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2
正屋房门紧闭, 几人一靠近便听嗡嗡营营的交谈声从门缝中漏出。
随着姬怀生的敲门声响起,屋内静了下来,随即传出一道低沉威严又清晰的嗓音。
“进来。”
姬怀生推门进屋。
小院离苗疆主城尚有些距离, 村庄内的小院纵使再好也自是不如繁华之地的气派, 小院朴实无华,房间内的一应摆设亦是简单了然。
屋内几人围着一张宽大的桌子, 全都半垂下眼睫盯着桌面上铺开的一张地图。
图纸上用粗细不一的线条简单勾勒出山水与村庄的位置, 不难看出正是这苗疆附近的地形图。
上用朱砂做了点点标记。
几人正专注于眼下的地图,并未被门口的动静打扰,也未抬眼看来人。
站在桌子上首的姬承泽弯着腰, 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伸出两指点在地图某处,轻蹙起眉峰:“魔族踪迹今日出现在此处,多半正如我们昨日猜测, 魔族近几日频频暴露踪迹, 是在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
“阿爹,阿娘。”
“族长, 夫人。”
姬怀生几人跨进屋来, 井然有序的在门口排开, 恭敬作揖。
姬承泽止了话,几位长老也转头看过来,面上皆露出讶色,想是没料到进来的是他们。
站在姬承泽身侧的嬴川抬眼,目光触及姬怀生,旋即堆起笑颜, 脚步轻快愉悦的绕过长老们朝几人走近:“是你们到了,原以为你们还要两日才能到呢。”
姬怀生道:“族中急召, 我们哪里敢多耽搁。”
“你啊,都是出门历练过的人了,怎的还如此的不稳重?”嬴川笑着嗔怪,在姬怀生身前站定,挑动眼睫不住的上下打量,又抬手捏了捏他的胳膊:“瘦了,也黑了,倒也精壮了。”
姬怀生望着母亲,笑容愈发的明朗灿烂。
姜依依几人也弯了唇角注视。
“看着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放心了。”嬴川又将目光一一扫向几人,最终落在姜依依身上:“头一次外出历练就碰上这样的大事,吓坏了吧?”
姜依依眉眼弯弯,规规矩矩道:“虽惊心动魄一场,但知道身后有族人,便也不觉得怕。”
围在桌旁的几位长老闻言,皆欣慰的跟着笑了两声。
“好孩子。”嬴川的目光又在几个小辈身上流转一番,不吝啬的夸赞:“你们此次都做得很好,有你们这样的后辈在,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就安心了,也不用老将幽黎族未来该何去何从常常挂在嘴边了。”
平日里总听着那些人对自家儿子乱嚼舌根,嬴川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场,也不免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一回。
她这话一出,几位长老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窘迫的左顾右盼,神色变化可谓是精彩纷呈,最终只得讪讪的赔着笑。
姬承泽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憋着要笑不笑的得意模样。
他顶着就要压不住的唇角转移注意力,抬手招呼几位小辈:“来,到近前来,再细细与我们说说你们在江陵发生的事情。”
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几位小辈又如何听不出嬴川的话里有话,又如何看不出这中间的暗流涌动。
他们个个头皮发紧的立在当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听到姬承泽的话,几人如遇及时雨般忙露出笑,拘谨的面面相觑着一起朝前靠近。
落在身后的嬴川顺手关上门,转回来听着长辈与小辈之间的问答。
听了姬怀生对一路所发生之事的详细讲述之后,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气氛也一时降到了冰点,饶是历经风霜见过风雨的长老们也难免对当下局势心生恐慌,产生重大的危机感。
姬承泽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沉稳开口:“不论最终情况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裂隙,再从长计议后事。”
姬怀生顺势问:“我们在来的路上看见几处被毁的村庄,还有屋外那些人,都是被魔族所伤?”
姬承泽颔首,又伸出两指点在地图上做了标记的某一点上:“原先只是查到魔族最早出现踪迹是在此处。”
“他们在此处伤了一个樵夫,据描述,樵夫因对地势了解,跑进密林中侥幸逃脱,但因伤口上附着着一团诡异的黑气,久治不愈,最终伤口溃烂而亡。”
“我们猜测应是魔气无疑。之后,我们派出多人在此附近查探,寻找数日始终未有实质进展,而近几日,魔族时有暴露,大多是在这些人口聚集之地,出现的时间地点全都无甚规律。”
姬承泽说着分别指了指地图上做了标记的其它几处位置。
姬怀生的目光追随着他游走的指尖,思绪高速分析着他话里的信息,思考当前的利弊:“此举像是在故意扰乱我们视线”
他想到什么,蹙起的眉头猛然张开,迅疾转眼看向姬承泽。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犹犹豫豫的没有说出口。
猜想所带来的慌张被父亲的冷静和人前该秉承的作为幽黎少族长该有的气度所克制,对魔族目的的怀疑也被坚信父亲和诸位长老们老道的处事之能所干扰,所以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否会被采纳。
而姬怀生没说出口的话,姬承泽已通过他的眼睛看明白了。
他凝望着自家越来越成气的儿子,越发的欣慰自得:“你是担心魔族会声东击西,转而破开人魔两界的结界?”
见父亲像是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姬怀生更觉自己是班门弄斧,羞臊的勾起唇。
姬承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出发前我们已仔细探查过后山结界,并无任何松动,加之神庙内有女娲碎石,若非骤然天现异象,魔族无法轻易攻破结界,我们也留了人在灵荫山涧镇守,倘若万一有异动,也不是毫无防备。”
姬怀生低下头,生涩的扯动唇角:“是我多虑了。”
“你是幽黎族少族长,多虑并不是件坏事。”姬承泽难得的在姬怀生面前眉目慈和,也难得的对他言近意远的教导:“你要记得,无后顾之忧方可尽心于眼前。”
姬怀生点头称“是”。
“原还担心是我们寻错了方向,或是魔族故意暴露踪迹将幽黎族滞留在此处,如今看来,他们在江陵生乱未果,又提前暴露了身份,应是急于成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有所行动。”
姬承泽的视线回归于桌面上的地图,神情也恢复了一开始的严肃不苟:“女娲碎石一直未有感应,搜查数日亦未发现一星半点的魔气外泄,想是那裂隙不会太大,才可如此轻易掩藏。”
“这几日我也向那些村民都打听过,并未有人发现或是听过这附近有何异样之地。”嬴川隐隐透露出担忧:“苗疆多高山密林,又无法确定裂隙所在的具体位置,我们的人现下都分散出去了,倘若有异动,恐会支援不及。”
有一长老也加入讨论:“魔气未达影响天象之势,甚至避过了女娲碎石,料那已潜入人界的魔众亦是式微,便是故意生乱引开我们的视线,也少不得要顾及裂隙被发现,是以不会离裂隙所在之地过远。我们不妨以这些魔族显露踪迹之地为中心,将人以组分布出去,有异动能及时发现,也能源源不断的前去支援。”
这是目前诸事不能确定之时最稳妥的办法,但就如嬴川所说,此地多高山密林,视线受阻,分布出去的人不宜相隔太远,而幽黎族人手不足,如此分散也并不占优势。
姬承泽没有直接反驳,他沉吟片晌,挑眼看向姬怀生问:“你在江陵与魔族交过手,对此有何看法?”
姬怀生心中已有了大概想法,听父亲发问,他收起倾注于地图上的注意力,抬起头言简意赅道:“我认为与其耗费心力四处查探防备,不如守株待兔。”
姬承泽眸光一闪,愈发认真的注视着自家儿子。
几位长老也纷纷投来目光。
几个小辈在族长和长老们面前自是不敢随意插话,立在一旁默声听着。
姬怀生道:“魔族既在此时自行暴露踪迹吸引我们的注意,无外乎两种原因,要么是先前搜查即将接近真相,要么是魔族近期有所行动。”
不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可能,防备起来都要容易得多。
若是第一种,他们派几人循着先前的方向找寻过去,必然引起魔族恐慌,使其暴露真正的位置。
若是第二种,一旦魔族重新打开裂隙,他们也可循着外泄的魔气迅速找到裂隙所在的具体位置。
有一长老思忖着又问:“纵算是守株待兔,也要知道该守在何处,现下皆无所获,又如何排除其它可能之处?”
“这里。”姬怀生伸手一指,点在地图上魔族最先出现的那个标记点上:“魔族第一次暴露踪迹是为偶然,既是偶然,必有许多真相来不及掩藏,譬如方从裂隙潜入,或是回到裂隙所在之地。”
姬承泽点点头:“没错,便是有所偏差,也不会甚远。”
姬怀生又道:“通过这一路交手,先行潜入的魔族很是谨慎,行动之前,他们多半会特意制造乱象以分散幽黎族战力,而这林内的精怪野兽是为首选”
虽从不觉得自家儿子差在何处,但这一刻,嬴川仍是不禁暗暗惊讶于自家儿子的转变之大。
她悄悄抬眼端视着姬怀生,眼角瞥到那些从前总是提及便痛心疾首的长老们,现在无有不信服的个个全神贯注的听着,又油然升起得意。
她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姬承泽,挤眉弄眼的对他使了个眼色。
姬承泽依着她的指示看向屋内的诸位长老和小辈们,当即明白了她的炫耀,不以掩饰的唇角上扬。
屋内众人就此又商议了许久方散。
从屋内出来,姬怀生和姜依依望见陆峥郭晴在院门口套驴车,想是要准备出门,便凑了过去。
姜依依问:“你们这是准备去何处?”
郭晴闻声回头,笑道:“姜前辈说药材不够了,这里的伤患亦是安排不过来,我们便想着带些伤势较轻方便挪动的去苗疆城内安置,再带些药材回来。”
陆峥已套好了驴车,拍着手上的灰尘边走到近前边道:“苗疆附近有一处山谷名为广药林,多研制灵丹妙药,我想着看看能否去那边讨些灵药回来,院子里的伤患也该安排个去处,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安全。”
姜依依道:“可你们也才刚到,不若先休息一日。”
“没事,坐在这上头也不用脚走。”郭晴说着拍得套在驴上的板车啪啪响。
见两人注意已定,姬怀生没有再多说,只朝两人郑重的抱以一拳以表感谢。
陆峥略有惊惶,忙扶起他:“你跟我们客气什么。”
“正是。”郭晴玩笑着也道:“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为你们奔走的。”
姬怀生笑了笑,转而另问:“那你们何时出发?”
陆峥道:“姜前辈在清点人数和所需的药材,清点好了我们就出发。”
姜依依道:“这么急?一路风尘仆仆方赶到,总要歇息歇息,吃顿热乎的再走。”
“你阿娘已经给我们煮过汤水了,还给我们带了几个饼在路上吃呢,我们纵算再累也只不过是费些脚上功夫罢了。”郭晴加重语气苦口婆心道:“倒是你们,一个两个的身上都带着伤,马上又要有一场恶战,更需好好休整才是。”
四人在院门口依依惜别一阵,那边姜鹤吟写好了药单,点好了人领到院门口。
看着他们归置妥当走远了,三人方一起转身回院。
一入院姜鹤吟就携了姜依依的手抬起来,另一只手紧随其后,精准的搭在她腕间的脉上。
姜依依下意识想抽离却被他一把抓住,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便不敢再有行动了。
姬怀生心觉不妙,想要悄悄逃离。
他方挪动了一下脚,就被姜依依揪住了衣襟。
她带着警告性的斜了他一眼,他便也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的在一旁陪着。
片刻后,姜鹤吟松了姜依依的手,脸色阴沉沉的喂了她一颗药丸。
阿爹是当下幽黎族中最出色的药师,给她的药也自然是最上乘的好药,如此想着,姜依依替姬怀生也讨了一颗。
姜鹤吟一听,一步跨上前又捉了姬怀生的腕。
号完两个人的脉后,他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当即拧着眉训:“你们俩怎的如此不小心,第一次出门历练便妄想着逞大英雄了,遇事不知求援,非拼得损了灵脉,往日在灵荫山涧里学的都学到哪去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小心行事,小心行事,出门不到一载便落得如此,倘若真出了事,让我们这些老的”
姜鹤吟说着红了眼眶。
姜依依忙上前,一手挽着姜鹤吟,一手轻抚着他后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开始道歉:“阿爹消消气,我们知道错了,此次也是意料之外,我们日后定当万分小心,一定好好地保护自己,阿爹莫要伤心。”
姜依依寻隙对姬怀生使了个眼色。
愣在一旁不知所以的姬怀生呆愣愣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笨嘴拙舌的开始跟着劝,直怪是自己大意累得姜依依受伤,又一再保证日后定会护她周全。
三人的动静引来了姬承泽和嬴川。
得知原委后,他们两人又拉着儿子好一阵瞧,好一阵问。
最后,又惊动了在煎药的姞慧。
都是失过儿女的人,对剩下的孩子难免更是紧张宝贝了些,便是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得知后仍是担忧不已,心疼得无以复加,一个个的都恨不得能回到那个当下去以身替之。
姜依依和姬怀生好一阵劝才稳住父母们,只字不敢提及摄灵术。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被勒令留在院内休养,补药,疗伤的药,营养的膳食,一碗接一碗的送来,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直养得两人如四体不勤的废人。
这几日,姬承泽依照姬怀生的猜测分析,留了少数人保护附近的村民,将大批族人召回埋伏在魔族最先暴露踪迹之地,又分出一队人沿着之前搜查的路线反复查探。
而魔族那边,接连两次失利后越发的谨小慎微,察觉大批幽黎族人往一处聚拢便知计划失败,他们不再现身扰乱附近的居民,改而故技重施以精怪野兽生乱。
被魔气侵染的精怪野兽纷纷蹿出茂林,频繁扰乱苗疆一带居民,终是闹得人心惶惶。
为安民心,姬承泽现身苗疆,以大妖降世有入魔之象为由,呼吁苗疆城外小村庄的居民入城避祸。
当日,他领着一队人在苗疆城中布下一个庞大的法阵保护居民,而后留下几人镇守城内,又另分派了数人沿途护送入城避难的人。
姬怀生和姜依依以及陆峥郭晴一并被留在了城内,起先姬怀生和姜依依是不愿的,可两人再倔也倔不过自家老子,只得无奈妥协。
为逼幽黎族抽调更多的人保护居民,魔族控制了越来越多的精怪野兽袭击村庄,却也因此暴露了自身的具体位置。
有在林中打探的幽黎族人发现,有一处山谷,五里地内的精怪野兽绝迹。
位置离魔族最先暴露踪迹之地不过十里。
眨眼已是十日之后。
这日从天光大亮起始,天色便一直阴阴沉沉,空气沉闷又潮湿,显得愈发的阴冷,连带着人心里都闷闷的。
姬怀生和姜依依心中莫名的不安,待不住的来到城门口。
这样阴沉的天气足以遮掩魔族行事时外泄的魔气,再下一场大雨,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雨水的潮腥味,也更利于魔族遮掩行迹与气息。
若没猜错,魔族多半是要选择在今日行动。
从苗疆城内往外张望,只能望见连绵起伏的山脉,望不见幽黎族安营扎寨的小院,更望不见魔族与人族裂隙所在的那个山谷,若无人通传,他们得不到那边的半点消息。
两人不敢贸然行动,唯有站在城门口,站在结界之内焦急的来回踱步。
被魔气侵染的精怪和野兽尚未入侵苗疆城,城内居民听了进城躲避的人对城外妖兽的描述心生恐惧,若非必要都不敢多出门走动,更是离城门远远的,苗疆城附近的村民早已闻讯躲入城内,此时城外也暂无半个人影。
灰蒙蒙的天地间一片静默,静得让人心慌,让人恐惧,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一般。
心弦的两头在等待中被拉扯,绷得越来越紧。
远处终于出现了人影。
两人紧张的凑到一处,眯起眼睛辨认。
来的是姞钰和姒奕。
远远望着便见他们脚步疲顿,形容狼狈,身后跟着一批村民,背着包裹一副逃难模样,细看个个面色惨白惊惧,中间还有受了伤的人被搀扶着,或是佝偻下背脊,或是一瘸一拐,不难看出是方经历过一场大难。
瞧见站在门口的两人,姞钰一靠近便问:“不是让你们待在房间里好好养伤吗?怎么到这来了?”
姜依依谄媚的笑道:“我们养了这么多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姬怀生迫不及待问:“那边现下情况如何?”
“我们是从北边来,暂且还不知。是了,路上碰见万丘阿兄,他或许知道些情况。”姞钰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姒奕。
姒奕站在入口另一侧,正叮嘱着带来的村民:“诸位入城后各自安顿便好,这城内有幽黎族布下的结界,那些精怪野兽闯不进去,在大妖被降之前莫要随意出城。”
村民们都被吓坏了,神色木然的只顾朝前走,尚有些心力的听到嘱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或是有气无力的道一声谢。
待所有人踏入结界后,姬怀生走向姒奕又问:“那边可有消息?”
话音方落,他猛地转头,目光一瞬如鹰般锐利凶险,几无停歇的又伸出两指,以灵力困住村民中稍稍落后的一人。
姜依依和姞钰都没反应过来,双双瞪大了眼睛。
刚刚入城的村民们如惊弓之鸟,听到一点动静便吓得慌忙散开,惊惧的回头望。
姒奕朝前走了两步,脸上挂着笑扫向一众村民,语气也温和:“诸位莫慌,只是抓到一个混入城中的妖邪,大家可放心入城。”
城中大阵以幽黎族纯净之力引天地灵气而设,可抵御精怪野兽和魔族,纵算是有狡猾的力量高强的骗过了幽黎族人的眼睛混入阵中,亦会被大阵的力量所压制。
早先族中便有交代,让他们多留意入城的居民,避免魔族,或是被魔族控制的人混入城内,是以从这些人踏进城中开始,姒奕便一眼不错的观察着他们的行径。
他方看见有一人入城后脚步凝滞,单手扶胸,足下似有不稳,正待确认,一旁说着话的姬怀生却是先出了手。
姒奕一路护他们安全进城,是以这些村民们对他极是信任。
听了他的话,躁动的村民们又安下心来。
有人认出了被姬怀生控制住的人,勾着脑袋左右看了一番道:“这不是隔壁村的阿泉吗?”
接着又有人确认:“对,他就是阿泉。”
一时间,人群叽叽喳喳的就说开了,渐渐衍生出质疑。
姒奕忙又朗声道:“妖邪善于伪装,伪装成我们认识的人埋伏在身侧伺机而动也未可知,大家放心,幽黎族会谨慎行事,若确定其身份无疑,我们会放了他,断不会伤及无辜。”
人群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好在再无人质疑,与身旁的人相携着三三两两的转身继续往城内走。
那个被姬怀生控制住叫阿泉的男子,挣扎一番无果,索性破斧沉舟。
他握紧住双拳,绷着臂膀释放出体内所有的力量。
随着他的一声嚎叫而起,周身笼罩上一层黑色的雾霭,黑白相间的双目变成了墨黑色,他癫狂,凶相毕露,像凶兽一般露出了獠牙。
人群被吓得又是一抖,回头看见阿泉面目狰狞的险些挣脱束缚攻击旁人,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肉眼可见的灰败如土,离得近的更是直接腿软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姬怀生一时不妨他突然发作,连忙以指化掌,倾注更多的灵力将人困住,同时大喝:
“捆住他!”
姜依依最先反应过来,转着眼珠子在周围梭巡一番,果断抽了闲置在一旁板车上的绑绳,疾步欺近阿泉,动作麻利的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随后手腕翻转在绑绳上再落下一道结印。
众人高悬的心还未完全落地,忽听城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他们循声眺望。
依山而建的瓦舍夹杂在青绿间层层叠叠而下,间或露出的青石阶梯上,人群慌乱逃窜,追赶中露出遮挡在房屋后的罪魁祸首。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一副城中土著居民的装扮,癫狂的形状与阿泉一般无二。
不止一人,粗略一扫便有十数之众,像是得了召唤在当下集体发作。
原本安静的苗疆城一时之间陷入慌乱之中,恐惧的尖叫,痛苦的嚎叫,小孩的哭喊,充盈在城中,回荡在众人耳边,摧折着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弦。
姒奕不消多想便有了定论:“遭了,有魔族一直潜伏在城内。”
姞钰闻言心惊道:“我速去禀报族长。”
“等等。”姬怀生赫然出声制止:“被控制的精怪野兽一直未曾攻城,那边只怕情况更糟,他们不过都是些被魔气侵蚀的人,城中有大阵压制不难对付。”
姬怀生低垂的眼睫轻颤,他努力平复着心头慌张,似是自言自语的自我说服:“对,只要找到罪魁祸首,除掉罪魁祸首再唤醒这些人便可。”
姜依依也是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的人了,便是心乱如麻,面上也与姬怀生一样的相对冷静。
见方入城的人群惊慌失措的不知何去何从,更有慌不择路的朝城外跑的,忙扯着嗓子大声喊到:“不要乱,莫要乱跑,切不可随意出城,城内有幽黎族人在镇守,我们很快便能平息纷乱,大家听指挥行动。”
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人群似是反应过来,以目前的情况,留在几人身旁才是最安全的,忙又调转脚步朝几人围拢,听着城中叫喊声止不住的双腿打颤。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留守在城内的幽黎族人已然开始奔走着四处救人,喊叫声中很快就掺杂起了打斗声。
姬怀生眺望着在转瞬间乱成一锅粥的秀丽城镇,脑子在嗡鸣中飞快运转,很快有了主意。
“城南那处广场是为平时祭祀之用,应可容纳满城的人,依依,姞钰”姬怀生看向两人:“你们将这些村民带过去集中保护,还有他。”
姬怀生说着扫了一眼不停挣扎的阿泉:“你们暂且看住他,等找出埋伏在城中的魔族后再想办法替他驱除魔气。”
交代完两人他又转向姒奕:“我们去救人,让城中所有居民全都去广场 ,还有告诉城中族人,让他们将所有作乱的人全都绑了,等纷乱平息后再定夺,切莫错杀了人。”
“好。”姒奕领命而去。
“你们保护好自己。”姬怀生再次看向姜依依:“找到陆兄和郭姑娘后我让他们去祭台助你。”
姜依依点点头:“好,你也多加小心。”
分开后,姬怀生一头扎进城里便率先寻找陆峥和郭晴的身影。
城中人手有限,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城外的族人身上,是以得先确保姜依依和居民们的安全他方能一心一意的查找潜伏在城内的魔族。
想着他们两人此时多半是在忙着救人,他便专往生乱的地方去,一路只粗略的控制了几个人后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城中被魔气侵染的人远比他们在城门口望见的要多得多。
如此看来,魔族早在他们来到苗疆城前就已在此布了局,那个叫阿泉的男子,多半是魔族送进来传信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姬怀生更加的担心姜依依那边的情况,寻找陆峥和郭晴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急切。
他一边在层层叠叠的绿瓦中穿梭,一边不停地大喊着让混乱的居民们前往城南的广场,喊得声音都有些发哑了。
城南的广场围在鳞次栉比的屋舍中,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一眼望去宽阔而平坦,圆形的广场中央伫立着一颗磅礴生长的大树,树干约莫三五人合抱粗,秀拔挺立,枝繁叶茂,翠绿如墨,远远望去便透着一股宁静又神秘的气息。
姜依依在城中住了数日,对城中地势也早已了如指掌,只是她和姞钰领着刚入城的村民,押着被魔气侵染的阿泉,一路走,一路又顺手救人,于是走了好一阵才到。
苗疆附近多深山密林,虽常有野兽出没,但这些居民又何尝见过今日这样可怖的事,明明是身边熟识不过的人,谁知一眨眼就如洪水猛兽般张牙舞爪的朝他们袭来,便是已脱了险,然心灵和情感上受到的重创仍是难以平复,更有草木皆兵之感。
平日里城中居民便常在广场上摆祭台祈祷,是以一到广场,他们似在风雨飘摇中找到了心灵寄托,纷纷走下广场最外围的几层石阶,走到大树前毕恭毕敬的跪下,而后双手合十,阖上双目,在心中虔诚祈祷。
幽黎族自战斗中生存下来,又肩负着保护天下苍生的宏愿,他们更习惯于用手中的剑,用性命去搏出一条出路。姜依依和姞钰不理解这些居民此时的做法,但也并未阻止或多言。
姞钰站在人群最外围,机警的看顾人群的同时防备危险靠近。
姜依依则将阿泉押到远离人群的角落里。
方寻了合适的位置将人扔下,陆峥和郭晴便到了,他们亦押着一个被魔气侵染的人,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城中四处逃窜的居民们络绎不绝的朝广场跑来,见广场中央有人在祈祷,也跟着凑上前去跪下。
只见原先空空荡荡的广场,很快便跪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影。
郭晴自觉与姞钰分据两旁,沉着眉眼仔细在跑进广场的人群中梭巡。
陆峥望见姜依依,望见她身边那个也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便将挟制在手里的人押过去,与阿泉安置在一起。
姜依依问:“可知城中被魔气侵染的人有多少?”
“应有魔族早便潜伏在城中,许多人身上都被种下了魔气,暂无法确定有多少人,他们体内的魔气也在逐渐苏醒。”陆峥扫了一眼广场内的居民,神色格外严肃:“这些人中可能也有被魔气侵染的人,只是尚未发作。”
姜依依眼皮一跳,缓缓转身看向她全心全意护在身后,此时正在虔诚祈祷的人群。
如此说来,岂不是防不胜防只能听之任之?
明知危险就在身边,却无从排查。
明知危险即将发生,却无从阻止。
虽说将所有居民聚集在一处以便集中看顾,可现下连敌人是谁,何时发难都未可知,他们要如何防备?
原以为只要护住身后的人便可,可现下腹背或许皆藏着敌人,他们要如何才能保护好所有人?
姜依依不敢让自己乱太久,尽快稳了心神。
“为防万一,麻烦陆公子再设一道法阵,避免他们挣脱束缚再次生乱。”
“好,这里交给我。”
姜依依颔首,抬脚走向姞钰和郭晴:“接下来或许会很乱,你们盯住广场内的人,外面的人交给我,不”
话未说完,那朝广场奔跑而来的人群中,有一人忽然定住,而后突然发作,抬手就袭击身旁的人。
本就魂飞魄散的人再次惊呼连连,疯狂逃离,有那跑得慢的当下便被拂到地上,或是被掀出几步之外,或是砸到绿瓦上稀里哗啦的一顿响。
姜依依瞬即止了话,连忙足下点地飞掠而起,再借着两旁的墙体屋角连续纵跃,落在作乱的人身旁,夕照剑合着剑鞘出击,精准的打在那人肩窝,击退他的攻击,另一只手拎起吓作一团,就要惨遭毒手的人将其推远。
被魔气侵染的居民手底下本就没什么把势,只是力量暴增,速度较之往常更迅猛,但也只会狂躁的出于本能的胡乱攻击身旁的人。
姜依依身手敏捷的躲过反击,反手想将人给控制住,可奈何他力量太大,更是不知痛觉的不管不顾挣脱,竟是一时失了手,后又念及他还有唤醒的机会,也怕在打斗中让他落了个断胳膊断腿的结果,手下便更是有所顾忌。
她想找来一根绳子像先前那样将人给绑住,往两旁扫了一眼,视线却被重重叠叠的人墙挡住,只得边与那人周旋边带着侥幸喊一句:“找根绳子来。”
声音落下一息,两息
终于有人回应:“这里有。”
随后,姜依依瞥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扔过来一团打着圈的绳子,她抬手接了,眼疾手快的握住一头,绕着人身姿灵巧的在走转腾挪中将他挥舞的双手绑住,再加一道印记稳固。
被绑住的人不住的挣扎,但毕竟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空有一身蛮力也不知使用,只能像只被拔了獠牙的野兽困在绳索之间。
唯恐再有纷乱,姜依依不敢有丝毫耽搁,拎着他的后勃颈快速将人扭送到那个安置被魔气侵染之人的角落里。
随着人群往城南的广场移动,人影浮动的宽街窄巷渐次空了下来,嘈杂的喊叫声和哭闹声也逐渐远去。
姬怀生已不记得自己捆了多少个被魔气侵染的居民,也没有时间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只是捆了草草丢在一边。
望着空了近半的城,他突然陷入沉思。
城中有大阵压制,魔族无法更好的隐藏气息,应是极易察觉才是,他已通知族人沿着通往城南广场的必经之路向外搜寻,可至今未有音讯,莫不是魔族已混在人群中前往了城南?
他正思量着是否前往城南确认,忽听不远处有打斗声传来。
他忙定睛看去,就见两个身影在缠斗中起起落落,通过外泄的力量判定,其中一个是幽黎族人,另一个多半就是魔族。
他足下运力,踏着重叠的绿瓦靠近,眼疾手快的拉住先一步到达正要上前的姒奕:“你们继续保护城中居民。”
姒奕不放心道:“你身上还有伤。”
“你们先确保城中居民安全再来助我不迟。”姬怀生并未过多周旋,说着取下挂在腰间的两截棍子合二为一,随后冲了出去。
望着已如离弦的箭矢远去的姬怀生,姒奕再要劝的话已没有时间说出,心中也无比清楚,他更担心的是城南广场中人的安危。
他转回身拦住后面赶过来的幽黎族人,欲抽调两人往城南,再抽调两人助姬怀生除魔。
话还未交代完,却见前往城南广场避难的居民中有许多人回过头来,正朝着他们步步围拢。
那些都是被魔气侵染的人,乌压压的一片,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姜依依将绑住的人丢进陆峥已布好的法阵中,一口气还未喘匀,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连忙转头。
跪了一片的人群中,有一人行为诡异的正在抽动,身旁的人被他惊扰,似瘟疫蔓延般一个接一个睁开了眼睛,大多茫然观望,少有机警的已后怕的在朝后躲。
在姜依依辨清那也是个被魔气侵染的人时,他已挥动手臂开始胡乱的攻击人群。
人群惊呼后退,小孩的哭闹声再次响起,磅礴大树周围这一隅安宁的天地也彻底被打碎。
留查着广场内动静的姞钰及时出手,纵身跃到快速撕开一块空白的广场中,与被魔气侵染的人交起手来。
有姬怀生先前叮嘱,她与姜依依一般,第一反应便是将人控制住。
她不慌不忙的看准攻势,一把抓住那人挥过来的胳膊,就要用力扭到他身后,半道中被奋力挣脱,她不死心的绕到那人身后,借助他朝后甩的力道再次双手钳住他的胳膊,同时一脚踢在他腿窝处迫使人屈膝半跪,再踩着他的后背借力将人扭起来。
两厢蛮力的作用下,姞钰清晰的听到一声脆响。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姞钰很是愣了一下,慌忙松开抓在手上的胳膊退后一步。
而那被魔气侵染的人便是胳膊断了也无半分迟疑,吊着断了的手臂,甩着另一边完好的继续发狠攻击。
姞钰有些束手无策,自从入城后,所有的变故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她根本来不及备绳子,便是以灵力控制住人,也需要另一人协助方可将人捆住。
正是苦恼之时,一道灵符如流光而至,打在发狂的人身上,滋啦的生出如光如柱的电流将人绑了好几圈。
姞钰望向灵符飞来的方向,与陆峥遥遥对视一眼,随后一把揪住被魔气侵染之人的腰带,运力将人甩过去。
这边将将摁下,那边接连又冒出一个。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郭晴也紧跟着跃进了人群中
一时之间,被魔气侵染的人如雨后春笋一样,无节奏,无规律的频频往外冒头。
姞钰和郭晴顿时手忙脚乱起来,陆峥布下的法阵也快容不下人了。
好在广场中的居民们虽一直处在危险中精神高度紧绷,但见几人身手不凡,尚能控制住局面,便也未如最初那般乱跑乱窜。
从城中奔向广场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跑来,从最初的拥挤变得稀稀拉拉。
姜依依猜到这些人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发作,想必是怀生他们那边有了发现,广场外被魔气侵染的人也多半是全涌向了他们。
可她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不能留后顾之忧。
姜依依扫了一眼地势,蓄力跃上靠近入口的屋檐,站上高处,一边留查着广场外是否还有危险靠近,一边补上姞钰和郭晴的缺漏,隔空以灵力控制住发狂的人。
陆峥守在他布下的阵法外,谨防已被制住的人逃脱,又以灵符辅助三人捆住发作的人。
局势越来越乱之时,阴沉了一日的天空之上下起了雨。
天色越发的昏暗,湿冷的雨水落在身上越发的令人生寒。
广场内已挤满了居民,即便浇着雨也全都不敢躲进檐下,他们不确定身旁的人是否会发作,何时会发作,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也会发作,檐下虽能遮雨,却也遮住了这些能保护他们的人的视线,怕万一身边的人发作起来,他们会来不及救援。
可大人尚且能捱一捱,那些小孩子却是遭不住。
姜依依的心情如当下的天色一样一片灰蒙蒙,举目四望,也瞧不见半点星光。
她期盼着城中的族人能来增援,却无比清楚,倘若不是不便脱身,怀生不会放任他们苦撑。
她期盼着城外的族人能来增援,却也无比清楚,城中起纷乱便是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那边的战况只怕是更为焦灼。
人群中不知还有多少被魔气侵染的人正待苏醒,现下人群聚集在一处他们尚且力有不逮,倘若将人群分散开去,更是难免顾此失彼。
一筹莫展之中,忽见一抹流光从天边倏忽而至。
那一点光亮如天空之上最璀璨的星辰,堪堪停在苗疆城上空,轰然释放出漫天的光华。
昏暗的苗疆城被照亮了。
流光溢彩的光华如纱似雾的铺洒下来。
那醇厚澄净的灵力静静流淌进苗疆城中,落在树梢上,让枝叶变得更加的翠绿,落在人身上,涤荡了人们心里的浮躁不安,只留一片宁静与祥和。
人们仰头遥望,无人注意到角落里被魔气侵染的人逐渐变得安静,慢慢褪去周身萦绕的黑色雾霭,正在恢复清明。
其他人或许辨不出那是何物,幽黎族人却是一眼便能看出。
那是一颗女娲碎石。
女娲碎石形成数万年,早已有了自己的灵识,可感世间疾苦,既为苍生而生,也自在苍生危难之时现世。
姜依依心里的紧张也不知是被女娲碎石抚平,还是因为有了助力而放松下来。
她跳下屋檐,语气里不自知的添了几分轻松:“大家速到檐下躲雨,城内妖邪尚未尽除,切莫乱跑。”
人群回过神,四散着挤到檐下。
姜依依他们四人则分散着守在人群中以防万一。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悬在苗疆城上空的女娲碎石异常明亮。
大雨簌簌的落下,敲打着繁茂的枝叶哗哗作响,落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水窝。
檐下昏暗狭窄,人们肩挨着肩拥挤着,倒也不再觉得冷。
他们惊吓了一日,喊叫了一日,现下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悬着的心不敢完全放下,更不敢闭眼睡去,只顾望着檐下的雨水发呆,唯有妇人怀抱中的小孩许是累极了,在雨声的催眠下沉沉睡去。
从城外来的村民背着家当在身,也装了些干粮。
他们跑了许久,原以为进城就安全了,却又遇上这些事,提心吊胆的一直顾不上塞口吃的,现下静了这许久便觉得肚子饿,将包裹里的吃食拿了出来。
闹了这大半日,所有人腹中皆是空空,看见他人有吃的难免艳羡,便是克制着也忍不住投去三分目光。
一通围观下来,有吃的人也不好意思背过身去吃独食,就将包里的干粮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
死气沉沉的人群终于有了点活气。
不知又过了多久,连绵的雨幕中,有个头戴斗笠的人影正朝广场走来。
姜依依往外探了两步,在看清容貌之前认出了人。
是姬怀生。
“城中有许多人被魔气侵染,我们方才被困住没能来支援,你们可有受伤?”姬怀生径直走到姜依依面前,不住的上下扫视。
姜依依摇摇头:“没有,你有没有受伤?我这还有阿爹给的药。”
“我也没事。”
“那那边现下的情况如何?”
姬怀生扫了一眼檐下乌泱泱的人,压低了音量:“城中只留下一个魔族控制那些居民,其他的应在布下大阵时离开了苗疆城,我们已找到埋伏在城中的魔族并将他重伤,只是不慎让他逃脱,其他人还在城内搜查,我便过来看看你们。”
姜依依心头一跳,但观姬怀生神色虽有郁结却尚且沉稳,于是又安下心来,想着他能在如此时刻亲自前来,料是大局已定,城中的魔族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她随即又明白过来他的言犹未尽,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准备要出城?”
姬怀生被问得愣了一楞。
又被她看穿了。
他眨动两下眼睫,犹豫一番后选择了坦诚:“嗯,城中魔族已受重伤,再无余力驱使他人,不过是再多费些功夫将他找出来罢了,可这么长时间,那边至今都没有人过来支援,想是情况不妙,我有点担心。”
“我跟你一起去。”
姬怀生有心反对,可望着她坚定的眼神他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也阻止不了,沉吟片晌后妥协道:“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是”
姜依依原也以为他要阻止,甚至都想好了反驳的话,听他同意了,意外又开心的忙抢话:“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分心。”
在城中又做了一番交代与安排后,两人立即出了城,循着记忆里的地图往裂隙所在的那处山谷而去 。
雨夜里的山路分外难行,两人踏着泥泞踽踽前进,走了大半宿才终于到达山谷入口。
大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压顶的乌云后重新泛起了一点白,山谷里满是水雾,一片白茫茫,灰蒙蒙。
两人走进山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野兽精怪尸首,在厚重的水雾里一眼望不见头。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潮味阵阵钻进鼻腔,搅得人胃里不住的翻涌,鲜红的血液染透了地面,饶是整夜的雨水都无法完全冲刷干净。
心脏好似被用力撞了一下,惨烈的战况下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两人无比的震撼,也让他们无比的担忧。
他们压住狂跳的心脏,稳住发木的双腿,呼吸急促的沿着铺满野兽精怪尸首的道路继续深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的延长,漫长得如一个世纪那般长久。
终于,
他们听到了打斗声,听到野兽精怪的咆哮声。
两人加快步伐前进。
最先看清的是拥堵在山谷中密密麻麻的野兽精怪,接着是被围困的幽黎族人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隔着水雾依稀望见山谷尽头是一处洞穴。
洞口堵着几个人影,虽瞧不太清,但凭借他们的身手和外泄的力量判断,应是魔族。
攻向洞穴的幽黎族人分成两拨,一波全力进攻守在洞口的魔族,一波抵挡着被魔气侵蚀围攻而来的野兽和精怪,两拨人相距不过十步之遥。
这些野兽和精怪比人要难对付得多,他们天生具备着极强的攻击性,在魔气的侵染下愈加的癫狂凶残,对幽黎族人而言虽不具备致命威胁,却缠住了他们的手脚,极大程度的消耗着他们的灵力。
从裂隙潜入的魔族先锋也势必个个是精英,又站在易守难攻的洞口,仅存的余力想要攻破更是难上加难。
不知他们在此僵持了多久,只见幽黎族人的包围圈外,精怪野兽的尸首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抵御精怪和野兽的幽黎族人站在尸山上,还在挥舞着兵刃,疲累的姿态即便隔着浓厚的水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头发上,衣襟上的血水混着雨水不断地往下淌。
姜依依和姬怀生的靠近惊动了最边缘的精怪野兽。
它们调转爪牙,眼睛里冒着绿光,带着将他们裹食入腹的贪婪,凶恶的扑上来。
两人连忙亮出武器抵挡
他们深知以两人之力从外围进攻并不能扭转局面,唯有助族人攻入洞穴阻止魔族方为正道,是以两人并不过多纠缠,如一道蓄力发出的箭矢,将密密麻麻的野兽精怪群撕开一条口子,径直冲入包围圈。
站在尸山上的幽黎族人望着势不可挡的两人惊讶不已,姜万丘尤为激动。
他凑近那两个翻身站在尸山上的人影,怒声问:“不在城中保护居民,谁让你们擅自离开到这里来的?”
话虽训的是他们擅离职守,但其中更深一层的原因姜依依心知肚明。
留在苗疆城中的族人除了两三个经验稍老道些的,其他都是年龄最小,历练时间最短的族人,不消多想便知道族中这般安排的缘由。
被姜万丘一吼,姜依依顿生心虚:“城中纷乱已平,我们想过来帮忙。”
姜万丘欲要再说,方张了口还未出声被姬怀生抢先道:“已有女娲碎石现世,我们都死不了。”
姜万丘当即哑了声,也熄了火。
其他族人听了音也升起斗志。
姬怀生一棍捅下一个扑上来的野兽,挑眼望向苗疆城的方向,似自言自语道:“那些人身上的魔气不深,按理说应该来了。”
听见他小声嘀咕的姜依依担忧道:“难道是另有变故?”
在两人的忧虑被放大之前,一抹流光如约而至,从苗疆城的方向飞来。
“保护好自己,我去帮忙。”姬怀生勾唇笑了,留下话,放心的往洞口方向深入。
直面魔族的是姬承泽、姜鹤吟和几位长老一流。
死守洞口的魔族作普通村民打扮,额间与颈间至颊边在催动体内魔气时爬上了诡异的黑色纹路,无端又添了份神秘危险的气息。
双方僵持不下,皆负了不同程度的伤,显露出了疲态。
姬怀生提着朝晖棍几个阔步加入战局,身姿灵巧快妙的游走在混乱的打斗中协助被压制的族人。
得到帮助的长老们来不及惊讶,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
在此同一时间,一颗明亮的女娲碎石停在了他们头顶,释放出绚丽多彩的光华。
人群精神振奋,洞口前长久处于平稳的局面也终于被打破。
幽黎族人灵脉强劲,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比常人要快上许多,这也是他们有远高于常人力量的原因之一,而今有了女娲碎石的纯净灵力相助,他们损耗的灵力更快速的得到填补,力量也随之更加深厚。
此消彼长,魔族的浑浊之力被女娲碎石的纯净之力压制侵蚀,愈发势弱。
而此时洞口中外泄的魔气也越发的浑浊。
姬承泽匆匆扫了一眼姬怀生,顾不上询问他为何在此,当即下令:“拖住他们,助我攻入洞口。”
诸位长老们闻言遥遥相看一眼,而后纷纷催动体内更强盛的力量,一起攻入洞口,奋力将拦在洞口前的魔族撕开一条口子。
姬承泽一掌推开妄图拖住他的魔族,正要钻入洞中,却见一个身影先他一步从洞口一闪而过。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来得及恼怒又担忧的大喝一声“怀生”,又被反扑上来的魔族缠住。
在姬承泽下令的时候姬怀生就生出了如此想法。
同为姬氏血脉,在岁月沉淀的修炼中他的功力自然比不上阿爹深厚,但阿爹与魔族纠缠多时已损耗了不少灵力,身体疲累又受了伤,若入洞,未必会比他更从容。
一入洞中,他便被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所包裹,嘈杂的打斗声落在身后,眼前静谧无声,恍似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在此处形成分水岭。
望着眼前黑黢黢不知深浅也预测不到凶险的洞穴,姬怀生是有些后怕的。
但他并不后悔。
他深呼两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取下头上的斗笠丢到一旁,边小心朝前行走边从身上摸出火折点燃。
莹莹一点的光亮并不能一下子穿透至远方,只堪堪照亮脚底下的路。
洞口低矮憋仄,脚下山石嶙峋坎坷不平,姬怀生一手举着火折,一手握紧了朝晖棍摸索着前行。
洞外的声音越来越远,耳边越来越静,里面的洞穴也越来越宽绰,宽阔得手中的火折照不进洞穴边缘。
心跳与脚步声在幽静中被放大,仿佛在洞穴中回荡,如雷鸣入耳。
一并被放大的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与紧张。
那不自觉绷紧的神经拉扯得太久,反滋生出了稍许疲累。
姬怀生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思考当前的局势。
魔族此番若是要撤回魔域,大可直接打开裂隙,便能以极少数的牺牲安全返回,可他们却冒着危险,耗费时间等这一场大雨方行动
难道,他们是要将什么东西带入人界?
思量中,姬怀生听到有细微的动静从深处传来。
他忙熄了火折,紧了紧朝晖棍严阵以待,小心翼翼的朝前挪走。
远远的,他望见黑暗深处有一抹亮光似蜉蝣移动。
姬怀生忙收住脚,屏住呼吸,以最小的动静寻了一块往外凸起的大石遮身,后背紧贴着石壁,侧耳仔细辨听着靠近的脚步声。
一息,两息
那一点亮光出现在了眼前。
是从指尖释放出的魔气所幻化成的火光。
融融的一团光亮下,照见那人一身黑衣,披着宽大的斗篷,兜帽被放下来,隐约露出脖颈与脸颊上的纹路。
姬怀生瞄准时机闪身而出,挥舞着朝晖棍当头劈下。
幽蓝的灵力自他掌中而出,由握住的一端快速蔓延至另一端,看似普通的棍棒顿时像只被唤醒的灵兽张牙舞爪。
被埋伏的魔族迅疾闪身躲避,与姬怀生交起手来。
姬怀生先前灵脉有损,按理是坚持不了太久,可巧遇女娲碎石现世,又释放出醇厚的灵力洗涤城中居民身上的魔气,一并让他的灵脉也快速得到了恢复,甚至轻盈充实的更胜从前,是以他毫不落下风。
这洞穴之中似乎只有这一个魔族,他敢断定,他身上必定藏着极其重要的信息。
一攻一守之间,两人皆用出了全力,两道强劲的力量被释放出来,或是在空中相撞引起一道飓风,或是落了空砸在石壁之上砰啷作响。
魔族见势不妙有意往洞口逃,姬怀生则在身后穷追不舍。
两人在打斗中移到了憋仄的甬道。
外泄的力量不断撞击着石壁,渐渐的,洞穴摇摇晃晃的似是有了坍塌之势。
姬怀生心里有些着急,倘若出了洞穴有其他魔族助力,恐无法再这般顺利的压制他,他往洞口来也自是有意要逃,一旦逃走,天南海角的再追便更是难上加难。
思量对策之际,他看见魔族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他在给洞外的魔族传信!
姬怀生顾不上开始掉大石的洞穴,用尽全力攻上去。
不管他身上有什么信息与秘密,只要杀了他便能阻止魔族之间相互传信,信息间断便能坏了他们在未来的布局。
打斗中,一个物什从魔族宽大的黑袍里掉了出来,沉闷的砸在地上。
魔族一慌,急忙弯身去捡。
姬怀生自不会袖手旁观,赶忙也伸手去夺。
此时的洞口外雨势渐小。
有了女娲碎石的助力,局势渐渐形成一面倒的趋势,挡在洞口外的魔族业已半数被除。
抵御精怪野兽的人也迎来了支援。
拥堵在山谷的精怪野兽之外有数位幽黎族人形成包围之势杀过来,是先前离开的姞慧和嬴川他们。
起先发现被魔气侵染的精怪野兽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她们怀疑另有魔族潜伏在山谷之外,两人就各带了几个人四处搜查,现下既已回返,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稍有空闲的余力后,放心不下儿子的姬承泽抽身欲往洞内支援。
正要踏入,洞内的震荡传到了洞穴之外。
他惊惶的忙打出灵力,并喊到:“撑住洞口。”
另有两名长老闻讯也跟着抽出手来,以灵力撑住颤颤巍巍的洞口。
如此僵持一阵,那剩下的半数还在咬牙坚持的魔族突然集体收手外逃。
姬承泽又喝:“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当即便有数位幽黎族人追着四散的魔族而去,混战的洞口在转瞬之间空了大半。
地面的颤动越来越明显,精怪野兽堆成的尸山出现不稳,随着震颤下滑。
姜依依心中似有所感应,她后退一步抽身回头望,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番,却没有看到姬怀生的身影。
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愈加着急的在去追逐魔族的背影中继续寻找。
耳边听见一个长老略带慌张道:“洞口就要塌了。”
“撑住,怀生还在里面。”
姬承泽的声音惶恐无措,含着乞求。
“轰隆”,他的话似一道惊雷响在姜依依耳边。
雨水打在她头上斗笠的声音,精怪野兽嚎叫的声音,兵刃击在利爪上的声音交杂着一瞬远去,她仿佛只能听清自己的心脏因骤然而起的惊惧疯狂跳动的声音。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意识的想要冲过去。
脚下堆叠的精怪野兽凹凸不平,她已失去了最平常的判断能力,方走出两步便一脚踩在了缝隙中,陷进去半条腿。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耳畔却先听见大石落地的“夸嚓”声,沉闷,响亮,传出的余音被拉得很长很长。
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她掀起止不住颤抖的眼睫朝前看。
两位撑住洞口的长老在紧要关头架着姬承泽逃离了危险,站在洞口不远处。
两位长老望着坍塌的洞口眉峰紧蹙,神情哀戚。
姬承泽则像被抽掉了灵魂一样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呆愣愣的站着。
巨石坍塌带起的粉尘还未飘起便被雨滴打落,只有低矮的浓郁的一团飘在半空,完全遮盖住了洞口的景象。
巨响带起的震颤如风浪过境一扫而过,仿佛千帆过尽,尘埃落定。
被魔气侵染的野兽精怪们失了主心骨,或死或逃,很快溃不成军。
所有人回过头来,默声望着尘雾蒙蒙已坍塌的洞口。
嬴川挤进人群,左右扫了扫众人的神色,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坍塌的洞口前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看见跌坐在尸山上的姜依依,嬴川又问:“依依?你怎么在这儿?”
姜依依怔怔的目视着前方,眼眶中的泪无声流淌。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望见粉尘后有一个人影。
她止住泪,燃起希望,拔出受陷的腿,踉踉跄跄的朝前跑。
果然,是怀生没错。
他虚弱的靠在一块大石上,嘴角挂着一抹醒目的鲜红,身上落满了尘灰,在雨水下淋成泥,沾得脸上,头发上都是,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圆形的物什,上嵌着宝石,纹路也很是奇特。
姜依依一下扑过去,将他抱了个满怀,压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姬怀生闷哼一声,接着连声咳嗽起来。
姜依依忙收住声松开他,脸上挂着泪问:“伤到哪了?”
见她哭成这样,姬怀生心都要碎了,笑着柔声安慰:“没事,只是伤到了肺腑而已,让你阿爹多给我几颗药就行。”
在洞中争夺宝物的时候,姬怀生知道自己无可避免要被魔族所伤,是以故意占据方位,借助魔族的掌力侥幸逃出洞穴。
万幸,他又赌对了。
他抬手去擦姜依依的眼泪,擦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着灰,连带着将她干净的脸也给摸脏了,他忙收回手用另一只抱着东西的干净手掌,蹩手蹩脚的去给她擦:“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姜依依被他的话,也被他别扭的动作给逗笑了,自己埋着头胡乱擦了两把泪。
其他族人也都围了过来,全都眉开眼笑的看着两人,无人上去打扰。
姬承泽的心情可谓是从地狱直上飞入了天堂,别过头去悄悄抹掉喜极而泣的泪。
后知后觉的嬴川只是后怕一阵,倒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激荡,甚至还有闲心碰了碰身旁面色有点怪异的姞慧,笑眯眯道:“我看他们两人的婚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姜万丘对姬怀生的偏见早已消除,见他活着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听到嬴川的话也无波无澜。
反正他早便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啊,终究是会被姬怀生给偷走的。
在无人注意的当下,女娲碎石敛去光华,悄然飞入了坍塌的洞穴之中。
五日后。
姬怀生、姜依依、陆峥、郭晴一行四人走出恢复了热闹的苗疆城。
陆峥勾着脑袋问:“怀生兄的身子能撑得住吗?真的不用再多休息几日?”
郭晴跟着附和:“是啊,事情已经平息,纵算有逃脱的魔族也有幽黎族人在追查,你们何必这么急着赶回灵荫山涧。”
姬怀生笑道:“也不急,我们只是坐不住,想着一路慢慢走,看过了一路风光再回去。”
姜依依扶着姬怀生的胳膊,转头问:“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郭晴边想边回答:“与你们走这一路,我们深感自己的不足,想着要在外游历一阵多锻炼锻炼,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就见你们要走便想着同行一段,也好久没回池州了。”
想起与他们初识时的境况,姜依依忽的笑出了声:“遥记得最初的时候,你们也是说要同行一段,没想到一走便走到了现在。”
另外三人也想到了那个时候,不约而同的一起笑了。
郭晴灵光一闪,突然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们先跟着你们回灵荫山涧,等喝完了你们的喜酒,我们再决定是先回华蓥,还是先回池州好了。”
姬怀生不假思索的接话:“好啊。”
姜依依羞红着脸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咬着牙小声道:“婚事都没定呢,你瞎说什么?”
姬怀生想想就觉兴奋,根本听不见姜依依的话:“管保叫你们喝个痛快,到时候啊,我再哎呦~”
姜依依见打也止不住,索性上手掐,这样也就不怕伤及他的旧伤了。
郭晴陆峥见状,直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格外灿烂,落在叶尖上的光芒都折射出闪闪烁烁的绚丽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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