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道1
清晨, 火红的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铺洒下金灿灿的光辉,将绿枝都染成了金黄色。
四人出了荒村一路往东走,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 气温也越来越热。
他们一宿未眠,被暖洋洋的阳光一晒,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燥热中又觉手脚软绵绵的席上浓烈的倦意,便寻了一处阴凉地暂作休整。
听了姬怀生的讲述,郭晴总结问:“所以你们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
姬怀生未置可否:“不管是妘宥也好, 还是茶脚商的魂灵也好, 倘或我们未能及时发现,日后必定酿成大祸。”
他抿唇轻咳一声,缓了缓仍觉不适的嗓子继续道:“如此便下定论确实有些过于草率, 只那力量实在太过蹊跷, 令我不得不重而视之,怕就怕我们只明面上撞见了这一两件, 而暗处里早已危机四伏。”
说完, 他咽了一口口水, 眉头随即蹙动了一下。
“嗓子痛便少说些话。”
从天光逐渐明朗,能看见姬怀生脖子上的淤痕开始,姜依依便一直沉着脸。
见他每一次吞咽都难耐的蹙起眉,她终是忍不住的出声制止,语气中也莫名添了两分埋怨。
罪魁祸首本就自责,再听这话, 即便不是冲自己来的,仍是觉得像被打了一巴掌般, 抬不起头。
气氛刹那间静了下来,场面凝固,尴尬的气息在几人胸腔中膨胀。
郭晴转动着眼睛看看姜依依,又看向埋着头的陆峥,干笑了两声:“我们去打点水吧。”
她不由分说拉起还在发愣的陆峥,往不远处的湖边走去。
陆峥抿着唇,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挪动,闷闷的盯着脚下一言不发。
往外走出几步后,郭晴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干嘛,怎还像个女子一样扭扭捏捏的?”
听见这话,陆峥的头埋得更低了,心情也更低落:“或许这就是我,与他人口中所说的一样,性子懦弱,什么都干不成。”
“”
郭晴猛地怔住,偏过头悔之不及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她本是想安慰他一番,结果一个不妨,直接踩中了他的痛脚。
陆峥看出她的局促,自嘲的扯了唇笑了一声,反过来安慰:“无妨,他们都这么说,也不多你一个。”
“”郭晴斟酌片刻,转过来面对着他,认真问:“你想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样的吗?”
陆峥跟着停下脚步,始终温和的眼眸望进她的眼睛,意外中又带着稍许期待。
郭晴勾唇笑了笑,缓缓开口:“传闻里的陆大公子,长得娇柔,性子也娇柔,养在女人堆里,毫无男子气概,即便受了气也只会笑着说无妨。”
“还有人说啊,你本就是个女子,只华蓥陆家一连诞生几个女婴,便将最小的当作男子养,只是最终还是养得不伦不类。”
“知道你就是华蓥陆家陆峥时,我就想着,我爹定是估摸着你性子软不敢反驳,才逼着你与我成了亲。”
陆峥抿着唇绷成一条直线,眼神随着郭晴的话语逐渐黯淡,再次垂下了眼眸。
郭晴觑着他的神色,话音一转,带着些赞许的高昂:“但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或许并非如此,那些传闻也并非是真的。”
陆峥心情郁郁的扭过头:“你不必故意说谎话来安慰我。”
“我没说谎。”郭晴语气格外的诚恳:“这一路来,我发现你只是性子柔罢了,但从不软弱。”
“你重情重义,会拒绝,会争取,只是比一般人更注重道义,是以不会投机取巧,更不会悍然不顾,才总是被人拿捏。”
陆峥黯淡下去的眼眸重新聚集了光彩,眼睑轻抬,跌进她的笑眼。
似有一泓清泉自心房流淌而过,涤荡那盘桓在心中久之不散的阴霾,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从绿叶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迎面落在他脸庞,照入他的心间,让那阴暗的角落里开出了花。
“倒是把话扯远了。”郭晴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轻快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他们不会怪你的,依依不过就是心疼了,这才话里带了刺。”
陆峥笑着跟上去,轻轻点了点头:“嗯。”
*
一见姜依依拿出药瓶,姬怀生便自觉的挪转过身,仰起头将脖子往她面前凑。
姜依依拧开青釉色矮胖的药瓶,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膏体,用手指蘸取了药膏,轻柔的抹在姬怀生脖间的淤痕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细嫩的指腹打着圈揉开药膏,并没有弄疼他,却是痒痒的引得他总忍不住发笑。
姜依依横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姬怀生放肆的笑出声,拖出了尾音:“痒。”
注意到她眉头轻蹙着没松开过,他嬉笑着又问:“心疼了?”
“才没有。”姜依依矢口否认,专心致志的涂抹药膏,止不住的埋怨:“原是觉得以你和郭晴的心性,我若骤然对你们出手,你们必定是出手抵挡,待说明缘由,此法便也无效了,这才想着先将陆公子唤醒,谁知他竟如此不成事,将你伤成这般,怕是要养好一阵。”
“听闻山涧外皆以四大世家为首,他们各守一方,颇具声望,华蓥陆家便是其中之一。”
姬怀生不甚在意道:“陆兄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一直受着家中庇护,头一次出门,诸般不懂也是正常,否则也不会那般轻易便被猫妖骗了去。”
“而我们,自小便被灌输着要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自记事起便想着要如何强大自己,顺利通过考核入世历练。”
“所以啊,自是不能以幽黎族人的标准来要求一个外人。”
姜依依轻哼了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我小肚鸡肠了?”
“我可没这般说。”
见药膏融得差不多了,姜依依撤下手,习惯性动作的微微抬起头,对着伤处吹了一下。
轻柔的气息擦过脖颈,清清凉凉又酥酥麻麻的带着道不出的蛊惑。
姬怀生一个激灵的往后躲,手足无措的连忙将她推开:“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
反应过来的姜依依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连耳朵尖都泛起红。
实在是下意识动作,一时没忍住。
她慌乱的将药塞到姬怀生手里,磕磕巴巴道:“你,你自己抹吧。”
姬怀生看着她窘涩的模样失笑:“我看不见。”
“我给你指。”姜依依盯着他的手,躲躲闪闪不去看他的眼睛:“你蘸药啊。”
“哦。”姬怀生不情不愿的听从指示,举着手悬在脖颈旁:“哪儿?”
姜依依抓着他的手,将覆上药膏的手指往患处带:“这里,要把药膏揉开才好得快。”
姬怀生依言照做,抹着抹着,他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一直监工的姜依依见状,当即不满意道:“还没抹开。”
姬怀生还是半晌没动。
姜依依不明所以的抬眼,正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于是问:“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何会救茶脚商吗?”
姜依莫名其妙的反问:“为何?”
“因为我能理解他屠村的心情。”星星眼清亮,倒映着她的面容,仿佛在这一刻,他的全世界里只有她:“依依,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护好自己便可。”
她的回答干脆,甚至都没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
姬怀生的眼神沉了下来,像只受伤的小兽:“那你先前说的话可还当真?”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依依知道他误会了,头疼的拧起眉解释:“我始终替你觉得不公,不喜族人用条条框框去规定你该成为什么样子才是一个合格的幽黎姬氏。”
“说白了,于他们眼中,幽黎姬氏是他们的依仗,所以他们希望你按照他们所预想的样子成长得足够强大,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庇护他们。”
“但我不想要你的庇护,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星星眼再次如星辰璀璨。
原先他还不确定,但现在他敢肯定。
依依的心意与他如一。
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再次追问:“那你先前说的话可当真?”
“”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铱驊他这幅嘴脸。
姜依依不愿搭理的随口道:“骗你的。”
“我不信。”
“爱信不信。”
*
几人一路急行,风尘仆仆的达到了华蓥。
还未深入,郭晴便由衷的发出一声喟叹:“果然是大镇,当真是繁华又气派。”
举目望去,只见宽宏的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两排商贩满目琳琅应有尽有,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琼楼玉阁。
回到家乡的陆峥看着熟悉的一切自是喜出望外,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望向三个同伴,热情邀请:“既已到华蓥,你们不若与我一同回奉贤山庄吧?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姬怀生道:“不了,我们还要等族人商谈黑气一事,在奉贤山庄进进出出的恐有不便。”
郭晴也道:“我也不跟你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陆峥也不强求,面上热情未减:“那我先引你们去客栈我再回去。”
四人跻身往前走,与热闹的人群摩肩接踵,目不暇接的环看街道两旁整齐的商铺。
周遭人语声鼎沸,而在这些声音了,隐隐约约听到了些令人不快的声音。
“那不是池州郭家的大小姐吗?她怎么来华蓥了?”
“我估摸着是池州待不下去了,跑这儿来碰碰运气,这不,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呢。”
“如此不知廉耻的悍妇,到了别处也是丢人现眼。”
“不是说郭家主将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见人吗?难道是偷跑出来的?果然是放浪形骸之人。”
绕道2
入伏后的天气一天热过一天, 几人一路走来,已是汗流浃背。
陆峥自将自己挂在东道主的位置上,唯恐不能让几人在华蓥待得称心如意, 面面俱到的安排着。
“现下天色还早, 我们先到客栈休息片刻。”
他笑盈盈的紧挨着三人,声音不疾不徐, 喋喋不休:“原想着等到了华蓥, 定要请你们去家里好好住上两日,以报先前的救命之恩,而今你们有事在身, 不愿与我回奉贤山庄, 那等晚一些,我做东请你们去酒楼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姬怀生爽快的大笑两声:“好啊,连赶了这些时日的路, 也确实需要好好犒劳犒劳我的肚子了。”
姜依依笑着打趣:“真不知道你是来办事的, 还是故意寻了个借口来游玩的?”
姬怀生道:“两不耽搁麻。”
姜依依睨了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又问:“对了, 来的是哪位族人?”
姬怀生故作神秘的挑挑眉:“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姜依依很是不屑的切了一声, 也懒得再问。
那边郭晴始终未言。
她听到了混杂在人声里的令她不适的言论。
她蓦的刹住脚,陡然转头瞟向声源处,如刀似刃的目光森寒。
那嚼舌根的两名男子对上她的眼神,当即吓得浑身一凛。
“走走走,被她盯上了可不是件好事。”
“怕什么,这是在华蓥, 她还敢乱来不成?”
“她有什么不敢的,赶紧走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 瑟缩的相互拉扯着。
余光见一旁的身影落后了几步,陆峥便回头望。
郭晴怔然站在来往的人群中,手中收缩起来的长|枪紧握,身上凛冽的气息四溢。
陆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个仓皇逃走的身影钻进了人群,消失在人海中。
他走上前关切问:“怎么了?”
郭晴缓慢的闭了一下眼,收起眼中骇然的凶光,抬脚继续往前走,语气不善:“没什么,只是碰到了两个杂碎。”
陆峥若有所思的又望了一眼那两人逃离的方向,转身与她一起追上前面的姬怀生和姜依依。
*
太阳已落了山,华蓥城内的喧闹却未止。
沸腾的人语声裹在清凉的晚风里阵阵吹来,甚至觉得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陆峥在三人身上可谓完美诠释了何为东道主的待客之道。
他豪掷千金的带他们去品尝了华蓥城中最好的酒楼里的特色美食,还给他们订了最大的一间客栈。
客栈是个一进的大院子,占地面积广阔,内设假山流水与花圃,三层的阁楼崭新如故,雕梁画栋,气派辉煌。
客栈内的装饰亦是典雅别致,端的就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雅兴,房间内一应物品俱全,甚至比一般人户的家里还要显得阔绰。
“叩叩叩。”
三楼的客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声音不紧不慢的响了三声便止。
廊道内静了片刻,之后传出门轴碾磨的“吱呀”声。
郭晴抬眼看向来人,张口便问:“你不是回奉贤山庄了吗?”
天色方擦黑,客栈的檐角下却已挂上了一排排三层的红灯笼。
光辉下,陆峥长身玉立,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白色酒瓶,笑容温和,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
他将手中酒瓶往前推了推:“请你喝酒。”
郭晴疑惑的将房门完全打开:“你不回去了?”
陆峥的唇角又往上翘了翘:“你忘了,我若要回去就得带上你。”
“哦。”郭晴如梦初醒般张大了嘴:“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那现在怎么办?”
她有些犯难的压下眉头:“我真跟你回去啊?”
陆峥眨了眨眼睛,腼腆的低下头:“也不是不可以。”
“啊?”郭晴立即沉思起来:“那我们怎么解释呢?用什么方法取消婚约呢?”
陆峥又不谈及此事了,转而另道:“方才见你没怎么吃东西,可是不合胃口?要不我再带你去吃些别的吧?”
郭晴狐疑的盯着他不说话。
她觉察出来他好像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陆峥被她盯得莫名心虚起来,心脏越跳越快,脸颊像放在火上烤的碳,越来越烫。
“你是不是听到了?”
“什么?”
歘一下,一盆冷水浇了上来,冷却了心里跳动的小鹿,也浇灭了脸上发烫的碳,陆峥懵怔的抬眸反问。
郭晴回身在房间内的圆桌坐下,云淡风轻道:“就街上那些编排我的话。”
陆峥抬脚进去,在一旁坐下,挠着后脑勺如实道:“是听到了一些。”
“难怪。”她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酒瓶:“所以你就送酒来给我浇愁?”
陆峥笑了笑,带着被勘破心思的窘涩。
他晃着眼睛,思量着踌躇道:“嗯你想听听你在我心中是如何的吗?”
这话好生耳熟。
害,不就是她前些日子对他说的吗?
这家伙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
郭晴哭笑不得的制止:“少学我。”
她将那瓷白的酒瓶捞过来,拔开瓶塞,凑在鼻下闻了一番:“好香,你就买了一瓶?如何够我们俩喝的?”
陆峥连忙摇头表态:“没事,都给你。”
郭晴随手抓了一个茶盏,往里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分你一杯。”
陆峥笑着欣然接受:“好。”
郭晴仰头饮一口,满意的连连点头:“醇香馥郁,绵软细腻,好喝,这酒叫什么?”
“馥香引。”
她又仰头喝了两口,越喝越觉得不过瘾,砸吧着嘴道:“走,我们再去买两坛去。”
郭晴起了身,却见陆峥还坐在矮凳上,神色复杂的微微仰起头看她。
她想了想,笑道:“放心,我有钱。”
“不是”
郭晴沉吟了一瞬,恍然大悟的又道:“那是你担心我听了那些话难受,以为我是在强颜欢笑?”
陆峥懦懦的反问:“不是吗?”
他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沉声又道:“我每每听闻那些说我的话,心里都会郁郁不快许久,何况他们说你的那些话还那般的”
他后面的话强行止住了,不忍说得太直白。
郭晴感激的复坐下来,声音始终清清朗朗的不带半点伤情:“我没事,反正他们说的又不是真的,我自己知道便好,他们爱说说去呗。”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还是作罢了:“算了,都是些许久之前的烂事,说来也是浪费时间,就不说给你听了。”
陆峥一眨不眨的凝望着她,语气认真而轻缓:“我想听。”
“?”
不对劲,很不对劲。
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见她面漏异色,陆峥挠着后脑勺,慌乱的收回视线,磕巴着解释:“我,我是说,我我愿意听,你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可我没有难受啊。”
“”
怕他不信,郭晴再次强调:“真的,我都不在意,方才那般就是故意的吓唬那两人,我若是真的不快,早就出手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
晚风吹动檐下的灯笼摇晃,地上团团的光影也跟着不安的浮动。
酒香从打开的瓶口飘出来,随着涌进来的风,搅动得满屋子都是。
陆峥佯咳了一声,起身道:“我带你们去逛逛夜市吧?把怀生兄他们也叫上。”
郭晴只觉气氛无端的很是怪异,却不知为何。
她一头雾水的点头应承:“行,我去叫依依。”
她瞥一眼陆峥,发现他抿着唇神色扭扭捏捏的更觉莫名其妙。
*
晚间的风清爽,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很是舒适。
热闹的长街上,点着无数盏灯笼,像漫天繁星一般璀璨。
火光笼罩在灯笼内,朦胧的一团团,将夜晚照得很明亮,落在人身上,又添了柔和静谧的美感。
街道两旁的商贩,繁繁之众较之白天里的毫不逊色。
街上人来人往,有幸福的小家手牵着手一起出游,有情投意合的男女羞怯的眉目传情,还有嬉闹的孩子正在欢快的追逐
四人走走停停,在长街中逛了许久。
两个男子的脸上已浮上了恹恹之色,两位女子却是乐此不疲。
原先他们还一处走一处看,现下是两个男子生无可恋的跟在她们身后,望着那对相携的姐妹花。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加之两个女子又都是爽利的人,是以友情水涨船高,越来越深厚。
郭晴这两年颇受闲言碎语困扰,与从前的那些闺中密友渐渐都疏远了,难得又碰见个合脾气的便更是欢喜。
她拉着姜依依一会儿看看簪花,一会儿看看胭脂,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恨不得挨家挨户的将所有商贩都看个遍。
碰见姜依依喜欢的,她还大方的要买来送给她,弄得姜依依很是无措,都不敢随便买东西了。
两人领着头一路闲逛,行至石桥上,看见水面上浮动着一盏盏水灯,便停了下来。
郭晴看向后跟上来的陆峥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有人放水灯?”
陆峥在她们身旁站定:“心中有祈愿之事,便会有人往这河上放上一两盏水灯,倒也不拘是什么日子,只是节时会多一些,这般时候,应多是些祈求姻缘的女子。”
姬怀生索然无味的靠在石桥的护栏上,听见最后一句,顿时露出极大的兴趣问:“那这灵吗?”
陆峥梗了梗:“心诚则灵吧。”
姬怀生忙又问:“在哪儿放?”
“上游。”
“带我去一趟。”
姬怀生猴急的拉着陆峥下桥,左右看了一眼:“往哪边走?”
郭晴好笑的看着他们,碰了碰姜依依的胳膊:“你不去放一个?”
姜依依扬着下巴朝前点了点:“有一个人放便好。”
“”郭晴失笑:“我就不该自找没趣。”
姜依依抿唇笑了笑,也用胳膊肘碰了碰郭晴:“你不去放一个?”
“我放什么?为谁求?”
两人循着姬怀生和陆峥离开的方向走到另一侧护栏上,闲适的倚靠着。
望着那急不可待的背影,郭晴忽然来了兴致八卦:“唉,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天天都在彼此眼下晃,如何知道这感情是男女之情,而并非只是习惯?”
姜依依沉吟片晌:“即便只是习惯,但我愿与他度过余生,又如何不能算作是男女之情?”
“那要万一”郭晴斟酌着词句:“我只是说万一啊,你若是哪一天碰到一个令你很是心动的人又该如何?”
“人非动物,何来那么多泛滥的情感?”
“那要是就是控制不住呢?”
“那不是控制不住,而是你愿不愿意控制的问题。”
“”郭晴哑然,换了个问题又问:“那如果哪一天,他移情别恋了呢?”她说着往姬怀生的方向偏了一下脑袋。
“不会的。”
“你就这般坚定?”
“嗯。”
“为何?”
“因为我也曾怀疑过。”
绕道3
“怀生兄, 会不会有点多啊?”
“不多。”姬怀生说着从怀里取出银钱,星星眼微弯的递给商贩老板:“您看看可够?”
老板直笑得合不拢嘴,捧着双手接下, 边拨动着手心里的碎银块, 边不住的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姬怀生笑着弯下腰,张开手臂左右开弓, 三两下将小摊台面上所有的莲花灯拨拢至身前。
店家手巧, 每朵莲花灯的花瓣层层叠叠,或舒展或含苞待放的做得栩栩如生,颜色亦是多样, 有红的、蓝得、粉的、黄的各色都有。
姬怀生也不挑, 一口气将店家现有的全都买了下来。
他注意着手下方寸,待莲灯花瓣堆叠簇拥着相互成力后一把捧起数朵,转身递给陆峥:“你方才不是说心诚则灵?这些够心诚了吧?”
陆峥举起双手上前相接, 窘涩道:“但这也太多了吧。”
“小心, 别弄坏了。”姬怀生又捞了几朵堆在他的臂弯间,自觉有理的笑道:“这儿这么多人放水灯, 万一听漏了我又如何得知?我多放一些便不用担心到不了河底, 入不了月老的耳了。”
陆峥:“”
姬怀生弯腰将剩下的捧在自己怀里, 因拢得太多,从中间掉下几朵来。
他抬眼看向店家,客气道:“劳烦搭把手。”
难得碰上这么个大财主,店家自是乐此不疲,乐呵呵将掉下的一一捡起来堆上去,临了喜不自胜的吆喝:“常来啊。”
姬怀生道了谢, 与陆峥就近寻了处堤口,蹲下身小心翼翼将莲花灯放在岸边, 而后拿出火折点亮灯芯。
陆峥看着脚下,也在一旁蹲下来,一朵一朵的将怀抱里的莲花灯整齐的在地面铺开。
身后总传来一股怪异的黏腻感,就感觉有人一直在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陆峥慢条斯理的继续把怀抱里的莲花灯放在地面,边转头望向周围。
河堤上下或被点亮的,或被放进河水里的水灯明明晃晃,照见岸上稀稀落落的团团人影。
他们有的是浓情蜜意的情人,有的是娇羞的姊妹,有的是温馨的小家,唯独他们这一处是两个大男人。
或许是他们怀抱的花灯数量过多,遂引来了周围诸多打探的目光,又见他们是两个男子,便多生了猜测,一个个捂嘴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陆峥收回视线,往里挪了挪,佯咳了一声,犹犹豫豫开腔:“怀生兄,这水灯好像多为女子所放。”
姬怀生对四周的目光恍若全然不知,他放一个莲花灯进水里,便双手合十的拜一下:“保佑我能早日娶到依依。”
刚放下的莲花水灯摇曳,随水流缓缓而下,花心金灿灿的一团火芯明亮,透过多彩的花瓣,映照出不同的光亮,倒映在水面煞是好看,也照亮底下潺潺流动的水波纹。
微弱的光亮明明暗暗的落在他的面容上,照得他一双微弯的星星眼如夜空上的星星闪亮。
正要继续放水灯的姬怀生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怔然转头,如临大敌一般肃然:“男子不可以放?”
陆峥的言外之意不过是想去叫来两个女子作伴,也好解些尴尬,他都能感觉到的异样,作为幽黎姬氏难道察觉不出?只姬怀生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眨巴眨巴眼睛:“那,那倒也没有如此规定。”
姬怀生紧绷的眉头大松,边转回头边连道两声:“那就好。”
他将手里点亮的莲花灯轻轻放入水中,待水灯平平稳稳的飘走,双手合十的又道一声:“一定要保佑我能早日娶到依依。”
话音方落,他忽然顿住,再次转过身来认真确认:“那男子所放的是不是不如女子灵验?”
陆峥被他天马行空的问题再次给问住了。
这还是那一路上杀伐果断英勇无匹的幽黎姬氏吗?
他所听闻的幽黎族人都是心怀苍生的,怎么他好像更在意儿女情长?
陆峥愣了半晌,在姬怀生诚挚的目光下一说一顿:“倒也,不曾听闻,此种说法。”
如此便放心了。
姬怀生重新露出笑颜,指着陆峥面前的莲花灯催促:“你快都帮我点了。”
“”
陆峥像不认识了他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传闻中的幽黎族人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他们灵力强盛,英勇无畏,大公无私,逢乱必出,守护着四方苍生。
今日的陆峥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他们原也是普通人罢了,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私愿。
这一路上,他对姬怀生多带了一分对于幽黎族人的崇敬,也在潜意识里将他放在了高位,直到这一刻,他才勘破心中壁垒,只单纯的将他当成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真正的当成自己新结识的一个好友。
他低头笑了一下,而后欢欢喜喜勤勤恳恳的点亮莲花灯,又一一递到姬怀生手中,不再在意身后那些异样的目光。
姬怀生则全神贯注的将所有莲花灯一个个放进水里,诚心诚意的合十双手一声声祈求,放到最后一个,他良心发现的问陆峥:“给你匀一个?”
陆峥摆摆手:“不用不用,怀生兄请便。”
“那行。”姬怀生也不多客气,笑着将最后一个放进水中,祈求完最后一声,他大吐一口气,洋洋自得道:“这下总该灵验了吧。”
原本稀稀落落的水灯,随着姬怀生的加入,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多彩的水灯在河面上飘飘荡荡,将漆黑的河渲染得五光十色,似天上成群的大雁时而排成一排,时而簇拥成一群,时而潇潇洒洒的散开在水面。
陆峥望着成片远去的光亮,发笑道:“我见姜姑娘亦是有情,怀生兄就算不放这灯,亦会达成心中所愿。”
姬怀生欣喜的挑起眉,星星眼璀璨的看向陆峥:“你也看出来了?”不等他回答,他神色多思的又黯淡下来:“那你说,她为何不愿意嫁与我?”
“”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他如何能知晓?
陆峥挠着后脑勺,思量道:“这姻缘也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或许还未到时候吧。”
“她也这么说。”姬怀生失望的幽幽长叹一声:“这何时才是时候啊?我已在祭祀中连求十二年了,结果就换来她一句不愿意。”
“十二年?”陆峥脱口而出问:“那时你才多大?”
“八岁。”
陆峥惊了:“这般早?从不曾变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姬怀生站起身,抖了抖衣襟,边往回走,边缓声道。
“实话说,你若要问我何为感情?我至今仍是回答不出,我只知道一见到她我便很高兴,从小到大都是,只要有她在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我愿意为她倾尽所有,做任何事,除了她,也无人再让我有这般心性与耐心。”
转头见陆峥仍有疑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挽唇笑了笑,又问:“幽黎族人大多恩爱,几无怨侣,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于幽黎族人而言,生离死别乃是常事,今朝离了家门去,未省明朝归不归?所以我们也更懂得珍惜。”
这一句话,将陆峥心里头的所有疑问都打了回去,也让他对幽黎族人有了另一重认知。
往日只知他们有高于常人的力量,只知幽黎族人有着无上的荣光,受着世人敬仰崇拜,却不知于他们而言,每一次的荣耀,与之交换的可能是一次生离死别。
胸腔似被猛的撞了一下,整个心房都跟着震颤,也让他萌生了一个念头。
姬怀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在旁喋喋不休道:“听我阿娘说,我小时候最不喜跟女娃娃玩,看见她们哭都会很嫌弃。”
“但唯独对依依不一样,自己也才一丁点大,却总爱抱着她,见她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我不仅不凶,还会很耐心的给她擦鼻涕抹眼泪。”
“我阿娘说,我们俩定是有上辈子的缘分在。”
姬怀生忽而收起关于回忆的温馨笑容,蹙着眉不解问:“你说我们既是上辈子开始的缘分,依依为何到现在还不愿嫁给我?”
“或许”陆峥转动着眼珠子:“她有所顾虑?”
“什么顾虑?”姬怀生勾住陆峥的肩膀,虚心求教:“你帮我分析分析。”
*
从池州到华蓥千里之遥,几人又在路上多有耽搁,很是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
甫一躺上松软的床,竟有些不适应,辗转了多时才入眠。
可人就是这样,从奢入俭难,从简入奢易。
刚从池州出发那几日,日日久难入睡,这才躺上舒适的床榻一夜,便生出娇奢,赖床不愿起。
郭晴在晨间迷迷糊糊中醒过一次,念着今日有幽黎族人到来,预备起身与姜依依他们同去城门相迎,可挣扎着坐起来,实难睁开眼睛的再次倒了下去。
她边想着要不等人来了再去打招呼,就又睡了过去。
眼见着房间内越来越亮堂,她迷迷瞪瞪的撩开被子起身,只觉手脚松软的提不起力气。
她迷迷蒙蒙的行至门口,边打着哈欠,边拉开房门。
随着房门被打开,迎面吹来阵阵裹着些微热意的清风。
阳光如金纱铺洒,眼前轰然明亮,刺得她的睡眼愈加惺忪的睁不开。
她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三楼缘栏廊道。
空空荡荡,耳边喧闹声也如隔着云雾从远处飘来。
三楼原就住着他们这几人,而今显然只剩下她一人,想着也无人见她这般懒态,她索性连眼睛都懒得睁,就着眼缝下的一点点光亮,绵绵软软的跨出房间,靠近缘栏。
她有气无力的抬起双手,慵懒随意的撑靠在缘栏上,迎着阳光微微仰起头,阖上眼睛。
阳光温温热热的落在眼睑上,晨风里还带着几分未被热浪染透的清爽,轻轻拂过脸颊,搅动稍显纷乱的鬓角婆娑在脸侧有些发痒,一点都不觉得热。
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满足,这样的空气也让她觉得自在。
她眉眼舒展的享受着这一时半刻的闲适。
耳边飘忽的传来一声:“我不走。”
那人语调倔强,声气却软和温吞。
这声音像是陆峥。
郭晴一下睁开眼,循声望过去。
院墙的一个牖窗外站着一位公子,着一身银灰色的罗衣,衣裳以上好的绸缎裁剪而成,在日光下透着滑润的光泽,衬得白白净净的公子愈显温润。
那人不是陆峥又能是哪个?
院墙遮了他的大半个身子,镂空花窗上只漏出他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半边肩头。
此时的他被人揪着耳朵,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疼的,不堪的蹙紧了眉头。
揪着他的人只露出一只手,手指纤细白嫩小巧,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院墙后适时的传出她蛮横的声音:“你不走也得跟我走。”
郭晴连忙挪动脚步行至缘栏尽头,一手攀着梁柱,一手撑着缘栏,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瞧。
如波涛起伏的院墙下,依稀看见有两个女子站在陆峥对面,一个能看见大半个肩头和后背,一个只能看见挽起的发髻。
离得有些距离,除了那两声带着吼音的话,其他的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她起伏的声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句,什么“离家”,什么“管不了你了”。
陆峥明显处于劣势,眼见着就要被她们给拖走了。
郭晴再顾不上多听,疾走两步回屋,取来收缩的长|枪,一举踏着缘栏纵身跃下。
鼓动的衣襟猎猎,在空中如怒放的花朵,她身轻如燕的踩踏着厚重的大门上形如鸟雀展翅的飞檐,一个起落,旋身落在三人身旁。
三人闻音停止争执,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郭晴手中长|枪顺势向上一挑。
她并未直接将长|枪展开,只是做出威吓。
揪着陆峥耳朵的女子见状,慌忙松开手往后退,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子则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
郭晴腾挪的脚步未停,一个转身,将陆峥护在身后,霸气开腔:“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带你走。”
她说着挑眼看向对面方站稳的两个女子,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眸中透出十足的攻击性。
最前方的女子着一身姜黄的罗裙,发髻高高的盘起,浑身带着一种干净利落的精明,不怒时又自有一派端方婉约。
站在后方的女子眉眼与之相似,穿着一身浅紫藤色的衣裙,眉目中少了一分严厉,多了一分俏皮,自然散发出的亲近感莫名觉得熟悉。
两人显是没料到这么一出,皆是满眼错愕的盯着郭晴。
站在前方的女子最先回过神来,她的眼瞳滑动,看向郭晴身后的陆峥。
他亦是错愕的看着身前人的侧脸,只眼眸中还掺杂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此时的双眼是她鲜少见过的晶晶亮,里面似蕴含着莫大的欣喜与意外,其中又闪过一抹愧色,还夹杂着些许对目下复杂情况的不知所措。
黄衫女子心下了然的勾了勾唇,唇角勾起的弧度很小,很快就被她端着的高傲姿态给压了下去,微凉的眼眸再次落在郭晴身上:“你是何人?”
郭晴嗤了一声:“你管我是何人,反正有我在,你就别想再欺负他。”
这语气听起来好冲,她显然是误会了,若是真发生了冲突可不好。
陆峥往前挪了一步,捏着郭晴的衣袖轻轻拽了拽:“那个”
郭晴只当他是害怕,不等他把话说完,反手摁下他扯动自己衣袖的胳膊:“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话是对陆峥说的,却并未回头,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黄衫女子。
一旁的紫衫女子呆愣愣的眨巴了几下眼睛,错愕的大眼睛渐渐染上几分轻浅的笑意。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踢踏着走上前来,克制着自己的笑音问:“那我们就是要欺负他你又能如何?”
郭晴眼神一凛,将手中收缩起来的长枪往前一横:“你试试。”
“那个”陆峥又拽了拽郭晴。
她在前面火拼,他却在后头拼命撤薪。
郭晴被陆峥这般怯懦的态度惹得有几分不痛快,嫌弃的撇了一下肩。
“你怕什么?!”
“她们是我三姐和四姐。”
一高一低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郭晴猛地愣住了,因嫌弃而蹙起的眉头如过山车一般忽而不可置信的扬起老高。
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
三姐?四姐?
是了,他们家好像是有好几个姐姐来着。
不会这般巧吧?
她刚刚还那般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陆峥毕竟是她正儿八经拜过堂的人,以至于听闻对面的两个女子是他的两位姐姐,她莫名感到一股强大的威慑感。
郭晴僵硬的转动脖子,回头看着陆峥无声确认。
陆峥迎着她的目光,纤长而浓密的睫羽如蝶翼般轻轻扑扇了几下,而后他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郭晴脚下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试问谁家媳妇敢在两位大姑子面前这样叫嚣?
虽然成亲是权宜之计,可按俗礼,他们明面上也可算作是夫妻,她们也是她明面上的大姑子。
郭晴羞愧难当,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一辈子不出来。
她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甚至纷乱的想着。
要不直接脚下蓄力,不管不顾的一个纵跃遁走得了?
正当她思虑这种方法的可行性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郭姑娘?”
这声音是黄衫女子的,依着他们三姐弟方才的状态来看,她应该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三姐。
她的声调与方才的高傲也有所不同,听起来软和了许多,但郭晴还听到了她的话音里头好像还多带了一层笑意。
她在笑什么?
笑她方才的鲁莽?
等等,她怎么知道她姓郭?
她们收到了池州来的信,识破了她的身份?
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早知道方才就不逞能了,这不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还没想好借口呢。
怎么办?怎么办?
郭晴面上强撑着,心里已是一团乱麻,耳边更是呜呜糟糟的停不下来。
陆三姐许是等得久了,便又开口唤了一声:“郭姑娘。”
接着耳边又传来一声银铃的笑声,是□□姐的。
郭晴无暇分辨这笑音里的含义,只觉始终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便硬着头皮回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冲着两位姐姐呵呵傻笑了两声:“抱歉,原是一场误会,得罪了二位姐姐,还请见谅。”
“无妨。”陆三姐模式化的勾了勾唇,看不出喜乐的平板无波道:“郭姑娘既已起身,便随我们一同回奉贤山庄吧。”
郭晴手摇得如拨浪鼓:“不了不了,贸然登门实为不妥,改日,改日我准备妥当了,必定登门拜访。”
她边说着边往后退,转身就要溜,却被陆峥一把抓住。
她向上睨了一眼陆峥,恨恨咬牙挣动手臂,压着嗓子道:“干嘛?你放开我。”
陆峥睁着无辜可怜的双眼觑着她,往她耳边凑了凑,略带了哀求之意的轻声道:“我方才就是不愿带你回去才被揪的耳朵,你既然都出来了,便陪我回去一趟吧?有你在,她们或许罚得也能轻一些。”
郭晴犹豫片刻,想到自己起床还尚未梳洗,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丑样子,她继续挣动手臂,另一只手也攀上去掰他的手指,果断拒绝:“我不去。”
手指被她掰松了两根,再一用力人就要跑了,陆峥忙挪转过身来再添一只手,两只手一上一下的将她钳制住。
“我若被抓回去了,一定同你一般被锁在家里不能踏出半步,你真忍心过河拆桥?”
“”
如此做法,好像也确实挺不地道的。
不行不行,真若跟他回去了,可要怎么解释?
他们虽是假夫妻,可又真拜了堂,真真假假的本就混淆不清,再贸然过了家门,岂不更乱套了?
不行不行,她得再好好想想,再准备准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只能先舍了他,反正他是陆家独子,被抓回去也不会真的怎么样。
郭晴继续使力掰他的手指头:“我若跟你回去不就是两个人被关了吗?这笔买卖不划算。”
陆峥原本还担心会弄疼她,便故意留了两分力,一听这话,双手当即化作两道牢固的铁钳子,紧紧箍在她臂上。
手臂忽然受力,传来一阵胀痛,这让郭晴想到两人逃婚的那一夜。
她抬眼看向陆峥。
他抿着唇,面容一如既往的纯和,眼神里却透着倔强。
郭晴心道一句“完了”。
这小子轴劲一上来她是真没法,否则当初也不会带着他一起逃婚了。
郭晴改变策略道:“这样,你先回去,我到时候找依依他们想办法去救你。”
哼,他才不信。
离开池州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哄骗他的,结果到了华蓥,她就弃他于不顾了,若当真松了手,她到时候溜走了,他到何处寻人去?
陆峥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她,手上力道半点不松。
“真的,我一定去救你。”
“”
那两位姐姐也不打断他们的悄悄话,极有耐心的等待着。
□□姐往陆三姐身上贴了贴,在她耳边嬉笑道:“看来咱们五弟确实是开窍了,这一趟出去得值。”
陆三姐神色未动,目不转睛的观察陆峥和郭晴两人之间的形势,见他们两人僵持不下,她将手伸到□□姐身后,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腰。
□□姐往前一个趔趄,回头向陆三姐投去疑惑的目光,收到她的眼神指示,她立马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正色道:“倒也不必准备什么,昨日听闻你们到了华蓥,家中便已经收拾妥当,只等郭姑娘登门便好。”
僵持这么一会儿,郭晴觉得手臂都已经血液不通了,连手指头都开始出现麻意。
再看箍在臂上严丝合缝的双手,她强忍着上牙咬的冲动,也终是败下阵来,认命的放弃抵抗。
她闭了一下眼调整情绪,讪笑着回头:“那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去奉贤山庄再换也不迟,家中姊妹多,能给你找出一件合适的新衣裳。”陆峥将她拽回来:“是吧,三姐?”
陆三姐忙笑着应答:“是,有。”
郭晴恶狠狠瞪他一眼:“我我门没关。”
□□姐闻言,衣袂飘飞的绕过他们往客栈内走:“无妨,我去知会老板一声就好。”
绕道4
城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姜依依和姬怀生站在城门一侧,等候即将到来的族人。
两人站了近一个时辰,难免有些疲累, 眼睛也开始打岔。
姜依依晃动着眼睛瞟了一眼姬怀生, 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她疑惑的与他对视一刹,并未多想, 转过眼睛继续查找人群中会出现的熟悉身影。
虽然不确定来的人究竟是谁, 但依着姬怀生一大早就将她拽起床来城门相迎的行为猜测,这人定是她很熟悉的人。
她一下便猜到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她的兄长姜万丘。
虽然出门前她曾打听过,听说兄长正在苍梧一带盘桓, 离华蓥甚远, 但他们都从池州到了华蓥,兄长从苍梧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刚离开灵荫山涧的时候怀生便说过要带她见兄长,虽是无心之言, 但他对她一向都信守承诺, 说到做到。
有此猜想之后,她兴奋的情绪就一直没下来过, 随着等待的时间愈长, 她心里期待的小树苗便越加繁茂。
她笑眼盈盈的又瞟一眼姬怀生, 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
姜依依敛了笑,忍不住发问:“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姬怀生涣散的眼眸慢慢凝聚成一点,望着她似又思量了一番。
他跨上前一步,勾起她垂落在身侧的纤手。
始终注视着她的星星眼炙热深情,里面仿佛流淌着汹涌的滚浆,溅出一滴, 灼在她的手背,烫得她下意识往后退。
姬怀生咻然收紧手指将人拽住, 又上前一步,郑重其事的保证:“我不会移情别恋的。”
“啊?”
“即便看尽天下绝色,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好的一个,我不会被那些花迷了眼睛,更不会辜负你,我发誓。”姬怀生说着伸出三根手指举在耳边。
姜依依已彻底呆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姬怀生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不放过她眼睛里的任何一丝情绪。
“你不信?”
“啊?”
姜依依瞥一眼来来往往的行人,见许多人都投来了探寻的目光,她生怕姬怀生的疯劲一发作起来缠着她没完没了,当即磕磕巴巴回应:“我,我,我信。”
姬怀生面上一喜,紧握着她的手,咧开嘴笑着追问:“那你可愿嫁给我?”
身旁正走过一个老妪,闻言捂着嘴轻笑一声:“现在这年轻人还真是直率。”
姜依依一下红了脸,埋头将姬怀生往墙角推:“你又发什么疯?”
气温本就热了,被他这一闹,姜依依顿觉身上如火烧一般,燥热得鼻尖已冒出了一层汗。
姬怀生歪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不羞不躁的认真询问:“你不是顾虑这个才不愿嫁给我的吗?”
脑子里咔哒一下,两根毫不相关的脉络连接在了一起。
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姜依依哭笑不得的抬起眼:“谁告诉你的?昨夜你与陆公子在房间内商讨一夜,便是讨论这件事?”
姬怀生打量着她弯弯的狐狸眼,失望的蹙了眉:“啧,看来不对。”
姜依依好笑的给出忠告:“你以后少跟他琢磨这些。”
她抽出手呼扇着还未退热的脸,转头望向仲日下蜿蜒的山道,有些不耐:“怎么还没到啊?”
“热了?”
“嗯。”
姬怀生体贴的抬手挡在她头上,仰头扫了一眼即将行至正中的太阳:“巳时了,也是该热了,要不我们进去等?”
正说着就见人群后头露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高大,着一身雪白暗纹的罗衫,手中提着一杆长|枪,枪刃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白光,枪头与枪杆连接处似飞龙盘旋。
男子气宇轩昂,容貌亦是出众,鼻梁高挺,眼眸沉静,面上不苟言笑,站在人群中极其的显眼。
即便两年未见,但只消一眼,姜依依便已认出了人。
她顿时喜上眉梢,笑靥如花的跑进人群,声音又甜又脆:“阿兄!”
姜万丘循声望见如蝴蝶翩飞扑过来的身影,眼神似化掉的冰,柔得像一汪清水,他放慢脚步,勾起唇叮嘱:“慢着些。”
姜依依径直跑到他身前,挑动着笑岑岑的狐狸眼上瞧瞧下瞧瞧:“阿兄瘦了,也变黑了。”
姜万丘弯着唇,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倒是长了些肉,想是出来没少吃。”
慢悠悠行进的姬怀生也到了近前,望着姜万丘未语先笑:“阿兄。”
姜万丘的笑容如投进河里的石子,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姬怀生,语气已尽量的平缓,却还是藏不住里面的厌烦:“少族长还是莫要这般唤我的好。”
“那”星星眼里亮起狡黠的光,姬怀生往前倾了一寸:“哥哥?”
姜万丘握着长|枪的手蓦的收紧,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依稀可见绷紧的咬肌。
在他暴起之前,姬怀生收回脖子,果然如此的挑起眉又道:“你看,还是阿兄听着比较舒服吧?”
姜万丘后牙槽磨得咯吱响,索性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姬怀生不以为意,更是不知死活的继续添堵。
他不服气的摸了摸鼻子,吊儿郎当的看向头顶,嘴里含糊不清的自顾自呢喃,却又偏偏让姜万丘能听清:“早晚你都得受我这一声。”
姜依依觑着姜万丘的脸色,一记冷眼扫向姬怀生,抬脚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下,压下眉呵斥:“你不许再逗我阿兄。”
姬怀生闷哼一声,连忙弯下腰抬起腿不停搓揉被踢的位置,瞥到姜万丘得意的挪开目光,他当下胸腔憋闷的又气又委屈:“明明是他每次见了我都没个好脸色。”
“嚯哦,多日不见,没想到再相会竟是这么个场景。”
一道戏谑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姜依依挑眼看向来人,恍如炸开的烟花一瞬绽放笑颜:“阿姐,姒奕哥。”
姞钰眼睛弯成月牙,衣袂翩跹的阔步走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姒奕。
姒奕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笑容轻柔和煦,冲三人点了一下头。
行至姬怀生身旁,姞钰的笑眼里又换上了讥消,她将双手环抱在身前,边绕着姬怀生环视一圈,边啧啧摇头:“我这一时都不知是该可怜你,还是该笑话你。”
姬怀生放下腿,没骨头的撑在姒奕肩头,一脸受伤的摆摆手:“笑吧笑吧,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也没人心疼我。”
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姜依依现下可没心思搭理他,她笑盈盈望着姞钰问:“你们不是在浔阳一带吗?怎么也过来了?”
“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收到灵笺就赶过来了。”
“我们回客栈聊。”姜依依挎上姞钰的胳膊,挽着她转身,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姜万丘:“阿兄你别理他,我们走。”
“那我们也走吧,少族长。”姒奕含笑的瞥一眼姬怀生的小腿:“还是你要我背着走?”
姬怀生气不顺的挺起腰,学着姜依依的模样将胳膊往姒奕手臂间一钻:“走,我们也回客栈聊。”
前面三个一派欢天喜地有说有笑的进入城门,后面两人则是别别扭扭的拉拉扯扯。
姒奕颇有点抗拒的挣脱手臂:“我们两个大男人这般不妥。”
姬怀生抓着他不放:“有何不妥的?他们欢欢喜喜,我们怎么能冷冷清清的?”
姒奕噗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可比的?”
“就是不能输。”
姒奕无奈摇头:“你啊,也是活该。”
姬怀生幽怨的盯着前面的背影冷哼:“可不就是活该,想着他们兄妹俩许久不见,故特意安排,结果有了阿兄就不要我了。”
他斜了一眼看笑话的姒奕,喜怒无常的甩开他的手臂:“你也是,没事跟过来干嘛?”
“我又何处惹到你了?”
“定是因为你依依才不肯嫁与我。”
“这与我有何干啊?”
姬怀生气哄哄的抱臂,一双星星眼如两道光柱落在姜依依背后,似要将她的背脊都给盯穿。
*
郭晴换了一件橘红色的罗裙,已梳洗过,稍显毛躁的头发也重新打理得工工整整。
陆峥将她带回奉贤山庄之后就将她塞到了这间院子里,还着专人盯着她。
笑话,这可是奉贤山庄,四大世家之一的陆家,她还能跑了不成。
一想到此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屁股像着了火一般坐不住。
方入奉贤山庄的时候,陆家三姐四姐的面色就不太对,应是对她另有安排,可陆峥一直钳制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到了这里,又命人去各位姐姐房中取了几件衣裳送来。
她挑选衣裳的时候打听过,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陆峥的院子。
她当时脑子就轰的一下炸了。
即便是以特殊的身份进入奉贤山庄,但只要不往他的院里来,她都可以麻痹自己是来做客的,现在可好,竟是大喇喇的直接住进了他的院子。
这算什么?不是把这假身份给坐实了吗?那还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
她心急火燎的想找陆峥争辩清楚,可那小子将她丢进来人就不见了,独留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这边陆峥并拢双腿,乖巧的坐在矮凳上。
他的对面是一张雕着并蒂花开的金丝楠木罗汉榻,榻上放着矮几,几上放着茶盏,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长榻的一边歪坐着一个纤弱的女子,长眉舒展,目光温柔含着点点笑意,面色带着几分长久缠绵病榻的苍白。
另一边端坐着一个妇人,面容保养得当,只有在弯下眉眼时才会漏出几根历经过岁月的皱纹。
在他的一左一右立着方才在客栈中露过面的陆三姐和□□姐。
四人像审犯人一样齐刷刷望着他。
陆夫人抚理着衣袖懒洋洋开口:“说吧,老实交代。”
陆峥滑动眼睛一一扫过四人:“交代什么?”
陆三姐板起脸道:“还能交代什么?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难道不该交代?”
陆峥舔了舔唇,接着将他如何接了绣球,如何被带进池州郭家,如何与郭晴一起逃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清楚。
□□姐听了直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小子就这般认了?看不出来人家织着一张网就等着你往里跳呢?”
陆峥垂下眼眸,盯着局促的脚尖嗫嚅:“我知道,可我当着众人的面接了她的绣球也是事实,我是可以耍赖反悔,可又置她于何地?你们总说女子生来艰难,那我是男子,就算处境再差,也总比她好过一些吧。”
四人默然,房间里静了一阵,陆三姐再次开腔问:“那你又可知她为何那般急着嫁与你?”
陆峥茫然抬眼,与她对视半晌。
“池州城内人人皆知。”陆三姐悠悠道:“郭家大小姐行为放浪,不知检点”
陆峥勃然反驳:“她不是那样的人。”
陆三姐被喝止,其他三人皆是眉眼一动。
陆峥的脾性向来柔软,连生气都是少有的事,更何况像这般驳斥姐姐的话。
无意识的吼完,陆峥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状,惭愧的低着头又委顿下去。
陆三姐眨了眨眼睛,却并未着恼,反倒对他激出的这两分血性表示满意。
“那你对她了解又有多少?”她顿了一下:“可知她曾有过一门亲事?”
陆峥木然抬起头,双眼迷蒙,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郭家主座下曾有一名弟子,因其聪敏好学,为人谦逊有礼,故招其为婿,为二人定下婚约。就在两人完婚前夕,这场婚事却忽然作罢,你又可知为何?”
陆三姐转身走向长榻:“池州人人皆传,郭家大小姐明知有婚约在身,却与外男行不检之事,故被人退了婚。”她在陆二姐身侧坐下,“否则你以为堂堂池州郭家的大小姐招亲为何无人敢去?”
陆峥眼神呆滞一眨不眨的望着陆三姐,像尊木偶般一动不动,脑海里却又仿佛伸进去一只巨手,搅得他思绪杂乱。
他不断回想着与郭晴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是从一开始便是要利用他离开池州,可在利用他之前,她会事先询问他是否有心上人,在听闻猫妖作乱时,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即便被他害得中毒也并未真正的记恨,在他自怨自艾时,也会真心实意的宽慰。
在每一件事上,她都做得坦坦荡荡,他不相信她会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姐姐们不会无故诋毁她人,定是打听过有证据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见他许久没有反应,陆三姐对□□姐使了一个眼色。
收到信号的□□姐走上前,宽慰般拍了拍陆峥的肩膀:“你放心,咱们陆家是知礼的人家,但也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的,四姐这便替你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陆峥忙将她拉住:“四姐。”
“你别怕,有四姐在,在华蓥还能叫人欺负了你去?”
“不是”
郭晴本就有毁了婚事的心思,倘若四姐去了,她必定会离开,到时他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不知该如何当面与各位姐姐和母亲言明他的心思。
“你不必担心。”□□姐剥落他的手:“再不济还有三姐和娘呢,我们一定替你把这婚事给退了。”
陆峥收紧手指抓着她不让走,怯弱的小声道:“我名声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姐勾下头问:“你说什么?”
陆峥的声音更小,嗡嗡的如蚊蝇:“我不想退婚。”
一直不曾说话的陆二姐忽然笑了,声音一如她的人一般轻轻柔柔:“好了,你们莫再吓他了。”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陆峥直接傻了,完全看不明白形势,更别说应对了,只顾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四人。
陆三姐故意板起的眉眼终于柔和下来,她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递向前:“拿给他看看。”
□□姐挣脱开他的手,从陆三姐那接了信笺塞进他手里,脚步轻快的又转到长榻,在母亲身旁坐下,腻歪在母亲身上。
陆峥低头拆开信笺,听着陆三姐的话从前方持续传来。
“收到郭家主的灵笺之后我们都吃了好大一惊,可又未收到你的任何消息,我们便心知此事或许并非你所愿。”
“唯恐你是在池州受了胁迫,我们便派人向池州来的人打听了这位池州郭家的大小姐,方才说的那些便是我们打听到的。”
陆二姐随手将几上凉得差不多的茶递给陆三姐,她喝了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郭家主想是知道我们会打听,又接连送来了第二封信,信中特言明了此事的原委。”
说到此处,陆夫人轻叹道:“依郭家主信中所言,他知道你心中不愿,可你又是当着众人的面接的绣球,倘若当下便退婚,郭家姑娘往后难以自处,便请求我们先认下此事,等过个两年,再寻个借口让你二人和离。”
“我与你众姐姐们商量了一回,我们是女儿多的人家,自是也怜惜他人家的闺女,我们心疼她的遭遇,同时也钦佩她的做法与勇气,故替你做主应了下来。”
“我看依五弟的心思,竟是误打误着了。”陆三姐笑着接下话:“昨日你一进入华蓥我们便收到了消息,知道郭姑娘与你一同回来了,我们便派人跟着你们。”
她特意提高了两分音量:“听说啊,我们一向克己复礼的弟弟在郭大小姐面前很是殷勤,又是贴心的给人添菜,又是横跨半座城给人买酒”
陆峥羞红了脸,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看手中的信,恳求的唤一声:“三姐~”
“我们只当是传信的人夸大,我和你四姐今日便亲自去了客栈。”陆三姐权当没听见,眉飞色舞的丝毫不留情面:“娘和二姐是没看到,咱们五弟啊,是生怕人家姑娘跑了,抓的那叫一个紧。”
陆夫人和陆二姐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姐也凑起了热闹,玩笑道:“何止呢,我们本来都安排好了客房,五弟非将人往自己院子里拖,我们拦都拦不住,是生怕庄里的人不知道他带回来的是少夫人呢。”
陆峥脸红到了耳后根,埋着头闷闷道:“你们再取笑我可走了。”
“行了行了,不许再笑了。”陆夫人忙摆摆手发话,她看向陆三姐,正色问:“你们方才说,郭家姑娘看起来并未有意?”
陆二姐幽幽叹了一声:“经历了那么一遭,多有顾虑也是理所应当的。”
□□姐也跟着叹:“是啊,看来五弟且得受一番蹉跎。”
陆夫人道:“你们两个莫要叹了,该想想办法如何留下这个弟媳才是。”
接下来,四个女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替陆峥出谋划策,正主则是心情复杂的看着手中的灵笺,直到回了自己的小院,他蹙起的眉头都没放下来。
远远的看见陆峥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郭晴一拍桌面,震得桌子震天响。
她大马金刀的一屁股跌坐在桌旁的矮凳上,瞪着一双眼睛望着院外的人。
陆峥闻声抬眸,脚下愣了一下,蹀躞入院内。
他在门前站定,遣退了守门的人,对上郭晴愠怒的双眼,弯起唇笑问:“还在生气?”
郭晴寒声质问:“你故意的?”
陆峥无波无澜的跨进门来,在她对面坐下,揣着明白装糊涂:“何出此言?”
郭晴转过身,压制着胸腔内的火气:“你派人看着我难道不是在报复我当初挟持你?”
陆峥眼神无辜,声音温和:“我若不让人看着你,你会乖乖的坐在这里?”
郭晴哑然,她现下心中慌乱不已,只想尽快逃离奉贤山庄,若当真无人守在门外,她或许是会想办法逃走的。
她连连眨动着眼睛,气势矮下一分:“那你为何非要拉着我与你回奉贤山庄?连身衣裳都不让我换,蓬头垢面的就跟着你进来,这不是丢我池州郭家的脸面吗?”
“那我若放你回房间,你不跑?”
“”
嘿,真是奇了,他怎么知道她当时有过跳窗逃跑的念头?
郭晴的气势又矮下一寸:“我理解你将我带回奉贤山庄是不想一人面对时有口难言,那你将我带来你的院子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她瞄了一眼房外,压下声音,“等到了华蓥我们就找个借口把这桩婚事给了结了吗?如今这般不是让人以为我们”
郭晴咻然收住后面的话,面颊不可抑制的爬上一抹绯红。
陆峥看着她一瞬红了的脸,先还疑惑了一下,后品味过来她话中之意,也跟着红了脸。
郭晴缩回肩,缓了缓声再次开口,这一次已完全没了脾气:“那我们要用什么借口说服你爹娘解除婚事?”
“不解除。”
什么?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郭晴又确认了一遍:“不解除婚事?”
“嗯。”
他的回答还是毫不迟疑。
郭晴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里的认真,心里莫名一紧。
陆峥腾挪过身来正对着她,认真询问:“成婚之前你说没有心上人,现在可还是如此?”
废话。
等等,成婚?
那就是假的,别人不知,他心里还能没数吗?怎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变了味呢?
陆峥凑近一寸,严肃追问:“有吗?”
这神色语气与她当初追问时的好像一致,可又好像不太一样。
郭晴愣了好一阵,不明就里的摇头。
陆峥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又后知后觉的陷入失落。
他低眸掩住复杂的情绪,复抬眼又道:“我帮了你一次,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次?”
绕道5
郭晴往后退了退, 压下眉眼狐疑问:“什么?”
陆峥道:“我听怀生兄那日所言,若那些黑气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这一路必定很是凶险, 我虽不如幽黎族人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但也想稍尽绵薄之力,哪怕先陪着他们找到族人也好。”
郭晴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件事情。
那黑气所蕴含的力量连幽黎姬氏都不敢轻视, 想来背后之人更非泛泛之辈,继续追查下去,其中凶险也显而易见。
世人大多都是明哲保身, 而他却是正因为知道凶险才要继续前行, 即便力量微薄也要贡献出自己的一分力。
他此时此刻展露出的胸襟和大义,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见郭晴迟迟不说话,陆峥挠着后脑勺讪讪的低下头道:“我知道你定会觉得我是在添乱, 我本来也是想着到华蓥之后便与他们道别的。”
他窘迫的扯了扯唇:“不瞒你说, 此次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到了池州不慎被猫妖抓走险些丧命之后, 我便打了退堂鼓返回华蓥。”
“昨日听了怀生兄的话, 我想了一夜, 自古都是幽黎族人在相助我们,我们也总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可他们也是人啊,并非真的仙神,既有幸与他们相交一场,我也想为他们出一份力。”
“我跟你一起去。”郭晴掷地有声的开口。
陆峥闪烁的眼眸猛地顿住, 惊诧的看过去。
或许是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的质疑,他下意识便以为她也会取笑他的不自量力, 或是驳斥他的想法。
而她并没有,甚至给与了肯定,还付出行动支持。
郭晴并未看出他心里的惊涛骇浪,迎着他的目光凑上前小声询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耳边轰隆隆的,心房里塌了一角的废墟好似正在重建。
那是他被敲得七零八碎的信心。
有清风拂过心间,吹淡了积年累月萦绕在废墟上的怯弱与自卑,透出一点光亮。
“你光看着我做什么?你倒是告诉我要我怎么配合你啊?”
陆峥眨了眨眼睛藏下心口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愫,挽唇笑道:“我在池州时如何配合你,你便如何配合我就行。”
郭晴疑惑的蹙起眉,没太明白。
陆峥晃动着眼眸,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我若独自前往,家里必定多有阻拦,但若是与你一起,他们或会同意。”
“这是何故?”
“郭家主是如何心思,他们便是如何心思。”
这么说她便明白了。
可他们不是说好了要了结这桩婚事吗?
他之前不还说这桩婚事是儿戏,是轻率,是强扭的瓜吗?
这演一场戏简单,可到时候就真的解释不清了,假的都得变成真的。
郭晴确认道:“你可想好了这后果?”
陆峥点点头:“想好了,正如你所说,未来是否有一天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后悔。”
“这身份一认,我们便再无可回旋的余地。”
陆峥还是点头:“我知道,不是你说的吗?先过了眼前再说。”
“”
倒也是不必把她的话记得这般清楚。
按理说这个忙她确实应该帮,毕竟礼尚往来嘛,可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
听姬怀生简略的讲述完妘宥和茶脚商魂灵所发生的异常,以及他对那团黑气的猜测与顾虑后,姜万丘和姒奕的面色同时沉了下去。
他们已出来历练了几年,在听闻此事后,再联合自己的所见所闻,便已在心中设想了事态的多种发展可能性。
他们并未当即开口,而是转眼看向了彼此。
姬怀生的视线在两人面上流转,无须他们明言,他便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僵挺的背脊松了下来,神色说不上严肃,也说不上轻松:“看你们这反应,想是也见过那团来历不明的黑气了。”
姞钰看了一眼姒奕,转向姬怀生道:“我们刚在浔阳附近处理完的小儿失踪一事,就出现了那团怪异的黑气。”
姜依依眉心蹙了蹙:“看来还真如你所说,暗地里早已危机四伏,那这些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那团黑气又是什么?”
姬怀生眉眼低垂,似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
因觉此事牵扯重大,若被无知的人听了散播出去,恐会扰乱人心掀起轩然大波,故姬怀生将他们带来了客栈,在自己的房间内商讨。
陆峥和郭晴去了奉贤山庄,整个三楼只有他们几人,店小二送来茶水后他们又关上了门窗,是以耳边显得更加的寂静。
最终是姜万丘打破了沉默:“近一年来多地凶案频发,想来或与此事有关。”
灵荫山涧外的玄门世家早已成势,已衍生出四大世家鼎足而立的局面,他们的个人之力虽比不上幽黎族人,但众志成城之下早已可成幽黎族人之力,而幽黎族人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脉早已凋零,更有远古氏族姓氏即将出现断绝的情势。
一般精怪作乱的小事件,各玄门世家之间即可自行解决,唯有碰到棘手的事件才会去信灵荫山涧请求相助。
据他听闻的,近一年来灵荫山涧收到的请求相助的灵笺较之往年就有多增,其中还不包含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历练的幽黎族人当下自行解决的事件。
如此一联想,姜万丘不免一阵心惊。
姒奕附和的点点头:“若是多人所为,想来局面不会如此平稳,可此般所为又是为何?那些沾染黑气的精怪妖灵的力量是有所强盛,可到底并未造成不可逆转的大害。”
“如此生乱,倒像是为了遮掩什么。”姜万丘压着眉头沉吟片晌:“得尽快给族长去信,让灵荫山涧早做防备为好。”
姜依依留查着姬怀生,见他像暂封了五感六识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似的没有反应,她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你一直在想什么?”
姬怀生眼眸闪动了一下,转而对上她的眼睛:“我在想摄灵术。”
“摄灵术?”
四人惊诧的几乎是同时问出声。
姜依依扫一眼另外三人探索的目光,简单扼要的将他们出发前查到的有关幽黎摄灵术的讯息告知三人。
而她关心的则是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摄灵术与此事有关?”
姬怀生神色凝重的摇了摇:“是怕与此事有关。”
姜依依不解。
“我一直想不通桃妖为何将嬴峙引去云梦泽,究竟是偶然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姬怀生轻抬眼睑,直直的望进姜依依专注的狐狸眼,好似房间内只他们两人存在:“现下我敢肯定,此事绝非偶然。”
“为何?”
“妘宥和茶脚商魂灵的异动我们都见过,力量如何?倘若以你之力迎面对上,又有几分胜算?”
姜依依回想了一番,中肯下结论:“若是迎面对上妘宥,其身上蕴含了多人的精气,加之受黑气侵染,力量强大又诡秘,我至多只能与其僵持半个时辰左右,若是茶脚商的魂灵,虽棘手,但也不是没有胜算。”
她的力量深浅除了她自己之外当属姬怀生最是了解,他不可能只是问她这样浅显的问题,姜依依边随口应答着边细究问题的深处。
她恍然大悟的定睛看过去。
“幽黎族人尚且如此,那对于外族人而言无疑是倒悬之危,若非我们追查妘宥失踪一事,又恰巧撞见茶脚商魂灵生乱,这两桩事在日后必定会掀起风波,那么最后”
姜依依越往下说心中越是惶惶,说到后面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最后的结果便是由幽黎族人出面平息。”姬怀生接过话头,许是有了姜依依的衬托,他的声音里少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之后显得格外的沉稳:“近一年内,在外游历的幽黎族人全都派遣了任务,还有应召出灵荫山涧平乱的。”
幽黎族只有适龄的该出门历练的族人才需领着族长分派的任务入世,像姜万丘和姒奕这种早已过一年历练期的族人无召时可自行在外游历。
而今四海升平,即便时有作乱的精怪妖灵,也都不成什么大气候,极太平之时,族中甚至还需亲自寻找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件以供刚入世的一群小孩去历练。
族内一般收到外族请求相助的灵笺后,大多都是根据在外游历的幽黎族人的行踪就近指派,像这种专从灵荫山涧内派遣出去的已是多年都不曾发生过的情况。
先前因姬怀生未到入世历练之龄,后因他行为太过散漫,故姬承泽从不与他讨论族中事宜,他原是觉得那两团黑气出现得诡异,便生了好奇之心,再一探之下发现其中蕴含的力量实乃罕见又强大,故才多了两分重视,没想到竟顺藤摸瓜出这样一幅严峻的局面。
姜万丘和姒奕方处理完的事情皆是应召而去,他们只知近一年来频生纷乱,却不知已到了如此地步,有了大乱将至的前奏,心下皆是骇然。
姒奕道:“你怀疑此人是冲着幽黎族人来的?”
姜万丘道:“如此说来,确实像是想消耗我幽黎族人的力量。”
姬怀生转眼看向两人:“更准确的说,是试探。”
姜依依略一思量,在旁连连点头应和:“被黑气侵染的精怪妖灵虽力量大增,但尚不足以伤及幽黎族人的根本,确实更像是查探幽黎族现下的全部战力。”
“如此处心积虑的查探幽黎族,那所为又究竟是为何呢?”
四人纷纷看向姞钰,全被她这个关键性的问题给问住。
几人脸色都像是放进水里泡了一遭,说不出的阴沉,明明是酷暑的天气,却觉后脊无故生寒。
一顿绞尽脑汁无果后,姜依依回归到最初的问题:“你方才说怕与摄灵术有关是何意?”
姬怀生道:“见到桃妖和猫妖汲取人的精气后又用于韫养妘宥,我猛然间意识到,此法与摄灵术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一个为救人,一个为害人,故一开始并未将两种术法联想到一处罢了。”
听闻此论,四人又惊了一回。
摄灵术是以己灵力渡入他/她身,而桃妖和猫妖是汲取他/她人之力集于己身。
倘若将摄灵术反过来,那不就是有同样的用处?
若真练成此邪术,以如今世间的灵气稀薄和人们体内灵气浑浊的现状,幽黎族人的澄净之力首当其冲便会被人觊觎。
即便此种做法有悖常理和人伦道德,但也少不得有那心怀叵测之人生出龙头锯角的野心来。
“应是我多想了。”姬怀生也自觉这般揣测耸人听闻,忙看向姜依依转移话题:“你方才也说,以幽黎族人的强劲灵脉,被黑气侵染之后暴起的力量也更加强盛,我现下更担心的是那人亦想利用嬴峙生乱。”
“幽黎族世代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倘或出现一个为祸世间,又被人拆穿了幽黎族人的身份”
光是这样说出来姬怀生就已觉沉重得难以复加,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都不敢再继续往下推测。
而他的话已然说得很明白了。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的人们将他们奉若神明,可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们的神明将手中的刀刃对准了自己,又会作何反应?
在池州即将失控的妘宥若非他们及时赶到,若非桃妖及时回头以气血为引控制,必定造成大乱死伤无数。
这时,幽黎族人的强大不再是他们所要护卫的苍生心中的后盾,而是一把随时会危及他们性命的刀。
即便最后这场纷乱还是由幽黎族出面平息,但没人会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体谅伤害他们的人是否被操控,那个由幽黎族人变做的刽子手表现出的狠戾和恐惧只会深埋在人们心中,让他们连带着这对整个族群产生警惕与防备。
当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时候,幽黎族将彻底失去人心,也将寸步难行。
一旦形成此局面,接下来迎接幽黎族人的便是一场大乱。
另外四人随着他的推测亦是心下发紧,头皮都不由得一阵发麻,愕然得说不出话。
姜依依只觉从脚底生出一阵紧迫感,恨不得当下便起身:“我们马上启程去云梦泽,不管是不是要利用嬴峙生乱,我们都要尽快找到他。”
姜万丘亦是认真严肃的开口讨论,早已没有了最开始时的轻视:“我们也得尽快给族长去信,将黑气一事告知族内,在外游历的族人较为分散,即便都碰见了那黑气,但多为初次,恐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姒奕道:“对,即便近年内纷乱众多,族长与长老们已然起疑,但一时半刻恐查不到这上面来。”
姞钰看向姒奕问:“从浔阳离开前我曾见你给族中去信,可曾说过黑气一事?”
姒奕懊悔不已:“我虽瞧见了那黑气,却并未在意,只当是那精怪修炼的邪术,故并未着笔回禀,万丘兄,你可在回告中说明此事?”
姜万丘摇了摇头:“我只觉那邪灵有异,却并未查明缘由,更未将其与那团黑气联系在一处,回告中只说有异,也并未着笔黑气一事。”
如此说来,若非故意提及,族人大多都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受黑气侵染的精怪妖灵的力量虽大增,但对幽黎族人而言也不是不能对付。
无人回告,族人便只知生乱,却不知具体缘由,更查不出生乱的源头,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人着墨黑气,一时之间也不会引起关注。
姜依依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下越来越沉。
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转眼看向许久不做声的姬怀生。
因着他的推断,四人已然心生恐慌,而他却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难不成他有应对之策?
不应该,此事刚起苗头,即便及时察觉,但也并非轻易可平,加之其中尚有诸多疑点。
黑气从何而起,又源自于何人何物,目的为何皆未可知,他如何能有应对之策。
嗯?
他刚刚那个微妙的表情是在笑?
姜依依又看向姜万丘和姒奕,恍惚中明白了过来。
姬怀生玩世不恭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即便他有更强劲的灵脉,有更强盛的灵力,也耐不住族人对他的轻视。
例如阿兄打小便看不上他的做派,更多肉文在企饿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姒奕哥与他交情尚可,却也只当他是玩伴,是以两人都不会毕恭毕敬的将他当做少族长来对待,在遇事时更不会心悦诚服的听他号令,或是将他当做一个可商讨的对象。
姬怀生是在报复。
一开始,他确实是以专注且庄重的姿态与他们商讨此事,却只有她和阿姐给与回应,他索性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直到她相问,他寻到了这个机会,开始故意的半遮半漏的让他们猜。
他们越猜,便越是心惊,越是心惊便越是发慌,越慌便越是急切。
所有人的思绪都跟着他的引导产生起伏,在不知不觉中以他马首是瞻。
方才轻视他的两人此时不正是在他的一连串推断下对他刮目相看?只怕现下心中更钦佩于他的谨慎细致入微,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细枝末节联系在一处,及早发现阴谋的端倪。
她静下心来再一想。
此事确实危急,也确实重大,也很紧迫,却也未到刻不容缓的地步。
她正想着要不要揪住他的狐狸尾巴时,他倒是识时务的见好就收,不紧不慢的开腔:“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这团黑气的来源,我此前已探过,那黑气不似精怪,也不似妖灵,更不似人的力量,气息浑浊却很是强劲,倘若我与那藏在暗处的人正面对上,都不一定能有胜算。”
姜万丘和姒奕微讶,连幽黎姬氏都未必有胜算,那那人的力量该有多强大?
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姬怀生:“族中也查不出来源自何处?”
姬怀生道:“关于妘宥和茶脚商魂灵异常的情况我皆已详细回告族内,亦特意标注了黑气所蕴含的力量,此时还未得到回信,想是还未查出具体出自何处。”
姜万丘沉思着垂下眼眸:“而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更不知其下一步何为,如此对我们很是不利。”
姒奕亦是蹙起眉抿着唇暗自思量。
姞钰更是一筹莫展。
在看透姬怀生的小心思后,姜依依便已放缓了紧绷的心绪。
她知道现下谈论的话题依旧很严肃也很重要,可看着姜万丘和姒奕两人的前后态度变化,她还是忍不住的勾了一下唇。
她又觉在此时此刻发笑极为不妥,忙又压住还未完全翘起的唇,微微偏过头去遮掩。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在众人专注思考对策的情况下根本不会被他们察觉,其中当然不包括气定神闲的姬怀生。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并不知她已将他看穿。
他不动声色的乜斜了她一眼,继续道:“原本在近日便该生乱的妘宥被我们提前阻止,倘或那人当真是要离间幽黎族与外族关系,恐会另寻目标。”
姞钰讶道:“那岂不是在外游历的族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所以还需尽快确认是否还有失踪的族人。”姬怀生有条不紊道:“躲在暗处的人既是只敢不疼不痒的生出一些乱子,想来还是有所顾虑,不会贸然出手,如此我们便还有时间去查明其真正的目的,及时阻止这一切。”
他说完了要做的事却并未明确的一一指派,而是转向姜依依,另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继续前往云梦泽,云梦泽广袤,我们手中再无任何线索,这次要想找到人恐要废一番功夫。”
姞钰闻言立马自告奋勇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嬴峙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你还是留下来帮着他们吧。”姬怀生盯着姞钰,眼神暗暗用力:“既要弄清楚这团黑气最早从何处而起,又要查明藏在暗处之人的身份,还要确认所有族人行踪,这边更需要人手,我们若应付不来,自会发灵笺求助,你到时再去也不迟。”
姞钰在姬怀生的眼神威慑下蔫了,抿住唇不再说话。
一旁的姒奕忙慷慨应承:“你们自去忙你们的,这边交给我们。”
他说完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姜万丘,见他并未反驳才安下心来。
绕道6
房间内, 围坐在圆桌旁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姬怀生这一个房间主人。
此时的他,正拧巴着身子, 鬼鬼祟祟的贴在门上。
后来, 他又与姜万丘他们三人细细交代了一番需注意的细则,他的一项项推测让几人的心绪紧绷到了极致, 又用一声声从容不迫的分析让三人慢慢安定了下来。
待商量好事宜, 几人完全放松下心情,察觉到饥饿时早已过了饭点,他们便没再折腾, 直接叫客栈掌柜重新热了炉灶, 随意给他们做了些饭食。
姜万丘他们三人都是远途赶来,一进华蓥城便钻进房间内商讨黑气一事,两三个时辰下来, 三人精神上又经历了一遭坐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 简单用完饭后心神再一松,一时都觉疲累不已, 就各自散了回房间歇息。
先前陆峥已提前打听了要来的人数, 也替他们订下了房间, 姬怀生本是要拒绝的,可耐不住他以救命之恩为托,言辞说得又真诚恳切,他便也没再多费口舌拉扯。
他原本是想着姜依依见了阿姐必定是舍不得分开要拉着她同住,加上毕竟是花的陆峥的钱财,便也有意节省一些, 就少开了一间房。
可现在他却是把肠子都快悔青了。
依照以往的经验,待几人散了之后, 姜依依该为她那一遭拉偏架的事情来哄他了才是,可他在房间内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人,想直接上门,又要顾念着姞钰也在。
他自我安慰的想着,依依应是许久没见阿姐了,两人自小感情就好,外出历练又经历了这很多事,现下定是有不少的悄悄话要聊,故才一时将他给忘了。
虽是如此想着,心里的憋闷委屈却不散。
出来这么久,他都习惯她的身边只有他了,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分走她的注意力,怎能叫他心里痛快。
即便那人是她的阿姐和阿兄,她也该雨露均沾才是,怎么两头都哄了,偏偏落了他这第三头?
姬怀生竖起耳朵,贴着门边细听隔壁的动静。
他倒要听听她们到底在聊些什么?竟是把他给忽略了。
客房住楼是转角建筑,木阶设在转角相交处,昨日两个男子居左侧,两个女子则居右侧,他的房间虽与姜依依的相邻,中间却隔了一道木梯。
听了好一会儿都未听到任何动静,他又想着,两个小姑娘不会是聊着聊着睡着了吧?
很有这个可能,算了算了,他再耐心等一等好了。
这般打算着,他作罢转身,在床上躺下来准备也小憩片刻。
他闭上了眼睛,意识却留在了外头,耳朵更是时时刻刻留意着门外,生怕姜依依来时他不能及时听见。
就这样,本生了一点困意,却是辗转反侧的越睡越清醒,硬是捱到天色黑了,他忍不住的又起身贴在了门上。
隔壁还是没有动静。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难不成她们还没有睡醒?
还是她们銥誮两人的说话声音小,所以他没有听见?
姬怀生抓着两边门栓,蹑手蹑脚的打开门。
刚迈出一只脚就听隔壁传来声音:“他都好得差不多了,你还去干嘛?”
姬怀生忙缩回脚,重新将门掩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吱呀~”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
紧接着传来姜依依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他好了归好了,但我既听到了,总该去慰问一下才是。”
她们是在说他吗?怎么感觉不像。
廊道内静了须臾,听不见声音的姬怀生下意识往前凑。
不料他一时忘了他方才怕传出动静,是以并未将门完全关上,这一受力,门扉撞在门栏上,当即发出“啪哒”一声轻响。
姬怀生呼吸一滞,僵着身子不敢妄动。
站在廊道中的姜依依听见了响动,转眼看向隔壁紧闭的门扉,思忖片刻后弯起明亮的狐狸眼。
她收回视线望着房间内的姞钰,嗓音里带了些撒娇的甜腻:“阿姐你就陪我去一趟吧。”
姞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麻烦,我现在看见他就烦。”
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出了房间。
两人关好门,相携着转进木阶。
姬怀生在房间内听着“咚咚咚”的下楼脚步声远去,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居然不是来哄他的。
她竟然还不来哄他!
他气闷的在房间里又打转了许久,最终坐不住的决定亲自去木阶口堵人。
在他来来回回的在楼前走了第八趟的时候,终于又听见了两姐妹的说话声。
姞钰道:“看到我的任务是相助姒奕的时候我还想呢,我的表现有那么差吗?连件正经的任务都领不上,我是投机取巧了些,但也确实取得了萤石不是?”
姜依依笑声涟涟:“你那不叫投机取巧,叫捡漏。”
姞钰得此任务姜依依是毫不意外的。
考核时,姞钰很早便到了蛇窟,但她并未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守在蛇窟外等人打过一轮出来后,她再趁着蛇怪休整之际借着药粉长驱直入直取萤石,整个过程别说是未沾一点血,就连气力都没使上几分。
就她这份蛰伏的耐性和智取的巧性,确实更适合襄助他人成事。
“啧,取笑我是吧?”
“不敢不敢,捡漏也得有捡漏的智慧不是?”
姞钰被姜依依揶揄习惯了,也并不计较她的玩笑,她说这一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吐槽:“后来我又想着,或许姒奕正处理的事情确实棘手,需要人相助,结果我一过去,他看见我便问‘怎么来的是你?’”
“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那个神情是多么的讨厌,就好像我不是来帮他的,而是来捣乱的,就差明说嫌弃了。”姞钰说着说着气性上来了:“你说就他这样我能给他好脸色?”
姜依依道:“你们俩都不是脾气火爆的人,为何偏偏凑到一起就像火芯碰了炮竹,都炸起来了呢?”
“是他打小就嫌弃我。”姞钰愤慨的一一列举:“我才刚开始学他就说我笨记不住药性,嫌弃我功课做得不好,就连穿件衣裳他都说难看”
听着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姬怀生忙绕进木阶格间,轻手轻脚的一步连跨两三个台阶,飞快的蹿上第一段木梯,倚在扶手上摆出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只这说话声怎么走到一半突然没了?
姬怀生勾着脖子边朝外探听,边小心翼翼的走下两级台阶,听到又有脚步声靠近,他连忙转身回到原位。
他懒懒散散的依靠在木梯转折处的扶手上,将双手环抱在身前,偏过脑袋,眼神带着轻世傲物的姿态微微向上挑。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施施而行出现的木阶入口处,她随意的转身,抬头,而后猛地顿住:“嚯,吓我一跳。”
姬怀生闲闲的向外乜斜了一眼,站着不动。
一息,两息
昏黄的光影下始终只有一个人,并未再出现第二个。
姬怀生再次投去目光:“怎么只有你?”
姞钰正大吐特吐的吐槽着姒奕的桩桩罪行,心头的火气都拱起来,结果生生给掐灭了,正有些不舒快,闻声没好气的嗤笑道:“不然呢。”
姬怀生压着情绪不情不愿问:“你们方才干嘛去了?”
“依依听闻姒奕受伤了,便说要送些药过去,再看看他的伤。”
姞钰抬脚走进木阶格间,声音懒洋洋的:“你们明日一早不是就要出发了吗?好不容易见一面都没能好好叙一叙,依依就想说晚上再一起吃顿饭,可半下午那顿饭吃得急又吃得晚,现下大家都不饿,也没什么胃口再吃,索性也作罢了,我们就去前院让掌柜的给每屋备了些点心,免得大家晚上饿。”
姞钰说了一连串,姬怀生就听见姜依依去看姒奕了。
她居然先去看姒奕了?!
他可以排在姞钰后头,也可以排在姜万丘后头,可居然连姒奕都排在了他前头!
姬怀生越想越气,啪一下拍在木阶扶手上,响声在盘桓的木阶格间回荡,惊得姞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她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过来。
姒奕比他们年长几岁,等到他们开始学习一些救世之能的时候,他早已顺顺利利入了门,学了不少技能。
打小姒奕对她就没两句好话,但对依依却是很耐心。
小姑娘嘛,都更喜欢黏着贴心的懂得更多又更有能力的大哥哥,是以刚开始那两年,姬怀生没少生闷气,至今都将姒奕当做跟他争抢依依的假想敌。
就他这般,一看就是打翻了醋坛子。
她默声看了一眼那只昏暗中都藏不住发狠力的手,不甚在意的继续抬脚往上走。
姬怀生垂眼觑着姞钰,尽量控制着怒火不伤及无辜:“依依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姞钰在他身旁站定:“阿兄叫走了。”
“叫走她干嘛?”
“我哪知道,我又没听。”
“那你就不能听一听?”
“那我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
姞钰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也或许是也憋着一口气,即便见姬怀生已怒火中烧她也不躲,反斜着他质问:“你为何不让我跟你们去云梦泽?”
姬怀生心里的火正蹭蹭蹭往上冒,语气也越来越冲:“让你去干嘛?给我添堵?我好不容易才有跟依依独处的机会。”
“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姞钰梗着脖子硬气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想跟着姒奕。”
“那是族长和长老们的安排,你找我有什么用?”
“我的任务是帮他处理小儿失踪一事,事情都做完了,我为何不能去云梦泽?”
姬怀生没耐心跟她掰扯这些,转过头来半是威胁的睨着她:“我去信灵荫山涧给你要一封指派的灵笺?”
“你”姞钰气得直跳脚:“你也就只敢在我们这些小的面前耀武扬威,见了他们那些年长几岁的,被人看轻了都不敢说个不是,哼~”
不等姬怀生反驳,她扭头就往楼上走。
“砰砰砰”的重重走了几步又觉不解气,扭过身来俯视着木阶下的人,继续捅刀:“我看你就是活该被冷落。”
被戳中痛脚的姬怀生恼羞成怒,仰起头冷喝:“你再说一遍。”
姞钰也不示弱,伸出食指直直的指着他的鼻子威吓:“你再凶我找依依告状,天天缠着她不让你们俩独处。”
说完她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上楼,临了瞥见快要被气炸的姬怀生,莫名觉得心情舒畅了。
果然啊,这心里有气,就是得撒出来才痛快。
承受了两倍火气的姬怀生,胸腔内仿佛被塞进了一颗火雷,正在冒着烟快速膨胀。
他没心思再摆姿势了,一屁股跌坐在木阶上,气喘连连的盯着木阶入口。
绕道7
姜依依和姞钰闲谈着经过廊下, 一旁的轩窗突然被打开,两人转头看过去,被窗下的人影吓了一跳。
房间内的灯烛摇晃, 姜万丘背对着光, 五官半掩半藏在昏暗中看不出神情,只一双眼射出两道精光, 直直的落在他们身上, 灼得两人心里无端发虚。
姜依依和姞钰相看一眼,相携着挨挨挤挤的踱到窗前。
两人方一站定,姜万丘挑眼看向姞钰, 无波无澜道:“你先回去, 我有些话要同依依说。”
姞钰正想问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姜万丘那面色一看就不善,她若留下来没准会殃及池鱼, 如此一思量, 她很没义气的抽出胳膊,颔首离开了。
姜依依狐疑的绕进屋。
看阿兄的神色, 要说的话应是顶重要的, 可为何只对她一人说?
难道是关于她的?
可又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如此重视的?
她跨进门来, 往里走了几步,停下来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姜万丘。
姜万丘关上轩窗,抿着唇,敛眉低目的站在原地,似在出神,好半晌都没有反应。
“阿兄?”
姜万丘眨了一下眼睛, 睫羽被光影拉得纤长,他偏过头来, 面容落进昏黄的烛光里,五官虽能看清了,神色却淡淡的依旧辨不清情绪。
“坐。”
她好像还从未在阿兄脸上看见过这般神色。
姜依依心中愈加不解,慢慢腾腾的挪动脚步,从桌下搬出矮凳,端端正正的坐下。
姜万丘挪转过身朝她看来。
姜依依抬眸与他对视。
火舌烫着了蜡壁,发出“滋啦”的细碎声响,颤动的光影晃得两人的脸庞明明暗暗。
在姜依依以为阿兄就要开口时,他却移开了视线,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姜依依心中响起警铃。
看来事情真的很重要。
竟让阿兄如此的难以言宣难道是家中生了变故,他怕惊吓到她?
姜依依追着姜万丘的身影,清亮的眼睛像摆钟一样来回摇晃。
越等,她越紧张,脑海中纷纷乱乱的蹦出无数种猜想,再乱猜下去,她都要被自己吓得肝胆俱裂了。
她攀上桌沿稳住自己,颤颤巍巍开口:“阿兄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姜万丘闻言立住脚,又盯了她半晌,拧着眉心似做了好一番挣扎。
“我见阿爹来信,说你与姬怀生,同领一件差事?”
“啊。”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为何还要确认?
“这一路,你们一直同在一处?”
这话问得奇怪,他们既是处理的同一件事,那自然是要在一处的,即便如此想着,姜依依还是点了一下头:“嗯。”
姜万丘嘴唇翕动了一下又紧闭住,又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嗯?这境况怎么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觉?
在何时发生过呢?
姜依依眼前一亮,出门前阿爹也是这般,面上极为重要,口上却难以言尽。
她哭笑不得的打断姜万丘的难堪:“阿兄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姜万丘定眼看着姜依依,不动如色,耳尖却是覆上了一层薄红。
姜依依敛了笑意,认真道:“我们从来都是合规合矩,也自知其中分寸,阿兄不必再试探。”
“我自是知道也相信你不会逾矩,但我实难放心那小子。”姜万丘在她对面坐下来,一提起姬怀生,他的眉眼里就全是不满:“他若是胆敢欺负你,我即便打不过,也要跟他拼命。”
姜依依一直都了解阿兄和阿爹对她的相护之心,所以面对他们的试探,她并不着恼,但他们对姬怀生的恶意,总让她犯难。
“怀生虽我行我素了些,但他心中自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通过这一次,阿兄也该知道,他是个观察入微,也不乏谋略之人,你不妨对他多些信任。”
姜万丘梗了一下,还是难以摒弃心中偏见:“他此次确实表现出了常人所不及的心智,可这也遮掩不了他落拓不羁的心性,我倒觉得,如此的心智配上如此心性,只会让他兀自尊大,对幽黎族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我倒觉得不尽然。”姜依依眉心皱了皱,语气也添了些不快:“我知道阿兄自小便信服姬家大哥,觉得唯有他那样的人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可难道唯有沉稳持重的心性,才称得上是合格的幽黎姬氏吗?”
“我并非要求他必须得成为那样的人,但他姬怀生不仅是幽黎姬氏,更是幽黎族的少族长,也是未来幽黎族的决策者,作为一个决策者,他就必须要懂得何为自持,不得肆意妄为。”
姜万丘冷笑一声,眼中的不屑呼之欲出:“显然他并不懂,幽黎族祭祀一年一次,何等的重要,而他却只知嬉笑打闹,从未有过敬畏之心,连带着还要将你也给拉进去,如此狂放,我实难苟同。”
姜依依心腔咚咚咚的,不知为何就涌上了愤懑:“敬畏在心而不在口,人贵在骨而不在皮,只因他这个身份,你们所有人都要给他戴上镣铐,从未有人真正的去了解过他,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批量生产的物件,他有自己的棱角,也有自己的气性。”
“既成大我,便该舍弃小我,倘若姬家大哥尚在,他可以恣意潇洒的过一生,可如今他是幽黎族未来的决策者,还如此的轻浮,如何让我们这些听从于他命令的人放心信任他的每一个决策?”
“你这就是偏见。”
姜万丘正欲继续争辩,猛然发现自家妹妹对于姬怀生的维护之情已然超过了寻常。
平素里的妹妹纵有调皮的时候,也总是柔和的,从不与他们红脸,今日竟为了姬怀生在他面前露出如此锋利的爪牙。
难不成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已超过了寻常?
姜万丘惊疑的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你今日为何如此维护于他?难不成你们”
我们什么?
姜依依品味了一番姜万丘的未尽之言,而后霍然起身:“阿兄越说越离谱了,竟把我们想得如此不堪,我不想跟你聊了。”
说完,她决然转身阔步离开。
姜万丘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姜依依已跨出了房门。
他站起身,张着嘴还未发出声,姜依依带着气性的反手将他的房门阖上了。
即便愤怒,但她还是控制着手中的力道,房门关上的声音虽脆,却并未发出震耳的响动。
姜万丘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猜测确实有些伤人心了,现下两人又都在气头上,只怕一时也说不明白,反多生龃龉。
他颓然的坐下来,没有立即追出去。
姜依依也确实气到了。
她气阿兄的固执,也气他的偏见,更气他的不信任。
檐角下的灯笼摇晃,团团光影落在地面,如一个个巨大的橘影,却也驱不散幽夜里的昏暗。
姜依依脚下打了个趔趄,心里更气了。
她气恼的剁了下脚,心里筹算着。
她要给阿娘发灵笺,跟阿娘告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阿爹的含沙射影,才让阿兄说出如此过分的话,连阿爹她也得算上一起告状。
正想着走到了木阶入口,她一转身,吓得脚下一紧,往后退了两步。
三层楼阁中,每一层的檐下都点了灯,上下的光影隐隐绰绰的投射进木阶。
烛光远不如日光强炽,光源有限,上下衔接不住,木阶的格间内又并未另挂灯笼,是以拐角处昏昏暗暗,那点子烛光的余晖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姬怀生正坐在木阶拐角处,猛一眼都看不清人,只见一个黑影团在那,心神不妨的都得吓一跳。
姬怀生怒视着终于出现在眼前的人,胸腔起伏不止,脸都快憋成了猪肝色。
姜依依此时也正在气头上,哪还有心思哄他,一开口,声音里都藏不住火气,带着点嘶哑:“你坐这干嘛?吓我一跳。”
姬怀生不说话,足足瞪了她一息,撇开视线看向里侧,紧绷的下颚线在昏暗中衬得他的面色分外阴沉。
见他这样,姜依依更懒得搭理他,“砰砰砰”的几步跨上木阶。
眼见她绕过自己往楼上走,姬怀生忍不住出声:“你看不见我在生气啊?”
“我自己还气着呢,哪有空管你。”
姬怀生条件反射的忙起身拉住她。
姜依依已走上了另一段木阶,原矮他一个头的人此时高出了他一大截。
姬怀生仰头便对上她的眼睛,木阶格间内虽昏暗,但因两人离得近,他将她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眉心紧锁,两只眼睛里好似冒着两团小火球正“噗噗噗”的往外喷着火舌,嘴唇更是不自知的向上撅起,显然气得不轻。
姬怀生的满腔怒火顿消。
热铁丢进冷水里都得冒两个泡,他连个泡都没有,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肺都要气炸了,无缝衔接的软下声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姞钰方才说她被姜万丘叫走了,那一定是在他那里受了气。
不对啊,姜万丘向来将她这个妹妹当宝贝似的护着,怎么会气她呢?
难道是兄妹两吵起来了?早上还一个鼻孔里出气欺负他呢,怎么好端端的又吵起来了?为了点什么呢?
管他呢,反正惹她生气了就不行。
“姜万丘气你了?”
姜依依撅着嘴不作声,姬怀生也不等她给出明确的答案,接着又道:“我找他去。”
说着他松开抓在她腕间的手,作势迈下台阶。
方迈了一步,头顶传来姜依依的呵斥声:“站住。”
姬怀生连忙刹住脚:“我去给你出气。”
“给我坐下!”
姬怀生端量着她的神色,不敢妄动,小心翼翼的一抬脚迈回去,转身重新坐下来,竖着耳朵听姜依依的动静。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腾挪的步伐带起裙琚碰在木阶扶手上的细微摩擦声。
“咚。”
背后响起有气无力的踩踏声,她慢腾腾的走下来,屈膝坐在他身旁,端视前方,脸上怒色未消。
姬怀生瞄她一眼,再瞄一眼,磨磨蹭蹭的转向她,温声哄着问:“怎么了?跟你阿兄吵架了?”
姜依依斜他一眼:“你别说话。”
欸?怎么这火气有点像是冲他来的?
一定是在气头上,祸水东引了。
姬怀生闭上嘴,收回歪斜的脑袋,老老实实的坐好。
啧,怎么生个气还得挑时候?
他兀自委委屈屈的自我消解,突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
转眼看过去,姜依依正神色古怪的朝他看过来。
他与她对望半晌。
姜依依嘴唇微张,似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默不作声的又收回了视线,眼中闪过一抹他捕捉不到的情绪。
嗯?这又是何意?
还不等他想清楚,姜依依轻飘飘的开腔问:“你腿还疼吗?”
绕道8
姬怀生眉眼一动, 再次看向姜依依。
她的心绪已然平静下来,只眉目间的郁色未消。
姬怀生的两道浓眉往中间一挤,双手捧着小腿来回搓揉:“疼, 你下脚那么重, 我现在还疼着呢,铁定是肿了, 你方才不是给姒奕送药去了吗?来, 你给我也抹抹。”
姜依依看着他那夸张得不能再夸张,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做派,忍俊不禁:“你少来。”
“真的, 是真的很疼, 不信我给你看。”说着他作势就要脱靴。
姜依依忙按着他的膝盖,将他抬起一半的脚压下去:“行了行了。”
姬怀生本就是在逗她,怎会真的无状的脱鞋袜,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见她面色稍霁,眉眼也恢复了生动, 他自己也止不住的露出笑颜。
他的小姑娘, 就该每天开开心心的才对。
姜依依看他松了握着鞋跟的手, 已放弃脱靴的打算了才安心的移开手,半是玩笑的嗔怪:“你也是活该,明知阿兄不喜你那般轻浮的做派,他偏要凑上去惹他的眼,跟他对着干,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跟着你一起气我阿兄吧。”
姬怀生不服气:“是他小肚鸡肠在先,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一直记恨我记恨到现在, 每次见了我就没个好脸色。”
姜依依斜视着他,发笑问:“难不成你现在与当初不是一个心思?”
姬怀生怔住,好像说得也是。
这事还要从他们很小的时候说起。
姜家大哥生来便多病,在依依三岁那年,他又得了一场大病,亏得姜鹤吟擅医,夙兴夜寐好不容易才将人从死门关上拉回来,可也五内虚亏,自此身体孱弱。
从那以后,姜家二老一个钻心医学日夜思量着如何为儿续命,一个则将大半的精力放在照顾病儿身上,对另一双儿女也就多有忽略。
所谓小儿遇事早当家,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孩的姜万丘见爹娘忙碌疲累,便自觉的将照顾妹妹的责任扛在了自己肩上,照顾妹妹之余,他还不忘帮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在人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之际,姬怀生捣乱来了。
他趁人家不注意,将人家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的妹妹给偷回了家。
妹妹不见了,姜万丘遍寻不得,只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家找爹娘。
姜家二老闻讯更是心慌不已,忙不迭的放下手里所有的活计出门四处搜寻。
因幽黎神庙中有一颗女娲碎石,故此灵荫山涧方圆百里内灵力充盈,草木养得钟灵毓秀,就连精怪都比别处更繁盛强大。
灵荫山涧外设了结界,那些开了智的精怪也从不敢贸然来袭,可就怕孩子贪玩不慎出了结界,被伺机而动的精怪掳走了也未可知。
一家三口心急火燎的在灵荫山涧内外翻找,惊动了四周邻里,大家闻听后又自发的帮着找,小依依失踪的消息像是风眼里点着的一把火,很快烧遍了整个灵荫山涧。
这事传到嬴川耳里的时候她更是惊慌,想着自家儿子素爱黏着姜家的小闺女,他又是幽黎姬氏,灵脉更强劲,也更易招惹精怪的觊觎,她生怕是一个不见了,另一个也跟着失踪了。
她在人群里找了一番,没看到自家儿子着急的小身影,心里直道一句“完了”,又跌跌撞撞的跑回家。
推开门一看,儿子在房间内,正神色慌张的关上柜门,见她进来,忙转身抵着柜门,战战兢兢的望向她。
嬴川大松一口气,又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地面上撒了不少糕点的碎屑,一看就知是儿子在房间内偷吃,可若只是偷吃零食被抓包,他下意识应该往身后藏才对,为何要关柜门?
她几步跨上前,拨开阻拦的儿子,打开柜门一看。
好家伙。
小依依果然在里面,骨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她,手里拿着一块从灵荫山涧外头买回来的糕点,吃得满嘴碎屑,整个小小的身躯都充斥着被抓包的不安。
这是谁的主意嬴川不用想都知道,心里可谓是冷热交加的又喜又怒,也顾不上许多,连忙弯腰将小依依抱起来,嘴里边念叨:“你阿爹阿娘可急死了,好孩子,快跟我回家去。”
小怀生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拽紧阿娘的裙琚,奶声奶气的哀求:“阿娘,你别把依依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趁着万丘哥哥不注意将依依抱回来的,我要把她藏在家里,你别送她回去。”
嬴川气得两眼一黑,铁青着脸抱上小依依阔步往外走,边厉声警告:“你给我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当天,姬怀生自然少不了一顿打,哭得稀里哗啦的比姜万丘丢了妹妹还凶,声音传了大半个灵荫山涧。
不仅如此,他伤心欲绝抽抽噎噎的连当天的晚饭都不吃,姬氏夫妇只当他是闹脾气,也懒得管他,想叫他受点教训,结果这小孩哭一场睡一觉,睡完起来继续哭,一直断断续续的直哭到半夜,上头的两个兄姐相继劝了一场都没用。
姬氏夫妇没辙,又爬起来劝了半天,结果这才知道,他不是为了挨打委屈的哭,而是因为阿娘不顾他意愿将依依抱走了才哭。
两个大人哭笑不得的跟他讲道理,说依依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阿爹阿娘,要跟自己的阿爹阿娘住在一起等等等等。
可姬怀生怎么说都听不进去,最后两口子便跟他说了大人的法子,说等他长大了,娶依依为妻了,依依才能名正言顺的一直住在他家里。
这句话姬怀生听进去了,也是从那个时候生了要娶依依为妻的苗头,自此开始了致力于如何将依依拐回家的持续性伟大事业。
后来大家从一众小证人的口中拼凑出来,姬怀生趁姜万丘抱着洗好的碗筷进屋的时候,他溜进院里拉着姜依依躲在不远处的一憧房子后,又找来自己的衣裳套在她身上,遮遮掩掩的将她带回了家。
路过的大人只当是小孩子们在玩什么游戏,便也没在意,小孩子们因他的遮掩没看清楚他身后的人是谁,是以等大人询问的时候,一个个都说没看见依依。
而小依依,因为姬怀生的一句哄骗,说要玩捉迷藏,她就捂着嘴不回应姜万丘的呼喊,姜万丘则觉得是自己没看住妹妹,让妹妹自己跑出去玩了,这才不见了人。
这场大乌龙,就这样酿成了。
自此以后,姜万丘将妹妹看得更紧,也记恨上了姬怀生,更防着他再次将妹妹偷走。
防着防着,三人都长大了,直到现在见到姬怀生,姜万丘都生理不适的牙痒痒。
姬怀生自小桀骜,一身反骨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硬,姜万丘越是这样看他不爽,他就越是要惹得他更不痛快。
因为姜依依的存在,再加上姬怀生始终不变的心志,两人之间别说和解了,没有大打出手已是两人对彼此最大的容忍。
现经姜依依一点拨,姬怀生那根拧巴起来的筋,突然就正过来了。
对哦,他的目的是要将依依拐回家,跟姜万丘对着干确实不利于这件事情的顺利开展,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他未来的大舅子,他忍一忍就能得一个心心念念的媳妇,怎么着都是他赚了,还赚大发了。
这么一琢磨,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退让。
不就是顺他的气吗?这事也好办。
姬怀生的星星眼里亮着光,咧着嘴兀自笑得心花灿烂:“你说得对,以后我一定让着他,不跟他吵了。”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闹了许多年,她也在中间费尽心思的调和了许多年,后来因为实在调和不了,她才无可奈何的开始拉偏架。
每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就会站在阿兄一边,像今日一般与他一致对外的对付姬怀生,之后再寻机会去哄姬怀生。
每次这么做,阿兄都会得意的不跟姬怀生计较下去,而姬怀生对她来说很好哄,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哄,只需同他说上一句话,他也就消气了。
他若是真能想通了,她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僵持了这么多年,忽然之间就想通了?
姜依依不太相信的眯起眼睛。
他莫不是又在想什么坏招吧?
姬怀生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越敲越高兴,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他边傻笑着边往姜依依身边凑,抬手揽住她的肩膀,一副意满志得的模样,就好似他已经得手了一般。
姜依依被他笑得泛起疑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靠近,以为他是要告诉她他的坏主意呢,结果他却是在吃她豆腐。
她改而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却是无动于衷,抿着唇笑得胸腔震颤,她皱起眉,抬起手肘对着他的胸膛就是一下。
“哦。”
姬怀生的笑容顿消,吃痛的捂着胸膛:“你干嘛?”
“谁让你不老实。”
姬怀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下意识行为,不由得脸一红,讪讪的放下手滑回去乖乖坐好。
“回去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姜依依又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忽而又转过来问:“对了,郭晴他们回来了吗?”
“没有,我打听过了,他们是回了奉贤山庄,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依依点点头,惆怅的叹一口气,撑着双膝站起身:“本还想跟他们好好道个别,看来只能有缘再见了。”
“总有机会再见的,下次若有空,我们也可以去一趟奉贤山庄,当面感谢他这两日的慷慨招待。”姬怀生跟着站起身。
“嗯。”姜依依转身,笑着踏上木阶:“也不知他们俩的未来会如何”
“你先回去,我出去一趟。”
姜依依停下来问:“干嘛去?”
姬怀生轻笑道:“上次从池州买的果脯不是吃完了?我再去买一点给你带在路上吃,再看看有什么别的点心也给你买一些,你可有想吃的?”
姜依依摇了摇头:“你明早再去也不迟,今夜就别折腾了。”
“没事,时辰还不晚,我怕明日太早,有的店家没开门,你先上楼吧。”
姬怀生说着转身,两步跨下木阶远去。
他踢踏的脚步掀起衣袂翩跹,衬得他的身姿愈加轻盈又潇洒。
姜依依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这就是他的少年郎,洒脱而自在。
他姬怀生也就该是这样的,凭何要活成别人的影子?按着他们所设定的条条框框去约束自己?
因为阿兄的话,她方才竟生出动摇,实乃不应该。
绕道9
郭晴决定帮陆峥离开奉贤山庄, 不仅是念着他帮她离开池州的恩情,更思量着,以她爹的性子, 若非与陆峥绑在一起, 只怕她也飞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去。
同时,她也从心底里赞同他要襄助两位幽黎族人的想法。
打一开始她就只是不满被关在家中, 才会想方设法的逃离, 而至于逃离之后,她没有设想过,更没有计划过。
这一路上, 她觉得自己像块无根的浮萍, 飘飘荡荡的跟着几人行至华蓥,早前她还为四人离散后她该去往何方而苦思了一番,听了陆峥的话, 她也有了目标。
与其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倒不如跟着依依他们做些实事,多个人也多份力量不是?
另外, 她也确实很喜欢姜依依这个朋友, 正为分离而不舍, 如此一来,既成全了大义,又顾及了私心,怎么想她都对这个主意感到满意。
只定了这个决心,她心中却是免不了的忐忑。
陆家人听了他们成婚的消息,定然会打探她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儿媳妇, 那她身上的那些传言他们怕是也知道了。
她可以不去在意那些恶语中伤,却不能要求他人也不在意, 更何况他们华蓥陆家乃是四大世家之一,只怕更注重脸面,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临门一脚了,她忽然又很想反悔。
她不应该就这样答应陆峥的,以她此时的名声,到时候闹起来场面估计不会好看,恐怕还会将事情给弄得更麻烦。
园内萤灯煌煌,脚下的影子斑驳婆娑,小径两旁的花树随风摇曳,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晚间的风清爽,吹散了日间里的燥热,拂在脸颊上轻柔又舒适。
陆峥和郭晴肩并着肩走在小径上,衣袂在走动间蹁跹,加之晚风的鼓动,飘飘扬扬的相互纠缠,摩擦,试探。
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陆峥悄悄斜着眼窥看。
幽光下的侧脸泛着毛绒绒的光晕,线条紧绷,神色多变,无一不透着忧心忡忡。
陆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不必紧张,她们只是收到池州来的灵笺想见一见你罢了,今日只是家宴,也不会有外人在。”
“我爹日前去了洛阳还未归,长姐也在夫家,他们今日不在庄内,除了你见过的三姐四姐,待会还有二姐和我娘。”
“家中姊妹多,我娘常担忧她们出门在外或是嫁去夫家后受欺负,是以将心比心的对他人家的姑娘也多有宽容,她不会为难你的。”
“我娘在怀二姐的时候受了惊吓以致早产,故此二姐生来便身子弱,她的性子也是几个姐姐中最温和的,从不为难人,她向来通情达理,也最是公允,她的话虽少,但在家中却是举足轻重。”
“打小三姐管我和四姐最多,但她表面严厉,实则却心软”
“陆峥。”
“嗯?”
陆峥只当郭晴是嫌他聒噪,连忙止住话窥着她的神色。
她冷不丁的唤了他一声后又抿住了唇,轻蹙着眉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郭晴一心就念着要不要事先跟他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局面一乱他手足无措。
可又觉得,现在告诉他是不是晚了些?这一句两句的又说不清,别说准备了,他缓不缓得过来都另说。
再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假成亲,这事对她来说过于私密,贸然跟他说这些又未免有些怪异。
千回百转中她又觉得,倘若陆家真因此将她赶出奉贤山庄,她既可以毫不费力的脱困,也不必再担忧假成亲的事,她从陆家受了委屈出走,她爹也自然不好再逼着她回来,这事反而对她有利。
至于他
他若是想听,她到时候再跟他解释,他若是不想听
等了半天等不来下文,陆峥忍不住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郭晴收回思绪:“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会尽量配合你,但能不能成功便只能听天由命了,你方才的意思是让我多讨好你二姐是吧?那初次见面,我是不是应该带些见面礼才对?”
见她不再蹙着眉了,陆峥的眉眼也舒展开来,不自觉的带着笑:“你丢在池州客栈的那些东西,郭家主已随信一起送过来了,你不必再备什么礼,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讨好谁。”
“那是为什么?”
陆峥闷头笑着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严重了,一会儿莫名的紧张,一会儿又莫名的兴奋,心情七上八下的不由自己。
他不自然的瞥了一眼郭晴。
收回的视线扫到两人缠在一起的衣袂,心脏都漏了一拍。
他像个中毒的人一样有了瘾,被心底的欲望驱使着往旁边靠,看着两人不断交错的衣袂,胸腔内“咚咚咚”的跳得飞快。
他敢肯定,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喜欢她了,甚至有些后悔,昨天也应该放水灯的。
郭晴还在思量着给陆峥做预防这件事,她觉得还是得让他有点心里准备为好。
她晃了晃眼睛,半是玩笑道:“我觉得你娘和几位姐姐应该不会喜欢我。”
陆峥转眼看着她,脸上笑不出来了。
她会如此说,是因为那些传言吧?
那些言语那般恶毒,她又怎会真的毫不在意?
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就好似有人朝胸腔里伸进去一只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
他认真又肯定的告诉她:“不会的,她们都很喜欢你。”
期望这么高?那到时只怕会更失望。
郭晴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继续旁敲侧击,忽听陆峥说:“到了。”
她忙敛住心神,迎接接下来的战役。
作为不明所以的外人,听了那些传闻对她有偏见也是理所应当的,陆峥在池州助她良多,她们毕竟是陆峥的亲人,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就尽量忍着好了。
最狼狈的左不过被赶出奉贤山庄,她在池州已毫无颜面可讲,在华蓥也不怕再丢一次人,好在现在是晚间,视线昏暗,丢人也不会丢得太难看。
郭晴在心里做着十足的准备,战战兢兢的跟在陆峥身后。
陆夫人在花厅设了席面,一张宽大的圆桌上摆放着各色的珍馐美馔,还未进去便已闻见从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香气。
郭晴怯怯的抬眸朝前望去,远远的便看见里面立着数盏黄花梨木的落地灯,陆家几位姊妹和陆夫人已经到了,花厅内除了她们几人,也确实再没有其他外人。
她暗松一口气,华蓥陆家果然是大门户,即便下人脸面也不会让人太难堪。
见他们到来,原本端坐的几人纷纷起身相迎。
郭晴一一扫过几人神色。
嗯?不是想象中的嫌弃之色。
□□姐一双眼睛浅笑盈盈,陆三姐依旧神色淡淡的,看过来的眼神却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另外两道欣喜又好奇的打量的目光是陆二姐和陆夫人的。
难道她们还不知道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不应该啊,华蓥也有不少从池州来的人,她一进城就听见了嚼舌根,她们怎么可能没听见?
等等,她怎么给忘了,不仅她流言缠身,陆峥身上的可也不少,难不成她们也急着脱手,所以不在意?
那不是线头落进阵眼里,两家人凑巧给碰上了吗?
郭晴胡思乱想着跟陆峥行入花厅,恭恭敬敬的与陆夫人和几位姐姐行了礼。
陆夫人笑眯眯的将她扶起来,拉着她在身侧坐下,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塞进她手里。
她推拒不过,便盛情难却的收下,里面是金累丝镶宝石的对钗,做工精巧细致,是难得的佳品。
她方将锦盒放下,另外三个姐姐又分别递过来自己准备的见面礼,几人送的各不相同,但一看便知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郭晴收礼收得越发心虚,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她们对她好像热情得过了头。
几人送完礼后,又很是和气的围着她问平日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昨夜玩得是否开心,又滔滔不绝的说起陆峥小时候的趣事,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度让郭晴误以为她已与他们是一家人了。
说笑到最后,郭晴觉得脑袋都开始晕乎乎的了,可陆峥还没说出他的目的。
“峥儿打小就很安静,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这么高”陆夫人抬手在身侧比划了一下:“郭家主来奉贤山庄时见到他,当时还开玩笑的说,他家有个很调皮的小女儿,若是将你们俩的性子换一换便好了,没想到一语成谶,你们竟有如此缘分,如今两家人也算是换了一换。”
郭晴边听着陆夫人的话,边看向身边挂着一张笑脸几乎全程没开过口的陆峥,拼命对他使眼色。
醉意一波波袭来,他再不说,她就要扛不住醉过去了。
陆峥看着她潮红的脸,察觉到她的状态,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另有目的。
他正要开口,一旁的陆三姐也看出了郭晴的醉态,先出了声:“时辰不早了,我看阿晴也醉了,娘便放他们先回去吧,他们已经成了亲,娘有的是时间再聊。”
陆夫人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亲昵的拉过郭晴的手,笑眯眯道:“说起成亲一事我倒想起来了,你们虽在池州拜了堂,但办得仓促,也未过三书六礼,这大婚啊,还是要正正经经的再办一次为好”
“啊。”
陆峥猝不及防的叫了一声,打断了母亲的话,也将几个姐姐吓了一跳。
眼见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郭晴心急的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
陆峥一个不妨痛呼出声,生生忍住弯腰的动作,抬眸对上母亲和几位姐姐的目光,他扯动唇角讪笑一声:“娘先别忙着安排,我们商量好了,还想继续出门历练。”
“等完婚再去也不迟。”收到儿子的眼神暗示,陆夫人顿了一下,转而另道:“这事不急,我们明日再商量,你先扶着小晴回去歇息吧。”
陆峥答应着将郭晴扶起来。
一站起来,郭晴只觉昏昏沉沉的脑袋当即又袭来一阵眩晕,眼前花了,脚下也止不住的发软,她踉跄着撑在桌上。
陆夫人忙扶着她另一边胳膊问:“没事吧孩子?”
郭晴笑了笑,带着醉酒的傻气:“没事。”
陆峥将她揽在怀里,与母亲和姐姐们道别。
肚子里的酒液在晃荡中涌上来愈加深浓的醉意,郭晴还存着一丝理智,听陆峥道别,便也跟着鞠躬辞别。
出了花厅,陆峥在郭晴耳边小声问:“真的醉了?”
郭晴大幅度的点了一下头:“头很晕。”
陆峥看着她醉酒的憨态,心里更加喜爱:“又没人劝你,你怎么还把自己给喝醉了?”
“心虚啊,她们对我那么好,还送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可我却跟你一起骗他们。”
“我没有骗。”
“嗯?”
寻踪1
“叩叩叩”
轻叩声持续了许久, 房间内始终未传来任何动静,陆峥环看左右,顾不上许多, 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挤进去。
房间内昏惨惨, 熹微的晨光从窗牖泄进来,依稀照见厢房内纱幔垂挂, 床上酣睡的身影。
他手中似端了个小碗, 谨慎小心的护着走得极慢。
凑到床前,他躬下身轻唤:“郭晴。”
一连叫了五六声,床上的人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嘤咛。
陆峥蹲下来, 小声又道:“我们得赶紧走了。”
“嗯?”
郭晴迷迷糊糊睁眼, 盯着床幔发怔,脑子还在宕机中。
“醒了吗?”
“嗯,嗯?”郭晴像是才发现蹲在床边的人, 拢着被衾一下子弹坐起来。
“嘘。”
她忙压住惊呼的声音, 蹲在床外的人隔着床幔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一个轮廓, 但从他的声气里她就听出了是谁。
她放下猛然悬起的心, 意识混沌的又呆坐片刻, 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最先清醒过来不是脑子,而是宿醉的头疼。
她揉着太阳穴,迟钝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陆峥挑开床幔,将手中的小碗递进去:“先把醒酒汤喝了,喝完头就不会这么疼了。”
他的嗓音向来轻柔, 郭晴今日更是听出了一点哄的意味。
她摇摇脑袋,觉得一定是自己醉了还没醒才会有这样荒唐的错觉。
她从被衾里伸出胳膊, 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纱裙,方才一晃神,她误以为是平日在家里穿着睡觉的中衣,遂忙不迭的遮身,见身上裹得严实,她放心的推开身上快要将她裹出汗的被衾,捧起那碗汤。
碗壁温热,里面的汤水在晃动中荡起一圈圈柔润的光泽,郭晴抿了一口,温度正适宜。
正要喝第二口,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些片段。
她醉意朦胧的刹住脚,嘟起嘴耍脾气:“我不想走了。”
扶着她的陆峥也跟着停下来,疑惑的忙问:“怎么了?”
“我头晕,不想走了。”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了。”
“我不走。”
“那”
“你背我。”
“啊?”
“你背我走。”
陆峥盯着她朦胧的醉眼,忽然“噗嗤”一下笑了:“不成想你喝醉了竟是这般小儿脾气。”
喝醉的人像听不懂他的话,只追着他问:“你到底背不背我?”
陆峥笑得眼睛都要没了,边应着“背”边在她身前弯下身。
然后她就心满意足的爬、上、去、了。
他昨夜的语气就是这般的温柔又极有耐心的哄着。
她居然喝醉了酒对他撒娇!
好羞耻。
脸颊在回想中爬上火烧云,烧得她一阵焦热,恨不得当场就在碗里把自己给淹死。
陆峥见她闷在碗里半天没动,歪着头心虚问:“不好喝?”
昨晚将她背回来后,他找了人来给她换洗,自己则亲自去厨房盯着人做醒酒汤,然而等他端着碗回来,郭晴已经睡熟了,他便没再叫醒她。
今日一早,他原打算直接过来,又想着她宿醉醒来必定头疼,就又折去了厨房。
因时辰太早,山庄里的人都还未醒,他便学着昨日厨子的做法亲手做了一碗醒酒汤。
他尝过了,味道确实欠火候,可他没时间再煮第二遍了。
郭晴已被脑子里的记忆轰得顾不上味觉,生怕陆峥看出她的异样徒生尴尬,她连忙否认着一口气将醒酒汤喝了个干净。
等她喝完了汤,陆峥又问:“可好些了?我们得趁她们醒来之前离开奉贤山庄。”
“为何?”
“逃婚。”
“”
好像是听见说要给他们再办一场婚礼来着。
那是得赶紧走。
郭晴连忙掀开衾被蹭下床。
*
“天色还早,阿姐再睡会吧,不用送我们了。”
“昨日睡得够多的了,我就送你们出客栈。”
“吱呀。”
紧闭的门扉被打开,露出一双微弯的狐狸眼。
姜依依不经意间往外一瞥,猛地顿了一下:“你收拾好了?”
“嗯。”
姬怀生双臂环抱在身前,倚靠在缘栏的柱子上,想是已等待了一阵。
檐下的灯笼已经熄了,遥远的天际亮着一抹鱼肚白,像是撕开的一条口子,投射进光亮来。
那一点光亮又好似都聚集在了他的那双星星眼里,是那样的璀璨明亮。
姜依依笑对着他的星星眼走出房间,身后的姞钰也紧跟着跨出房门,一把挽上她的胳膊拐进木阶,路过姬怀生身边时,还带着挑衅的剜了他一眼。
姬怀生挑挑眉,不甚在意的跟在两人后头。
姞钰道:“等这边忙完了我就去找你们。”
姜依依道:“好,不过等这边忙完,估计马上就会派下来新的任务,倘若那背后的人当真是冲着幽黎族来的,只怕目的是要搅乱这天下。”
“也是,我就不叮嘱你什么了,反正有他在”姞钰说着向身后斜了一眼:“就苦不了你。”
姜依依莞尔:“我自是不用你担心的,倒是你自己向来怕暑,不要天一热了就不好好吃饭,我看你都瘦了,外头不比在家里,又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别到时候身体先扛不住的倒下去。”
“怎么可能?”姞钰嘴硬的梗着脖子:“我哪是不吃饭瘦的,明明就是被姒奕气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话音方停,两人就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她们聊着已下到了一楼,闻声抬眸看去,就见姜万丘和姒奕站在木阶外等候。
姞钰没好气的瞪着姒奕哼了一声,舌尖嘴利的发出三连问:“咳什么咳?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还少气我了?”
姒奕一噎,抿住唇忍下到嘴边的争辩。
姜依依好笑的劝:“昨夜你说饿,姒奕哥还出去替你买了吃的呢,为这你也该和气些不是?”
姞钰想想也觉有理,勉为其难的收起厉色。
说笑中,姜万丘已行至近前来,他也不说话,只神色忸怩的看着姜依依。
姬怀生和姞钰知道兄妹两昨夜吵了一架,也知道姜万丘这是有话要讲,便心领神会的拉着姒奕先行去客栈外等待。
随着三人的脚步声远去,昏暗的院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响动。
姜依依还在气头上,垂下眼眸盯着脚底下,显然不打算先开口。
姜万丘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无可奈何的深呼一口气。
他舔了舔唇,嗓子发涩的先咳了一声,开口道:“昨夜是阿兄说错话了,阿兄跟你道歉。”
姜依依不太满意的把头往旁边一偏:“阿兄该道歉的不是我。”
“”
啧,亲妹妹的胳膊肘严重往外拐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呢?顺着呗,就这劲头,掰折了也不一定能掰得回来。
昨夜他的话也确实有些偏颇,不得不承认,是他偏见太深。
姜万丘又长舒出一口气,仍是难以完全涤荡心中的不情不愿:“好,阿兄答应你,我会试着放下偏见,多去了解他。”
姜依依掀起眼皮确认:“真的?”
“真的。”
“阿兄说话算话。”姜依依一瞬绽放出笑颜。
她的笑容明媚到刺眼,直刺得姜万丘心里一阵不爽快,他冷着脸又补充:“但他做得不对我还是会说的。”
“当然,既听得赞美,便也该听得批评,只要阿兄说得公允公正。”
姜万丘睨着她哼笑道:“这还没怎样呢你便如此维护他,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矜持一些。”
姜依依习惯性的反唇:“我怎么不矜持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自小做事便不按章法,但唯独就听你的话,倘若不是你默认,他能年年在祭祀中乱来?”
也是因为如此,他虽一直看不上姬怀生的所作所为,但也知道,除了他,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对依依如此尽心,所以在他们两人的感情之事上,他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戳穿的姜依依羞红了脸,连忙讨好的挽上姜万丘的胳膊:“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了,快走吧快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姜万丘被她拽得脚步紊乱,也不再多说,笑着直摇头。
在客栈外等候的三人见兄妹两这样,也就知道他们和好了,全都发自内心的跟着笑起来。
姞钰望着他们揶揄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们都要进去催了,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路。”
“就走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姜依依松开姜万丘,几个跨步走到三人对面。
“一路顺风。”姞钰转向姬怀生,带了点警告:“照顾好我妹妹。”
姬怀生不咸不淡道:“放心,我定是比你还用心。”
姞钰:“”
风暴中心的女主角此时却看向了另一个人。
“姒奕哥。”
姒奕瞅着她,等着她说话。
姜依依瞄了一眼几人,神神秘秘的上前推着姒奕走到一旁。
姒奕更觉一头雾水了:“怎么了?”
姜依依凑上去小声道:“姒奕哥,你这样是讨不了我阿姐的欢心的。”
姒奕歘一下红了脸,跟着压低了声音:“你说什么呢?”
姜依依的狐狸眼狡黠的弯下来,一副已将他看穿的眼神:“你去信灵荫山涧求援,时间掐得那样准,难道不是算准了族长和长老们大概率会将阿姐派过去?”
姒奕给了她一个栗子:“小姑娘家家的瞎猜什么?”
“那你脸红什么?阿姐将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她是身在局中只顾跟你赌气了,我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清楚。”姜依依很是笃定:“别让我阿姐再瘦了。”
姬怀生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看着姒奕那个亲密的动作,他恨不得冲上去咬断他的手。
姞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察着姬怀生,连连咂舌:“牙口真好。”
姜万丘在一旁憋着笑。
姬怀生一记冷眼扫过去,直吓得姞钰一个瑟缩,她转头就喊:“依依啊。”
“欸,阿姐怎么了?”姜依依转身走回来。
姞钰指着姬怀生当面告状:“他欺负我。”
姜依依在姬怀生身旁站定,闻言抬手就打了他一下。
姬怀生:“啧。”
姜依依抬了抬眼。
姬怀生:“”
姜依依恢复笑脸:“我们走了,你们快回去吧。”
几人挥手道别,隔得大老远的姜万丘就看见姬怀生有意的撞了一下依依的肩膀,见她躲开,他居然又撞了上去。
姜万丘一时护犊心切就要上前去,被姞钰及时拦住。
“放心吧,依依吃不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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