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依依......”
几场春雨过后,墨绿的叶尖肉眼可见的冒出一茬新绿,林间的风越发轻柔,吹在脸上如绵软的丝绸拂过。
耸立的高山下,凹凸起伏的山坡上高树林立,没有茂林里的遮天蔽日,大树汲取了足够的阳光,棵棵养得秀拔挺立。
大树枝头上,成群的小鸟啁啾鸣叫,纷飞起舞,好不欢快。
绿叶间,柔和的阳光穿过缝隙铺洒下来,落在地面投下一块块斑驳的光点。
风一吹,悦耳的鸟叫声忽远忽近,大树枝丫跟着风儿起舞,地上的影子也紧紧相随。
一片祥和之中透着春日里特有的缱绻惬意。
“嗖,嗖......”
仔细听,春音里还夹杂着细碎的破空声,短促又有力量。
林内,姜依依一身青衣,手持一柄银亮的长剑,身法快妙似林间舞动的精灵,柔而有力的挽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
听见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她停下翻飞的身姿,手腕利落一转,将长剑收在身后。
她看了一眼行至近前的人,边走向一旁搁物的大树,边唤了一声“阿姐”。
姞钰手中拿着个橙黄橙黄的果子,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就猜到你定在这里,怎么没去参加祭祀?”
姜依依抓起依靠在树根上的剑鞘,小心仔细的收剑入鞘,又轻轻的将它搁置在树下。
她抬手拭了拭额角沁出的薄汗,躬身在一旁石头坐下,兴致缺缺道:“每年都是老样子,参不参加都一样。”
姞钰两个跨步上前,在另一块南瓜大的石头坐下。
两块石头是她们先前搬过来的。
姜依依素爱来这里练功,姞钰有空时便也会来陪她,或与她一起练功,两人累了就常坐在这里闲谈。
姞钰垂眸剥手里的橘子:“也是,姬怀生今日又说了那话,气得一帮长老们各个吹胡子瞪眼的。”。
随着橘皮的撕开,挤出表皮里天然的香精油,挥发出淡淡的橘子清香,姜依依被这香气吸引,直勾勾的盯着姞钰的手。
姞钰剥到一半的手忽然停住,转头看过来。
姜依依莫名抬眼与她对视,只见她蹙起眉头,噼里啪啦的开始替她打抱不平:“你说他说便说吧,还非得在祭祀时捣乱,近年那些长老们都颇有些微词。”
“说什么,幽黎姬氏世代英雄辈出,都是个顶个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的到他这里却沉迷于女色。”姞钰边说边愤愤的又撕开一块橘子皮,颇有几分村口妇人乱嚼舌根的气质,“还说他什么,心无苍生,只存一人,实乃荒唐至极。”
“你说他们说他不思进取也好,荒唐无能也罢,可为何偏偏就揪着个沉迷于女色?”
姞钰摊开手,越说越气闷:“这话里虽未言明于你,可我却怎么听着怎么不舒服,含沙射影,阴阳怪气。”
姜依依眨巴着清亮的狐狸眼,静默的看着眼前人神情的千变万化,唇角不受控的往上翘,越翘越高。
姞钰被她这模样整的一头雾水,还很是怒其不争:“你笑什么?还有心思笑?”
姜依依裂开唇笑得更放肆:“阿姐还未到年纪,身上便已经有了阿婶们的习性。”
姞钰抬手狠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嗔怪的瞪她:“你个促狭鬼,尽知道取笑我。”
见当事人都不甚在意,姞钰便也敛了满腔的抱怨,将剥好的橘子连皮带肉的递到姜依依眼下。
“给,祭祀撤下的果子,给你拿了一个。”末了她还心有不甘的责怪:“亏我还剥好了递到你嘴边,你却取笑我。”
姜依依笑着接下,忙讨好的谄媚:“阿姐最好了,可不舅母总说,我们就该是亲姐妹才是。”
姞钰绷着唇要笑不笑的哼她:“少哄我。”
姜依依笑得眼睛弯弯,扒下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得津津有味。
一阵春风扫过,带走了橘子的清香,也吹散了身上那层薄薄的燥热,和心里头那点子介意。
姞钰闲谈着又道:“我看今日族长气得不轻,怀生怕是又要遭一顿打。”
姜依依漫不经心的又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一口爆汁:“他哪年不挨打。”
“嗯~”姞钰摇摇头,声音在鼻腔中转了个弯:“今年不太一样,看着格外生气,毕竟我们马上就要进行入世考核了。”
姜依依塞橘子的动作顿了顿,嘴里的橘子汁水四溅,却忽而觉得甜味变淡了。
她的眼神越过姞钰,看向了村舍的方向。
幼时的姜依依就是粉团子一个,路过的叔叔婶婶们都爱捏一把她的小脸,那帮差不多年岁的孩子里,她也总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外人欺负她时,阿姐便是她的后盾,没有外人欺负她时,阿姐便是那个欺负她的人。
两人相差不到半岁,打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总会因为吃的玩的而起争执。
那时的她最爱玩布娃娃,阿娘心灵手巧,总会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布娃娃,每做一个新的,阿姐总要跟她抢着玩,孩子的新鲜感都等不到阿娘再做出一个来。
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怀生在护着她。
而对于怀生每年在祭祀中宣告要娶她为妻一事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那年她六岁,姬怀生虚长她两岁。
那一日,他们一群小孩子在村口斗草玩,她连输了好几把,委屈巴巴的躲在一旁生闷气。
怀生满山坡的找了许久,找到一根满意的草根送到她面前。
小粉团子抱着个布娃娃,骨碌着水亮亮的眼睛瞅他:“给我的?”
“嗯。”小怀生点点头,跟她打包票:“这根草根很坚韧,你一定可以赢的。”
小粉团子奶声奶气的又问:“那你给了我,你不就赢不了吗?”
“我不用,好的都给你。”小怀生扬起小脑袋一脸认真的保证:“不止是这个草根,以后好的东西我都给你。”
小依依不解的眨巴眼睛:“为什么?”
作为小孩子的怀生,那个时候就知道如何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他笑得灿烂,说得真诚:“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依依闻言却沉思了一会儿,颇带了几分大人的哲学理念:“我阿娘说了,小孩子的喜欢总是很多变的,我们现在都是小孩子,以后就不喜欢了。”
“我不会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小依依皱起浅色的眉头,嘟起小嘴“em......”了半天。
见她半晌都没说出下一句,小怀生便问:“你不相信?”
小依依通过切身体会的如实回答:“等我阿娘做出新的布娃娃了,我还是会喜欢新的布娃娃的。”
小怀生挠挠小脑袋,还在想着怎么证明自己就听到了大人的呼喊。
祭祀要开始了。
幽黎族乃远古遗族,天生灵脉强劲,以姬氏尤甚。
因能人者居之,姬氏一脉世代袭承族长之位。
姬怀生是现任族长膝下唯一留存的血脉,便也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族长。
所以他得代表族人去上供,祈求仙神庇佑。
祭祀中,族里的老人会象征性的问:“怀生啊,你所愿为何啊?”
开始前,家中大人必定会有叮嘱,也会告知他标准答案。
无外乎祈求风调雨顺,世泰民安,族中人丁兴旺等等等等。
可那日,小怀生先是许久未答,而后语出惊人。
“我要娶姜依依为妻。”
问话的老人梗住,半天接不住话。
族长看着自家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顾及祭祀不能打断,忍得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围观的长老和大人们也都被这回答震得呆住。
本是一句小儿戏言,若放在平时,大家不过哄堂大笑一场,可偏偏发生在这隆重严肃又盛大的场面之上。
他们笑不出来,更是无端担忧起幽黎族人的未来。
最后还是问话的老人最先稳住讶色,以玩笑带过,又引导出正确的话,才让祭祀顺利进行下去。
祭祀结束之后,姬怀生免不了就要受一顿打。
族人们也只当他是小孩一时胡闹,过了一段时日便也将此闹剧从脑海中揭过。
毕竟幽黎姬氏乃是个个英杰,那是一个又一个幽黎姬氏用生命堆出来的声望与敬仰,他们不相信同样的血脉之下,会旁生出这样一棵坏苗子。
可接下来的每一年,姬怀生的每一次回答都是这句话,不论大人们如何嘱咐恐吓,他就是雷打不动。
年年说,年年挨打,还要年年说。
随着他的成长,族人们便越是失望忧虑,越是捶胸顿足的扼腕叹息。
幽黎族人以灵力充沛之地而居,加之灵脉强劲,故此他们的灵力也要比常人高出许多。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一支人类血脉,世代亦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
幽黎族的小孩在养到一定年岁之后便会外出历练,按理说姬怀生早该外出,可因着他这不着调的性子,愣是晚了一年又一年。
这两年,族内多有闲言碎语,只是顾念着幽黎姬氏的多年守护,只隐晦的嚼嚼舌根,并未将话说得那样难听。
而作为老父亲,更是恨铁不成钢,病都气出两遭,这几年打得也是越来越狠了。
今日又不知该如何罚他?
姞钰的声音还在传来,却都飘过耳畔,只有零星的几个字跌进耳内。
“路过他们家的时候就听见族长在警告,说他要是今日再乱说就打断他的腿。”
“我本来只是想要看个热闹,还好奇他今日会不会说那句话,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说了。”
姞钰顿了顿,话里添了丝赞叹:“实话说,我当时都有些佩服他的敢说敢做。”
姜依依还在继续往嘴里塞橘子,失神后的动作缓慢,像是设定好的机器。
姞钰自顾自的感叹完,余光瞥见倚在树干上的剑,眼睛如黑夜里的猫骤然发亮,又惊又叹的将剑捞来抓在手中:“这就是妘叔那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剑?”
她抚摸着剑柄与剑鞘上交相辉映的纹饰,凑到眼前欣赏:“哇,好漂亮,这纹饰好好看。”
她一手握鞘一手握柄,手腕用力将剑刃拔出一寸,露出刃上隽秀的“夕照”二字。
“啧啧,这刃,难怪妘叔总念叨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你就说了一句想换武器,姬怀生竟然就把这个给你弄来了。”姞钰眼神晃了晃,把剑收好横陈在膝头,微转过身正对着姜依依,踌躇着将脸往她眼前凑近了一寸:“依依,要不你尽早嫁给他得了,没准他就此收了心做个合格的少族长,也就没有那么多闲话了。”
一直走神的姜依依终于回了神,她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姞钰手里,顺势拿走夕照,起身往山坡下走。
姞钰一脸茫然,回头喊她:“你去哪啊?我还未聊完呢。”
姜依依头也不回:“有些事,我们改日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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