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梅雨
诸伏景光不知自己在这个梦境里,具体呆了多久,他曾试图去触碰树下的青年,但每次指尖都会从青年的身体里穿过,无疾而终。
他是不存在于青年记忆中的人。
认清了这个事实后,诸伏景光便不再选择保持一段距离观察,而是坐到了青年的身边。就算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但他还是想陪着对方一起,旁观着天上的日升日落,森林中的生灵百态。
虽然青年自始至终没有抬过眼,视线不曾离开过身下的一方土地。可诸伏景光知道,青年他在用着自己的方式,去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就像是在土蜘蛛过来的时候,青年的双眉会微不可察向中心聚起,在白狐葛叶过来的时候,靠着自己这一侧的手指,会不由得微微蜷缩。
诸伏景光怎能不知,每当月野凌紧张,或是见到小动物忍不住手痒时,手指都会有向内蜷缩的小动作。
所以在某个平常的午后,白狐葛叶又一次提出让青年帮忙梳理毛发,长久得不到回应的她将积压的委屈爆发出来,带着压抑的哭腔说了句“哪怕摸摸我也行啊”的时候……
青年沉寂如死水的金眸,终于产生了一丝涟漪。
双唇轻抿了下,又快速恢复成放松的状态。宽大的袖口带起一阵微风,垂落在身侧的手,小心地落在了白狐的脑袋上,然后便不再动作。
青年能做出这个举动,是在诸伏景光意料之中的。因为他清楚,就算是作为神明的月野凌,那也是月野凌,一个嘴上不说,但永远不会辜负每一份感情的人。
还有,凌他真得很难拒绝自己送到眼前的毛绒绒……
脑袋上落下的重量,显然惊到了葛叶。
惊喜来得太突然,心中满溢的喜悦令她一时间无法消化。身后蓬松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把尾巴下的青草,扫倒一次又一次。
不过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青年的下一步动作。
葛叶疑惑地歪歪头,眼角挂着泪珠随着一次眨动坠落。脑袋向前伸去,从青年的手掌下探出,想要去瞧青年的表情,好方便揣摩对方此时的想法。
啊对了,她从未见过殿下的脸上出现过什么表情,没有表情的话,她怎么揣摩?
葛叶焦急地用前爪交错踩着脚下的草地。
不过她对自己精心保养的皮毛很有自信,只要摸过她的人,没有谁不会喜欢。可是殿下,你倒是摸啊!光在这放着有什么用!
葛叶身后尾巴摇晃的幅度,逐渐放缓,直至忍受不了开始烦躁地拍打着地面。
她的脖子都已经僵掉了,但青年却没有任何想要动一动手的征兆。
好吧,既然殿下不动,那她动行了吧?
白狐的眸中燃起熊熊斗志,她誓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用尽浑身解数,让面前的神明认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魅力!
尾巴一摆,葛叶用头顶着掌心,转了一圈让手掌从自己脑袋滑到后背,尾巴尖轻轻稍过青年的衣袍,缠绕上青年的手腕,脖子一扭将下巴搭在对方的手背上,用上挑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挑衅的纤长狐眸看着青年,期盼着对方的反应。
诸伏景光不知道葛叶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发现了,青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
凌是在迷惑,白狐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样,殿下?”
葛叶不再继续等待,而是主动开口炫耀道:“手感是不是超级舒服?不是我自夸,我可是整个森林里最漂亮的狐狸……不对,我是整个森林里最漂亮的妖怪,要比皮毛的舒适程度,没有一只走兽是我的对手。”
“很柔软……”
清冽的嗓音徒然在耳边响起。
为了凹造型平压的双耳倏地立起,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尖。葛叶早已习惯了青年的沉默,没成想这次竟然会听到神明的回答。
诸伏景光也感到非常诧异,他从未听到过神明状态下的月野凌,开口说过哪怕是一句话。在没有其他妖怪在时,他总有种自己陪伴的是一尊不会动的神像的感觉。
青年的声音如冰冷的机器般,不含丝毫情绪。音色虽然与他熟悉的人完全相同,但诸伏景光能够清晰地分清两者的区别。
凌对他们说话,从来都是饱含感情的,在他们交往后,语气中更是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这是比幻境中的凌,对世间的一切更加淡漠的存在。
但是……
诸伏景光和葛叶一齐屏住呼吸,脑海中循环着青年刚刚吐出的几个音节,反复品味。
越是稀有的,便越是珍贵。要不是在梦境录的音无法带出去,他肯定会把那句话录下来放进加密文件夹里收藏。
就当做是凌的“第一次开口说话”留念。
正当一人一狐沉浸在青年上一句话中,没有回过神时,青年沉默了片刻,眼睫微颤,迟疑地说:
“也很……温暖……”
——
也许这时候,凌并没有获得“月野凌”这个属于人类的名字,可诸伏景光认为,不管是人类时期的凌,还是神明时期的凌,都是那个喜欢“柔软”,喜欢与亲近之人相处的……他的爱人。
只要有过一次破例,那么未来,破例就会变成常态。
自从葛叶体验过一次抚摸后,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从把脑袋搭在青年的腿上,到直接整个身体窝进青年怀里享受顺毛,只花费了不到几天的时间。
应该是不到一个星期,在诸伏景光的感知里,梦境中的时间流速,是完全不稳定的。或许前一刻天空刚破晓,下一秒便成了黄昏。
他不清楚自己何时才能离开,也不清楚在这里消耗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是否一致。可他并没有走出森林,去外面看一看过去日本的欲/望。在这段难得的机遇里,他只想一直待在月野凌的身边,陪他走过自己不曾了解过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白狐的修行达到了可以化为人形的程度。
是个模样艳丽,娇俏动人的少女。
可能是与青年接触久了,就算原身有多喜欢跟月野凌撒娇,但人类的形态,总带了些清冷出尘的气质。
不过在葛叶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青年面前时,得到的结果却是被对方无视个彻底。
这属实给了迫切想要跟青年显摆的白狐,一个沉重的打击。
“殿下……”
葛叶委屈地蹲在青年的身边,扯了扯对方的衣角,道:“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么?”
几片红色枫叶被秋风吹落,零零落落铺在依旧青绿的草地上,无声无息。
她没有得到神明的回应。
这时候的葛叶蓦然发觉,青年对她倾注目光,更多是来自于对一只普通宠物的怜爱,而不是对于“葛叶”这个存在的认同。
一直都是她沉迷于神明的偏爱,才得意到忘乎所以,以为这位庇佑着自己的神明,对自己的感情,也是那独一无二。
宠物……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程度。
诸伏景光看着少女不管不顾地跑开,消失在了树林之间。
自那以后,枫叶红了几轮,榕树日渐繁茂,身边走兽妖怪来来去去,却始终没有见到那只,喜欢窝在青年怀里酣睡的白狐。
诸伏景光担忧地注视着青年,眼睁睁看着对方眸中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些微鲜活气,一点点散去,可他无能为力。
虚握住神明的手,温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凌。”
但他的声音,却无法穿透时间与空间的隔膜,带给那位不懂如何表达情感的孤寂神明。
葛叶再一次出现时,已经度过了数个春秋。
那是连绵的雨天中,少有放晴的日子。
“好久不见,殿下。”
葛叶垂眸对树下的神明行了一礼,许久不见,倒是变得愈加温婉了。只是小腹的位置微微隆起,诸伏景光暗自估算,应该是有了三四个月左右的身孕。
“抱歉,我忘记了您不喜欢我这副模样。”
依旧没有等到回应的女子苦笑一声,长袖一拂化为白狐,凑到神明身边。
她没有选择像往常一样跳进对方的怀里,反而是端坐于青年身侧,无言注视着她最为敬仰的存在……
然后,被熟悉的手掌按住了脑袋。
掌心顺毛而下,揉捏着脖颈,抚过背部,在快到尾巴根的敏/感位置顿住,接着又从头开始。
是她最喜欢的手法,舒服到喉间忍不住想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她以为自己离开数年,回来后会面对神明的疏离时,她信仰的神明告诉她,一切都没有变。
她是神明偏爱的白狐,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俯下身体,将前爪和脑袋搭在青年的腿上,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和呼之欲出的眼泪,葛叶故作开心地说:
“殿下摸摸看,我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用妖力查过,是男孩子呦~他出生后,绝对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看的半妖!就像他母亲一样,就算有了肚子,依旧是整个森林里最好看的妖怪!”
“我跟益材已经帮宝宝取好名字了,就叫晴明,安倍晴明。虽然知道殿下对这个没有兴趣,但我还是想把我宝宝的名字告诉您。”
“殿下,我……”
侃侃而谈的话语渐渐停歇下来,白狐把脑袋埋进青年的怀里,感受着身上让她怀念许久的掌心,终于小声地哭了出来。
“我很想您……殿下……”
诸伏景光侧过脸,看向远方的山峰,与林间飞过的白鹡鸰。深吸一口雨后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沉重许久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梅雨季里难得的晴天,果然让人爽心悦目。
第92章 变故
青年不回应人类形态下的葛叶,并不是讨厌对方,而是因为他不知具体该如何与人相处。
动物可以用抚摸和顺毛来表达喜爱,但人类呢?人类没有毛绒绒的皮毛,没有可以蜷缩起来就能窝进怀里的身体,没有表达情绪的蓬松尾巴……面对外形与神明极度相像的人类,青年有种无从下手的迷茫和无力感。
神明多数感情淡漠,与他接触比较多的神明,如天之常立神一类,皆不是善长交际的存在,几十上百年不说一句话是常有的事。
他是在天之常立神的神力中诞生的神明,保护天之常立神,维持时间秩序是他自诞生起,便铭刻在神格中的使命。显而易见,里面并不包含与其他生命搞好关系这一项。
天常立尊待他很好,也可以说别天津神们对他都不算差。他们会一起在宫殿中静坐,也会互相倾听对方对世间一些奇怪的感悟……
比如说“如何在非神力的影响下,让水汽凝聚成形状像花朵一样的云”、“哪种生物有希望进化成海陆空全能三栖战士”、“如何调节自然风的速度和温度,还有方向”、“人类发明的食物,到底适不适合给神明吃”……
但他们关系再好,也不会做出过多的肢体接触,更别提像“抚摸”这种非常亲密的行为了。
没有神会困扰如何与其他人交流,也没有神会认为“不回应信徒的声音”有什么问题。他们生来站在万物的至高点,受万物敬仰,他们无需去关注,甚至是去关心一只小小生灵的心情。
所以在葛叶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青年面前的时候,他下意识拿出了与其他神明相处时的态度,作一位合格的倾听者。
可葛叶却问他,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她……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与“不喜欢”,他只知道,他的白狐这一次外出的时间,有点长……
好在,她没有忘记回来的路。
——
自从哭过一场后,葛叶依旧会像从前一样,喜欢窝在青年的怀里酣睡。不过来这里的时间间隔,显然不像曾经那样频繁。
诸伏景光是理解的,毕竟葛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青年的身上。
况且他记得没错的话,晴明公的生父,应该是当时平安京的下级贵族。
贵族家规矩多,就算夫妻两人再恩爱,也架不住会有其他的政敌关注挑刺。一旦妻子经常独自外出被人发现,经过添油加醋恶意抹黑,注重无用脸面的家族首先选择放弃的,绝对是在人类社会中没有任何背景的葛叶。
但凡在一个群体中,避免不了的就是尔虞我诈阴奉阳违。人类有良善到可以为别人牺牲的英雄,同样也有着沽名钓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殿下您看,这是晴明的画像,是益材请宫廷的画师来家里画的,是不是很可爱?我就说这孩子像我!”
“可惜晴明是属于人类的,我没办法把他带出来。不过我有偷偷跟他提起过您,现在晴明已经能清晰地喊出‘殿下’这个词啦!”
“等晴明长大,能够自由出行后,我就带他来见您,到时候让他给您修超级大超级华丽的神社,让外面的人类都知道,这里有位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大人!”
葛叶欢快地摇晃着尾巴,雪白的皮毛不见一丝灰尘。
她在描绘一个很美好的未来,可诸伏景光知道,月野凌亲口说过,整个日本从古至今,没有一座是供奉着他的神社。
他相信葛叶是真情实感做出的承诺,并不是在为了讨好凌画的大饼。但事实便是,没有一个诺言得到实现。
中间……是又有发生了什么吗?
这样又平静地过了几年,在一个初春清晨,葛叶垂头丧气地趴在了青年身边,连尾巴也无精打采地搭在青年腿上,不管怎么顺毛都没有反应。
“晴明看到我的真身了……”
沉默了数分钟,白狐憋不住心中的沮丧,开始向青年倾诉自己前一天的经历:“我那时见月光正好,便想用真身出去走一走,没想到竟然会让晴明见到我化形的过程。”
“是我大意了,在晴明睡下之前,没有问他是否口渴的问题,被那孩子来厨房找水喝的时候看见了……晴明他是属于人类的,人类社会麻烦是多,可半妖在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无法生存,我……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害了他……”
“殿下,我不回去了。晴明他很聪明,有益材照看,在人类社会可以过得很好。就算他受了欺负……我给他留了纸条,到和泉国信太森林能够找到我,到时我会把欺负他的人都解决掉。反正我一只妖怪,做出什么事,跟人类的晴明没有任何关系。”
和泉国信太森林,是葛叶离开青年后居住的地方,也是葛叶的出生之地。
青年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抚摸着白狐的脑袋一如既往。
葛叶脱离人类社会后,便安心待在了青年身边,偶尔会偷偷去平安京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确保孩子没有受到家族和外人的欺负,身体健康正在顺利成长后,再悄无声息地返回到森林里。
诸伏景光每次见她从外面回来,心情总会愉悦很久。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住在附近经常在这里捕食的黄喉貂,又下了一窝幼崽。也可能是之前黄喉貂的后代,这种生物的长相很相似,诸伏景光无法分辨每个个体有什么不同。
但葛叶就不一样了,他在森林里见过不少白狐,葛叶所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其中最漂亮的一只。
不过也是最喜欢黏着凌,讨凌欢心的一只。
随着时间的流逝,诸伏景光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眼前景象也会时不时突然转成青年的视角,同时也会亲身体验青年平淡如水的内心。
诸伏景光意识到,自己快要离开了……
今年的冬天,难得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除了榕树下这一方天地受神明的影响,仍保有着绿意,森林中到处落满了能压断树枝的积雪。
葛叶在雪里玩得很开心,要不是雪地上能留下脚印,诸伏景光甚至找不到白狐的踪迹。
意料之外的大雪,同样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葛叶在一头扎进雪堆里后,蹬着后腿打算把自己拔出来时,忽然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妖怪,不会轻易被雪淹没,诸伏景光都要以为白狐因窒息晕厥过去了。
“殿下!”
白狐猛地拔出自己的脑袋,抖掉身上的雪,喊道:“我要去信太森林一趟,那边的结界被触动了,是晴明在找我!”
说完,习惯了青年不会回应,所以葛叶没有等待对方开口,直接转身冲进了树林之中。
一如数年前,不管不顾的离开。
诸伏景光的心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凌……”
直觉在疯狂地叫嚣,诸伏景光不知是何缘由,但他此时就是认为,青年应该跟着葛叶一起去信太森林,立即,马上!
“你快去追上葛叶女士!”
晴明公现在只是个孩子,一个贵族之子,家族里的人怎么会放心,让他在雪天里独自去森林寻找母亲?况且这个妖怪母亲,还不知是否会现身……
为什么千年后的自己,不曾见过葛叶?为什么葛叶对凌许下的诺言,没有实现?
对啊……如果早已不在世间了,自己当然不会遇见……
诸伏景光被惊得一身冷汗,可是青年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无法预测到未来的发展。
凌跟他说过,他从来不会去到未来的时间里,因为毫无意义。未来是命运规划的,而现在一个简单的举动,产生的蝴蝶效应便会颠覆未来。
但这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凌根本不清楚未来的走向,无法在事先做好对应的准备。
不懂人心的神明,仍然沉默地静坐在榕树下,等待着他的白狐下一次的到来。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好久没有过来碍眼的土蜘蛛。
“殿下,请问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土蜘蛛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不出所料,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这一回的他,没有识趣地马上离开,反倒是曲腿坐在了不远处,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说道:
“我来之前,正好听到几个人类的除妖师,说是去信太森林抓什么勾引贵族的妖怪,啊对了!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还抓住了一只半妖幼崽,真残忍啊……弱小的妖怪,连自己的幼崽都保不住。”
土蜘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故作惊诧的模样,意有所指道:“我记得殿下有一只皮毛很好看的小狐狸,今天为何没有见到她呢?”
耳边的风声消失了,树上坠落的积雪停在了半空中,叼起种子的鸟儿欲要展翅,土蜘蛛虚伪的笑容,挂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
诸伏景光眼前一花,视角又一次与青年重合。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时间静止的世界。
只不过没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眨眼间,暂停键被取消,世界继续运转。
与时间暂停前唯一的不同,是土蜘蛛骤然堙灭的半个身体,和青年蓦然抬起,完全睁开的冰冷金眸。
“位置。”
浅色略显薄凉的双唇轻启,神明周身散发的神力压迫着土蜘蛛无法修复身体,只能如烂泥蛆虫一般瘫倒在地,连抬头仰望神明的面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西南方……”
土蜘蛛没有感到丝毫的屈辱,眼中反而燃起了狂热兴奋的熊熊火焰。
“信太森林……在西南方……”
第93章 早安
青年赶到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土蜘蛛是算准了时间,才去跟青年透露消息的。
诸伏景光的视角已经与青年完全重合,看着静止世界的景色在眼前飞速向后退去。他感觉不到对方任何的情绪波动,直到在抵达信太森林中那个被结界隐藏的别院时,感受到青年内心凌乱了一瞬。
只是一瞬。
在别院外面看,并没有什么发生冲突的痕迹。但从大敞着的门中泄出的画面,泥泞的积雪、焦黑的樱树、破碎的房屋、表情狰狞的人们、束缚在角落里的孩童、浸着鲜血的符阵,还有瘫软在阵中的白狐……
诸伏景光感到心中一阵憋闷,沉重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不忍再看葛叶凄惨的尸体,可目光却无法移开。
他的感知,是与青年同步的。
时间在青年踏入庭院的刹那,开始运转。
无人在意阵中毫无声息的白狐,他们在互相说笑着商量,拿到赏金后该如何地挥霍。
离庭院大门最近的人,发现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青年,上前正准备呵斥,却在下一秒化作了飞灰,烟消云散。
变故的发生,让谈笑声徒然消失。
“你是……”
被人群簇拥的老者惊恐地看向青年,瞪大双眼,瞳孔剧烈地颤动。浑浊的双眼中,清晰地倒映着青年越来越近的身影,和接近青年后瞬间消失的同伴。
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就算是远距离攻击也无法伤害到对方分毫,阻挡青年前进的脚步。
清丽矜贵,绝对是在人类审美至高点的面容,金眸沉静不含丝毫感情,仿佛在他眼里,他们与路边的石头并无二致。白袍纤尘不染,金色暗纹犹如环绕在青年身边的霞光,走得每一步,都像是压在心脏上的秤砣,令人想要立即拔腿就跑。
可是被神明锁定的人,又有谁能跑得掉呢?
“神明……”
老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如死色,眼睁睁看着身边人在飞速锐减,但他却根本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无能为力。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们一句话,并完全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解决掉他们。
神明解决掉他们,甚至连一根手指也不用抬。
老者心中暗骂,他们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那些贵族,接下帮对家清理门户的脏活!自己明明在第一眼便看出了这只狐妖没有沾过人血,却还是为了高昂的赏金拔除了她。
本以为只是只平平无奇的小妖怪,为了对贵族示好,还用上了被阴阳寮禁用的阵法,谁知道竟然引出来了这般恐怖的神明!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神明可以掌握的力量,可能天照大神现世……不,哪怕是天照大神也……
老者怀着悔恨与恐惧交杂的心,如其他人一样,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不受欢迎的人被逐出了别院,逐出了这个世间,不知是否能顺利步入轮回。
诸伏景光看见那双依旧洁净如雪的双手手,如往常般轻抚着地上早已没了呼吸的白狐,不顾对方一身血污捧在怀里,帮忙理顺着白狐的毛发。
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抚摸,血污与尘土从白色柔软的皮毛上褪去,怀中白狐逐渐恢复成了离开前的模样。
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只喜欢黏在凌身边的白狐,依旧好好地在青年的怀中酣睡。
这是他所熟悉的【时间回溯】,凌在帮葛叶修复伤痕累累的躯壳。
但诸伏景光深知,凌修复的,也只能是躯壳。
过去不可改变,死亡无法逆转。就算神明再如何偏爱,也不会为了某一个生灵,去违背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使命。
神明所能做的,只是让这只最是爱美,一直以自己是整个森林最漂亮的妖怪为傲的白狐,保持着生前最美的模样。
虽然在诸伏景光眼里,那身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美丽光泽的皮毛,此时却黯淡无光,透着灰败的死气。
“那是会让其中生命瞬间魂飞魄散的阵法。”
死寂般的氛围中,角落里从青年踏入庭院,到清理掉除妖师一行人,全程没有出过声的少年,蓦然开口道。
面上掩饰地很完美,可诸伏景光还是在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颤抖。
这名少年,在强行压制着内心汹涌的哀伤与怒火,用最理智,最符合贵族礼节的一面,对青年平静地说:
“殿下,在下安倍晴明,十分感谢您为我的母亲报仇,也十分感谢您……让我的母亲体面的离去。”
仅仅是十岁左右的少年,脸上没有对神明的恐惧,没有泄出半点内心的情绪,就算因遭遇绑架而衣着凌乱,也不显丝毫狼狈。这就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在葛叶每次自言自语的中,三句不离“晴明”的努力影响下,青年对这个名字很难感到陌生。
“葛叶的幼崽?”
“是的殿下。”
安倍晴明微微颔首:“小时候母亲经常跟我提起您,她说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神明。”
[殿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神明!]
可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却没能保护住他唯一的信徒。
“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真名。”
说完这句话后,青年再次陷入沉默,没再回应安倍晴明的任何话语。安倍晴明显然是清楚对方的脾性,识趣地没有继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安倍睛明身上束缚着他的麻绳一松,寸寸断裂。几缕带有说不出名字的清香的黑色长发,在眼前拂过,露出一张能让接近的脸……
青年将手中的白狐,放进了他的怀里。
天空中稀稀落落飘下了几朵雪花,不似之前那般鹅毛漫天,倒是给混乱后的别院,添了几分寥落。
安倍晴明神情微怔,不成想神明会做出此等举动,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母亲,抿紧双唇,眼角蔓延上些许红意。
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神力以神明为中心,特意避开了安倍晴明的身体,向四周扫荡开来。森林中所有关注着此地的妖怪们,在感知到神力的瞬间,纷纷逃回进自己的巢穴瑟瑟发抖,生怕神明一个不爽,直接大开杀戒。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其他神明干过。
确认了周围并无对少年的威胁,青年收敛起身上的气势,最后看了眼少年怀中的白狐,便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去,不曾回头,也没有必要回头。
那只期待着他回应的白狐,已经消失不见了……
雪花落在肩头,覆上发梢,最后隐没在无边的白色森林里。
神明驻足于空旷的雪地中,抬起手接起一片琉璃冰晶,凝视片刻,轻声叹息:
“好冷……”
被抹杀掉的除妖师,是一切风暴的开端。
土蜘蛛绝对不会放过个难得的机会,在与其他有着同种目标的妖怪,在人类的村落中屠杀的时候,拿出了神明的名号。
[除妖师手段残忍杀害无辜狐妖,惹怒了那位尊敬的神明。神明降下怒火,誓言清除所有人类,还世间安宁。]
诸伏景光听着附近的人们,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青年,恐惧着青年的能力,甚至给青年冠上邪神之名。
他迫切地想要向那些人理论,除了除妖师,其余事与凌没有分毫关系,凌不应该得到这些骂名……这一切,明明并不是凌的错!
他恨,恨自己无法在此刻陪伴着凌,恨土蜘蛛死得太过容易。
可青年,却对外面的一切不管不问。他依旧静坐在榕树下,毫不厌烦地帮围绕在他身边的小动物们,梳理毛发。
多年后,深得天皇器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复命独身前往平安京外郊讨伐邪神。
盛夏的阳光毒辣非常,犹如白狐第一次闯入神明领地的那天,刺眼得让人看不真切。
“好久不见,殿下。”
“在下安倍晴明,不知您对我,是否还留有些印象?”
——
诸伏景光是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
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耳膜中鼓动,身后是因为强烈地情绪波动,而溢出的冷汗。
按住胸口,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目光注视着被子里,在睡梦中皱紧眉头的青年,诸伏景光扶着墙壁,勉强用睡了一夜变得麻木的双腿站起,小心地走到青年身边,伸出手指,轻贴上了青年的脸颊。
是可以触碰到的……真实的凌……
诸伏景光不由得吐出一口气,不安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下来。
就在此时,手指倏地被沉睡的人抓住,随后对方的手张开,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景光……”
月野凌眼睛未睁,如梦呓般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不小心把我的狐狸弄丢了……”
“嗯。”
“可是我总感觉有一个人在陪着我,所以虽然很难过,但并不觉得太过难熬……”
“嗯。”
月野凌不满地睁开双眼,眸中还留有几分刚睡醒的迷蒙。
“景光,你别老是嗯嗯嗯,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嗯。”
月野凌火了,欲要蹬开被子起身离开,却被男人借着相扣的手,将他重新按回了床铺里。
“急什么,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呢。”
诸伏景光轻笑一声,在青年疑惑是什么事情之时,另一只手掀起对方的额发,上身微倾,在青年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似有若无的轻吻。
是月野凌昨天特意要求过的……早安吻。
“早安,凌。”
愿未来你每一天醒来,都能看见陪伴在你身边的人。
愿未来,你不再孤身一人。
第94章 兄妹
东京郊外的板油马路上,一辆银色本田正朝着常立山的方向行驶。
“……前方路口请左转,您距目的地还有二十三公里。”
机械的语音播报响起,黑色长发的温婉女性跟从着导航系统的指引,降下车速,确认路口的信号灯仍有十多秒的时间才会变红,两边没有路人后,才向左打方向盘,恢复正常的速度,继续行驶。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开车时都会特别注意路况,以防自己再次不小心撞到人。
越是觉得安全,便越是会被突然出现在车前的行人吓到,反应不过来造成事故,这是她的经验。
宫野明美伸出一只手,试探了下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点心篮温度,目光始终坚定地放在前方马路上。
现在的她,遵守交规和安全驾驶的程度,在组织中绝对是数一数二存在。
就连伏特加这方面,也比不过她!
指腹上传来的温度刚刚好,里面的饼干仍带着点刚出炉时的热气。
第一次拜访男朋友此时工作的地方,按照礼节,怎么说都是需要准备一些伴手礼的。她听说主人家里的成员很多,加上与诸星大一起做任务的搭档,去商场挨个选礼品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所以她在家里多烤了些曲奇饼干,带了过来。
价钱不贵,但有心意。
她必须要给主人家,那位神秘的先生,留下一个正面的好印象。不光是为了诸星大,也是为了她自己,还有妹妹。
[姐姐,虽然我没有接触过那位先生,组织中有关那位先生的信息,也少的可怜。但是组织总部地下,却摆着先生的全身纯金雕像,下面碑文刻的是——“永恒之友”。]
[组织的作风你也知道,Boss从未给予一个人如此高的敬意。仅这一点就可以断定,那位先生与组织,甚至是与Boss,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姐姐,面对那位先生时,你一定要小心……]
宫野明美回想起上一次与妹妹见面,宫野志保对她的叮嘱,神色凝重,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组织中是允许成员私下里讨论那位先生的,近几年更是鼓励成员去赞美与推崇先生。为了增加成员对先生的了解,以防在外做任务时,因不认识先生而冲撞了对方,给组织带来不好的影响,组织可谓是费劲了心思去宣传。
在组织中,没有人会怀疑先生对组织的重要性,但凡有人对此表达了质疑与不满,就算是代号成员也会受到不轻的惩罚,有的甚至在发表言论的第二天,直接莫名消失在了安全屋内。
悄无声息地弄死几个人,对组织来说跟喝水一样简单。
看着前方山脚下出现的熟悉人影,宫野明美收敛起心中的考量,露出了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
她这次过来,是为了试探诸星大的态度。
对方自从接受了这项任务,与自己见面的频次越来越少,时间间隔越拖越长。如果没有莱伊这名代号成员的庇佑,她与空有代号实则毫无自由的妹妹,在组织中将会更加寸步难行。
她需要在诸星大放弃她们之前,先为自己与妹妹做好打算。
车子平稳地停进山下的停车场内,宫野明美拉开车门,把副驾驶上的点心篮递到了诸星大主动伸来的手中。
“一路上的风景很美,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
女人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和衣领,柔声道:“大君,最近的工作还算顺利吗?”
向先生暴露组织的真实一面,也是组织明令禁止的行为。在那位先生的地盘上,他们必须注意言行,确保不会在正常交流中泄露组织的秘密。
诸星大带路的脚步一顿,随即又马上恢复了正常,语气不明地回道:“还好,有苏格兰在,他分担了大部分的委托工作。”
与月野凌一同处理的委托,几乎被苏格兰那家伙包圆了。
一瞬间的停顿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宫野明美并没有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顺着诸星大的话说:“苏格兰?听起来他人还挺好的。大君能有位这么可靠的搭档,我很开心。”
自己承担大部分工作,给同事留下更多的休息时间,不是琴酒那样的工作狂,就是乐于助人的好人。
不过,组织中的代号成员是好人,怎么听都是像商场倒闭清仓甩卖一样的阴间笑话。
她家隔壁那家商场,已经清仓甩卖五年了,每天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倒闭的预兆。
“热恋期幼稚的独占欲罢了。”
诸星大神色复杂:“没想到那家伙谈起恋爱来,会这样粘人。”
这一周里,每次他找机会与月野凌偶遇,对方身边绝对会有苏格兰的身影,简直是阴魂不散!
他以为苏格兰会是他们三人里最为保守的家伙,没想到从恋爱当天开始,便与男朋友睡在了一起。
隐藏的真够深的。
“恋爱?”
宫野明美诧异地问:“是神社里的哪位小姐吗?”
“是月野。”诸星大直言道:“就是我们的先生。”
宫野明美神色一恍,一脚绊到了前面的楼梯石阶,身体向前栽去。
男的?不对……先生?
苏格兰竟敢去跟那位先生谈恋爱!
与她并行的男人,飞快地用手拦住宫野明美的上身,俯下身去检查她的脚腕。
“没事吧?”
“没事。”
宫野明美脸颊微红,向左边撤了一步避开诸星大的手指,自己用脚尖点地活动了下脚腕,肯定地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主要是刚刚的消息太过劲爆,让她不小心走了神。
“没事就好。”
诸星大毫不在意地起身,丝毫没有因女朋友下意识的拒绝触碰而感到尴尬。
他们两人之间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合作伙伴。宫野明美帮他进入组织,而他,则在能力范围内给予姐妹两人庇护。
情侣的关系,只是为了让两人的行为合理化而已。
不过,他对宫野明美这个性格柔软的组织普通外围成员,确实有些好感就是了。有些时候,宫野明美的处事方法与思想,一点不像是从小生活在组织中的人。
更像是不小心被卷入组织的普通人。
所以帮助这两姐妹,对他来说不算是违心之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几句,诸星大说月野凌很好相处,让宫野明美正常发挥就好,但却没有减轻宫野明美心中的紧绷感。
那可是组织Boss都要供起来的人,她这个连代号成员都不是的小透明,怎会不紧张?
可是从决定来试探诸星大的那天开始,她已经做好了面对那位先生的准备,就是……还是需要点时间调整心态……
穿过鸟居,宫野明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池子边无聊到玩头发青年。
跟志保给她看的那个雕像长得不一样,不是先生。
宫野明美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诸星大看到对方时,忍不住挑了下眉。
他以为河神今早接完委托后,会回后山自闭一会。
自从河神澜影负责帮神社看门后,委托的接受率呈肉眼可见的上升,但委托费……
今早澜影以两千日元的价格,接下了一位女子的委托,波本现在应该拿着月野凌交给他的小纸人,满东京帮委托人找猫。
哦,上一次澜影接的委托,是帮一位小学生通过测试。他顶着路人质疑的目光,与按向报警电话的手,在冷饮店里给小姑娘辅导小学数学,然后收获了六百日元的委托费。
据说,那是她这一个月的全部零花钱……
所以,河神为什么连小学生都不想放过!
宫野明美不认识澜影,不过因为对方在神社里,她就默认对方是月野凌的人,便在澜影发现他们的时候,礼貌地对澜影笑了笑。
这一笑,就出问题了……
澜影眼前一亮,眨眼间冲到了宫野明美的面前,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倾身故作绅士地拉起女子的手,放于唇底落下一吻。
“美丽的小姐,你愿意成为我的爱人吗?”
宫野明美满脸迷茫。
诸星大眼皮一跳,对眼前的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好意思,明美是我的女朋友。”诸星大把宫野明美拉到自己身后,沉声对澜影说道。
澜影脸上笑容不变:“明美?真是好听的名字。明美小姐,我可以加入你和诸星吗?”
诸星大:“……”
果然,看到河神准没好事。之前他不应该看苏格兰的热闹,看得那么起劲。
这把迟来的回旋镖,终究是插在了自己身上……
“那个……我现在除了大君,暂时不想跟其他的人交往。”宫野明美回过神来,委婉地拒绝澜影。
诸星大:……只是“暂时”吗?
澜影再次表白失败,顿时失去了兴趣,萎靡地拖着双脚回到池子边,扒住围着池子的平滑石块,将脑袋沉进水里……
“呼噜呼噜……”
“他……”
宫野明美心下一惊,以为对方灰心丧气到要寻短见,上前两步想把澜影拉出来,却被诸星大抬手拦住了去路。
河神怎么可能会被水淹死?
“不用管他。”
月野凌感知到神社这边的动静,想到诸星大几天前提到过要带女朋友来,感到好奇,便与诸伏景光一起来看看。
结果一过来,他就看到澜影在自闭地吐泡泡……
真是没用,神明中怎么会出来一个如此傻的家伙?
月野凌无法理解。
将视线移到陌生的女人身上,月野凌刚有些遗憾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得愣住了……
“凌?”
诸伏景光不知宫野明美是哪里引起了月野凌的注意,他听幼驯染提起过对方,是一名组织普通外围成员而已,硬要说特别的,只是有个同样在组织并有代号的妹妹。
zero说,不用关注这俩姐妹……
“这位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月野凌的目光,不断在宫野明美和诸星大两人之间移动,神色时而困惑,时而纠结。惹得被注视的两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表情变得愈加的不自然起来。
听到诸伏景光的问题,月野凌这才从他的思绪中脱离出来,疑惑的问:“景光,难道你们人类……也会兄妹,或者是近亲结婚?”
“……什么?”
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怔,没明白青年为何突兀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你们不知道么?”
见当事人同样是一脸茫然,月野凌不解地一歪头,用着比两人更加茫然的语气,说:
“你们俩人是有血缘关系的,至少是三代以内的那种。”
第95章 监听
虽说与自己同代的那批神明,大部分都是成双成对诞生的,从兄妹到夫妻也不过是称呼上的变化,相处模式基本没有改变。
但在人类社会中,除了几百年前的皇室贵族,为了保证家族血脉的纯洁会迎娶自己的姐妹,普通百姓一般都不会选择这种婚姻。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现象更是越来越少,加上科学表明近亲结婚产下的后代,有基因缺陷的风险会比非近亲的要高,还有社会舆论的影响,到了现在几乎很少有人会把主意,打到身边的亲人身上。
月野凌上次见到兄妹成婚,还是在四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
所以当发现诸星大与他的女朋友有着三代以内的血缘关系,才会让月野凌感到稀奇。
不愧是诸星,唯一一个觉得河神的恋爱观没问题的男人!
青年看向诸星大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而诸伏景光的想法,却与月野凌完全相反。
他的手指非常想摸向什么金属制品,比如说警视厅的同事们统一配置的——手铐。
三代以内的血缘关系,已经可以算是犯法了吧?
在日本境内触犯日本法律,还是可以轻易避免的法律,他们就应该早点把这位法外狂徒扣上银手镯,让他体验几年的铁窗泪,最好是不出来的那种。
混蛋FBI,为了卧底进组织,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么?不对,如果莱伊的亲人是从小在组织内长大的成员,还有一位是组织重点培养的代号成员,那莱伊身为FBI的成分,就有待考量了……
可莱伊至今没有向组织透露自己和zero的身份,看来在最终的立场上,他们是一致的。至于FBI的入职政审问题,那是FBI该操心的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作为当事人的诸星大和宫野明美,对于月野凌的发言,一时间也感到十分震惊。
宫野明美在月野凌一出现,便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位不能招惹,也惹不起的先生。拘谨的同时,更多的确是好奇。
在她的预想中,月野凌应该会是那种不苟言笑、比琴酒还有冷酷无情的上位者,而不是此刻她所看到的这样……平和?
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会与组织有联系的年轻人!背上书包,说对方是个大学生她都信!
还有,对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和大君……
至于诸星大,关注的则是宫野明美的身份问题。
经过三年的接触,他深知月野凌是不会在这种奇怪的方面开玩笑的,他没有怀疑对方话中的真实性。
不过不管是伪造的诸星大身份,还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赤井秀一,他都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亲人里,有姓“宫野”这个姓氏的存在,而且以月野凌的能力来看,对方说的只能是赤井秀一这层身份的关系。
既然不认识,那就是从未联系过,或者在他幼年时期便失踪的人,加上三代以内的范围……
他老妈,好像有一个失联多年的妹妹?
诸星大:“……”
要是真像他想得那样的话,一旦被老妈知道自己在跟有可能是她妹妹的女儿交往,老妈一定会开着战斗机来大义灭亲的。
被灭的那个亲,是他。
“我很确定我的直系亲属里,并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如果是有血缘关系,那我和明美只会是表亲。”
诸星大理智地分析道:“不过我的记忆,也可能因当初的车祸,有些久远的记忆仍没有恢复完整。明美,你知道自己的亲人中,有姓‘诸星’的么?”
‘诸星’这个姓氏是假的,宫野明美有亲人姓‘诸星’,只会是巧合。
宫野明美仔细回忆了下,如果她与诸星大真得有血缘,那么他们之间,就没必要靠着情侣关系来维持了。
显然,血缘是比爱情更加可靠的联系。虽然在组织中,这种联系在自身的利益面前,也分文不值。
“我记得妈妈曾经提到过,她有个亲姐姐一直在国外生活,但是我从没有见过她与那位姨母联系过。我当时还小,关于那时的记忆很模糊,对方的姓氏,我也不是很清楚……”
诸星大心里有了判断,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我之前也一直生活在国外,也许我们真得是表亲也说不定。”
看到月野凌不赞同的眼神,长发男人话音一转,继续说:“不过现在有着月野的证实,我们有十成的把握是表亲,绝对。”
宫野明美不明白,为何仅仅是月野凌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就能让诸星大立即改口。可她并没有傻到直接忤逆月野凌,反而更乐意促成此事的发展。
这样一来,在先生这里,她与诸星大算是绑定在一起了。
“那我与大君,还真是有缘呢。”宫野明美笑道。
月野凌愉悦地弯起了双眸,对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对自己的话不是很理解,但却很识时务不需要自己过多解释的宫野明美,非常满意。
他就说嘛,能像琴酒那样只会暴力处理问题,或是像贝尔摩德那样喜欢拐弯抹角套话的家伙,还是占少数。
看!公司里随便一个员工,都比那两人要看着顺眼。
四人中,一个对近亲结婚毫不在意,一个满脑子都想着找机会让同事去调查情报,一个压根就没有真得信月野凌的话。
只有诸伏景光一人神情复杂,稍稍攥紧了月野凌的手,在对方疑惑地看过来时,故作淡定地说:“两位这么久没见,应该有很多话想聊,我们就不要打扰人家了,凌。”
尽管表亲是三代以内的亲属关系,可在法律上来说是属于四等亲,结婚是合法的。真遗憾,不能借此把莱伊抓进去……
月野凌认为诸伏景光的提议没错,换位思考,如果自己与景光独处的时候,也不希望会有人来打扰太长的时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青年自认为很善解人意地说:“诸星你们随便逛,不过要是去后山的话,记得带上通讯符纸,不要再走丢了。”
他说的,是三年前诸星大与三日月宗近在后山走丢的那次。后山没有信号,手机导航完全不管用,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容易走丢。
诸星大也想起了那天,莫名其妙就被三日月宗近带迷路,又莫名其妙从野外生存变成了户外团建聚餐这样神奇的经历。
“不会的。”
男人保证道:“那次只是意外。”
月野凌笑笑,不置可否。
诸星现在的想法,与他在晚上看的那些醉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喝醉的人,从不说自己喝醉了。
宫野明美很想问那个“再走丢”的含义,但看诸星大的样子,并不想细聊这件事,便只好作罢。
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才是她能够在组织里活到现在的理由。
诸伏景光提着宫野明美送的伴手礼曲奇饼干,与月野凌手拉手走在本丸的长廊上。
这是青年要求的,自从确认了关系之后,月野凌就像患了肌肤饥渴症一般,无时无刻不想着与他黏在一起。而他在旁观了那场千年前的回忆,很愿意满足青年这类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只要这样,能带给凌安全感的话。
“透怎么还没有回来?这次他好慢呐。”
月野凌看了眼怀表,计算着时间:“已经快要三个小时了吧?算上来回一个半小时,找只猫咪需要一个多小时吗?”
有小纸人的指引,花费的时间正常不会超过半小时的。
诸伏景光也很疑惑,不过他担心的,是幼驯染被什么棘手的事绊住了脚:“我打电话问问。”
青年主动松开了男人的手,看着对方翻出手机,将熟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对面没有让两人等太久,刚响了两身电话就接通了。
“波本。”
诸伏景光听着对面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放松了些许,道:“你的委托完成进度到多少了?”
没有回答。
诸伏景光忍不住皱了下眉,放下手机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拨错电话号码后,再次将手机置于耳边。
“波本,回话。”
下一秒,通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
月野凌不解地歪头,“透那边是在忙吗?”
不然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挂断景光的电话?
诸伏景光考虑得要更多一些,各种阴谋论轮番在大脑内过了一遍。
正当他想找个理由,先把月野凌引走单独跟幼驯染那边沟通时,手机震动了两下。
不过几秒,藏在他左胸口袋里的,属于诸伏景光的手机,也无声地响了两声。
“凌,我看到包丁躲在了前面的拐角后面。”
月野凌眸光一闪,深深地看了眼诸伏景光,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反而配合地说:“我去看看。”
说着,便抬起脚步,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诸伏景光抿紧双唇,压下心中升起的愧疚之意,打开短信,又被里面的内容惊出一身冷汗。
[波本:苏格兰,你那边的电话,为什么会有干扰的电流声?]
[zero:hiro小心,你被监听了。]
——
东京某一处废弃居民楼内,机器设备在有节奏地发出“滴滴”声。
头带耳麦的男人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视线紧盯着不断弹出一段段编码的电脑屏幕。
独眼老者翘腿坐在阴影里的单人沙发上,手腕转动,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听着一条条命令,从这里传至整个东京分布的成员手机中。
“行动组代号成员——莱伊,暂定为可疑人员,需情报组重新核对其身份。”
“目标人已接触波本。”
“监听器被发现,是苏格兰,判断没有威胁。”
“常立山生活区域坐标已确定。”
“开始行动。”
第96章 备战
“阿路基阿路基!那位明美小姐,真得是人/妻吗?”
刚走过拐角,月野凌便被躲在后面的包丁藤四郎攥住了衣角,兴奋地问:“我可以让明美小姐抱抱我嘛?”
“明美小姐还没有结婚,严格来说不是人/妻。”
月野凌轻抚着孩童模样的付丧神脑袋,一脸和善地说:“不过小包丁,一期他知道你跑过来看人/妻么?”
包丁藤四郎闻言浑身一抖,立即挺直了腰板,眼神飘忽,心虚地松开了青年的衣角,绞着手指,磕磕绊绊地道:“阿路基……您别告诉……”
“现在知道了。”
毫无预兆,熟悉的清润男声蓦骤然在包丁藤四郎的身后响起。
一期一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青年颔首打了个招呼,在对方心领神会地让出一步后,将手搭在了瞬间石化的包丁藤四郎的肩膀上。
“真是抱歉,弟弟又给您添麻烦了。”
月野凌在包丁藤四郎发出求救的目光中,朝他安抚地笑笑,然后没有半点帮忙说话的打算,反而对一期一振道:“不麻烦,一期每天照顾小家伙们,才是辛苦。”
“我看鹤丸也很喜欢与孩子们玩,要不让他来帮你分担一下吧。”
躲在屋檐上查看情况的鹤丸国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本丸来了客人,而且可能是人/妻的消息,是他偷偷告诉包丁藤四郎的。如果这事让一期一振那个终极弟控知道,自己怕是又要被追杀一段时间了。
一期一振接收到了青年的暗示,神情未变,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温声说:“既然是阿路基的建议,那我一定会试着去拜托鹤丸殿的。”
包丁藤四郎后背一凉,被吓得猛地打了个嗝。在意识到自己的生理反应后,飞速用双手捂住嘴,以防下一个嗝紧跟着打出来。
同伙鹤丸先生暴露,他这一次是真得没救了……
送走了粟田口家的兄弟二人,月野凌背靠着走廊边的长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有事没有去景光的房间睡,自己一个人在天守阁里睡得十分不踏实,翻来覆去很久才真正入眠。
明明一个人睡的时间,要比与景光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数十倍不止,结果现在反倒更习惯于后者。
真是奇怪……
“呦!阿路基!”
宽大的斗篷如白鹤展翅般扬起。
鹤丸国永等一期一振走远后,才敢翻身而下,轻巧地落在月野凌的身边,若无其事地扬起手,爽朗地笑道:“吓到你了么?”
月野凌随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刚张开嘴准备回答,结果白色的付丧神就像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一样,立马抢先答道:“嗨嗨~知道了知道了~是鹤又没有吓到阿路基,阿路基完全不懂得享受惊吓嘛~嗐……真是令鹤伤心。”
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伤心迹象的鹤丸国永,从青年的眼前闪过,扒住拐角的墙壁探出头,看向诸伏景光那边。
他旁观着对方在点心篮里翻找了一会,在垫布与篮子的夹层中,取出了一块黑色圆形机器,直接用手指将其捏碎,把残骸揣进了衣兜里。
看样子,对方是不想被阿路基知道。他在陆奥守那里见到过照片,那个黑色的机器,应该是人类的监听器或者负责定位的什么装置。
“你过来只是为了看热闹?”月野凌打断了付丧神的思绪。
“不是,鹤是来传话的。”
鹤丸国永收回视线,在被诸伏景光发现前退回到墙壁后,敛起面上轻松的笑意,神情是难得的严肃。
“小贞刚传回的消息,在常立山五公里外的山林里,确实有时间溯行军活动过的痕迹。”
这就证明,七年前他们对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总攻,并没有将那帮家伙彻底清理干净。
月野凌没有回话,双手抱臂,垂下的眼帘掩住眸中翻涌的暗光。
果然,他们在秋田县酒店遇到的案件,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
他当时就在疑惑,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装炸弹而不被发现?就算是有人帮忙,自己也有自信在炸弹进入自己所在楼层的一瞬间,感应到危险。
况且,从抓捕犯人到拆除炸弹,一切都太顺利了,就像是有人计划好了一样。
他当初以为,是有工藤新一在的原因。而现在,他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是历史修正主义者,那些家伙在故意拖延自己回到常立山的时间。
如果自己按正常的行程回来,那天在午饭前,就能抵达本丸。从离开到回来,总共也就用了一天多点的时间,
由于案件,硬生生把他回家的时间,拖到了那天的晚上,勉强赶上晚饭。而建立一个定点传送阵,正好需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
偏偏在这个时候,宫野明美以见男朋友为由,恰好来本丸拜访。
宫野明美身上的污秽不算多,除了在回应自己问题时,明显是为了对自己示好,没有说出她的真实想法,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事。
其它地方,自己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问题。
排除宫野明美是知情人这一条,那么对方就是被人利用了。
能够知晓一个人的行程,不是家里人,就是身边的朋友同事。
他记得宫野明美与诸星大,是同属于一家公司……
乌丸制药。
源源不断的污秽,景光和零呆了两年就染了一身脏。合作公司中那个叫梅田的,轻而易举弄出那么多炸弹,与这次酒店中大量安装炸弹的张扬作风非常相似……
琴酒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基安蒂和科恩对人命的漠然,伏特加偶尔遇到自己时的紧张,还有贝尔摩德莫名其妙的话术……
沉默片刻,青年倏地站直了身,嘴角紧抿,目光冷冽,气氛蓦然变得凝重起来。
“通知长谷部,全员备战。”
鹤丸国永眸光一厉,收到指令后没有选择问明原因,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大家已经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是时候该把本体拿出来透透气了。这次的“誉”,他可不会让给别的刃!
月野凌取出手机,手指向上一滑,在通讯录的最底部找到那个数年没有使用过的号码,果断点击绿色的拨打按钮。
电话那边好似早有准备,在号码刚拨出不到三秒,便被对方接起。
“乌丸……”
月野凌的目光转向庭院上的天空,注视着本丸结界外蔓延上来的不祥黑气,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喜怒,让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犹如瞬间置身于冰窖之中。
“你越界了。”
勾结历史修正主义者,在他这里是可以直接定死罪的行为,不论缘由。
更何况,这次又涉及到了他的家人和好友的安危,他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任其发展。
景光和零在这家公司卧底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该让两人重新回到公安的工作中,而不是陪着自己满世界乱跑。
鸟取县庄园,书房内。
乌丸莲耶刚收到琴酒发来的邮件,得知金菲士已死的消息后,还没来得及分析其中的疑点,便听到了月野凌直白的问罪。
眉头忍不住皱紧,男人一时没搞清楚月野凌发现了什么,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道:“先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知道的,我是您最忠实的信徒,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他回忆了下,确定自己最近并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会导致引来月野凌的怒火。如果真得做了,以他的手段,也不会让月野凌察觉到丝毫。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之前的行动,早就派人把尾巴处理干净了……
“忠诚?”
他听到月野凌嗤笑一声:“可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乌丸。”
“你从未追随过我,又何谈忠诚,何谈背叛。”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乌丸莲耶僵直在软椅里,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动作,脸上的神情逐渐从慌乱,变成阴狠,红瞳中盛满了呼之欲出的杀意。
自从身体回溯到年轻时的状态,他已经快忘记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事情的发展突然超出了他的掌控,令他感到久违的不安。
是有人向月野凌告了密?还是谁干了什么,让月野凌察觉到了端倪?
是谁……如此该死!
“Boss。”
金发女人敲了敲书房的门,在得到压抑着怒火的回复后,小心推开门走了进来,单膝跪在办公桌前,男人能够轻易看到的位置,垂眸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
“波本有事汇报。”
双手捧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将来电显示展现在男人的眼底。
贝尔摩德等待着男人的指令。
“说。”
乌丸莲耶此时,根本没心思继续再维持好上司的虚伪形象。握着手机的手青筋绷起,恨不得手中快要被捏碎的,是那个给他惹来麻烦的人的喉骨。
贝尔摩德按下了免提键,让波本的声音,可以更加清晰地传出来。
“Boss,朗姆大人不知在与何人合作,现在正指挥着情报组的各位,打算入侵神社内部。请问,在下是否需要配合?”
“嘭!”
黑色物件轻擦着女人的身体飞过,砸到身后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飞溅的玻璃碎片崩到了贝尔摩德的脚边,在直起的小腿上留下数条血痕,血丝顺着白皙的腿肚滑下,犹如一条在雪地中爬行的红色眼镜蛇。
贝尔摩德任凭自己的血液流进高跟鞋中,脚心下尽是黏腻的触感,却不曾有丝毫动作。
以她多年来的经验,在乌丸莲耶发脾气的时候,过多的小动作带来的,则会是对方更多的怒火。她没有傻到在这种时候,去吸引乌丸莲耶的注意力。
“朗姆……”
还好,男人的怒火,有了准确的针对对象。
贝尔摩德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让他立即终止行动,回来自己去审讯室领罚。”
朗姆太过急功近利,往常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对方是自己老下属的后代。
但这一回不同,他好不容易把月野凌与组织的关系,潜移默化地拉进了些许,结果被朗姆的一顿操作,直接一朝回到解放前。
月野凌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对自己说过重话!
乌丸莲耶剧烈地喘息着,额发有些凌乱,右手袖口由于刚刚丢手机的举动,而滑到了小臂中间,露出私人订制的华贵手表。
没过多久,男人呼吸渐渐放缓,眼神中褪去凶光,重新变得清明。整理了下袖口,在胸口的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掉额头上因情绪激动而溢出的汗液。
在简单地发泄过后,乌丸莲耶又迅速恢复了理智。
既然出现了问题,那就去解决问题,将损失降至最低,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朗姆确实是个急性子,又好大喜功,喜欢与琴酒竞争。可朗姆就算再急功近利,也会在行动之前谨慎地权衡利弊,不愿冒任何风险。
能做到组织二把手的人,不可能是个蠢货。
所以,朗姆肯定是有了什么底牌,才会甘愿冒险。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乌丸莲耶想到了最近莫名变得很安静的兄妹两人,心中有了决断。
不管是不是那两个非人的存在在搞鬼,这个锅一定是要甩在他们身上了。他宁可放弃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合作,也要保住自己在月野凌那边的信誉。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投射在办公桌的相框上,仿佛给照片中少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月野凌时,感受到的那份……奇迹。
只有月野凌,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得罪的存在。
那是他渴望已久,并且无时无刻不想要占为己有的神明。
第97章 受伤
诸伏景光把监听器的残骸装进衣兜里,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四周,见没有人发现,才凝神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他倒是没有怀疑宫野明美,因为就算宫野明美再傻,也不会将窃听器安装在自己准备送出的伴手礼里。
况且就结果来看,现在唯一有暴露风险的,是被凌点破与宫野明美有血缘关系的莱伊。
FBI在卧底进组织之前,肯定会伪造出一份完整的人生履历,而这份履历中,绝对不会包含与现任女朋友具有血缘关系这一条。
宫野明美是在组织中长大的,父母与妹妹皆是组织中的科研人员,身份背景、亲属和交际网,一定是在组织的掌控范围内。那么一旦两方的信息出现了异常,有问题的人只能是莱伊。
莱伊虽然可以用“真实身份在官方通缉名单”这一点,来解释伪造身份的问题。可偏偏,当初莱伊进入组织时,是用“失忆”为借口,报出来的姓名则是假名“诸星大”。
试问,一个人失忆后,为何记得的是个伪造的假名,而不是自己用得最久的真实姓名?
组织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莱伊在车祸前经历过洗脑,虚假的记忆盖过真实,他真得认为自己就是“诸星大”;二是莱伊在最开始就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利用宫野明美为跳板,进入组织。
无论是哪一个结论,在组织看来,莱伊都有着非常大的嫌疑,到了必须中止任务押送进审讯室,派专人进行彻查的程度。
如果莱伊暴露了,推荐莱伊进入组织的宫野明美,也逃不过组织的追责。他们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讨不到好。
所以,要是宫野明美知道自己身边有监听器的存在,当莱伊的身份出现了疑点,不管她信没信凌的话,宫野明美都不会像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并且会竭尽所能终止这个话题,而不是顺着凌的话继续说下去。
排除掉宫野明美的嫌疑,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是一周前,无缘无故突然跟zero索要神社平面图的朗姆。
组织的二把手,依旧在打着神社的主意,不过这次却恰好抓到了莱伊尾巴。
不对!
诸伏景光攥紧了手中的点心篮提手,神色凝重,猛地转过身,向诸星大与宫野明美离开的方向追去。
朗姆怎么可能只放了一枚监听器,还是放在了轻易便能发现的位置?
监听器根本就是个障眼法,朗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本丸的位置!
索要神社的平面图,仅仅是想确定神社中并没有人居住的空间,从而用隐藏起来的定位器,探清被结界笼罩的本丸坐标。
朗姆从最开始,目标便对准了本丸!
诸伏景光在内心紧绷的同时,又感到一丝不解。
朗姆就算得到了坐标,能有什么用?据他所知,组织中没有能够自如使用灵力的成员,就算是阴阳师的领头羊花开院家,没有凌的允许,也无法穿过结界进入本丸。
可是,朗姆会在明知是无用功的前提下,费尽心机获得情报吗?
他到底在酝酿着什么计划?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行为,显然与组织Boss的命令相悖。
朗姆就不怕被Boss问罪?
另一边,诸星大在宫野明美翻看约会行程的间隙,听到对方小声抱怨了一句手机的耗电量越来越快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劲。
果然,他在宫野明美的手机中,找到了隐藏在导航软件里,被人偷偷植入的定时发信定位系统。
真是好手段,正常的普通导航软件里,都是自带定位系统的,所以有了原系统的遮掩,一不注意就会让人忽视掉,另一个寄生在原系统上的发信系统。
“有人碰过你的手机?”
诸星大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宫野明美的手腕,紧盯住对方的双眼,刚想沉声质问,又想起宫野明美有可能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亲表妹。瞳孔一缩,手如触电般松开了对方,未出口的话不由得噎在了喉间,最后将将让语气缓和下来。
而在宫野明美的眼里,看到的便是男人有些抽搐的面部肌肉。
“算了,要是对方有意避开你,便不会让你发现。”
诸星大几下关掉手机,将电池和电话卡拆卸下来放回宫野明美的手里,道:“这个手机不能用了,一会我去向月野解释。如果出什么事,不要离开我身边。”
宫野明美从诸星大的神情中,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不过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被谁利用,也不知道敌人是谁,只能暂时听从诸星大的安排。
诸星大思索了一番,在下山查看情况和跟苏格兰商讨,如何向月野凌做好报备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诸伏景光与诸星大都是抱有同种想法,一齐朝着对方的方向前进。但现实,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黑气紧贴着结界向上蔓延,遮住阳光,在本丸的庭院内撒下一片阴影。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入侵本丸的,并不是利用宫野明美获得坐标的家伙,而是另外一股势力。
那是……非人非妖的存在……
诸星大抱住宫野明美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了从身后袭来的攻击。
散发着不祥黑气,身穿铠甲,生有骨刺的人型生物拔出插进石板里的刀刃,深绿色的瞳孔无机质地盯着面前的两人,挥起手臂就要再次下……
“齐心协力!”
“绝不饶恕!”
两道瘦小的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一人直逼那不明生物的胸口,将手中的短刀狠狠捅进了对方心脏的位置,另一人抓住它头上的骨刺绕至身后,寒光闪过,割断对方喉咙。
干脆利落,配合安琪,。
是前田藤四郎和平野藤四郎。
宫野明美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画面,在此之前,她从未经历过非人类制造出的事端。
“这是……”
“这是时间溯行军。”
前田藤四郎挥散溯行军死亡后化作的黑灰,宛如介绍邻居一般,笑着向两人介绍道:“是我们必须要清理干净的敌人。”
平野藤四郎略微颔首,随后在下一秒消失在原地,将俯冲下来叼着短刀的骨兽一刀斩断。
“我们会护送两位去仓库取武器。”
前田藤四郎有些苦恼地说:“实在不好意思,那些枪械的种类太多,我们兄弟不清楚两位用哪一把比较顺手。”
——
诸伏景光在走出不到百米的时候,便突然听到头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色干净空灵,他却在其中无端感到一阵阴冷之气。
“你就是那个勾引殿下的人类?”
一男一女两位孩童,手拉手坐在屋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庭院中的男人,目光中是毫不掩饰地蔑视。
“你们是……?”
陌生的孩子,莫名其妙出现在本丸之中,而恰恰又赶在坐标泄露后。
没有回答少年的提问,反倒是抛出了另外的问题。诸伏景光的直觉在疯狂叫嚣着危险,衣袖下的肌肉条件反射绷起,空着的手不动声色地摸向别在腰后的柯尔特,时刻做好了对方发难的准备。
三年来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怪异,深知在那些非人的存在里,越是长得无害,对付起来便越是棘手。
更何况,能够悄无声息突破结界到本丸的家伙,本身就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少女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绞着头发,完全没有理会诸伏景光的意思。少年丝毫不在意男人转移话题的行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我们是殿下的信徒,最忠实的信徒。”
“任何妄图掩盖殿下荣光的生命,都是我们的敌人。”
歪了歪头,少年依旧保持着傲慢的神态,语气未变,继续说:“所以,为了殿下不可玷污的神格,能请你去死吗?这位可恶卑劣的人类先生?”
话音刚落,诸伏景光顿感不妙,果断向后退去。
尖锐的树藤在他刚刚驻足的位置拔地而起,瞬间生长至数十米高后,从中部弯曲,对准他用力拍下。
这种程度的树木,用手/枪根本是打不断。
诸伏景光一边躲避着藤蔓的攻势,一边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对付植物,最有效的便是火。但用火符的话,燃烧的藤蔓可能会将本丸的房屋引燃,严重点连外面的森林也会受到波及。
用火风险太大,要是使用小纸人呢?
诸伏景光又一次否定了预想的方案。
小纸人太轻,只要藤蔓轻轻一扫,就能被直接掀飞。
再想想,应该还有别的法子……
几息之间,周围又冒出了几根粗壮的藤蔓,将诸伏景光困在其中,令男人应对的愈加吃力起来。
少年不屑地轻哼一声,眸中满是对男人的嘲讽与恶意。
与蝼蚁无异的渺小人类,竟然胆敢觊觎他们的神明?
和那只放肆妄为的白狐,还有苟活下来的半妖一样,全部该死!
他们的神明,理应高高在上,理应俯视一切,理应坐在那至高的神位上,受所有生命的敬仰。
什么人性?什么情感?这些都是扰乱殿下神心的杂音!是妄图腐蚀殿下意志的蛀虫!
这些人、妖、付丧神们,都是需要他们剿灭的祸端!
随着少年不断注入的妖力,藤蔓的攻势越来越快,诸伏景光躲闪不及,被从身侧袭来的藤蔓擦伤了腰。
如果再晚一步,那么这根藤蔓将会瞬间贯穿他的左肺。
还没有感受到延迟而来的痛感,周围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眨眼间,半月形的刀光将数条藤蔓拦腰斩断,卷起的劲风搅碎倒塌的残骸,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随即被小纸人一哄而上,抱住碎块大口吞吃。
被当作刀刃来使用的符纸,夹在两指之间。月野凌面无表情,一脚将露在外面还在摇晃的藤蔓根部踩碎,随手丢掉沾染了藤蔓汁液的符纸,板着脸查看诸伏景光的伤势。
在感知到本丸有外敌入侵后,他便立即寻着气息来到了这里。
结果,还是让景光在自己的地盘上,受了伤……
“殿下!”
少女眼前一亮,把手中刚编好的辫子甩在身后,通红着脸兴奋地扑到屋檐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青年。
少年面上也难掩激动之色,双唇开合数次,终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可月野凌,完全无视掉了两人投来的期待目光。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诸伏景光身前,回溯男人身上的伤口,金色的双眸在触及到那抹红色之时,便骤然爆发出了冰冷的杀意。
小纸人受到青年的影响,吞噬藤蔓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凶残,在清理掉最后一块残渣之后,将视线对准了屋檐上的两人。
“连我的人都敢动,七年前的教训你们怕是仍没有吃够。”
“怎么?还想再死一次?”
第98章 陷阱
四周不断有冷兵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刀剑们或兴奋,或平淡的声音,隔着长廊和围墙,隐隐约约传入庭院中。
外面的战斗听起来,比他们这边要激烈多了。
腰侧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擦伤。但由于创伤的面积稍稍有点大,倒显得有些骇人。
可在诸伏景光看来,这种伤是连包扎都不需要的程度,更别提让青年特意用神力来恢复。
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他刚进入组织,在新人培训基地中经受考核的时候,随便受过的伤,都比这一次要严重数倍不止。所以当他意识到,月野凌在为他的伤口而担心,随时处于暴走状态的时候,来不及组织话术,安抚对方的话脱口而出。
“凌,只是个小伤而已,我没事。”
不过显然,这句话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通过相握的手中传递过来的力道,诸伏景光能感受到青年依旧紧绷的身体,和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
凌他是真得想杀掉,那两个披着人类皮囊的妖怪。
“人类的戏法并不适合您,殿下。”
少年毫不在意月野凌针对他释放的杀意,甚至把青年的威胁抛在脑后。轻瞥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小纸人们,眸中尽是对其的嫌恶。
“您仅需一挥手,便能让藤蔓们瞬间堙灭,不,也许挥手都是多余的动作,您本就如此强大……”
话音一转,少年的表情突然开始扭曲,语气中充斥着对青年的怨怼。
“可您却非要借助人类制作出的低劣产物,这些碎纸屑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够承接着您的力量,在这里耀武扬威!”
“轰!”
巨大的黑色身躯落入场中,抬起架在肩头的大太刀横扫而过,刹那间撕碎数十张小纸人的身体。
掀起的气旋将飘扬的纸屑卷上天空,如暴风雪般围绕着时间溯行军狂乱飞舞。
而与战场离得最近的月野凌这边,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连两人额前的发丝,都没有丝毫晃动。
中间宛若有道看不见的薄膜,将庭院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世界。
月野凌在最初因为瞬间爆发出的怒火,没忍住放了两句狠话后,便没了继续理会那两只妖怪的欲/望。
与其跟那两妖废话,不如直接像七年前那样尽快杀掉对方,以免对方再次说出令自己不舒服的话。
啊……已经开始说了,那自己更应该抓紧时间把垃圾都清理掉,以免污了自己和景光的耳朵。
飞舞的纸屑仿佛有意识一般,在急转的旋风中化为利刃,精准地从盔甲与骨刺中相交的缝隙中划过。
纸片与盔甲交错,迸发出零星的火光。每次的切割,没有鲜血,只有一小片消散在空气中的黑灰。
瞬息间,便将凭借着本能举起大太刀,妄图挥开纸屑自救的溯行军,彻底撕碎。
就像它刚刚撕碎小纸人一样轻松。
完整的小纸人们等风旋平息后,纷纷从隐藏的角落里跑出来,掏出扫把将地上散落的纸屑聚成一堆,围成一圈垂下头,为它们的同伴默哀一秒,然后果断点火引燃。
有几只装模作样地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化“悲愤”为动力,把手中的扫把换成垃圾夹,对准了房檐上的敌人。
诸伏景光注意到,有只小纸人在火堆崩出一小块火星的时候,被吓得往另一边躲出几米远,接着又小心地探头观察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有人注意到他后,若无其事地摆好pose,继续怒视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变得愈加地难看起来。
“您不喜欢它吗?”
少女平静地旁观着手下的消逝,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因对方没有换来月野凌的侧目,而有些不满。
“这些孩子,同样也是您喜爱的刀剑,比起那些付丧神,它们没有自主意识,听话乖巧,是再好用不过的工具啦!”
歪歪头,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青年冷峻的面容,少女天真地说:“殿下,我们才是……欸?”
身下的支撑没有预兆突然崩塌,失重感顿时袭来。
少女在坠落的中途被少年一把拉开,躲过了天空中骤然劈下的惊雷。
落雷符承受不住瞬间灌入的汹涌灵力,在生效的下一秒于指尖燃尽。
月野凌又取出一张符纸化为太刀,脚下微动分毫,刀光闪过,轻易将扬起的烟雾中掷出的苦无斩落,冷声道:“不要用那些肮脏的破铜烂铁,跟我的家人相提并论。”
藤蔓从废墟之中破土而出,虚掩着孩童模样的妖怪,顶端的尖锐摇晃着对准庭院,与庭院中的两人呈对立之势。
少女手持苦无,面露不解:“殿下,您的家人是谁?”
少年轻抚着藤蔓,好似在劝解异想天开的上司一般,道:“您是没有家人,殿下。”
“这世上,任何生命都不配作您的家人。”
兄妹俩一问一答,每一句都在触碰青年的雷点。
诸伏景光蓦地握紧了月野凌的手,避免青年被少年的话语刺激到,抑制不住神力,反而着了敌人的道。
他从少年少女的话中,已经大概摸索出了对方的意图。
那就是抹杀掉凌的人性,让凌重新回归神明的身份。达成这个目的最简单的做法,便是让凌大量使用神力,令他的躯壳彻底崩坏。
不过,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凌恢复巅峰时期的力量,难道不应该是与凌对立的家伙,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吗?
诸伏景光眼角的余光,瞥到围墙上的小纸人朝他招了招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对面的敌人身上。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就差把人引进陷阱里了……
月野凌的攻击不曾停止,他不想再听到对面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要不是有景光在,他会不计后果,直接将那两个碍眼的妖怪丢进时间乱流之中。
历史修正主义者既然这么喜欢回到过去,那就剥夺他们的未来,让他们永远只存在于过去。
藤蔓在击碎拦路石板的一刹那,被寒光拦腰斩断。但藤蔓好似不怕痛般,仅是虚晃一下,从断裂面立即分裂生长出两条藤蔓,继续攻向青年,还有被青年挡在身后的诸伏景光。
少年死死盯着两人相交的手,恨不得用目光将那只要大上一号的手斩下,当作他脚下土地的肥料。
“殿下,您可以再借我们一下您的怀表吗?”
少女单手撑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转身做了个后空翻,灵敏地躲来的冰刺,将凌乱地辫子松开,随手扎了个高马尾。
“您上一次回收的有些太早啦,明明我们都快要抵达到那个时间点了……真可惜……”
诸伏景光发现了话中的重点。
怀表?凌确实说起过,他的怀表曾丢过一次,而拿到手的家伙便是——
历史修正主义者。
刚刚的怪物,就是本应该在七年前消失殆尽的时间溯行军!
迫使凌沉睡两年的家伙,不是已经都死掉了吗?难道这些都是漏网之鱼?
少年的指尖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操纵藤蔓配合少女的苦无,击破月野凌身上不断冒出的土刺和忽然变大的纸人。
庭院上空电闪雷鸣,被黑雾笼罩的结界外侧,阳光依旧刺眼,却无法透过结界照进庭院内部。
少年见月野凌一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攻势反倒是越来越热狠厉,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两人协力应对,恐怕早已成了青年手下亡魂。
想想……其实被殿下杀死,也会是个很美妙的经历……
“殿下,您就不想知道,我们最想改变的过去是什么吗?”
少年欲要勾起青年的兴致,不光是为了减轻妹妹那边的压力,同样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目光,不要总是放在那个讨厌的人类身上。
那只拉着殿下的脏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松开?!
咬牙切齿地剜了一眼诸伏景光,少年知道青年不会回应自己的问题,便主动解答道:
“我们是想让那只半妖在遇见您之前,跟他的母亲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只要安倍晴明没有接触过月野凌,也就不会给月野凌制作人类躯壳,不会让月野凌在一千多年后,仍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月野凌的理智,在崩碎的边缘反复横跳,仅凭着手中男人传递过来的温度,才勉强保持住最后的清醒。
从诸伏景光,到刀剑付丧神,再到安倍晴明,少年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能令月野凌发狂的雷点全部踩了一遍。
要说少年是无意的,没有人会相信。
“请你们安静点好么?”
诸伏景光微笑着接过小纸人们递来的操控器,将手指虚落在红色按钮上。在目光接触到少年投来的眼神时,温和地挑衅道:“太吵了,你们。”
一直在撩拨月野凌理智的少年,被男人的一句话,瞬间点炸。
他无法忍受自己,被一个看不起的人类嘲讽。
“区区人类,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藤蔓的摇摆愈加地狂躁,少女跃至少年的身边,闪烁着绿色凶光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诸伏景光,宛如一只盯上猎物的饿狼。
一脚踏出长廊的废墟,少年五指并拢握拳,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
他的预想中,男人会被突然从脚下钻出的藤蔓卷起,眨眼间被藤蔓吸收掉身体里的全部养分,变成无用的干瘪垃圾。
但实际却不然。
少年因想到高兴的事情,而上扬的嘴角蓦地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再次尝试着去调动身体里的妖力……
无果。
他为何……感受不到自己的妖力了?
第99章 轰——
夹杂着雷霆之势袭向月野凌和诸伏景光的数条藤蔓,在半空中拧成一股,带着不把人贯穿誓不罢休的狠厉,不到一秒又蓦然向四周散开,避过从天劈下的雷柱,宛若张开触角的章鱼直指两人,攻势却在距目标不到一米的位置戛然而止。
月野凌眉头一挑,默默地收起了刚掏出来不久的一大叠落雷符。
上次在晴明神社淘来的符纸还没有用完,他以为这次能清理一下库存,结果最后还是得把符纸堆在储物符里积灰。
哦对……储物符里好像没有灰的来着……
那没事了。
当残留的妖力消耗殆尽,因加速度的冲力而停顿一瞬后,藤蔓骤然失去支撑,轰然倒下,把地面砸出一道深坑。
好巧不巧,正好是在石砖铺就的小路上面。这一下子,有着流畅的水波纹路的石头,未来唯一的出路,便只能是各大博物馆里的石头展厅了。
还有乱成一团的庭院,和正在发生战斗的其它位置……
幸亏不是他负责战后清理,不然大面积恢复建筑物,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一项大工程。
“你从哪里弄来的封印符?”
有了诸伏景光的突然插手,月野凌被少年激起的怒火,反倒平息了不少。毕竟看着敌人闹心,他便开心。
眨巴了下眼睛,月野凌被这有些眼熟的一幕,勾起了三年前那个令他不堪回首的回忆,并且对两位敌人此刻的感受,表示深有体会。
小纸人身上带着他的灵力,所以在小纸人偷偷溜到少男少女身后,暗戳戳捣鼓什么时,他是有察觉到异样的,但却不清楚小纸人具体在做什么。
没想到,一上来就掐中了敌人的命脉。
景光是懂得如何抓住敌人弱点一击毙命的,对于他们这些依赖灵力或妖力的存在来说,失去力量就等于说是离了水的鱼,虽不至于任人宰割,但到了战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历史修正主义者太熟悉自己的战斗方式了,因为太过轻视景光,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反而给了景光出手的机会。
他看中的,怎么可能会是甘心躲在后方什么都不做的家伙?从第一次带好友处理委托,面对不曾见过的妖怪没有半分惧意,而是想办法回击时,他就发现了,景光和零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
那可是纯洁的,闪耀着连风暴也无法熄灭的信念光芒的……灵魂。
他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诸伏景光微垂着眼帘上前一步,与月野凌并肩而立,为青年拂去面前因藤蔓倒下扬起的灰尘。月野凌顺势侧过头看向男人,目光在触碰到对方眼睫下泄出的无法言喻的暗色后,嘴角下意识露出的笑意,霎时间荡然无存。
“是上次用过之后,觉得还挺方便的,就拜托奴良组找来几张备着,以防万一。”
诸伏景光有些遗憾地说:“没成想竟然先用在了这里。”
月野凌沉默,重新拉住了对方的手,用指尖轻轻摩擦着诸伏景光手背上的青色脉络,神色复杂,抿紧双唇不置一词。金色双眸在诸伏景光没说完话前,便已经恢复成了琥珀色,看起来乖巧得不像话。
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景光的那些封印符,根本是为他准备的!
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滑瓢到底卖了自己多少次?!
摩擦着对方手背的手指,改成敲打的模式,一下一下点着指腹下凸起的指节骨。
景光就算了,他一定是被滑瓢忽悠的,自己还是找时间去揍滑瓢一顿吧……
“人类,你到底做了什么!”
少年再次试着运转体内的妖力,可依旧感知不到任何回应。此时的他,就连褪去皮囊重归本体,也无法做到。
该死的人类……他就应该在最开始见到面,便将他直接击杀!
少女脸上泛出的红晕早已褪去,双眸中故意模仿孩童的天真,被无机质的杀意掩盖,宛若科幻小说中,作者用浓墨重彩的笔触精心描绘出的战争机器。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缩成拳,握紧掌中未来得及掷出的手里剑,尖锐的棱角刺破皮肤没入指腹,有鲜红的血液涌出,顺着指缝流淌至弯曲的指节,汇聚成血珠一滴滴坠下,隐没在翻起的泥土里。
那枚沾了血的手中剑,终究没有被投掷出去。因为少女知道,不含妖力的攻击在月野凌眼前,不过是浮毛瘙痒,甚至比不上蚊虫的叮咬。
“只是想让你们安静一点。”
海蓝色的猫眼平和地望向对面的敌人,口中的话语却是与神情完全不相符的冰冷:“你们的话,太多了。”
会给人找麻烦的敌人,已经够惹人厌了,再加上喜欢噼里啪啦没完没了的说垃圾话,就更是令人憎恶。
诸伏景光嘴上不提,但心里已经给这两位历史修正主义者记上好几笔了。
不说在自己遇见凌之前,就给凌找了那么多麻烦,甚至让凌不得不提前进入转世,沉睡多年。这次在自己面前,对凌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让他觉得不堪入耳。
什么不配做家人,什么改变历史,让那只半妖消失……自说自话的样子比FBI还讨厌,也难怪凌不愿搭理那两个只懂得自我陶醉的妖怪。
明明披着人类的皮囊,却一口一个“人类”这么叫着,他们有个词叫做叫“恬不知耻”?
凌就是凌,他想跟谁做家人就做家人,想跟谁做朋友就做朋友,他们哪来的脸面在这里指手画脚?不过是用着“信徒”的旗号,妄图打造一个他们所认为的完美神明罢了。
还有改变历史……改变历史,就能改变他们是凌手下败将这个事实吗?呵,败者的痴想。
少年和少女被男人的话彻底激怒,但刚踏出一步,便被四周如浪潮般亮起的红色亮光逼停。
是炸弹……
为了让这个身体主人的原本身份,在人类系统里宣布死亡,他们委托乌丸制造假死现场用到的东西,他们怎么能不认识?
那个在妖力充盈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渺小人类为了抵御外敌,苟且生存而研制出来的武器,在此刻却成了能够威胁他们生命的存在。
小纸人们遵从着诸伏景光之前下达的指令,在摆好炸弹后迅速退回到男人身后,背对着炸弹的方向,捂住耳朵蹲下,蜷成一团等待爆炸的来临。
月野凌目测估算,以小纸人准备的炸弹量,自己如果不在防御的同时设下防风结界,那么小纸人会在爆炸的瞬间,被翻涌的热浪掀飞。
也许随着风,可以飘到海边也说不定。
所以,蜷成一团根本毫无用处,它们这蠢样到底是跟谁学的!
月野凌用脚间拨动了下某一团小纸人,弄得小纸人一个踉跄向前栽倒,惹来了对方的回头怒视,然后在发现踢它的是青年后,又蔫了吧唧地回到了原处,重新蹲下抱成一团。
诸伏景光反手将青年不断做着小动作的手指全部握进掌心,轻捏了一下,无声地安抚着青年。另一只手则虚按着操控器按钮,威胁意味十足。
“麻烦两位站在那里不要动。”
诸伏景光平静地出声,制止了少女掏出撒菱想要撤退的动作。如果无视掉他手中攥着的炸弹操控器,那番姿态犹如与友人闲聊时的悠然沏茶一样轻松。
“现在我们来谈谈,两位损坏建筑、欲图偷窃侵害他人财产、恶意诽谤、扰乱历史未果等等诸多罪行的赔偿问题与处罚。”
明明此时用着的是绿川光的身份,做的事确是诸伏景光的警察身份应该做的,他甚至还想掏出银手铐给那俩妖扣上……
嗯?人类的法律,可以逮捕妖怪吗?要么专门建立一个妖怪监狱好了。
“笑话,我们可没有跟一个人类谈判的兴致。”
少年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对话?别以为没了妖力我们就会仍你宰割,人类终究是人类,永远也达不到我等……噗!咳咳……”
破空声打断了少年的话语,下一秒眼前画面突然切换成了头顶的乌云,血花四溅。
喷涌而出的血液撒落下来,溅到离得最近的几个炸弹外壳上面,一时分不清闪烁的红光与妖怪的血,具体哪个要更鲜艳一些。
贯穿胸膛的长枪深深地插入废墟之中,另一端则暴露在少年的胸膛外,把少年死死钉在原地,与那用树枝插在火堆旁的烤鱼并无区别。
垂落在身下的双手慢慢抬起,想去触碰胸前的枪柄,可却在半途又无力地落下,在枪杆两旁仿佛没有骨头般来回摆动。
眼睁睁看着兄长在自己身边被重创,少女非但没有惊恐与恼怒,反而欣喜地抚摸着那柄长枪,沾染着亲人血渍的脸颊竟再次浮现出病态的红晕,与眸光逐渐黯淡下去的少年对视片刻,低声询问:
“殿下赐予的伤痛,感觉很好吧,哥哥?”
“啊……咳咳……”
少年喟叹一声,挣扎着咽下喉咙中疯狂向外溢出的鲜血,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被又一次涌出的血呛住了气管,只能撕心裂肺地咳嗽。
咳嗽的越厉害,胸膛上拉扯出的伤口便越大,流淌的鲜血便越多,让他无心去组织语言,将话说出口。
真是个让人愉悦的画面。
“只要按下这个就可以了么?”
月野凌不知何时拿到了炸弹操控器,手腕翻转把操控器挽了个花,对着诸伏景光晃了晃,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果断按下了红色按钮……
“轰——”
爆炸声响彻本丸。
第100章 古榕
诸伏景光在最初并没有要杀掉敌人的想法,就算对方的行为和言语,让他产生抑制不住的怒火,但他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按照原本的计划,准备先把人控制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处理后续的问题。
不仅是为了他心里一直坚持的良善,对生命怀有敬意,不愿让自己沦为真正的杀人狂,还有便是为了探清,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正阴谋。
为什么组织,或者单纯是朗姆个人,会跟历史修正主义者达成合作?他们既然希望将凌拉入组织,又为何去接触凌的敌人?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凌说过,历史修正主义者在七年前,就已经被消灭了。那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什么?
诸伏景光怀揣着种种疑问,打算在事后立即去审问,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却不成想,月野凌与历史修正主义者之间,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历史修正主义者想让月野凌的躯壳彻底崩溃,回归神明身份,成为他们的完美神明。而月野凌,则会干脆利落地将妄图改变历史,玩弄时间的家伙抹杀殆尽。
没有必要审讯,也没有必要知道敌人这么做的理由。胆敢触碰红线,便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爆炸声轰然炸响,大地震荡,瓦片抖动,树叶簌簌落下。
如怒潮般翻涌而出的热浪,席卷着赤红烈焰向四周飞速扩散,在冲出数米后撞上透明隔膜,被笼罩住废墟的结界拦截,无法继续蔓延。
像是充斥着烟火与灰雾的半圆形泡泡,在昏暗的庭院中宛若一盏造型朴素的夜灯,将青年的眼底,染上了明灭的橙红碎光。
结界将爆炸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除了声音和造成的震感,就连风都没有泄露出半缕。
月野凌当然不会主动去炸自己家的房屋,就算再有钱,他也不想因为讨厌的家伙,多花一分。
再说了,凭什么它们在自己家里胡闹一番,到最后却是他的家人负责战后重建?
死光了是理由么?又不是魂飞魄散,到了地府为什么不跟阎魔请假上来干活!
月野凌越想越气,不动声色地看了诸伏景光一样眼,右脚鞋底轻轻离开地面,一脚踢向仍撅着屁股捂住耳朵的小纸人。
都爆完炸了,还在捂耳朵,真蠢。
在小纸人脸着地被迫吃了口土,双手撑起身体,一脸迷茫地转过头看向他时,月野凌冷哼一声,把用完的操控器按钮随手扔到小纸人的怀里。
小纸人:???
青年没打算解释,理直气壮地收回了视线,继续装作认真地观察着结界内的情况。
让它借着本丸的光没有被爆炸掀飞,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踢一脚怎么了?不是好友,不是家人,也不是毛绒绒,瞧那副傻了吧唧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他亲手裁出来的!
诸伏景光的心神全部放在了爆炸上面,当他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青年,发现对方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爆炸中心,连他投来视线都没有反应。
有种对方在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感觉。
裤脚在这时被什么东西往下拽了拽,力气很小,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人忽视掉。不过有了三年的经验,诸伏景光在感受到微弱的垃力的同时,便下意识低头看去……
是顶着一脸黄土的小纸人,正在双手奋力比划着向他告状。不用猜,他就大概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小纸人在某些时候,确实充当着青年的出气筒这一角色。不过凌一般很有分寸,每次都会特意控制力道,将发泄限定在了“捉弄”这个程度。
他想看到的并不是小纸人被欺负后的痛苦,而是简单的,单纯的恶趣味而已。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熟练地从兜里翻出一块糖,弯下腰递给小纸人,顺便抹了下小纸人脸上沾染的泥土。
脸更花了……
猫眼男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自然地帮小纸人调转身子,推向它的同伴群里。接着便看到小纸人捧着的糖果,还没来得及炫耀,便被另外一只小纸人无情抢走,连包装用的糖纸都没有拆开,就直接塞进嘴里,一口吞下。
脸上带土的小纸人保持着捧着糖果的动作,呆愣片刻,脸上绷不住流下两行宽面条,在下一刻脚下一蹬,纵身扑到打着饱嗝的小纸人身上,一边出拳一边哭唧唧。
诸伏景光不禁摸了下鼻子,重新站起身,与青年一起无视掉身后的打闹声,板着脸“凝重”地注视着眼前。
凌不喜欢硬糖,所以他没有带太多,大部分都分给了早上碰见的,孩童和少年模样的付丧神们。现在的他,没办法再拿出一块硬糖去安慰小纸人。
要是之后还能区分出来,他再送给它一块吧,瞅着怪可怜的。
在男人递出糖果的同时,月野凌快速瞥去一眼,确认完毕后,下颌微扬,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是硬糖块,在上次景光给他买软糖时,店员送的新品试吃款。不是他喜欢的糖,景光把属于自己的糖都好好保存着,并没有乱发出去。
月野凌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然后又强行把上扬的弧度压下,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端得是一派严肃模样。
现在还在战场上,他不能表现得太过轻松,以免看起来自己好像是在划水一样。
明明自己是在刷大Boss的血条!
现在已经刷掉一条了,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再刷个两三条就差不多要开锁血了。
爆炸过后,外面的局势没有任何转变。天上大敞着的时空通道,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时间溯行军向外涌出,仿佛永无止境。
不过好在,这里是他的大本营,不像是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为了将影响降至最低,每次只能有六刃刀剑到过去解决溯行军。
没有时间的压制,没有兵力的限制,在本丸内,这个被他的灵力所滋养的地界,是他的家人们最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环境。
能突破刀剑们的攻势抵达这边的溯行军,到此时也仅仅是那么一把大太刀。
等结束后,包个酒店带大家去下馆子吧,打了这么久,光忠他们肯定很累了。
活动了下手腕,月野凌检查着口袋里的符纸库存,默默计算着大概能用多久。
前菜快要下桌了,接下来要端上来的,便是正餐。
“烟雾快散了。”
诸伏景光此时的心情,好像是那等待公布考试成绩的学生,既期待又紧张。
炸弹的数量和型号,是他交代小纸人们去仓库里拿的,同时爆炸造成的威力有多大,他自然是清楚的。
如果是放在FBI大楼或者组织某一处基地里,这些炸弹可以瞬间将整栋楼炸得一干二净。
幸亏小纸人的肚子可以收放自如,不然这些炸弹都不知道要搬多长时间。
诸伏景光慢慢放缓呼吸,微眯着双眼,凝神去看结界内,稀薄的烟雾后若隐若现的景色。
他第一次用炸弹去炸妖怪,具体效果怎样他也不清楚。所以他用封印符来给结果上一层保险,同时也是在给对方一个投降的机会。
反正现在炸弹已经爆炸了,他也不会因为敌人而对凌有怨言。他三年来杀过很多恶妖,不过这一次的外形,更加像人类罢了。
至于组织,到时候自己再想想办法吧……zero那边,应该已经从朗姆那里,得到了不少情报。
月野凌不清楚诸伏景光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到底想了多少东西。他没有男朋友那么多的顾虑,而对于烟雾后,诸伏景光无法看清的情况,他早就知晓了答案。
毕竟,这可是他故意制造出的局面呐……
月野凌有点不放心,往诸伏景光的口袋里塞了一把符纸,一把小纸人,还有一枚海蓝色的,绣着白色浪花的御守福袋。
“要做好准备啊,景光。”
青年拍了拍对方的口袋,轻声道:“它们要出来了。”
诸伏景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月野凌话中的意思。
谁?谁要出来了?不说被炸弹近距离的爆炸波及造成的伤势,就凭被封印的妖力,他们也无法从凌结界中逃出来。
仿佛是在回应诸伏景光有些凌乱的思绪,“咔吧”一声,宛如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在庭院中响起。于半圆的结界最顶端,从中心开始逐渐如蛛网般龟裂。
有藤蔓……不是,是互相缠绕在一起的两棵树,从结界里猛然撞向龟裂的中心,与结界僵持数秒后,骤然突破障碍冲向天空。
遮天的树冠肆意舒展开来,打散半空中的乌云,击碎其中刚凝聚成型的闪电,嚣张地占领了庭院上方的整片天空。
草木香悠悠飘来,混杂着从结界里溢出的火药和浓烟,犹如在战火与血腥之上,笼罩住一层虚无缥缈的美丽薄纱,暗藏杀机。
诸伏景光心下一惊,恍然间发觉……
这棵双生树的模样,有点眼熟。
不是错觉,两棵树互相缠绕的样子,像极了几天前在凌的梦中,一直立在凌身后的古榕树……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那么了解凌的过去,就是因为他们一直是那个旁观者。
旁观着白狐葛叶的离去,旁观着人类月野凌的诞生。
“光,看好了,那是他们最真实的模样。”
月野凌把符纸化为刀剑,在上面附上一层金色的神力,试着挥动两下,对其的手感很是满意。
“一会你拿着喷火器,对着树根放火就行了,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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