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1
子夜时分, 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天地间一片墨色,房间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姬怀生站在窗下往里瞧,只能瞧见一应物品摆设的黑影轮廓, 什么都看不清。
他能看见床上有黑影隆起的弧度, 却看不清躺在上面的“人”。
而他原以为躺在床上的姜依依此时正站在角落里,站在屋子最黑暗的地方, 就着窗外微微泛白的月光, 倒是比他瞧得更真切些。
她冷眼看着他往里走了两步,探出脖子往床榻的方向轻声唤:“依依,你睡着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房间里安静极了, 可闻落针。
倘若姬怀生仔细听的话, 便会发现房间里的另一道呼吸声并非来自于床榻。
只是未得到姜依依的回应,他心生犹豫。
他犹豫的想着自己是否太过心急,仅为这点事便搅扰依依的好梦是否得不偿失?
姜依依看着他缩回脑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终是先失了耐心出声:“你想说什么?”
陷在自己思维里的姬怀生吓得一个激灵, 转眼看向声源处:“你怎么站在那儿?”
“我还未问你为何三更半夜的闯我房间,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姜依依“啪嗒”一声将夕照剑放在身侧的柜子上, 说着往外走了几步。
听她语气尚显发冲, 姬怀生的声调里忙带上了两三分讨好:“你还在生气?”
姜依依斜了他一眼, 虽然在幽暗中对方也看不清她的眼刀:“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姬怀生堆起虔诚的笑脸,抬脚靠近。
见他已至近前了却还未有停下的意思,姜依依便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太暗,姬怀生做不到察言观色,只能通过她的行径得到她情绪上的反馈,他未再继续向前, 在姜依依面前一步之外停下。
他将要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诚恳开口:“我方才已经反省过了, 你说的对,这次是我鲁莽了,未曾顾全大局。”
“但我也想过了,倘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即便那人现下就围在城外,我也还是会选择先救你。倘若无可奈何便也罢了,可我既有办法便不会让一个未知的结果造成一个不可逆转的后果。”
虽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理,也无可辩驳,可姜依依就像喉咙里卡了根刺似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所以你是来反驳我的?”
“当然不是。”
姬怀生上前一步,姜依依又后退一步。
“我是来告诉你,往后我定会更加的慎重,为你,也为族人,好好的保住我这条小命,毕竟”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换上惯常的吊儿郎当:“我还没有把你娶到手呢。”
姜依依本来气的也是他浑说他为救她而死她会内疚的话,她也不是那黏黏糊糊扭扭捏捏的人,他既将话收回了,她自然也不再计较,相反的,因为他的及时反省和讨好卖乖而感到一丝愉悦。
她压住上翘的唇角,佯装着无动于衷:“说完了?”
虽仅搁一步之遥,可房间内实在太黑,离了窗下的幽光,更是只觉眼前覆了一层厚重的黑纱。
姬怀生无法细细分辨出姜依依的神情,听她的语气较之方才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是以他不确定她到底还生不生气。
他眯起眼睛努力打量着面前的人,忐忑的“嗯”了一声。
姜依依扬起下巴朝窗台的位置点了点,依旧是无甚变化的语气:“那走吧。”
“啊?”
这是什么意思?
那她到底还生不生气?
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姬怀生百爪挠心又纠结万分,他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离开又不安心,追问又怕再将人给问烦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试探的再次开口:“那你还生气吗?”
姜依依故作沉默一晌,模棱两可道:“我考虑考虑吧。”
“还要考虑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姜依依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直接下逐客令。
好似有个小爪子在心口挠啊挠,挠得姬怀生心痒难耐,局促不安,又心急火燎。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步跨上前,低头凑到姜依依眼前,迫切的想要看清她的样貌与神情,再一次确认:“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姜依依错不及防的抬起头。
咫尺间的呼吸纠缠,在昏暗不明的空间里更着了丝别样的意味,那怪异的感觉也被放大了数十倍,无端撩拨着心弦。
姜依依不由得羞红了脸,败下阵来,也不再捉弄他:“没有,我不生气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姬怀生被闹得精神脆弱的分不清真假,狐疑的又往她眼前凑了凑:“真的?”
他的气息越发清晰的喷洒在面庞,温温热热的染得她的脸颊越发的发热发烫。
姜依依羞赧的别开脸:“真的。”
姬怀生眯着眼睛瞅了她片晌,也终于回过味来,晦涩不明的将脸继续靠近:“所以你刚刚是故意折磨我的?”
“谁让你气我。”姜依依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将人推远了一些:“好了,快回去歇息吧,你如今可比我好不到哪去,得尽快调息好才是。”
“可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啧,这人还真是惯会得寸进尺。
姜依依抿着唇不耐烦的抬起头,乜着他。
姬怀生侧歪下头,以便将黑暗中的姜依依看得更清晰些许:“你一直说时候未到,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嗯?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是了,当他知道她拒婚之后,他便一直不停的追问她什么时候嫁给他,现在好了,又换了个不断追问的问题。
姜依依颇觉头疼:“我也不知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什么时候?你总得给我个时间让我有个盼头罢,不然我会等不及。”
姜依依下意识想问什么等不及,好在她脑子比嘴快,先一步琢磨过味来,又羞又臊的将姬怀生往窗口推:“我要睡了,你赶紧走吧。”
姬怀生被推着转身,又被推着往前走,仍不死心的回头问:“你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嫁给我?我们俩一起努力岂不更快些?”
姜依依只顾将他往窗下推:“你赶紧走吧,当心将阿兄他们吵醒了。”
眼见着到了窗下,姬怀生张开双臂一把抵在窗牖与后背推搡的力量角逐,索性耍起赖来:“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姜依依又推搡了一阵,终是无果。
她烦闷的放开手,发出由衷的评价:“你好烦啊。”
后背推搡的力量一松,姬怀生便顺势转回身来,隔着幽暗盯着身前的面庞。
细碎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灰蒙蒙的光亮,眼前的景象也比房间深处明亮了些许,她的面容也清晰了一分,眉间深浅不一的阴影勾画出她轻蹙的眉峰,扑扇的眼睫如羽翼般上下晃动,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
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的手已不自知的抬了起来,径直捧上她的脸颊。
黑暗里,触感远比视觉来得更真实。
她的脸颊滑腻,触之温凉,像是这世间最好的一块羊脂玉。
不待他沉沦,姜依依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你别给我得寸”
姬怀生已然心潮荡漾,从前不知她心意,故而多有克制,现下则多有恃无恐,便也多了几分放纵。
他心里的欲望像是久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终于寻到了机会,咆哮着闯了出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眼前的面容半遮半掩在幽夜里,像是无声的诱惑,翕张的唇更像是诱人采撷的果实。
他上前一步,再次捧上如羊脂玉温润的脸颊,低头吻住觊觎已久的果实。
姜依依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响,呼吸一瞬停滞,整个人也僵在原地。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的她又羞又气,推搡紧贴着她的滚烫身体:“姬怀生”
仅仅三个字,她说得破碎不堪。
明明是恼怒的训斥,可因着最后一个字半吐未吐中被姬怀生吞下去,更添了几分情|色。
姬怀生一手扣着姜依依的后脑勺,放肆的攻城略地,一手捏住她推拒在腰腹的手,移到他的心脏处。
手掌下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像是林间欢脱的小鹿,“咚咚咚”的心跳声从手心传到耳边,驱退了她脑子里的轰鸣。
姜依依似煮熟的螃蟹,脸色由青迅速转红,心脏不可抑制的跟着狂跳,追随着他的节奏,终是抵抗不住的与他一起沦陷。
在她就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姬怀生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的唇。
他抵住她的额头,爱不释手的婆娑着她的脸颊,声音暗哑:“我说了,我会等不及。”
姜依依细细喘着没有理他。
忽然,她头一偏,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很用力。
姬怀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绷紧了肩膀上的肌肉,也仅仅是一瞬,他便放弃了抵抗,反拥着姜依依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听见他“嘶”的一声姜依依就已经心软了,顺势松了口嗔怪:“谁让你欺负我。”
姬怀生笑着将她的双手拉到自己腰间,而后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包裹进怀中,埋在她耳边循循善诱:“那你能跟我说实话了吗?不要你的那些含糊其辞,像先前那样,对我敞开心扉,将你的顾虑都告诉我。”
姜依依沉默了片刻,收紧手臂回抱着他的窄腰,依偎在他怀里闷闷道:“也没有什么顾虑,就是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不甘心他们说是我软了你的英雄骨,让你成了一个只知儿女情长,不知天下苍生的幽黎姬氏。”
姬怀生贪恋的加深怀抱,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那我便证明给他们看,你就是我的英雄骨。”
“时间自会证明,他们也会知道,唯有我,当配得上你幽黎姬氏。”姜依依说得漫不经心又笃定。
姬怀生抚着她的后脑勺,轻声笑了:“嗯,毕竟你在年轻一辈中已是佼佼者。”
环在肩膀与腰间的手臂又加重了两分,偏执的占有中带着细微的不舍,还有一丝丝的战栗。
姜依依察觉到不对,总觉得今日的姬怀生好像格外黏糊。
相比自己的半遮半掩,他好像从未隐瞒过她什么,思索良久,她还是没想明白他缘何会这般?
不对,还有一事她还不知道。
她将小脑袋往姬怀生的耳边偏了偏:“对了,你在嬴峙阿兄的记忆里看见了什么?”
阖着双眼享受这片刻温存的姬怀生闻言掀开了眼皮。
她总是这样聪明,即便他遮掩得再好,也总能在蛛丝马迹中将他看穿。
姬怀生眨了眨眼睛,布满忧虑的眼睛里替换上轻佻的神采,他松开怀抱,迎着姜依依探寻的目光挑眉道:“说来话长,明日我一起说与大家听。”
姜依依当即阴沉下脸:“你这是在报复我?”
姬怀生弯下腰抵靠在窗边,脸往姜依依面前凑近,笑得很是欠揍:“对啊,让你也尝尝我刚刚挠心的滋味,要不我哄你睡着了再走?”
姜依依冷着脸瞪了他一晌,而过抬脚错开他果断的一把推开窗:“走,赶紧走。”
哼,她才不会被他拿捏住。
*
日昳时分,姜万丘将几人聚集在姜依依的房间里。
几个幽黎族人围桌坐下,掩了门,姜万丘便直奔主题:“族中来信,让我们尽快前往苗疆。”
知道些内情的姞钰和姒奕闻言面色一沉,不知内情的姜依依和姬怀生则是一头雾水。
姜依依不解道:“去苗疆?”
“你们走后我们便将怀生的猜想回报给了族中。”姒奕道:“族中也早有察觉,只是大家回传的信息太过纷杂,也并非人人都注意到了那团黑气,回传的消息也并非篇篇详细,是以族中虽察觉到情况有异,却无从追查。”
“这段时日,族中翻阅古籍查找黑气的来源,我们则留在华蓥联系了所有在外游历的族人,重新规整线索,终确定,那黑气的力量疑似来源于魔族,而最先起始的地方,是在苗疆附近。”
“魔族?”姜依依心中骇然,连声又追问:“后山结界有松动?不对,灵荫山涧与苗疆相隔千里,魔族怎会出现在那里?”
面对姜依依,姜万丘总是温柔的:“灵荫山涧内有女娲碎石,若是后山结界松动,必会有警示,我们怀疑是魔族在苗疆附近撕开了一条缝隙,以此潜入人间。”
魔族,那真是许久许久以前人们常提的字眼,久到现今街头巷尾的唱词里都鲜有耳闻。
倘若真是魔族入侵,这人世间必当会有一场浩劫。
姜依依下意识绷紧了心弦,有了风雨欲来,终将席卷所有,吞没一切的重大危机感。
千百年前那一场人魔大战,人族损失惨重,远古氏族已然凋零,而今更是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所剩无几,人人敬仰奉若神明的幽黎姬氏,而今也只剩下姬怀生一个传人。
如此萧条境况何以一搏?
相比姜依依的震惊和忧惧,姬怀生则平静得多,像是早已知晓。
他转向姜万丘,透亮的星星眼里凝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族中催我们尽快前往苗疆,可有说是为何事?”
见惯了他吊儿郎当总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姜万丘迎着他的目光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再有他勇退百兽解江陵镇之危和救依依在前,他也头一次带上了对幽黎姬氏的尊崇面对他的问话:“不曾,确定那黑气起始的地方是在苗疆之后,族中已派人前去查探,如今又下紧急诏令,想是有异动发生。”
“你可是察觉到什么?”姜依依敏锐的嗅到姬怀生话里的深意:“你在嬴峙阿兄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姬怀生。
他上次提出的猜想骇人,却也因此敲响警钟,让幽黎族及时发现魔族入侵一事,不至于落入被动的局面。
几人屏气凝神,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既期待,又紧张害怕他接下来的推测,和他所发现的他们还未得知的险象。
姬怀生一一看过几人,淡淡开口,将自己这两日整理出来的线索娓娓道来:“想来是早在池州偶然碰上想要救活妘宥的桃妖开始,魔族便布下了一场局。”
“千百年前的人魔大战以魔族退回魔界,封锁入口为终局,想来这千百年间,力量衰败的也不仅是人族,还有魔族。”
“他们忌惮远古氏族血脉流传下来的幽黎族,是以多方滋乱试探,直到碰见妘宥。”
“从那时起,他们便想以幽黎族生乱,挑起人族纷争,让我们自顾不暇。”
“然而,妘宥动用禁术救治桃妖以致灵脉尽损,虽因桃妖长期以人的精气饲养而不至消散,但其受损的灵脉唯有以纯净的灵力韫养才有恢复的可能,是以残存的力量即便被魔气侵染,也像是打水的竹篮,即使编织得再密,也挡不住水外泄的趋势。”
“他固然能生乱,但变故难以估量,是以他绝不是首选。”
“但倘若是一个健全的幽黎族人能为魔族所用,自然另当别论。”
姜依依恍然大悟的接话:“所以他才将人引来云梦泽,不仅因云梦泽便于藏匿,更因云梦泽内灵气氤氲,更利于他蓄养一颗完美的棋子。”
“没错,嬴峙一入云梦泽便被他抓获,而他杀的第一个人”姬怀生顿了顿:“便是姚悟。”
姞钰瞳孔微睁,不可置信道:“你说姚悟也”
她的小脸快速皱成一团,低下头去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姜依依关切的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抚。
“他比我大半岁,总炫耀他能比我早一年出灵荫山涧。上一次出门前,他又来找我炫耀,我气不过,便说他”姞钰难掩心中歉疚的小声嗫嚅:“修为不精,当心有去无回。”
姜依依揽住姞钰,不断婆娑着她的肩头安慰:“你也是无心之言,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我终究是不该说那样的话,他走后我每每想起都觉愧疚不安,期望他能平安归来,可总归是”姞钰不可抑制的蓄起泪。
姒奕心疼得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让任何劝说都显得苍白。
姜万丘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无可挽回的无力感总是那么的容易让人感同身受。
姬怀生有意转移话题,眨了眨眼睛敛起同情的神色,继续说:“幽黎族灵力纯净,又在女娲碎石的灵力滋养下成长,神识较之外族也更加清明,魔气虽影响了嬴峙的神志,却无法完全操纵,是以魔族便对他多有折磨,妄图激起他的恨,一旦他借助魔气的力量,便会被彻底吞噬。”
“嬴峙自是能看出魔族的阴谋,也定然宁死不屈。”幽黎族人心中的信仰远远高于他们的自身性命,姒奕毫不怀疑嬴峙的虔诚。
“是。”想到嬴峙记忆里的场景,姬怀生难免心情复杂:“直到姚悟的出现。”
“他当时就在江陵附近,嬴峙失去联系后,族中便派他来寻找,亦被魔族引入云梦泽。”
“彼时的嬴峙长期被困在黑暗的洞穴之中已然精神恍惚,他误以为走进洞中的姚悟还是魔族故意放进去折磨他的野兽,便错手伤了他。”
“待嬴峙听出姚悟的声音认出他后自责不已,他拼尽全力为他疗伤,却忘了自己的灵力中还混杂着魔气,也或许,是魔族在这期间动了手脚。”
“最终姚悟被救了回来。”姬怀生深呼一口气,缓了缓心绪:“却嗜血,狂躁,时而清醒,时而暴戾。”
“嬴峙不忍他受此折磨,也怕他出去伤及无辜,便又亲手杀了他,而他自己,在愧疚惶恐之中不可终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被魔气吞噬。”
“意识混沌之中,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魔族会重入人间,这片天地也终究会属于魔族’,许是为了将这句话传出,他始终维系着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神志,在关键时刻助我破局。”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姬怀生的声音裹着伤感,含着敬畏,道出嬴峙沉重,痛苦,又让人敬佩的最后一段时光。
金灿灿暖洋洋的光辉从大开的窗台探进来,将房间内照得光辉明亮,窗外偶尔飘进来一两句人语声和欢笑声。
那样的平静,那样的祥和。
衬得嬴峙与姚悟短促的一生更加的可悲可叹。
几人垂着眼睫久久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姬怀生率先打破沉默,他吐出胸腔里的浊气,一并吐出心头的惆怅,沉声又道:“只要灵荫山涧后山的结界未破,魔族便无法大举来攻,他们在苗疆附近撕开一条裂隙潜入,原可悄无声息的潜伏,而今却这般试探生乱,想是要遮掩他们在苗疆的真正目的。”
“对了,百兽围城那日,郭晴为救我拼尽全力阻止魔族,而那人竟因她突然爆发出的力量而多生试探。”姜依依听他的话也想起了那时情形,若有所思道:“就像是”
姬怀生接住她尚未完全理出的线索:“像是征服者高高在上的审视着他要统治的这个天地的每一份威胁,我亦猜想,他们或许是寻到了破开结界之机。”
姜万丘难得的摒弃芥蒂打量着默契的两人,忽听姬怀生下此定论,他心惊肉跳了一番:“我们即刻动身前往苗疆,尽快将此事告知族长与众位长老,得尽快找出裂隙,填补裂隙,铲除已潜入的魔族,避免他们里应外合。”
姞钰认同的忙站起身:“好,我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出发。”
其他几人相继站起来,姒奕瞥了一眼姜依依问:“依依重伤初愈,也跟我们一道去?”
心急火燎的一时将这事给忘了,姞钰又看向姜依依道:“是啊,不若你先行回灵荫山涧好了。”
姜依依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姞钰连声反驳:“那怎么行,你险些没命了你知道吗?你得回去好好养伤。”
“我已经无碍了,再说此去苗疆路途甚远,我可以在路上好好调息。”
“这外面不比灵荫山涧,没有女娲碎石的纯净之力助你疗伤,你又伤得这般重,岂是这么些时日便能调整得过来的?”
姜依依眨巴着求助的大眼睛看向姜万丘和姬怀生。
两人更清楚她的伤势,也更清楚她的性子,可不像她的名字那般小鸟依人的软糯,他们甚至能想象到,即使所有人都反对,她也会想方设法的跟上。
姜万丘最先软下心肠:“让她去吧,那边需要人手,让她跟着出份力也好过她待在灵荫山涧里担惊受怕。”
姜依依暗松一口气,连连点头附和,生怕再出现一个反对的声音:“对啊,若就这般回灵荫山涧,我如何安心,如何待得住?”
“可你的伤”姞钰还是游移不定。
姜依依一再强调:“我真的已经无碍了,连阿兄都肯放心我去,阿姐就放心吧。”
姞钰想想也是,姜万丘少年老成又不苟言笑,对依依这个妹妹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倘若她伤势凶险,他定然不会同意她前往苗疆,如此想着便也不再阻挠。
出发之前,姜依依和姬怀生一同去找了一趟郭晴和陆峥。
他们将族中判定和接下来的打算简明扼要的说与两人听,又拜谢了两人这一路的帮扶,一并向他们辞行。
魔族现世已是千百年前的事,现下情况未明,幽黎族不会随意昭告天下引起众人恐慌,这场围剿行动暂只是属于幽黎一族的动荡,倘若他们能顺利平息纷争最好,如若不能,再向全天下的玄门求助也不迟,是以他们没准备再带上两人继续冒险。
他们原先也不打算告诉两人实情,可两人跟着他们一路至此,不惜为他们搏命,业已了解了不少实情,他们不愿作过多隐瞒,也怕隐瞒了他们会胡思乱想。
陆峥和郭晴听闻那黑袍人是魔族的定论时亦是震惊不已,这个活在久远的历史中,曾屠戮先祖,一度造成全体人类惶恐的族群,至今提及都让人不寒而栗,更带着危及生命的压迫感。
两人深知自己的能力,没有盲目自信,也没有头脑发热的大义凛然,只敬佩的叮嘱姜依依和姬怀生要多加保重。
四人又依依不舍的寒暄一阵便也散了。
从两人的房间出来后,姜依依瞥了一眼身侧的姬怀生,轻声问:“怕不怕?”
姬怀生转头看向姜依依,这不是入云梦泽前自己问她的话吗?这是又憋着坏呢?
他笑着坦然接受:“不怕。”
果然,姜依依的狐狸眼微眯,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眼眸:“真的?某人上次入云梦泽的时候还说怕来着。”
姬怀生不出所料的笑笑,牵起她的手,还趁机说起了甜言蜜语:“今日不同往日,现在我啊,只要有你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
姜依依撇撇嘴,嫌弃之下难掩从微弯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愉悦。
廊道下人影浮动,客栈大堂内酒杯的碰撞声络绎不绝,江陵镇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两人默声走了一段,姜依依冷不丁的再次开口:“姬怀生,此后你护我一人,我为你护天下苍生如何?”
姬怀生蓦的停下来,转身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她方才的语气是那么的随意,又那么的认真,比这世间所有的誓言都要真诚,也更动听。
她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个音节,精准无误的落在他心间,泛起涟漪,掀起惊涛骇浪。
他仿佛感觉到了世间所有的幸福和甜蜜在这一刻全都涌进了他的心房,心间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充盈和愉悦。
姜依依也跟着停下,侧过身来,微微扬起脑袋迎着他的目光,眉宇飞扬,狐狸眼狡黠,仿佛在说:“你不用怀疑,我说保护你就会保护你。”
姬怀生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也想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那时候的他仗着全家人的宠爱总喜欢偷懒耍滑,也不好好练功,直到小叔叔的早逝在他心里留下阴影。
他开始惧怕,恐慌自己的弱小,当授艺的长老训斥他“不堪为幽黎姬氏,枉费一身强劲灵脉,照此下去,莫说护卫天下苍生,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时,他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躲起来狠狠的痛哭了一场,当时小依依找到他,便对他说:“没关系,以后我来保护你。”
那飞扬自信又坚定的模样与现在一般无二。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混不吝,只知玩闹,又被吓得痛哭流涕的幽黎姬氏了。
姬怀生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的轻轻摆了摆头:“不如何。”
姜依依瞬即压下眉眼,不满意他这回答。
姬怀生却勾唇笑了,大喘气的悠悠说出后面的话:“以我之能,既可护你,也可护苍生。”
他将她的手臂夹在臂弯里,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踩在悬廊的脚步声轻柔,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我不需要你为我冲锋陷阵,我更希望你站在我身后。”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姜依依还是不乐意他的拒绝:“云梦泽里,是我挡住了嬴峙,让你得以顺利破阵吧?百兽围城之时,也是我拦住黑袍人,保你安全探入嬴峙的意识吧?”
“虽然我没能全身而退,也借助了一些他人的力量”姜依依说着说着有些心虚,语气越来越软,声音也越来越细:“但你也不能否认我在这中间起到的作用和能力,所以我还是可以”
姬怀生星星眼弯弯的扭着脖子看她:“嗯,不否认。”
姜依依更不开心了,一下刹住脚。
她用力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手,皱起一张脸,气闷的瞪着他。
“你敷衍我。”
姬怀生好笑的看着她,看着看着,已然心猿意马。
自从尝过她唇舌间的甘甜,便总有些食髓知味,看着她紧抿着在表达不痛快的殷唇,忽然又有了一品的欲望。
嗯?
这眼神,这神情
他盯着的好像是她的唇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姜依依脑子里轰的烧起一团火,快速蔓延至脸颊。
他昨夜的灼灼目光即便隔着夜色都藏不住里面强烈的侵占,一如他此时不断攀升的欲望。
姜依依瞥一眼悬廊下的人影,识时务的快速偃旗息鼓,抬手将他的脸推开,仓皇道:“回去收拾东西。”
姬怀生被推得彻底偏过脸,下巴几乎与自己肩膀齐平。
他回过神,酝酿着想要将姜依依拉进自己房间时,她已先一步撇了他,脚底生风的走了。
姬怀生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觉遗憾,又觉好笑,更觉万般可爱。
收拾好东西,几人连夜出了江陵镇前往苗疆。
方出城,陆峥和郭晴便追了上来,原以为两人是来送行或是同道回华蓥,两人却说要与他们一同前往苗疆。
一路相伴结出的深厚情谊让姜依依有了私心,魔族的力量非同小可,她不想两人在变数不定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冒险。
双方一番推辞与坚持之后,终是陆峥和郭晴说服了他们,毕竟两人在私情的基础之上还多了一层大义。
两人原话是:“这本就是全天下的事,虽都仰望着幽黎族人护我们平安,但也不该袖手旁观不是,我们虽不如你们厉害,但也可以帮着出份绵薄之力。”
几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时,苗疆边界已是战火四起。
他们一路走过,已见多处村庄被毁,只剩一片狼藉。
几人心中不免更加焦急不安,加快步伐赶往幽黎族安营扎寨的大本营。
远远的几人便望见里面伤员遍地,听见痛苦的□□声遥遥传出。
那是间稍大点的院子,里面拉起了帆棚,放眼看去挤满了人,看穿着打扮多是本地居民,伤员间有医者走动,上药,包扎,侍药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除了伤员和医者,不见其他精壮年少的幽黎族人,想是都被派了出去。
“阿爹。”
姜依依早便捕捉到了人群中有道熟悉的身影,走近后更是确认,当下久别重逢的惊喜冲散了她一路萦绕在心头的忧虑。
姜鹤吟站在伤者之间,正与身旁的助手交代着什么。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女儿的声音,忙循声回头望。
脸上的笑容像是正在绽开的花朵,着上颜色,挂在眼尾眉梢。
顾不上过多交代,他抬脚就往门口迎,姜依依也小跑着凑过去。
姜鹤吟掀动眼皮将姜依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瘦了,一路赶来想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你看看这眼底都乌青了。”
姜依依笑着摇头,同时也在打量着久未见面的父亲。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衫,袖口与衣襟上沾染了血渍,凑得近了,他眼底的疲累亦是一览无遗。
父女俩看着彼此渐渐地都红了眼睛,好在其他人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他们当场落泪的尴尬局面。
姜万丘率先唤了一声“阿爹”,没有姜依依小女儿家的撒娇甜蜜,只有恭顺敬仰。
姬怀生随后唤了声“姜叔伯”,声音里含着笑意,脸上更是挂着讨好谄媚的笑容。
姞钰和姒奕也紧跟着打招呼。
姜鹤吟在一声声的称呼中看向几人,笑着连连点头,看向姬怀生时他顿了一下,但到底是没有他们离开时送行的那般别扭了,反添了两分肯定与赞许。
“听闻你们在江陵碰见了魔族,可有受伤?”
闻言,几人眸光闪烁,集体心虚的不敢与姜鹤吟直视。
姜鹤吟意识到什么,脸色沉下来,未及追问,姜依依侧身一手揽着姜鹤吟的胳膊,一手拨开身后的人,露出几人后面的陆峥和郭晴,语调轻快的介绍起来。
“阿爹,这是我们此次出门结识的两位朋友,这位是华蓥陆家陆峥,这位是池州郭家郭晴。”
陆峥和郭晴走上前来,躬身作揖行礼:“前辈。”
姜鹤吟看了一眼两人,再次挂起笑容:“快起快起,出门在外恐有所怠慢,二位日后若有机会到灵荫山涧,我们定好生招待。”
陆峥道:“前辈言重了。”
郭晴道:“有机会定登门拜访。”
等他们打过招呼,姜依依环视着人群又问:“阿娘也来了?”
姜鹤吟道:“来了,在里面忙着煎药呢。”
“那我去看看她。”
“先别忙去。”姜鹤吟将姜依依拉住,正了两分神色,用下巴点了点院子的正房:“族长和几位长老在厅内商议要事,想是着急见你们的。”
光顾着高兴,差点将正事给忘了。
几人又转头往正屋去,陆峥和郭晴恐有不便,就留在了外间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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