卧在樱树枝上,百无聊赖地旁观着树下的青年,挽袖添茶,一派风雅之姿。
可惜,茶案上只有一个茶杯。但他有先见之明,在来找这人之前,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杯子和碗筷。
自力更生嘛,他熟练得很。
翻身跃下树枝,奴良滑瓢将怀中掏出的茶杯放在安倍晴明的手边,意图格外明显。可安倍晴明却手腕一转,堂而皇之地无视掉了滑头鬼的杯子,将手中的茶壶置于另一侧。
奴良滑瓢毫不介意,长臂一伸提起对方刚放下的茶壶,从青年眼前嚣张地晃过,给自己茶杯添满的期间,忍不住调侃道:“喂,老伙计……”
“你就不怕凌得知真相后,会再记你一笔么?”
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茶水上升腾起的氤氲白雾,模糊了青年的眉眼。安倍晴明闻言轻笑出声,丝毫没有被滑头鬼杵心窝子的话刺激到,而是选择反将一军。
“不要搞错了啊,滑瓢。”
“这里真正能挂上‘老’这个形容的,只有你而已。”
第106章 两年
“哦?那看来,我倒是成你的长辈了。”
奴良滑瓢坦荡地接下了安倍晴明的语言攻击,并挑出其中的漏洞,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解读。
“所以,年轻的未成年小安倍同学,可否告诉老夫,你有几成的把握可以让凌那家伙,熬过两年后的大冲击?”
茶梗在杯底打了个旋,没有半点会晃悠悠浮上来的意思。
手肘杵在茶案边缘,曲起腿,单脚踩在身下的石椅之上。滑头鬼仍是一副不着调的表情,但注视着对面青年的眼神,却透着咄咄逼人的厉光。
只有这个问题,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安倍晴明微垂着眼帘,直接无视掉不正经的滑头鬼口中的不正经称呼,用杯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双唇微启,淡然自若地吐出两个字:
“两成。”
奴良滑瓢嘴角的笑意倏地敛起,身后旋转飘落的樱叶被猛然掀起的劲风打中,呈直线向外飞出,不过眨眼间便深深地插进院落围墙的石砖内。
“两成?”
奴良组初代总大将嗤笑一声:“两成你就让凌去犯险?”
果然这人,还是跟当初一样绝情。他就不应该在没问清情况的前提下,按着这只狐狸的计划来。
不……在事到临头才向他透露出预言,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决断,或许也是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老狐狸……
骤然袭来的风好像特意绕开了端坐的青年,连鬓边的发丝都没有移动分毫。
安倍晴明轻抿一口茶水,难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如果不借着这次的机会去时间之外修复躯壳,那么凌绝对无法挺过两年后的风暴开端。”
“两成与毫无希望,想必是你,也理应知道选哪一条路。”
周围的风随着青年的话落,逐渐归于平静。
即将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轻易地化解了。
奴良滑瓢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食指按住杯沿,转着圈摇晃着里面剩余的茶水。好似刚刚要拖着青年打一架的妖怪,不是他一般。
因为他清楚,三年前与土蜘蛛一战,月野凌躯壳上的裂痕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由表面转移到了肉眼看不见的内里。而当躯壳里无法愈合的创伤,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在某一时刻同时爆发出来。
在那之前,如果月野凌不选择转世,那便只能脱离人类身份,不知在哪一时刻进入永眠。
在风暴来临之前,让月野凌修养至最佳状态,确实是此时的最优解。不过……
“你还是很让妖讨厌呐,小安倍~”
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金褐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安倍晴明垂下的双眼,试图从中探索到对方泄出的,哪怕仅仅是一丝的感情波动。
“他很想你。”
奴良滑瓢沉声道:“不管是什么理由,在你回到现世的十六年里,没有一次走出去看一眼他,这是事实。”
“安倍晴明,人类与妖怪都是感情丰富的种族,我一直搞不懂,为何有着两者血脉的你,却如此绝情。”
安倍晴明沉默不语,没有丝毫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欲/望。
他为什么不去见凌?
凌是特殊的,在多次打乱命运的安排后,凌便成了命运所关注的焦点,犹如拔不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降低命运的防备,他不能在那个截点来临之前,去惹来祂的目光。
还有一点,是他内心萦绕不散出的,无法抑制的胆怯……
因为童年时期的经历,他不愿用这副弱小的,只能无助旁观自己母亲魂飞魄散的模样,出现在凌的面前。
他希望在凌的眼里,他永远是强大的,足以担负起凌在人类社会随意行走的责任,而不是只会红着眼哭泣的孩童。
但这都是他与凌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一只滑头鬼解释。
显然,奴良滑瓢也看出对方沉默下透露出的拒绝,不死心又盯了安倍晴明片刻,才放弃般抓了抓额发,随即起身,向围墙走去。
“跟你说话真是费劲,我走了,有事的话……你能找到我再说。”
背对着青年摆摆手,在走到围墙边之前,奴良滑瓢突然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偏过头意味深长地说:
“啊对了,既然你躲在这里玩隐世,那么肯定不知道,凌他找了个男朋友吧?”
“啧啧啧,真可怜啊~安倍,可能你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呢~”
语气中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毕竟当事的两人,他都看不顺眼。
说完,像是把刚刚受得气扳了回来,滑头鬼心满意足地转回头,身形一晃,打算跳上围墙翻出庭院……
结果被骤然亮起的符阵定在了原地。
“修好围墙再走。”
安倍晴明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是他手中端着的茶杯,从指尖下开始,蔓延出一条条细不可查的裂纹,逐渐布满整个杯壁。
要不是用灵力仔细包裹住了茶杯,可能在下一秒,这出自名家之手的瓷杯便会瞬间四分五裂,再难修复。
——
时光飞逝。
两年的时间,不过是让一位刚出生的婴儿,学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图;不过是让一部预算充足的电影,勉强完成后期制作上映;不过是让一家新上市的公司,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
但对于某些势力来说,这两年的发展足够丰富多彩,是完全可以写进人生回忆录里的精彩程度。
常立山下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理由是神社宫司出差,归期未定。
波本递交给组织的情报内容,是月野凌与苏格兰一同前往青木原森林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由于所处的位置没有信号,所以苏格兰无法向组织传回有效信息。
乌丸莲耶虽然不解月野凌为何没有找自己问罪,却突然去了那劳什子原始森林。但青木原森林在日本,从古至今流传着诸如“自/杀圣地”等种种怪谈,了解一些神秘的他不会冒险去那里探查情况,也不会派手下过去试探,防止又一次惹到对方,所以就算想不开,也只能静等着月野凌的回归。
诸伏景光便这样安心地隐藏在本丸内,有着刀剑们时刻盯梢,暂时没有能威胁到他夺走怀表的存在。
甚至在认清他绝不会使用怀表后,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但失去了月野凌的威慑,给了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见缝插针的机会。
得知月野凌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后,朗姆着手开始了对波本的报复。
先是把波本调出常立山,然后随便用两个任务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几天后,直接把人发配到了美国,配合贝尔摩德与那边的FBI周旋。
而这个报复的内容,却正中波本下怀。
对于一个组织的代号成员来说,远离组织权利的中心,显然会让自己更加边缘化,最后弄不好,便沦为只比底层成员多个代号的炮灰。
不是所有代号成员,都是贝尔摩德。
但波本是什么人?他可是日本公安派进组织的卧底。能够顺理成章地获取组织在境外势力的情报,对他来说明显稳赚不亏。
况且他有自信,自己在回到日本之时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高。
与波本不同,卧底进组织的FBI王牌探员赤井秀一,就没有那般好运了。
朗姆为了弥补自己在常立山一役中犯下的错误,紧抓着从窃听器里得到的情报不放,顺着宫野一家的亲属这条线调查,没想到真让他搜出了点有趣的东西。
宫野姐妹的母亲,组织曾经最有希望研发出“银色子弹”的科学家——宫野艾莲娜,原名世良艾莲娜,有位名叫世良玛丽的亲姐姐。而她的这位姐姐,朗姆却费尽心机也找不到任何消息。
就连世良玛丽这个人,也是留守在英国那边的组织成员,走访宫野艾莲娜童年时的居住地,才从她的老邻居口中知晓的。
能做到清理一个人的存在痕迹,干净到查无此人的程度,只能是官方出手。
英国……M16,莱伊伪造的个人情报里,也是出生于英国……
还有跟着情报一起传回来的老旧照片里,那双与莱伊极为相像的绿眸。
[朗姆:莱伊已确定为英国M16特工。]
同时,因雪莉正研究的项目深受Boss重视,加上宫野姐妹一直在组织的监视下,能够确认两人与外界并无联系,所以两人只是行动受限,其它的事情,乌丸决定等项目完成后再追究。
至于赤井秀一,他在察觉到不对劲后,便果断选择叛逃,靠着驻守在日本的同事协助,成功返回美国总部。
临走之前,还顺带用组织位于青森县的基地,试了一下在本丸仓库放了许久,他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手痒的SMAW—D83mm火箭筒。
感觉果然不错。
刀剑们这两年,同样也没闲着。
为了他们主公苏醒后,不会与高速发展的人类社会脱节,以压切长谷部为首,三日月宗近规划,鹤丸国永带动气氛,博多藤四郎提供基金,粟田口家全员倾情献力,常立株式会社正式成立。
不足三个月,AWT48组合便以势不可挡之态,迅速席卷至日本网络平台各个热门频道。粉丝团体上至七十老者,下至五岁幼童,甚至就连只关注自己一天睡了几个小时社畜,都能无意识地哼出首AWT48的曲子。
如果仅是组合成员样貌出众,作品质量上佳,绝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火到如此地步。但AWT48的背后,却有着无数人有意无意的支持。
演艺界有小原乃香和已经退圈的工藤有希子保驾护航,赞助商有铃木财团与其它大小企业鼎力相助,Mafia行动会有意避开AWT48的演出地点,警视总监邀请AWT48参加警视厅举办的安全知识宣讲……
也是在这时诸伏景光才发现,毫不在意旁人的月野凌,人脉竟如此的广泛。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时不时便会来常立山一趟,他们已经得知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但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他们只能有空来陪一陪这位暂时无法下山的好友,静等着幼驯染的归来。
一年后,经历车祸却奇迹般毫发无伤的伊达航,也加入了其中。
石切丸听说了伊达航的事,帮这位世界观刚完成重组的男人,重新更换了一份御守。
……
就这样,又是一年冬。
东京都米花町2丁目21番地,身穿绿色外套的青年推开自家的铁艺门,对门外等待着他的少女灿烂笑道:
“走吧,小兰。”
今夜的多罗碧加乐园,是命运为祂最喜爱的孩子精心准备的,拉开序幕的舞台。
第107章 呼唤
空寂,缥缈,无垠。
黑夜是这里的背景色,但神奇的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环境里,却可以清晰看到悬浮于半空中的各种物件。
停滞的钟表、破碎的圆镜、残缺的画卷、零落的棋子……因不同的巧合被卷入这里的它们,受法则影响定格在进入时的那一处,不会腐朽,也不会再被使用。
巨大的双生榕树在看不到边际的空间里,不过是颗渺小的沙粒。喜爱说出恼人话语的妖怪,此时也只能被迫与周围同化,成为缄默的一员。
繁星为地,河水为天,无风无声,虚实不分。
这便是时间之外,被世界遗忘之地。
但在平淡无奇的世界中,总有那么一份特殊存在。若隐若现的呼吸声,给这片毫无生命气息的天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胸膛微不可察地上下起伏,简单穿着一身米黄色套头卫衣的青年阖着眼,沉睡于繁星之间。爬满面庞的金色裂痕早已尽数褪去,徒留依旧白净光洁的肌肤,与那恬静的睡颜。
如果按正常发展下去,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不久后将睁开那双鎏金双眸,划开空间回归现世。
本该如此……
可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那好不容易恢复如初的躯壳,再次裂开了骇人的伤痕,并以比曾经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的速度,飞快蔓延至全身。
狂暴的神力以青年为中心向四周爆开,蛮横地将周边数千里的一切事物全部搅碎,仅剩细如萤灰的残渣随着力量的波动,漂浮至远方。
青年的神情已不复之前的平和,额角青筋绷起,眼帘剧烈地颤动,仿佛在经历着什么无法承受的巨变一般。可当裂痕攀沿至眉梢,躁动戛然而止,面容重新恢复平静。
数秒后,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没有半分情感,淡漠到令人心生寒意的眼神。
时间之外影响不到现世,但现世的时间,却能影响到他。
被肆意拨乱的时间,显然触碰到了这位掌管并守护着时间的神明,最无法容忍的底线。
所以,该如何处理那个胆敢挑衅【时间】的狂妄者?
很简单,让祂消失便是。
温顺垂在耳边的鬓发无风自动,青年脚踩在繁星之上,轻描淡写地伸出手。
就算是命运,也不能将肮脏的触手,伸到自己的领域之内!
既然逾越了,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神力在指尖汇聚,持续溢出的能量不断压缩进黄豆大小的金球中。在将将要突破临界点时,注视着虚空的目光一晃,沉默地看向一直被他无视掉的裂痕。
限制力量的枷锁,碍事又不堪一击的束缚……
不过一念之间,向外释放的神力转为了向内的攻破,他想击碎这层桎梏着自己的躯壳。
[ryou……]
脑海中猝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遥远、听不真切。青年一时想不到声音的主人是谁,也不明白对方发出的音节是什么意思。
但是没关系,等解决了眼前的阻碍,再去探究答案也不迟。
[凌……?]
裂痕不断加深,倾泻而出的金色流光愈加夺目。
马上……只要再施点力……
[月野凌!]
身体一抖,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令青年控制不住地停止了神力的运转,聚集的能量眨眼间融入虚无。
如古井般沉寂的瞳孔,终于泛起了一丝波纹,青年眨了下眼,迷茫地回过头,想要去查看声音的源头。
虽然他明白,那声音并不是来源于这片空间。
月野凌?听起来像是一个名字。
可那是谁?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青年想不开,弄不懂,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道声音的主人。
不过这份犹疑不定,被再次感知到的混乱吞噬殆尽。
啊……没错……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将时间拨回正轨,然后去找命运算账……
眸中寡淡的神色重新化为空无,澎湃的神力冲击着残破的躯壳,摇摇欲坠的身体宛若在下一瞬,便会支离破碎。
很痛,但这只是躯壳带给他的虚假反馈,自己的灵魂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损伤。只要摆脱无用的躯壳,那痛感自然会消散一空。
错杂的时间不能继续存续,肆意妄为的命运不可饶恕。
而他……
哪怕灵魂破灭,也要赐予命运应有的审判!
[■,冷静。]
这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音,犹如落雷般强势地砸进脑海之中,打得青年措手不及。
瞳孔紧缩,被鎏金浸满的眸子中,有抹琥珀色的斑驳碎光一闪而过。
【真名】……被触动了……
尽管他能够打破【真名】给自己带来的压制,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呼唤真名之人受到反噬,轻则灵力尽散,重则毙命身亡。
毕竟妄图牵制神明,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因此在陷入黑暗之前,青年仍无法理解。
为什么……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为什么……自己不想伤害到对方?
明明除了【时间】,他早已对这世界没了其它留恋。
——
幼驯染被朗姆发配到了美国后,诸伏景光没有选择安心呆在本丸内,真正与外界断绝联系,而是更加专注于针对组织的种种事宜。
他从未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就算无法下山,诸伏景光也能依靠刀剑们在外活动时发现的蛛丝马迹,分析出有可能与组织正在合作的公司和政府要员名单,并汇总发送至警察厅零组负责人,降谷零下属——风见裕也的邮箱内。
同时,好友们每次上山,都会带来只有警视厅内部才能查到的重大事故资料。排除掉天灾与意外,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划出组织参与的痕迹,从而推测组织大致的活动轨迹。
可就像他隐约感知到的命运在作祟,虽然他们收集到了众多情报,但总是感到前方有一层薄膜,令他们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隔,却始终无法踏入终点。
“我今天看到琴酒了……”
乱藤四郎站在诸伏景光的房间窗外,将下半张脸埋在双臂之间,趴在窗台上,朝屋内的男人吐槽道:“很奇怪,他跟那个叫伏特加的家伙一起买票进了游乐园,连衣服都没换一套。真是的,能够带着那顶帽子玩的游戏项目,只有旋转木马了吧?”
橙色长发的付丧神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满身黑漆漆,长相凶恶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骑在可爱梦幻充满童稚的木马上,伴随着欢快的bgm,对不远处过山车下面的工作人员开出一枪。
理由是在快要排到他们时,劝说他们摘下帽子放进置物箱,不然不让他们坐过山车。
咦惹……脑子脏了……
诸伏景光也觉得,琴酒和伏特加与游乐园很难画上等号,要是两人出现在了游乐园,肯定是在做组织的任务。
处理掉某位在游乐园约会的富家少爷,或者是跟什么家伙进行交易……
总之,绝不会是伏特加想去游乐园玩,而琴酒体谅司机陪着一起。
“我记得你们今天的外景拍摄,是在多罗碧加乐园旁边的度假村?”
诸伏景光回忆了一下AWT48的行程安排,准确地说出了游乐园的名字。
付丧神点点头,表示男人没有说错。
“对了!”
乱藤四郎倏地双手一撑,直起身,突然拔高了声音。
“我看到那位命运之子也进了游乐园,好像是在跟另一位小姐约会?”
诸伏景光眉头一挑,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没等他去细思其中的关联,贴近心脏的位置忽然变得滚烫。
是凌的怀表……
察觉到熟悉的力量波动,乱藤四郎将目光落在男人左胸的口袋上,面露疑惑。
“……阿路基?”
怎么回事,他从未感受过主公如此狂暴的力量。
就好像……要急切地杀掉谁一样……
诸伏景光掏出怀表捧在掌心,原本冰凉的金属外壳,此时正灼烧着自己与之接触的肌肤。
心中的不安感愈发的强烈,诸伏景光凭借着本能,开始呼唤起爱人的名字。他无法想象,在那个自己所触碰不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阁下这么呼唤凌,是没有用的。”
身穿白色狩衣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诸伏景光的身后,丝毫没有在意男人与付丧神瞬间绷起的身体与警惕的眼神,缓步走到沉着脸转过身的诸伏景光面前,叹息着说:
“没想到他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付给你了……”
“晴明公。”
诸伏景光蓦然出声,叫破了来人的身份:“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然眼前的人比幻境和月野凌的回忆中要年轻许多,但他不会认错,对方就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为凌制作出躯壳的白狐之子——安倍晴明。
“哦呀?阁下竟然认得在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洋装诧异地抬起袖口掩住双唇,露出一双微弯的,比诸伏景光的海蓝猫眼,还要浅上些许的天蓝色眸子。
但显然,在场的人都清楚,现在并不是闲聊的好时候。
在诸伏景光默许的目光中,安倍晴明用手中合拢的纸扇轻抵住怀表的外壳,一道温和又不失强势的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rei,冷静。]
第108章 天常立尊
“别怕,孩子……吾只是一块记忆碎片而已,并不是汝所想的那位神明本体。”
当诸伏景光身处于月野凌的神隐空间内,与传说中的天之常立神对坐在神殿中时,仍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是来找爱人的么?怎么现在却成了见家长,还是最大的那位家长?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
诸伏景光心如死灰。
诸伏景光想把今早选择穿套头卫衣的自己掐死。
太不正式了!好歹穿一身普通西装,也比现在强多了啊……
几小时,或是几天,亦或是几个月前,诸伏景光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这片空间里度过了多久,可他依旧记得,在义无反顾进入月野凌的神隐空间前,安倍晴明对他的劝言。
当时……
“也许你们察觉不到,此时的时间已经被命运彻底拨乱。与回到过去改变历史不同,这次是直接改变了【时间】的法则,以每日的零时为节点,时间跳跃往复,无人能确定第二天升起的会是哪一天太阳。”
“这对于凌来说,无异于是对他的神格明目张胆的挑衅与否定。”
诸伏景光感受着掌心中的怀表逐渐恢复平静,没等松下口气,便听到安倍晴明如是说道。
“所以凌现在是……”
联想到自己曾经历过的几次情况,诸伏景光很容易就猜到了月野凌会做出的举动。
他是在梅田平次郎制造的那场自杀式爆炸中,初次窥探到了凌一直以来所试图掩盖的真实。
后来在阵平与研二的口中,他得知凌在孩童时期,那种状态的出现会更加频繁,并且每次都是在身边人受到伤害的时候。
不过因为每次凌的身边都有能够拉住他的人,才至今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此刻凌在时间之外,那里是连刀剑们也无法前往的地带。
凌的身边空无一人……
安倍晴明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男人的猜测。
“没错,【时间】是凌给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枷锁,一旦被触碰,神性会瞬间压制凌的所有情感,成为【月野凌】这个个体的主宰,至死不休。”
满意地看到一人一付丧神骤然凝重下来的脸,白狐之子话锋一转,“但还好,现在的情况并不算太糟……”
诸伏景光的目光又倏地亮起。
说话的大阴阳师,丝毫没有把人的心脏吊得忽上忽下的罪恶感,继续说道:“凌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就是阁下手中的那块怀表。”
“本命法器与神明灵魂相连,只要你握着它呼唤凌的【真名】,凌自然会听到并作出回应。”
也许凌是算到了自己会来找眼前的人,才会放心把本命法器交付给对方,也许……凌仅仅是单纯地想在对方身上打下印记……
嗯……以他对凌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来自神明的占有欲啊……
安倍晴明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这位叫诸伏景光的人类,听奴良滑瓢说对方还是个警察。
是凌不会产生半点兴趣的官方人员。
除了那双海蓝猫眼,和干净的气息,比普通人类要坚定的信念,他看不出对方有哪点能得到凌的好感。
难道对方做得一手好甜点?
听到真名一词,诸伏景光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当然清楚在这些神秘侧的存在心里,【真名】代表着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点,安倍晴明显然是想向自己透露出连凌本人都忘记了的名字。
目光快速掠过门口的方向,随即落在唯一知道爱人真名的大阴阳师身上。诸伏景光稳了稳浮躁的心神,沉声问:“……你说的【真名】是?”
“还请这位先生不要乱来哦~”
从安倍晴明现身开始,便没再开口的乱藤四郎,蓦然出声:“既然先生是阴阳师,那就应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橙色长发的付丧神早已翻身跳进屋内,湛蓝色的眸子如利刃般冰冷锋利,死死盯着这位本丸的不速之客,仿佛对方一旦做出什么异动,便会瞬间暴起,将被他定义为敌人的家伙格杀。
气氛骤然间降至冰点,而被针对的当事人,却丝毫不显紧张,反而淡笑着摇了摇纸扇,故作无奈:
“真是无情呢,你们不打算出来跟后辈解释一下吗?髭切殿,膝丸殿,还有三条家的各位。”
屋子的门应声打开,被点到名字的刀剑聚在诸伏景光的房间外,没有一刃的脸上挂着偷听被抓到的窘态,一片坦然。
“呀咧呀咧,这不是早就死透了的半妖么?我怎么听到尸体在说话呢?脑袋丸,你听到了吗?”
髭切先一步踏入房间,歪头笑道。
膝丸紧随其后,蹙着眉回道:“我的名字是膝丸呐阿尼甲!咳……尸体是不会说话的,除非是妖怪,我们要斩下试试吗,阿尼甲?”
一边说着,一边将腰侧的太刀拔出刀鞘,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了背对着他们的白狐之子。
虽说他们与对方在最初,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源家和安倍晴明的关系,不能说太好,但也不至于到了一见面就开始打杀的地步。可要说亲疏远近,他们肯定是更向着自家主公的。
在安倍晴明离开月野凌,并且音讯全无数百年后,对方早已登上了这些从平安时代便认识月野凌的刀剑记仇名单。
他们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许久未见,两位殿下的脾气倒是越来越暴躁了。”
安倍晴明叹息着转过身,注视着门外样貌昳丽的付丧神,“您不说两句么?三日月殿?”
被点到的三日月宗近洋装糊涂:“哈哈哈,安倍殿说笑了,乱可是一期殿的弟弟,就算是我这个老人家,也不能越俎代庖呐。”
安倍晴明摇头抱怨:“真过分呐,在下本以为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的,是吧,今剑殿?”
小天狗坐在岩融的肩上,晃了晃脚,歪头,一脸无辜:“我也不清楚呀,弟弟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过多干涉弟弟的行为,可不是一位优秀兄长应该做的决定呢~”
小狐丸赞同地点点头,石切丸依旧端得是温润之态,站得立场却显而易见。
被排挤了呢……
安倍晴明早已预料到了当前的局面,不慌不忙地把问题抛给了在场唯一的人类:“您的见解呢,诸伏阁下?”
手握怀表的人是诸伏景光,刀剑们对自己再有芥蒂,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诸伏景光,自己只需得到这个人的回应就好。
不过看这些刀剑们的态度,凌对自己的怨念委实不少啊……
接受着大家目光洗礼的男人沉默片刻,视线落在掌心的怀表,描摹着上面雕刻的繁复花纹,垂着眼帘的眸子内,神色不断变幻,直到下定决心,蓦地抬起。
“请晴明公告诉我该怎么做。”
诸伏景光眸中的疑虑纠结一扫而空,仅留下坚定之色:“凌相信您,所以我也会相信您。”
凌每次跟他提起安倍晴明,都只是像撒娇似的抱怨,从未真正说过对方哪里不好,也不曾后悔与对方的相遇。
至少在凌的心里,安倍晴明是绝对可信的。
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的青年,听到诸伏景光的话后,难得愣了下,但只是一刹那便又恢复成了令刀剑们牙痒痒的姿态。
“这样啊……”
安倍晴明笑道:“那各位殿下,你们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
接下来他要说出的,可是他们主公的【真名】呐……作为臣下,是否需要避嫌呢?
屋内的一众刀剑神色莫辨,却也没再提出异议。乱藤四郎不像髭切他们接触过这位平安时代的大人物,对眼前的青年抱有更多的不信任感,可诸伏景光提到了月野凌,就算他再不满这个安排,也无可奈何。
他们是绝对不会违背主公的意志。
“当然不,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两位了……”
含着弯月的眸子直视着安倍晴明的双眼,三日月宗近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接下来就麻烦诸伏先生款待阁下了。”
他明白,诸伏景光的选择才是此时的最优解。但他们既然有自主的意识,那么中间的过程如何,就不是别人能控制得了的。
在月野凌回来之前,这位大阴阳师,便一直留在本丸里吧……
他们本丸,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
源氏兄弟双眼一眯,收刀入鞘,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明显被气得不轻。
毕竟【真名】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让他们任由主公的真名交付给刚认识才几年的人类,却什么也不做,俨然对他们坚守的信念造成了不小的折磨。
月野凌回来后,还要费一番心思好好安抚这些受到打击的家人。
等房间内就剩两人后,安倍晴明拂起衣袍下摆,淡然自若地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反客为主道:“一直站着怪生疏的,诸伏阁下,我们坐下聊怎么样?”
诸伏景光不置可否:“我认为还是先说凌的事情比较好,你觉得呢?晴明公?”
“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诸伏阁下。”
安倍晴明宛若看着急性子的孩子一般,温声劝道:“凌现在就在那里沉睡,人是丢不了的。不过如果在下不把问题的隐患说清楚,我怕到时阁下会后悔做出此刻的决定。”
小纸人不知从哪里端来茶水,颤颤巍巍地举起,努力引起两人的注意。
诸伏景光神情漠然,在心中评判完当前的情况后,顺势在安倍晴明的对面坐了下来,俯身接过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至青年面前。
“愿闻其详。”
“在此之前,在下有个问题,需要诸伏阁下解惑。”
安倍晴明随手将纸扇置于木桌上,端起茶杯。
“您有在哪里见过在下么?”
古籍中描绘的画像,和晴明神社摆着的雕像,可不是按着他本人的模样制作的。
他回到现世后,并未出过土御门家的别院,这位不到三十年岁的先生,没道理会一眼认出千年前的人物。
相比起安倍晴明,诸伏景光显然更加不解。
“是在河神的幻境里。”
诸伏景光没有提自己莫名进入月野凌回忆的那件事。
“那是一个读取凌的记忆营造出的幻境,在里面我看到了您与凌告别的一幕。不过当时……”
回忆着不久前的画面,诸伏景光迟疑地道:“您好像能看到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我。”
[来自未来的旅人。]
怎么想,这句话都是对他说的吧。
“哦?原来如此。”
安倍晴明了然:“那是幻境中的人物产生了自我意识,阁下见到的人,可以说是在下,也可以说不是在下。”
“他依托着凌的记忆存在,有着与在下相同的外貌与能力,但他用自己的意识所做的一切,显然在下并不能知晓。”
可幻境终究是幻境,诞生了自我意识又如何,在幻境消失的同时,他的生命也将步入终结。
诸伏景光领会到安倍晴明的未尽之言,便没有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而是说回了正事:“话说回来,晴明公所提到的隐患与风险,又是什么?”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果,比凌永远回不来更让人难以接受。
“其实也没什么。”
安倍晴明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在现世彻底消失而已。”
诸伏景光:“……那真确实是没什么。”
整个人都没了呢。
“想让凌恢复理智,现在只有一种方法,就是进入凌的神隐空间,把他沉睡在最深层的人性唤醒。阁下手中的怀表,完全可以让阁下在神隐空间内畅通无阻。”
安倍晴明饮下一口茶水,细条慢理地继续道:“不过这不代表此行毫无风险,如果阁下没有找到凌,或是没办法唤醒他的话,阁下可能就会永远留在那里,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这位诸伏阁下,你确定自己已经做好觉悟了么?”
窗外有风拂过,却听不到熟悉的树叶“沙沙”声。
凌是在盛夏中沉睡,没想到会在入冬时苏醒,也不知道回来后能不能适应。
安静倾听完安倍晴明的发言,诸伏景光突然轻笑出声,绷紧的面容随着笑意逐渐缓和,收敛了凌厉气势的男人,第一次在安倍晴明面前,展露出独属于公安诸伏景光的温和一面。
“我承诺过凌……”
海蓝猫眼微弯,像是那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时,才发现原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还以为会是更加严重的后果呢……
诸伏景光扬起嘴角,神情是自信到锋芒毕露的令人炫目。
“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我就一定会找到凌,绝对。”
“所以这对我来说,完全算不上是一个值得犹豫的顾虑。”
至于失败,那就当做无法实现诺言的惩罚吧……
安倍晴明诧异地眨了下眼,放下茶杯重新打量起对面的男人,甚至将灵力汇聚到眼部,去探究对方的内在。
他就在刚刚,才真正有一种“啊这才是凌认准的伴侣”的感觉,与奴良滑瓢像是在说笑一般的感觉完全不同。
果然,凌的眼光,从未出过错,对方确实是一位值得让人敬佩的人类。但这种自己外出一段时间,自家孩子便跟外面人跑了的既视感,真让人不爽啊……
“既然如此,那请阁下再听在下一句。”
安倍晴明温声道:“神隐空间是神明最隐蔽的精神世界,里面储存着他们从诞生起至今的全部记忆和力量,也就是说,神明存在的时间越长,他的神隐空间便越广阔。”
“凌真正存在的时间,不止是上千年那么简单,严格来说,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的起源,三贵子诞生之前。所以阁下如果进入凌的神隐空间,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抵达最深层,谁也说不准。”
犹如挑衅般,安倍晴明再次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这样的话,阁下也要进去吗?”
“当然。”
诸伏景光神色未变,连半分迟疑也没有。
“非常感谢晴明公的提醒,但我已经做好了承受所有失败后果的觉悟,神隐空间我是一定要进的,凌,我也是一定要带回来的。”
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碍,他都会拼尽自己全力,把凌重新带回家!
他说着这样大言不惭的话,顺利从晴明公那里得到凌的【真名】,然后在对方的引导下成功步入属于凌的神隐空间。
走进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最终战场,踏过同期和凌的DK时光,从江户时代看着奴良鲤伴带着凌上房揭瓦,到旁观凌与奴良滑瓢讨伐各地大妖怪,成立奴良组,再到平安时代和安倍晴明的煮酒煎茶……
终于,他来到了传说中的世界最初点,别天津神所居住的神殿之中。
然后……被爱人口中的父亲叫住了脚步。
诸伏景光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与月野凌八成相似的容貌,乍眼一看像是比月野凌要成熟几岁的兄长,不过气质上是更加的沉稳清冷。
垂落至脚裸的黑长直发,乖顺地披散在身后的银色长袍之上,金色耳坠在鬓发之间若隐若现。金眸中蕴藏着斑斓星光,与那包罗万象的时间长河。
他……不对,听凌说别天津神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所以说,用“祂”作为代称才更为合适。
就算是记忆碎片,那也是在凌的记忆基础上形成的影像,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之为“天常立尊”。
虽然有了安倍晴明这个前车之鉴,但是在回忆里,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冒出个有自我意识的角色,对心脏还是挺不友好的。
至少在祂原本跟“凌”单方面探讨“完全没有变化的眼神是否可以作为表达”的时候,下一秒却突然侧过头询问路过的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他好像怎么说都会得罪神吧?
“您好……”
诸伏景光有些拘谨地跪坐在天常立尊对面的蒲团上,神情严肃,腰背挺得笔直。
被迫见家长的他,紧张程度已经超过了跟天常立尊面对面对话的不真实感。上次他这么紧张,还是在上次……
跟凌在一起后,他紧张到大脑瞬间放空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天常立尊冕下,真得很荣幸能见到您,我叫诸伏景光,嗯……是灵的……爱人。”
犹豫了半秒,诸伏景光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心中抱着一丝不便言明的期待。
说“凌”这个名字,天常立尊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说谁,可是真名的话,就没问题了。至于自己的真名,天常立尊要对付他这一个普通人类,根本不需要利用【真名】,况且对方也没有对自己出手的理由……
呃……把人家孩子拐走了,不算吧……?
“吾以为,汝会说是朋友。”
天常立尊直言道:“在吾看到的画面里,汝应该是个含蓄内敛的人类。”
诸伏景光的心跳絮乱了一瞬,注视着天常立尊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通透金眸,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天常立尊耐心解释说:
“虽然没有记忆,可这双眼睛,是可以看到未来的。在汝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吾便看透了汝的一生。”
“冕下难道半点不在意,灵跟我这个人类在一起的事么?”
纵然对方没有直接拒绝,令诸伏景光松了口气,但他心中仍有些困惑,便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毕竟神明和人类终归不是同一种族,寿命的长度也天差地别。在神明的眼里,按理说他并不是合适凌的伴侣选择。
天常立尊闻言,轻摇着头,道:“灵那一代神明,从诞生起就是成双成对存在的,但因为吾的原因,灵成了其中唯一的特殊。加上灵的性格又是那般,吾们一直担心灵那孩子会一直这样孤单下去。”
“知道凌能遇到喜欢的伴侣,吾们其实都很开心,也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话音刚落,天常立尊蓦然起身,淡漠地看向呆坐在蒲团上的男人,古井无波的眸光丝毫看不出这位别天津神有半分开心的痕迹。
“走吧,那孩子想见汝。”
“吾带汝去灵那里。”
自己把人留在这里几分钟,倒是让灵等着急了……
第109章 半身
梦境,一般是身体主人一天中的所思所想,或者大脑在睡梦中整理记忆造成的生理现象。因为神明的精神世界往往链接着自己的神隐空间,而记忆与力量都储蓄在其中,所以就算是做梦,大部分也有着类似预言一样的特殊寓意,像是回忆过去这种梦境,基本不会存在。
按理来说,本该是这样……
月野凌百无聊赖地坐在神殿之中,日复一日地听着别天津神们各种天马行空的话题,有时候甚至会莫名其妙把问题抛给自己,但最后得到的也只是沉默。
如果是现在的他话,肯定会跟大家侃侃而谈,甚至能把话题彻底带跑偏,比如从“岛屿什么形状最合适”带到“伊邪那岐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伊邪那美的原谅”。
可他此时却困在了曾经自己的身体里,说是身体也不准确,回忆中的角色连灵魂都算不上有,应该说,他被束缚在了自己曾经的回忆里,有独立的意识,但控制不了自身的行动。
所以才会很无聊啊……
月野凌暗叹一声,无奈继续旁听着自己不知多少年前,早已听过的对话。
[宇宙星体是圆形,象征循环的图腾也是圆形,所以应该把岛屿改造成万物起源的圆形。]
天之御中主神:“宇宙星体是圆形,象征循环的图腾也是圆形,所以应该把岛屿改造成万物起源的圆形。”
[岛屿存在于海洋之上,应该按照海洋的风格,把岛屿改造成珊瑚的模样。]
美苇芽彦知神:“岛屿存在于海洋之上,应该按照海洋的风格,把岛屿改造成珊瑚的模样。”
……
心中默念着别天津神们接下来的发言,并与随后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合。他本以为按自己的记忆情况,是不会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的。
看来是他没有发掘出自己的潜力。
月野凌骄傲地想:不愧是他,已经厉害到无人能敌了,结果他还能更厉害!等回去后,一定要跟景光和好友们炫耀一下!
至于眼前的长辈们……
虽说能再见到大家,确实很令人开心,可回忆终究是回忆,并不能作为真实。
匀速流逝的时间,此刻在青年眼中无比的漫长。
既不能开口说话,又不能站起来给长辈们展示一遍自己新研究出来的人马形小纸人,委实把月野凌憋得够呛。
谁懂啊……本来以为自己一觉起来就能回去与自家男朋友贴贴的,结果现在却在这里被迫回忆过去。
天知道他的记忆具体有多久,照这个势头,不会要自己重新走一遍吧?他才不要!
前几次沉睡,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月野凌抓狂地想揉乱自己的头发,结果可想而知,神明时期的他,是做不出这种动作的。他此时只能端正地坐在天常立尊身边,安静地做一个不能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的摆设。
没有奶茶果汁,没有蛋糕布丁,他到底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啊!月野凌内心咆哮。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回忆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直到别天津神陷入沉睡,月野凌离开神殿去往人间,然后结识安倍晴明获得躯壳,再经离别后跟奴良滑瓢胡作非为了几百年,最后在两次转世后坐到了咖啡店内,也一直没有感受到回忆要终止的预兆。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景光没有留胡子时候的样子啊……
店外绿化带里的汽车残骸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中飘逸的咖啡香气驱散了鼻腔内的烟尘味。
阳光正好,人也很好。
月野凌心情愉悦注视着对面气质仍有些青涩的男朋友,满足地炫了一大口抹茶慕斯,感叹人类制作甜品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他还想再消灭两块水果毛巾卷,以慰自己几千年来没有摄入半点糖分的心灵,但接下来,他们要离开这里去往4s店,给刚失去一台马自达的自己,买台新车。
能与这个年纪的爱人一起行动,感觉也不赖。
可惜没有胡子的景光,就像是游戏里的SP稀有皮肤,就那么几个月,便消失不见了。
直至身处于秋田县的酒店套间内,月野凌仍在纠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爱人同意把胡子全部刮掉这个问题。
床头的夜灯尽职地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在房间的墙壁上,映出两道模糊不清的交叠人影。
水声若隐若现,青年被比他还要高上半头的男人压在床上,任凭对方的气息侵占自己的身体,勾着自己的唇舌予取予求。
月野凌感到困意上涌,回想起当时在睡梦中恍惚听到的,爱人带着叹息的抱怨,他想强撑起精神,配合对方,满足对方,向爱人回馈属于自己的爱意,意识却在不可抗力下,于黑暗中越陷越深,最后彻底隐入混沌。
等明天早上,再跟景光讨个早安吻吧……
……
[凌……]
嗯?
月野凌迷茫地歪歪头,脑袋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偏去。
他记得,在和景光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是自己自然醒的啊?怎么现在会听到景光的声音?
[凌……]
确实是景光的声音,不过为什么跟记忆中发展的不一样?
“凌……”
呼唤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真实的不像是在做梦。
眼睫轻颤,呼吸加重,紧闭的双眼挣扎着想要睁开。
真的有人在呼唤他,不是在梦中,就是在他的身边!
想醒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手指拼命向前探去,勾住对方的衣摆,然后紧紧攥住。月野凌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在睁眼看清身边人的模样,确认对方就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之前,他不想让这人离开。
被拉住衣角的男人顿了顿,随即像是在鼓励他一般,再次唤了声:“凌。”
温和的,带着一丝矢车菊清香的气息轻拂过他的脸颊,指尖的衣角被抽走,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被温热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插进指缝,十指相扣。
慌乱的心,在此刻终于恢复了平静,紧接着蔓延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堵在心间。
重新旁观一遍自己的记忆,眼睁睁看着他在意的家人走向原来的道路,自己却被抛在原地而无能为力,心中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之前种种对自己和身边人的吐槽,最终不过是在苦中作乐罢了。因为如果不这样,他怕在天常立尊陷入永眠的刹那,自己便坚持不住强行破开梦境。
到那时,他进入时间之外沉睡所付出的所有,将功亏一篑。
月野凌收紧了扣住男人五指的手,令对方与自己紧密相连,密不可分。
隔着一层水雾,依旧能描绘出自己喜爱的那双海蓝色猫眼,和那个自己喜爱的人。
弯起的手指拭去眼角的水光,也让他的视野恢复清明。他看到男人面露几分无奈,但更多的则是欣喜,和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阴影笼罩下来,轻覆在他身上的男人温柔撬开他的唇齿,好似要给久别重逢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用水乳交融来弥补时间的空缺。
眷恋与缠绵,久久不愿分离。
“早安,凌。”
在迷蒙间,月野凌感知到自己唇瓣上的水渍,被男人用指腹抹去。舌根仍有些发麻,但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诸伏景光安静地等待着青年回神,在月野凌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定格在他的脸上时,轻声问道:
“这一觉,睡得好吗?”
这两年里,你一个人在时间之外,过得好吗?
得到的回应,是骤然抱住自己后颈的手臂,和埋在颈窝里的,灼烧着他灵魂的吐息。
诸伏景光托住月野凌的后背,识趣地没有去管肩上透着凉意的湿润。
“一点都不好……”
月野凌埋在诸伏景光的颈窝间,瓮声瓮气地说:“什么甜品也没有,我都快淡成白开水……”
呼吸再次被夺走。
月野凌近乎本能地张开双唇,方便男人的索取,可这一次,嘴里蓦地被推进了一颗橘子味的软糖。
比他常吃的那一款水果味要更重一些,应该是在他沉睡时,外面新出的品牌。
细碎的水声,掩盖着凌乱的呼吸。
软糖随着两人的动作在口腔里搅动,青年的舌尖追逐着那块酸甜,可糖果没等在自己的舌面上停留一秒,便被男人毫不留情地卷走,循环往复。
化开的糖浆滑入喉中,对于惦念了数千年之久的青年来说,这点仅仅只是聊胜于无。月野凌贪婪地纠缠着同样尝到糖浆的男朋友,想要得到更多的甘甜。
浑身沾染着自己气息的爱人,是如此让他着迷,就算让自己染上对方的色彩,也令他心甘情愿。
真想把他永远困在自己的神隐空间……
圈住爱人后颈的手不断用力,阻止着对方的退意。被笼罩住的身体比曾经每一次都要温暖,犹如麻痹人思维的罂粟花,连□□什么时候卡进个膝盖,都没有发觉。
也许是发觉了,可青年在默许,在放纵,在期待着与他选中的伴侣,气息交融,不分彼此,永远分割不开。
“接下来,我可能会做得很过分呐……”
耳垂被濡湿的口腔包裹,潮热的吐息吹进他的耳蜗,勾起一阵颤栗。
“凌,你不推开我么?”
海蓝色的瞳孔深处翻滚着汹涌的暗流,清润的嗓音在此时也变得些许喑哑。诸伏景光强行保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在最后关头耐着性子提醒身下的青年:
“这里是你的神隐空间,推开我其实很容易吧?”
不需要灵力,也不需要神力,仅是一念之间,便能将他推出千里,无法继续行渎神之事。
“问出这个问题才是最过分的,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景光……”
月野凌不满地瘪瘪嘴,脸上的红晕愈发撩人。
“知道什么?”
诸伏景光神情一怔,他真得不知道青年所说的是什么。
“晴明他明明告诉了你我的【真名】,肯定告诉你交付本命法器代表的含义。”
月野凌认为男朋友是在装傻,但他还是选择大度地陪着男朋友演下去。
“你是神明选中的,唯一的半身呐,景光……恭喜你,你已经彻底甩不开我了。”
第110章 契约
无垠星海中,时间的纽带在群星间飘荡,朦胧、虚幻,绕过双目相对的两人,沉默地飘至未来。
[你已经彻底甩不开我了。]
乐意至极,你同样已经无法甩开我了,凌。
水色至上滑下,在透着浅淡樱花气息的颈窝流连片刻后,继续流往隐藏在卫衣领口内的锁骨。手下动作不断加重,指腹下的肌肤清晰印出青色痕迹,好似要把爱人拆散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开。
海蓝色的瞳孔倒映着身下青年逐渐迷蒙的面容,欲图牢牢记住此刻的画面,印在脑海,刻在心间。
此后,直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也绝不放开他的神明,他的爱人……
哪怕日月翻转,哪怕天地枯黄。
同种款式的米黄色卫衣在褪去的刹那,两人齐齐陷进了榻榻米上的软褥里,风带进本丸内常有的晾晒床单的洗衣液清香,虫鸣声此起彼伏,窗外是庭院的古朴樱树,屋内是百日如一的陈设。
与天守阁的房间一模一样。
诸伏景光说的没错,在神隐空间内,月野凌想做什么,仅仅只是一念之间。不过是改变周围环境而已,只需要一瞬的清醒便能完成。
也只是一瞬,随后便再难集中。
电流随着双唇的游弋席卷全身,热浪汹涌,强势地冲散青年愈加飘忽的理智。
月野凌无法描述他此时的感受,他虽然懂得万物繁衍的过程,在与男朋友确认关系后也特意在网上查过相关的资料。不谦虚地说,他足以被称为理论上的巨人。
但实际操作的话……他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又手足无措到让自己溃不成军的攻势。
他猜不到诸伏景光下一步的动作会落在哪里,也阻止不了诸伏景光的步步紧逼。男人明明占据优势,却犹如戏弄般,仍保持着慢条斯理的节奏,久久不肯突破那最后一层隔膜。
月野凌快被逼疯了,思绪乱成一团浆糊,从双臂紧抱着对方的脖颈,再到五指攥紧上臂的衣袖,最后瘫软在床褥之上,仅花费了不过两个吻的时间。
此时根本聚不起丝毫灵力的他,别说是猫咪了,恐怕鸟雀来他头顶上搭窝,他都无法抬起手将它驱赶走。
附着在掌心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碎光。
长有枪茧的手指抚过泛红的指腹,怜爱地抹去上面遗留下来的水色,然后不容拒绝地插进青年的指缝之间,带着对方的手上移,控制在青年的脸旁。压下的力量让略小一圈的手陷在软枕中,从侧面看,仅能看到张开的,同样带着红晕的指尖。
河水在和风的抚慰下,慵懒地化作潺潺细流,任凭其轻推着向前。但随着迷蒙间隐约拂过的一声呢喃后,猛然掀起波澜。
因地形的起伏而激起的湍流已接近极限,溅起的碎光零落地撒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水中的游鱼四散而逃,冲撞着不知哪里卷进的树木断枝。
但这,仅是暴雨来临前微不足道的风浪。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冲刷着两岸而泄出的呜咽声被狂风淹没,潜伏在涌浪下的深沉大海,静等着河水汇入其间。
金色的琉璃在暖阳下波光粼粼,感受着波澜中水流的细致研磨,却也只能随波逐流,被推向未知的远方。
(审核大大,以上仅是纯粹的景物描写,没有任何人物参与进去。)
秒表的指针永不停止,就像此刻的他,不管对未来如何迷茫,不知自己此刻的内心到底是想要退却,还是迎难而上,他都无法再让对方停下对自己发起的攻势。
(审核大大,以上是主角对内心感情的剖析,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不含任何负距离接触。)
至少此刻,是这样的。
一切都已脱离了时间的掌控。
也许是在自己神隐空间里的缘故,充斥着自己气息的环境,小小的举动便能轻易拨动他敏/感的神经。意识在随着浪潮涌动之时,这具用了上千年的躯壳,竟令他如此陌生。
不过,只有一点他很清楚,并对此不曾有过质疑。
不知何时被爱人带着坐了起来,双腿分跪在对方身体两侧。双臂虚搭在爱人肩上,月野凌垂头俯视着对方扬起的脸,努力平复着自己絮乱的呼吸。
“真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窒息感仍残留在胸口,但他依旧把这句堪称挑衅的话说了出来。
月野凌愿意将自己全部的欲/望,毫无保留地向爱人敞开,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灌满心间的爱意,宣示着来自神明对爱人浓烈的占有欲。
可怕吗?这是妄图得到神明的偏爱所要付出的代价。就算他认为现在的自己完全只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类,但数千年来属于神明根深蒂固的思想,仍在时刻影响着他。
把喜欢的事物牢牢握在手里,把看不顺眼的东西强行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神明有能力随心所欲,神明有资格为所欲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用来取悦自己的工具,仅有同等地位的同类,才会让自己侧目。
傲慢、霸道、不可理喻、专制独行……
他的身上被挂上过不少的标签,曾经的他没兴趣理会,现在的他却觉得那些家伙形容的真准确。
在感受到眼前人脖侧青色血管下跳动的脉率时,他非常想把这人永远藏在自己的神隐空间内,让那双漂亮的海蓝猫眼,永远只能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那样的话,景光便不会再烦心工作上的困扰,也不会再被无关紧要的人转移注意。他的眼里将只有自己,也只能有自己。
诸伏景光闻言,有些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可在下一秒,便回过神来,重新温和了眉眼,双手从青年的腰侧穿过,拢住对方的背部,像是在顺毛似的,一下接一下顺着脊椎轻抚。
“如果凌真得这么期望的话,那我非常愿意满足凌的心愿。”
嘴角噙着真挚的笑意,眸中是能将青年溺毙其中的柔色,仿佛在说,他永远都不会拒绝自己。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有了加快的趋势。
月野凌忍不住避开了爱人的目光,掩饰般看向窗外天上的浮云。
诸伏景光的过于配合,让他懵愣得不知该如何继续。
好歹讨价还价一下啊,景光……
“……才不要。”
细若蚊鸣的声音传进耳中,诸伏景光听清了,但少有产生的恶劣因子,令他想要稍稍逗弄一次自己的爱人。
“嗯?凌刚刚在说什么?”
月野凌的注意不在男人身上,所以错过了对方眸中一闪而逝的狡黠。他准备强行挽尊,嘴硬地说道:“我仔细想了想,景光就不要留在这里了,嗯……主要是我还没吃够你做的蛋糕呢,留在这里太可惜了。”
诸伏景光明知故问地笑笑:“只是蛋糕吗?”
“只是蛋糕……呃……”
扶住腰侧的手毫无预兆地突然下压,直接让交叠的两人彻底交融。
月野凌瞬间软在了诸伏景光的怀里,在惊涛骇浪之下,再难说出完整的语句。
“景……景光……哈,等……嗯!”
浪花不断拍打在海岸上,水声四溅,留下一团团的白色泡沫。被人故意按住指针的秒表,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响,得来的不是对方心软松开的手指,而是吞没声音的柔软唇瓣。
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在诸伏景光的身上体现的淋漓精致。两边节奏一缓一急,令月野凌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夺走自己呼吸的罪魁祸首。
眼前的景色早已看不真切,徒留紧抓在手中的五指,和耳边交织在一起的凌乱呼吸,彻底沉沦。
时间的长河融进大海,在潮汐的推搡下搅进海底的漩涡,击碎、重组,末梢扫过海床,将布满褶皱的表面拉扯出一条条沟壑。
剧烈的震动牵引到了沉眠的海底火山,在即将爆发之时,月野凌感受到爱人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语:
“我愿意的……”
“如果凌真到了不得不沉睡的那一刻,我愿意被凌神隐,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这是诸伏景光对你做出的承诺,凌。”
话音刚落,蓄势待发的火山终于迸发出灼人的岩浆,仅是瞬间便在时间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按住指针的手指随后撤离,但早已适应了压迫的指针在歇缓了许久,才将将恢复。
复杂的情绪笼在心头,月野凌蓦然觉得好委屈,认为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的爱人,委实太过犯规了。
不惜用真名来发誓,单方面地做出令他无法拒绝的承诺。
这样自己以后该如何离开他?又怎能离开他?
引诱神明的狂妄人类,欲图用甜蜜捏造的语言陷阱来束缚神明,胆大又异想天开。
但不得不说,诸伏景光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让神明,甘愿落入设好的陷阱之中。
“景光,唤我真名。”
恍惚的鎏金瞳孔艰难地对上了爱人的双眸,抬起沉重的双臂紧紧环住诸伏景光,压抑着急促的喘息,勉强将爱人的身体拉下,双唇落在对方的嘴角,小幅度地蹭了蹭。
诸伏景光顺势贴近了青年,用手指将月野凌额头上被汗打湿的碎发拨开,感受着嘴角的痒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灵……”
其实他一直有意避免着唤出月野凌的真名,因为【真名】对于神明来说,实在是太敏/感了,他不希望青年觉得,自己在利用【真名】来约束他。
况且在他心中,“月野凌”这个名字,要比“灵”更加真实,也是一直以来,他所爱着的那个人使用的名字。
月野凌好似察觉到了诸伏景光的所思所想,粲然一笑。尤带着几分水意的双眸,在一次眨眼后,化为水珠骤然滚落。
“以神明——灵的名义起誓,从今往后,吾的神隐空间,将永远为人类——诸伏景光开放,其权限与吾同级。”
随着话音,一抹金色的神力从月野凌的胸口流出,似藤蔓蜿蜒而上,缓缓注入诸伏景光的眉心。
契约达成。
在诸伏景光怔愣的目光中,月野凌满意地轻笑道:“果然,我最喜欢的……还是自由的你啊……景光……”
“此后就算是我,也无法把你困在这里了……”
我虽信任着你,深知你不会违约,但我还是想为你留一条能够全身而退的后路,防止在漫长的时间当中,你会为这一刻而感到后悔。
我们之间的回忆,应当是春末夏初里最绚烂的千重樱,不该为树根下的淤泥,染脏整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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